九月十五日,刘裕率水陆诸军四万余人兵发建康,参军王镇恶请给百船为前驱。二十九日,军至姑孰,刘裕任王镇恶为振武将军,与龙骧将军蒯恩率百船先发。行前,刘裕戒之道:"若贼可击,击之;不可者,烧其船舰,留屯水际以待我大军至。"王镇恶诺了一声,于是率军昼夜兼行,于路扬言刘兖州(刘藩)率军西行赴任。
冬,十月二十二日,王镇恶军至豫章口(江陵东南夏水口),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上岸。蒯恩军居前,王镇恶次之。每船留一二人,船所泊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王镇恶对所留军士道:"计我将至城时,便擂鼓助威,仿佛后有大军情状。"又分遣人去烧毁江边其余停泊船舰,绝敌后路。
王镇恶径直往前奔袭城池,叮嘱前锋军士道:"于路但有问询者,只云刘兖州军至。"
故此刘毅江边守卫及民间百姓听到王镇恶军如此对答,皆安然不疑。至城五、六里处,正逢刘毅干将朱显之听闻刘藩军到,欲出江边,前来迎接,看到王镇恶队伍,便问道:"此为刘兖州军乎?"
军士答道:"正是。"
朱显之有些疑惑,又问:“然则刘兖州何在?”
军士又答:“在军后。”
朱显之快马驰至军后,不见刘藩人影,只见王镇恶军人行色匆匆,手持攻守战具,快步冲向城池,再远望江边燃起熊熊大火,船舰被烧,耳边又听得鼓声阵阵,朱显之大叫一声:“不好。”知非刘藩军至,乃是有人偷袭江陵,便跃马驰去报告刘毅,刚一入城,便命令守城军士赶紧关闭城门。
王镇恶望见朱显之驰去,知事情败露,忙挥军急进,城门未及下关落锁,王镇军已入城。
朱显之急入府告变,气喘吁吁地对刘毅道:“刘卫军,大事不好,城外有大军至,似从下游建康而来,现已至城下,江津船舰悉被火烧矣。请刘公速遣军抵挡。”
刘毅有些半信半疑,道:“何人敢如此大胆,偷袭荆州?德舆若遣大军前来,因何京师无半点消息。”
朱显之道:“事不宜迟,请将军速发兵。”
刘毅遂命朱显之领军八队,带甲千余,前去迎敌。
王镇恶从外城东门入城,便率军直击内城西门,又分军攻内城南门,蒯恩入东门后,便向北回击射堂,再转攻内城东门。
王镇恶入城后,便乘风放火,点燃外城南门及东门,城内大乱,朱显之顾此失彼,自晨至午,手下逃散及归降略尽,不得以逃回内城。
卫军长史谢纯因有事禀告刘毅,完毕出来后,闻有敌兵至,左右欲驾车归家。谢纯呵斥道:"我为人佐吏,临难安能逃之!"遂驰还入府。刘毅见他归来,眼含热泪,执其手道:“危难之时,方能识人。”
谢纯,谢安兄谢据之孙,谢混族弟,谢晦族叔。
刘毅命人退保内城,亲兵旧将,犹有六队千余人,荆州府兵及能吏快手,亦有二千余人,与王镇恶军相当,一时双方相持不下。
王镇恶在城下大喊道:“城上军兵听真,我乃太尉刘公属下振武将军王镇恶。刘毅与其弟兖州刺史刘藩,尚书仆射谢混内外勾结,欲行不轨,刘藩与谢混已然伏法,目下太尉正亲率大军前来江陵讨伐,尔等速放下兵刃,赦其无罪,有生擒或斩刘毅者,重重封赏。”说罢,他将朝廷诏书及赦文并刘裕手书凡三函绑在箭杆之上,一一射上城去。
刘毅军士拾得箭书,呈给刘毅,刘毅道:“我乃京口首义功臣,又有平定桓玄大功,并无过错,朝廷岂可治我罪也?定是其人妖言惑众。待我上书朝廷,自有公论。”说罢,将书函烧毁,并不观看。周围军士心下稍安,乃不信王镇恶之言。刘毅与司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战。
王镇恶正在城下彷徨无计之时,有名王桓者,家住江陵,昔日为刘道规手下,曾力斩桓谦,刘道规死后,归刘裕所属,为刘裕所赏识,常在左右,此次回到江陵欲迎接家室入京,听闻刘裕派兵讨伐刘毅,于是率亲友十余人前来助战。
王桓熟悉城内情势,至傍晚间,于内城东门北三十步处,将城墙凿开一洞,王桓率众先入,王镇恶领兵自后继之,随者稍多,与刘毅军短兵相接。王镇恶军人与刘毅东来将士,皆是北府军士,或是父兄子弟,或是中表亲亲者,王镇恶令其军兵且斗且共语,刘毅军始知王镇恶话不假,此次真是刘裕亲自领兵前来平叛,自是刘毅军人情离散,不复有斗志。
入夜,刘毅军大部溃散,刘毅手下勇将赵蔡战死。刘毅左右亲兵数百犹据东西城楼死战不降。王镇恶担心暗夜中自相伤害,乃引军出城,将内城团团围住,开其南面,为围三阙一之计。
夜至三更,刘毅派人侦察情势,侦骑回报,南面兵少,刘毅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安能欺我?”遂率亲军三百人开北门突围而出。
刘毅日常所乘良马在城外不得入,仓促间身边无马,刘毅便来到其子刘肃民处,向其取马,刘肃民道:“我止一骑,以备非常,父亲可再往他处去寻。”
朱显之在旁闻听,厉声喝道:"外人来取你父命,而惜马不与,你今自走,欲往何处?"遂上前夺马给刘毅骑乘,刘毅看了儿子一眼,打马飞奔而去。
刘毅军刚出北城,便遇上王镇恶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王镇恶身中五箭,手中所执长槊,亦断为两截。刘毅军左冲右突,不得出,便又回攻外城东门。东门为蒯恩军把守,军人狠斗一日,疲倦万分,不料刘毅军至,难以拦截,刘毅遂从外城东门出奔。
刘毅走后,毛修之对谢纯道:"君但随我去,可保性命无忧。"谢纯道:“刘卫军待我不薄,忠臣义士不侍二主。况谢混被杀,我亦难逃牵连,多谢君之美意。”遂不从,从容坐于刺史正堂之上,乱兵杀入,当堂被杀。
刘毅逃出江陵,驰奔数十里,天色微明,从人尽散,来至一处树林,隐隐见前面有亭台楼阁之属,打马近前观瞧,竟是一处大寺院,上书牛牧佛寺。刘毅又饥又渴,下马上前拍打门扉,吱呀一声,门开处,一名寺僧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刘毅拱手施礼道:“小师父,我乃过路客商,遭逢劫匪,失却行囊,请求师父收留,暂避一时,待我联络亲友,必有重谢。”
当初,刘毅克复江陵,桓蔚投奔牛牧寺僧竺昌,出家人心生怜悯,将其藏匿,后桓蔚逃奔后秦。刘毅闻之,将竺昌杀死泄愤,以儆效尤。至是,寺僧将刘毅上下打量一番,将其拒之门外道:"昔日亡师好心收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小僧实不敢再容生人。"说完,咣当一声,把门紧闭。
刘毅闻言大窘,不禁仰天长叹道:"作法自弊,一至于此!我尝笑商君,今我亦如此。"遂心灰意冷,了无生意,寻一颗大树,解下腰带,自缢而死。
天亮后,樵人发现后告官,王镇恶遣人来,取其尸体,斩首于市,其子侄如刘肃民不及逃者皆伏诛。刘毅兄刘模逃奔襄阳,鲁宗之不敢收留,将其斩首,送至江陵。
初,刘毅叔父刘镇之闲居京口,不应朝廷征召,常对刘毅及刘藩兄弟道:"你辈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尔求财位,亦不同尔受罪累。"每见刘毅、刘藩前呼后拥来至府门,便厉声责骂。刘毅对其甚是敬畏,未至其宅数百步,便屏退甲士,与白衣数人进府探望。及刘毅被杀,刘裕为安抚人心,以示公允,表奏刘镇之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固辞不就。
十一月十三日,刘裕率大军赶至江陵,因王镇恶平刘毅功,赐其为汉寿子爵之位。
刘裕高坐于堂,令人将刘毅僚佐一一带上,他要亲审,军士首先押上郗僧施,郗僧施道:“我家世受国恩,累居显要,岂能谋反,定是奸人构陷,望太尉明察。”
刘裕并不搭话,只是捋捋胡须,兵士将郗僧施带下,不多时,便托着一个木盘上来,里面盛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郗僧施。众人皆惊。
军士又押上一人,正是刘毅司马毛修之,毛修之朝刘裕点点头道:“见过太尉。”说罢,便不再说话,昂首而立,神情自若。
刘裕思索半日,转头对王镇恶道:“此子若何?”
王镇恶恨恨道:“凶悍异常,杀伤我军甚众。”众人以为毛修之必然不免。孰料刘裕哈哈大笑,道:“敬文(毛修之字)至情至性,杀戮甚重,为将者,当戒之。”说罢,挥一挥手,令人解缚。
军士立即上前给毛修之松绑,毛修之深施一礼,道:“多谢太尉。”
刘裕如此这般审完刘毅僚佐,大部赦免,择其能者而用之,他见原刘毅刺史府咨议参军申永精明能干,便问其道:"今日荆州,当如何施政,可安士民?"
申永躬身答道:"除其宿畔,倍其惠泽,贯叙门次,显擢才能,如此而已。"
刘裕深然之,道:“刘毅可谓得人。”
申永道:“我为国家之臣,非私人之用也。”
刘裕更加赞叹不已,遂下书宽租省调,节役宽刑,礼贤下士,荆人悦之。
刘裕在江陵,安顿后事,恐后来者据荆州起事,以洞庭湖为界,将荆南十郡分出,置湘州,自此有湖南湖北两省之分。选将调兵,布置伐蜀,此节容后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