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问我粥可温_第1张图片

【无人问我粥可温】

我很小的时候,住在一个小山村里,那个小山村距离最近的县城要走大半天的时间,于是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在家里养一只驴子,再用山上砍下的树做成车辙,车辕,甚至连轮子都是木头做的。

那个时候我爸就是赶车的车夫,每次去赶集都要提前一天去挨家挨户地问是不是需要坐驴车去赶集,当然坐车的费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白菜价,童叟无欺,1毛钱。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个总是神神叨叨的周奶奶,我爸一直都不肯收她的钱,甚至还会在家里稍微宽裕的时候,从镇上的集市带回一些日用品送给周奶奶。

我是一直不解的,因为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告诫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要接近周奶奶,因为她有神经病,一个不小心被她咬了,就会变成和她一样的神经病。

我当然也害怕自己变得和她一样神经兮兮的,于是对我爸还有些怨怒。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我爸说,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神经不正常的,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太太那么好?别的孩子都笑话我了!

我说得义正词严,我爸却只是摇摇头,叹息着说,都是可怜人,能照顾就照顾下吧!

【无人与我立黄昏】

周奶奶犯病的时候,就会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口里一直念叨着,大军你为啥还不回来?

当然周奶奶也不是一直都神经兮兮的,她偶尔正常的时候也会从自己腰侧,已经颜色不明的荷包里,掏出几块不知道有没有变质的糖块递给路过她家门口的孩子。

孩子们哄笑着朝她扔石块,她被砸得头上冒出了血来,却依然微笑着,待到转身的时候,才从干涩的眼睛里流出几滴珠黄的泪。

我想她大概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片好意却被人无端地伤害,更或者,她原本就不在意人们对她的有意或者无意的伤害。

我离她最近的一次,是我因为考砸了初二时候的分班考试,我爸拿着手臂粗的藤条追着漫山遍野地跑。

那时候的我,自然称得上是健步如飞,也是那次,我因为跑得太远太快迷失在山里。

我看着残破的秋天里,渐渐落下的夕阳把树木映照成了一个又一个金色的鬼魅的剪影,看着月亮缓缓地爬上来,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里大声地鸣叫,然后一切暗了下来,我从起初的恨意丛生,到后来看着满目的黑色的鬼怪一样望不到边际的树木,整个人蜷缩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像是受伤了的小兽一样呜咽。

我想了很多,也比如我可能被父母抛弃了,毕竟我是那么的不懂事,只有考上快班的孩子才有可能上镇里最好的高中,才有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走出大山。我也想到了,我可能会被山上的老虎狮子狼给一口吃掉,我甚至觉得我会冻饿而死,而身边就有无数只睁大了眼睛的秃鹰在盘旋。

我当然没有看淡生死的豪气,我怕死,怕得要命。

然而,我好像真的被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抛弃了,因为我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人来寻我。

我在山上放声大哭,却又怕我的声响会招来我不知道的东西,我会被撕裂,被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于是我又强忍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嚎出来。

【无人告我夜已深】

秋天的风,那么冷,冷得彻骨,我等到几乎绝望的时候,一盏绿豆大小的煤油灯缓缓地从不远处的山上向着我的方向走来,那盏伴随着“秋伢子你在哪儿”的呼唤的灯,让我看到了希望,又让我胆怯,因为那个声音是周奶奶,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父亲。

周奶奶发现了我的位置,彼时我大概有些傻傻地看着她,而她就顺势坐了下来,干瘦的身体在黄秃秃的草地上投下了一条窄窄的暗影。

她说,谁没有不如意呢?再不如意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她说,你还是个孩子气性咋那么大?你离家出走你父母得多心疼,得多着急,得多害怕啊?

她说,我也年轻过,我也想不开过,可是再想不开日子也得照样过,有希望得过,没希望也得过。

她说,谁来到人世间不是来吃苦的呢?

她说,因为我的想不开我那么要强要面子的老妈妈死了,因为我的想不开,我自己的孩子也死了。你看活着活着,我们都是活成了一个人,一个人了要是还想不开该有多可怜啊!

她说,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的,我活得时而糊涂,时而明白,我也有恨,我也不是圣人,可是我即使不清楚的时候也懂得我不想死。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那么瘦弱的她冒着秋天冷进骨头缝里的风来寻我,我再不懂事,也得知道感激。

她干枯得如同树干一样的手伸向我,她说,孩子,咱们回家吧!

我把自己的手放进她的手里,她的手那么瘦,就像龟裂的树皮一样磨得人手掌生疼,可是时过多年我依然记得她给过我的温暖。

不出意料地,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不多久父母神情沮丧地踉跄着回来,看到呆立在门口的我,随手抄起棍子一顿好打,打着打着力道渐渐小了,等到停止鞭打之后,他们抱着我嚎啕大哭,而那边的周奶奶又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无人愁我独行路】

自那以后,我不再绕着周奶奶走,偶尔家里给了零钱,我会偷偷攒起来,然后再偷偷地塞给周奶奶,而她的腿脚已经不如早些年便利,已经极少出门了。

几年后,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学,我们也搬离了那个小山村,佝偻着身子行动不利的周奶奶看着我们吱吱呀呀的驴车看了好久。

再后来,是辗转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她被人埋在她家山后一个避阴的地方,小小的坟茔上长满了杂草。

我和父亲去祭拜她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光鲜的老头在她的坟前痛哭流涕。

我爸上前把手里黄色的葵花一枝一枝摆在她的坟前,和那个男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说,军叔,节哀!

后来,我才辗转听说周奶奶年轻时候的故事,那个时候周奶奶是村里的村花,人长得大气,漂亮,性子又温柔,有不少的年轻小伙儿追逐她,可是她却只喜欢一个叫大军的有才气的高中生,有一天大军约了她在一个山脚碰面,不想却被附近村里的地痞流氓给轮奸了,而大军在现场见到情势不好,转身仓皇地逃跑了。

流氓们性尽而去,她就赤身裸体地躺在山角落里,一直等到家人找到她。

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不好。

为了防止人们议论,她的父亲又假借冲喜的名义把她许配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却在新婚之夜被发现不是处子而被打得浑身是伤,惨遭退婚,这件事成了临近几个村镇的笑柄,她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人们的指指点点,服毒自尽。

更惨的是,几个月后她怀孕生了个女儿,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她的父亲给溺死在尿桶里,从此她彻底地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听到她的故事后的心情,我也不知道她的悲剧该怪罪于那几个流氓,还是怪罪于军爷的见死不救,或者该怪罪她的父母,然而我知道,她其实是谁都不怪罪的,我想,在她的心里,始终是爱比恨多,而她也许早就原谅过了。

诗句截取备注一:

【浮生六记】寄芸

词:墨绪

诗句截取备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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