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倚靠长亭仰望天空,也偶尔独坐画舫船上垂眸山湖水。那破碎的油纸伞只剩枯死蚱蜢似的躯干,清脆一般,沉默寡言。千百年前的情事已成传奇,人人都记得她白娘子和负心汉许仙,唯独我,在净瓶里守望世上千年,满眼尽是浮世人间,沧海桑田。
1.
姊姊又去找她的许仙了,这都不知已轮回几世。我始终不忍告诉她,当年水漫金山寺后,洪水泛滥成灾,千人送命,犹如炼狱。我见你身怀六甲,疼痛产子后晕厥,那不再明艳而死灰一般的容颜,令我恨极了许仙。黑云压城,惊涛骇浪,没有人能躲过。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法海携着许仙飞离巨浪,我像看见猎物一样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在他们面前,猛的用碧血剑刺穿许仙的胸膛。鲜血飞溅到我脸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仰天长啸,姊姊这么痛苦,不如他死了才好。
许仙发誓若有一天对姊姊不忠,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与他虽有男女之实,但我在得知姊姊怀孕后便已和他了断。谁知他竟要弃姊姊不顾与我私奔。我为他的深谋远虑寒心,替姊姊不值。我机关算尽,却算错了法海,他居然要许仙入佛门。
可是,姊姊啊,你为他生了孩子,被他连累,却还要救他。做人有什么好,姊姊,你消失在卷起的巨浪里,许仙像个懦夫一样呼喊着“救命”,他竟然还想着苟活,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哪怕是死?
当年,我用碧血剑刺死了他。他早已魂飞魄散,这个世间早已没有了他许仙!
法海没有用衣钵收我,是因为对我有情?他说,杀人本该偿命,但念你本性纯良,此后要好自修行。
我拿了姊姊的佛珠,去找了南海观世音菩萨。自此之后,皈依佛门。净瓶里的琉璃水净我心,养我身,却断不了我的情网。
情难遣,意难寻;知何处,世人间。
我竟能忘记许仙,了无恨意。却唯独对法海深情无限。是因那日他放过我,还是因我的诱惑令他勃然大怒,或是我猜定是因为妖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欲望难消,魂牵梦绕。
我要法海为我痴缠,因不信这世间会有人无欲无求,抵住诱惑。更何况,为色所迷,又不是大过。
法海,戒欲先戒色。当年我与你打赌,赌你不能经受住诱惑。我使出浑身解数,用了当年姊姊对许仙的那一套。最终你还是没抵挡了我的诱惑,汗流浃背,欲盖祢彰。
你怒要收了我这个妖孽。妖孽,我喜欢这个词。只是这千年后,你我重逢又当如何呢?
2.
烟花三月,我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一条青石板路上,一个穿着邋遢头发糟乱面容模糊的少年脚步凌乱的尾随跟踪我。寂寞良久,有猎物送上门,岂有不受的道理。
回眸一笑,尽可能把所有的花骨朵都笑到绽开。此时微风拂面,那千年的乌发不再死寂,像丝带一样胡乱的飘舞着。我忍不住甩甩脑袋,看向已经石化的他。
乡野村夫,阳气最盛。谁说修炼成仙不能杀人,只不过怕脏。我就不怕。
妖,之所以是妖,是因为它有着一切生灵所不具备的灵动变化,随心所欲才是真正的妖。
我故意跌倒,他伸手扶住我,男性的气息笼罩着我,我装作无限娇羞的模样,挣脱他,然后呵出一口气,甜腻腻的,他又一次的将我握住,肩膀上的力度恐怕会让一般的姑娘吃痛。
男人,是视觉动物,尤其经受不住漂亮女人的诱惑。女人是他们最好的猎物,最喜欢看猎物挣扎又跑不掉的样子,这样的话任何一个男人都是爱极了的。
他表现出一副任我采摘的模样,还揉着我的头发,猛的吸住我的嘴巴。我在他醉生欲死不能自拔之时,顺势吸走了他的精元。恐怕到死都不会觉得很痛苦吧,人之欲望,真是可歌可泣。
色相,可以吸引男人;女人香,可以撩动男人。最要命的,是那触手可及的柔软,可以迷倒男人。
3.
骤雨初霁,我百无聊赖的穿过熙攘的街道,忽然听到细微的声音与此处格格不入。好奇心被勾起,就寻了去。
十里长亭,氤氲在雾气中,一身白衣的女子躺在石板上,身侧是个老男人,胡子拉碴倒是看着干净。我上前装作不经意路过,眼瞥见老男人的眼睛里打转着泪水,不禁疑惑。
细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大致听懂了事情的原委。只不过更令我觉得人类的不堪,我冷笑抬手施法让他们飘在半空中,离湖面有一丈的距离。转动手指冷眼看着他们在空中盘旋,老男人捂着胸口大声喊着救命,而女子却一副要死的脸。我正想如她所愿,却被金钵砸到了手,恼恨的瞪着未见其人先见其钵飞来的方向,终于他是要来了。
在人间逛了三个月,吸了数不清男子的精血他没出现,把河水吸干了他没出现,吓死了许多只猴子也没出现。如今,倒是来了。
果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喊我“妖孽”!我将飘在半空中的男女用光罩起来,避免被这和尚带走。这么多年了,你的法术却没有长进啊。
轻飘飘的望了他一眼,黝黑的皮肤已经白皙透亮,眼睛更加深邃了,袈裟闪亮华贵轻盈,只有万年不变的光头令我看着亲切。
他的出现,使我的心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
“妖孽,为何这般对待这父女?”
为何?你依然会关心我缘由。我贴着他的身体,抚摸他的脸颊,对他呵气呢喃。
“法海,你可曾想过我吗。”我不是在问他,而是要吻他的耳朵。
雾气弥漫着浓郁的情欲,我闭着双眼化为原身,纠缠住他的身体,坠着他下沉到湖底。他还是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板着个脸,真好玩。可惜,他却不曾对我动过情。想不到再次遇见,我们还会缠绵悱恻,藤缠树,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最后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令我沦陷的话。
“小青,我终于见到你了。”
4
法海将我拖在峡谷,红叶如瀑,他说他们已然不易,且莫再苦苦相逼。
我笑他,父亲强暴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不该死吗。
他再无话,转身离去。
我再也找不到那对男女,却没有理由纠缠如今阴晴不定的法海。
他没有同以往一样和我打得天翻地覆,而是选择沉默离去,于我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在峡谷现出原形,身随山谷起伏行风起浪。数月之后,我已然不能坐以待毙,关于法海,我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唯有得到。
谁曾想到当初冷漠无情手拿衣钵的法海居然还会心怀怜悯,可笑至极。
姐姐被他逼死,他却还活着,我只想让他尝一尝失去的滋味。爱上我,抛弃他,已在我心里徘徊了近千年。
净瓶圣水净我身,养我心,却不能洗去我脑中的记忆和曾经心痛的感觉。
“放下,皈依。”菩萨语重心长的说,我眼中充满凄楚的看向她,她最终放我去人间。“了却前尘,因果循环。”
她转身离去时,我看着她的背影,视线模糊,菩萨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有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却还未报答。
待我归来时,必给汝一个修成正果的小青,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