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春亮「散文版」

吴芜 王春花

太行山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山。置身连绵起伏的山野，我们看过喷薄的日出，云朵呆傻山腰，绝壁透着执拗的赭红，每一颗杮子静挂枝桠；也看过月亮怎样爬过树梢，山峦在夜幕下清清浅浅；

听过山涧青蛙与珍珠绣线菊后面虫儿的应和，山凹人家晨耕的牛铃。却很少想过山里人的生活，更少想到把山和人一块来看。直到这天，我们在一个叫宝泉的地方遇到了裴春亮。

  裴春亮的故事是一个不停＂扫雪＂的故事。从他生下来，一场一场的雪下到了他的生命里，冻透了他的骨头，每一场雪都想把他从世间抹去。这之前大雪先后叫走了三个哥哥和他的父亲，两个嫂子离家而去，留下的三个侄子侄女嗷嗷待哺。父亲挺尸三日无钱安葬，正当他和母亲决计要软埋父亲时，老支书派人刨下两棵桐树做了棺材，村人援手让他们渡了难关。

我们不知道那天该有多冷，风的呼啸在山坳里经久不息。

  自16岁起春亮开始掸去身上的积雪，从内部积聚一点一点的能量向山外走去。行进的过程是一个开挖自己的过程，是个凿洞取光的过程。他打过工，修过电器，理过发，照过相，卖过饭。他去北京销石材，骑辆自行车，后座上绑了铺盖卷儿，一连几个月，白天穿梭于陌生的街巷楼宇，夜宿立交桥下，两腿依然缠住车梁。苦吗，难吗？裴春亮不说。

故事走到这一直走下去，春亮无非是一个穷山娃摇身变成亿万富翁的故事，往撑死里说辉县市张村乡裴寨村多了一个企业家、实业家、金融大亨。2005年，裴寨村换届选举。到这，春亮的故事发生了转折。

老支书率领村委两次请春亮出山，春亮婉拒。第三次，支书约上80多号人候在他家门前，春亮打开门，愣住了。那一刻，他被信任打动。如果说这之前春亮只是扫去了自身的雪，余下的时光里他要扫的是众生的寒凉凄切。

  开山架桥修路安灯盖房建新村，他自掏腰包3000多万。

裴寨土薄石厚，干旱少雨，家家备有水窖，村民出门不锁门也会锁上水窖。春亮最先看到了水。为了让村人吃上水，钻井队用坏了十多个钻头。钻到200多米深时，连施工人员都要甩手了，春亮的眼睛依然固执在井口上。我们看到一张听得见笑声的照片，清冽的井水喷涌而出，喝上第一口水的老农高兴到合不拢嘴；春亮也笑着，幸福感来自周围水花打湿的一张张笑脸。

黄栌黄了红了、崖上的太行菊粉了白了。一晃十多年过去，春亮早已走过无数山口，攀过无数山头。“不能光做有钱人，关键要做值钱人。”春亮这个人生信条，朴实到不能再朴实，又是高到不能再高。

乡亲们有房住，有饭吃，还得有活干、有钱赚。他让家家入股，筹资15亿元，成立以水泥为主导产业的春江集团；他领着大伙引水造田，变世代靠天收的无边贫瘠为自流灌溉、日光温室。如今，“春江”已兜揽水泥、电力、化工、旅游、金融等多个产业奔腾不息激流勇进，无公害蔬菜早已丰盛了城里人的餐桌，姹紫嫣红的鲜花装点起都市容颜。但这不是他最终想要的。

山外人喜欢进山，悬崖探险幽境觅踪。而山里人喜欢到山外去，到山那边去，仿佛山的那边真就住着神仙。裴春亮是从山中走出又从山外走回的人。他要探寻的是非同寻常的胜境。

宝泉，一边是风景，石门洞开，公路蜿蜒，湾湾湖水碧波荡漾，嵯峨山影倒映水底；及至景区深处，过栈道，攀石阶，看山如莲花绽放，峰峦叠嶂间，东一注飞瀑西一挂响泉，或激溅于乱石，或穿行于密林，最终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泓泓深潭；稍作停留，再一路喧哗分层泄下，如碎玉飞迸，如群马奔腾，也有的地方好似万疋锦缎风云中颠簸。而另一边，我们在花花达达的游人中随时可以发现，穿着印有“春江”字样湖蓝工装的男女，操着乡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朴实的笑，热情地参与着景区的管理接待和经营。这些人，因为春亮，因为“春江”，正在无声地改写着命运。你不禁联想到，如果说裴春亮早期创业是背着大山上路，想把石材、水泥，把整座太行山销往北京销往上海销往全国各地，现在他是带着都市见识、现代文化、带着赤子之情又来回报和拥吻这座大山了。我们知道，这只是他心中胜境的一个部分。

听说去年春亮又出资8000多万元建了宝泉花园社区，内设学校、医院、养老院、商业街及现代化的游乐设施，已有一百多户村民入住，到明年全部建成后，将有453户、近两千口人乔迁新居。我们知道，这仍然是他的梦的一角。

当人人都羡慕春亮有钱时，春亮说，我还是穷啊，因为山里还有一辈子只去过一回新乡的人，还是1954年去的；还有没见过一百元大钞的人……他说这话时眼前全是那些木讷、憔悴的山民，那些绝望无助的人生瞬间。怎样让更多人富起来，让从东到西十几万太行父老全都有房住、有衣穿、有活干、有钱花？这才是他追求的目标。这些最苦的人啊，诱惑着春亮的心从崖上跌下来，碎成一滴水，沿途携上另一滴水，流水连着流水，越走越厚。谁说太行是缺水的山？从踏上征途扫除落雪，离别太行离别母亲时，春亮就从母亲昏浊的泪珠里看到了波光粼粼。他在群山间领出一条河流。他要用这条河流制造大面积的宁静，让乡亲们吃饱饭后还能听到水声、鸟虫声。

故事讲到这已和吃苦勤奋无关，和一个人的胸襟有关和天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