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摆贝

广西有个十万大山,延伸到贵州不知怎么少了一万,称为九万大山,榕江摆贝苗寨所在的月亮山脉便是这九万分之一。不知怎的,当我第一次听说摆贝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文/郭襄不爱张君宝

很多时候,我们喜欢以偷天换日的方式与我们身处的困境小别。比如,当你站在彻骨的风中,一定巴望着有两个太阳跳出来照耀你的前胸后背;当你像一只烤鸭移动在烤箱时,又恨不得氤氲的蒸汽都变成冷气替你祛暑。而当你久在樊笼,腻味了喧嚣的都市生活,必定心心念念想要走近自然。摆贝苗寨就是我与困境小别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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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摆贝的途中,领队兰云给我们讲了一路故事,越发勾起了大家的向往。这个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凯里妹子,留一把过腰的乌黑长发,目光灼灼,是黔东南金牌领队,曾多次带领国内外驴友及摄影团队深入月亮山腹地采风。她给我们展示她此前在月亮山拍摄的景观,美得荡气回肠,让人敬畏。在自然面前,人终归是低的微的稀薄的羞愧的。

从榕江前往摆贝的路正在施工,路面凹凸,尘土飞扬。我们一路颠簸,50公里的路程,走了近4小时。车行处,都柳江一路相随,时而喘急,时而缓慢,江水绿中泛蓝。

摆贝苗寨在半山腰,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小路拾级。时至今日,才修了一条由国道通往寨子的水泥路,方便了村民出行。进村的路十八弯,轻装徒步都感到吃力,这里的苗人还要挑着担走。登高望远,只见山峦逶迤,望不到边界。延绵深山一度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种种可能。山间梯田千层万叠,经山不绝。山脚下的都柳江此刻已成一条长带,在群山之中显得尤为温柔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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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山几无平地,整个摆贝苗寨也只能是沿着山腰依次而建。从村头走到村尾,等于爬了半座山。鳞次栉比的苗家木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狭长的山坡上,呈“C”形,坐东朝西。每座楼都是独立的,楼上住人,分厅堂、卧室和火塘,楼下养家畜。

屋顶除少数使用自制青瓦外,绝大多数仍用树皮盖顶。整个村庄一片墨灰色,被一片绿荫古树包围。一间吊脚楼上,几个孩童探出头,小鹿般的眼睛,打量着我们。坡上坡下,对望中,颇有时空交错之感。同行的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他们,他们悠地移开目光,继而躲开身子。

这里是黔东南最古老的苗人聚集地。汉代时,居住在武陵地区的苗族南下进入广西,其中的一部分沿都柳江进入榕江,分布于全县各地。明代时,广西大苗山苗族继续沿都柳江北迁,居住在月亮山一带,成了这里最古老的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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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民多种植水稻,秋收已过,山间多是裸露的梯田,不时冒出几缕焚烧稻草升起的灰烟。改革开放30多年了,这里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刀耕火种。暮霭中,田间劳作的寨民陆续收工,走过自家菜地,顺手摘一把青菜,山泉水一冲,便是涮火锅的好料。

摆贝毫无疑问是迷人的,带着未加雕琢的粗粝的美,冲击着我们的眼,勾住了我们的心。得知大伙儿要夜宿摆贝,村支书介绍我们到一户姓潘的寨民家吃饭住宿。潘家在摆贝算比较富裕,刚修了新房子,崭新的姜黄色木屋,两层,楼下辟出一间作为杂货铺,卖些生活用品,楼上是卧室,几个空房间,放置着床和被褥。

潘大姐带大伙儿去参观她家的旧宅。一间颇有年代感的吊脚楼,屋门口堆着几个毛茸茸的冬瓜,门前挂着用来驱鬼避邪的狼鸡草,窗台上晾着一排麻线,阁楼上是一台有年纪的织机。厅堂里的冰箱,让人恍觉现代生活正在渗入这个村子。天气阴郁,木板房散发着潮气,火红的干辣椒成了唯一让人精神振奋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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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夸赞潘大姐身上衣衫美丽,她说这些衣裳,都是自己做的。

苗家女子五六岁就要开始学绣花,八九岁便操持着学习蜡染,先是种麻,织布,再用蜡刀点沾蜡液,在细白布上勾画记熟的图案,然后将画好的布放入染缸染色,做成身上斑斓五彩的苗族衣裳。

那些衣裳,带着手掌的温度,植物的颜色,水的温润,阳光的硬朗,怎会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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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潘大哥在新房院子的一角架起炉子,支个铁锅,旁边地上是一盘冰冻的蚂蚱。苗家吃蚂蚱(蝗虫)的习俗由来已久。蚂蚱是农作物的天敌,把天敌吃掉,就象征着来年多一分收成。潘大哥用小斧头把干燥的木条劈碎,做燃料。火很快生起来了,待锅烧热,倒入苗家自榨的香油,然后放入蚂蚱翻炒,香味窜鼻。

那边门口也支起了一张木桌,桌上一个炉子,一口锅,咕嘟嘟地烧着水。旁边一袋切好的牛肉,一盆青绿白菜,一碗火红辣椒面。大山里苗人日子过得清苦,平日三餐多是水煮青菜,就着辣椒蘸水下饭。今天因为我们的到来,潘家拿出了亲戚送的牛肉。

正在专心看油炸蚂蚱,忽地听到一声锣响,伴着一串听不懂的苗语。听了解释才知道,原来此时寨里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所以每天这个点都会有人敲锣巡视,提醒大家防范火患。那两句苗语翻译成普通话大概就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同行的伙伴问,为什么不直接装个大喇叭,每天广播,不是更省时省力?潘大哥一家笑而不语。话语的温度,岂非机器模仿得来的?

炸完蚂蚱,接着是韭菜炒鸡蛋。韭菜是刚从地里割回来的,还带着田野和泥土的芬芳,鸡蛋是家养的鸡下的,鲜香,往每一个毛孔里钻。菜上桌,一顿简单的火锅就开动了。在苗寨,家家都吃火锅,只是完全区别于我们常吃的川式火锅。苗人吃火锅,一般用红酸或白酸来煮,酸酸辣辣很是开胃。我最爱烫青菜,经络分明的菜叶,在锅中煮得碧绿柔软,蘸上辣椒面调制的蘸水,香,辣,苦中带着丝丝甜,忍不住多吃了两大碗饭。

夜宿木屋,凌晨迷迷糊糊听到同行的摄影师咚咚咚下楼,相约着去拍日出。月亮山骄矜,不肯轻易将绝色示人,清晨起床,不但没偶遇日出,天空还飘起了零星的雨丝。闲聊中得知,如果再晚来一周,我们就能赶上摆贝的苗年了,古老肃穆的鼓藏节、古瓢舞,我们终将是要错过的了。幸而还有机会看到这里的百鸟衣。

来之前就了解到,摆贝的百鸟衣和蜡染堪称一绝。当一件百鸟衣真正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承认我舍不得挪开眼。衣袂飘飘,裙角飞扬,富贵艳丽的红绿配色,令人炫目。百鸟衣共有12个摆,每个摆上3撮羽毛,一共36撮。精美的刺绣加上吊坠着的羽毛,华美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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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鸟衣是摆贝人的象征。他们没有文字,漫漫迁途,为了记事,每翻过一座山,就在衣裙上画一座山,每涉过一道水,也画一道水。这样做,是为了记得回家的路。就这样不知道画了多少花纹,做成了今天身上繁复华丽的服饰。月亮山物换星移,都柳江潮涨潮落,他们终于在这里驻留,曾经的故乡,慢慢竟成了传说。

故乡已抓不住,所幸还能把记忆穿在身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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