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me

坐在窗前,风吹着树和电线,从前都是在清明节会降雨。清明前夕回乡,那天却是下了雪,好大好多的雪。乡人说,好几年没有这么下了!可能是有冤屈吧,桃花开了,柳树绿了,长生天还是下一场雪——应该是好年景,好墒情。我倒并没有懊恼不便的交通,我想,我曾目睹过的荒凉定会在这融化的雪水里绽放新绿。

前些日母亲叮嘱,一定要去看看父亲。那堆起的黄土,这便是余光中《乡愁》里的:“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 我多想跟父亲坐在那里促膝长谈,就像那天做过的梦—— 跟父亲打电话,父亲说在二舅经营的摊那里,一个叫“白旗白土卜子码头,直接到天津的!”父亲电话里还特别强调了一遍。百费周折我还是到达了父亲说的“白土卜子码头”。路两边都是种植的烟叶,有的嫩绿嫩绿的,有的宽阔的叶片都是被虫吃的大洞,有的地里还没有长成的烟草,放眼望去大片烟草种植。木房门口,父亲坐在一个椅子上抽烟,我觉得父亲一定是孤单的,不然怎么电话里那么强烈的想让我来一趟。木房子更像一个棚子,靠近路一侧都是敞开着的,里面放满了要发往天津的烟叶,这样应该是通风良好,便于烟叶风干,防止潮湿发霉。

“大(爸),你咋不抽这个,这才是正宗的烟!”我拿起木门踢脚前一片已经干成了黄褐色蔫了的烟叶,边说边抖了抖上面的尘土。“这个太硬,没加工不好抽!”父亲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告诉我。“大(爸),我现在还是存不上你的手机号!”言外之意我们可以说话,但那个号码其实并不存在。“哦,存不上?唉,存不上就存不上吧!”父亲特别和蔼的说,他也不焦躁,但似乎也是有些许失落的,仿佛在意料中,也只有父亲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号码,是给不了父亲打得通电话的。父亲揉着我拿起的烟叶,神色像个委屈的孩子,我附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好难过的哭,颤抖把我叫醒……!我想,父亲是懂我的。

扫墓后,去了大姑家,国家的政策好,都盖了新房。我记得从前在我们家族里,大姑家就像“贫穷”的代名词:大姑夫是属于那种典型的老实人,打我记事起常见到大姑夫赶着牛车或是驴车来爷爷家,有时候是帮忙耕种大田,有时候是帮劈柴装满爷爷储存烧柴的厢房。四叔家有果园,我在上学那些年几乎每年都可以看到大姑夫带着大哥和二哥来帮忙干活,当然,也几乎都是苦力活。奶奶去世的早,爷爷常到大姑和二姑家,一住几月甚至半年一年。父亲姊妹众多,应该属大姑文化浅薄,听家人说上过几年学就辍学在家了。父亲和二叔算是成绩优异,多上了几年学,而大姑身后还有弟弟妹妹,所以好像一个旧社会样约定俗成的“定律”,大姑早早就出嫁了,而大姑夫除了任劳任怨的优良品质,文化素养就是他的盲区了。

大姑有三个子女,大哥个壮,二哥憨实,比我大几个月的姐却是家里最为聪明的,不光书读的多些,明事理,懂世故。我小时候,大哥十几岁时站起来就有一米八几,他是那种我都敢欺负的大个子,也曾见他发脾气说脏话,但他在我的世界却是那个最能让我找回勇敢自信的大哥——他不会生我的气,更不会欺负我。

二哥号称小学毕业的,但有个家人坊传的小故事彻底出卖了二哥的智商高度:听说有次去相亲,媒人提前跟二哥做了不少功课,包括岁数要往小了说,不然怕对方不答应。二哥:嗯嗯,记住了!到了地方,大家坐下来聊。

姑娘的家人问:你家姊妹几个啊?

二哥:姊妹三个,大哥、我,还有个妹妹。

人家又问:小伙儿多大了?

二哥:嗯——二十三。

再问:那你哥和妹多大了?

二哥:我哥比我大几岁,我妹二十五了。

这家人哎呀炸锅了:你比你妹妹还小呢?这是不识数啊,还是弄巧成拙,反正后来没有了下文,也许在我们看来更像个幽默风趣的冷笑话,但在二哥的精神世界也许就是硬伤啊!

有时候想,比我父亲都大一岁的大姑夫,还有我的大哥和二哥都有点憨憨的,却有个共同点,他们热心肠,我们家族里的事都是自己的事情一样,一丝不苟的为你操办忙碌,真性情从没有怨言。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甚至,爷爷临终都是在大姑家归天,就这一点,都值得我感谢姑姑家一辈子。

现在的很多社会现象是金钱凌驾于一切,学识文化常常被利用为投机取巧,价值观体系成了一种形式和客套,我们从前根植在内心的中华传统美德成了一种摆设。

我的大哥二哥们更像籍籍无名的过客,默默无闻的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也许我的姑姑家人从来都没有刻意理解过修养与道德,但却很好的诠释了孝道。这与金钱、学识无关。

从大姑家出来的路上,想着大哥的笑着的样子,我禁不住滑稽的笑,也许那就是他的小确幸,小幸福吧!

回家——我出生的地方,看看那老房子,低矮的房檐,斑驳的墙面,风雪掩不住我回忆的脚步。兴许,父亲会叫唤着我的乳名走过院子……,和姐姐一起玩捉迷藏的小房子都拆掉了,我掏过马蜂窝的土墙一点痕迹也寻不见,除了伤感,我和房子一样孤独。冬天,像这样的风雪,夜归的父亲熟悉的脚步,那房子里的热炕……一切都已远去,又仿佛就在近前。

夜来了,大风刮过,雨水不期而至,倒一杯热水,读书听雨。我把自己的不堪、遗憾、喜好、恋爱、思念,都写在文字里,那样就像我实现了一样。

我怕我忘了那些人那些事,就像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的那个墨西哥家庭,唱起那首《remember me》,“等你捱过寂静人生,皱纹遮盖了眼角,我们天人永隔,也要唱给你听。爱可以跨过时间的河,迈过生死的桥梁。”当健世的人忘了他们的时候,也就羽化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也许,我一直放不下的是那一片田野,和家的感觉,岁月温暖了我们,谁又温暖了岁月?

2018/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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