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抱着孩子站在我面前,一脸幸福恬静。我想象中的热烈的拥抱和相互大声的指责埋怨多年来的毫无联系没有发生。记忆中的那个爱玩爱笑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不见了,代之的是一个慈祥安静的小母亲。岁月是多么会磨砺人的魔术师,桃叶站在我面前,却恍如隔世。
似乎是昨天,我们还在偷偷试穿妈妈的裙子和高跟鞋,省下零花钱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买下写对联用的红纸,然后尽情涂红嘴唇,用燃过的火柴梗天真地画黑自己稀稀淡淡的眉,妆成之后,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携手上街炫耀一番,邻人投以异样的目光,窃喜,以为人家异常羡慕。及至母亲回家,惊呼:“两个丫头,打扮的像小妖怪,还不快洗了去。”极不情愿地洗下去,没过几天,又忍不住兴风作浪起来。而今,我们竟浑然不觉地长大了,包里放着小时候艳慕至及的脂粉嫣红,却早已没有了童年时那份纯真激情。
桃叶把孩子递给我,小家伙怯于我的眼睛,竟撇着嘴角眼泪汪汪的想要大哭,极力扭过身找妈妈,我忙从包中取出为他预备的现玩具小零食诱惑:“阿姨有好吃的,好玩的。”小家伙很容易被收买,马上就眉开眼笑地被五颜六色的积木块吸引了,桃叶笑着往孩子嘴里喂小饼干,她的中指带着结婚时的银戒,食指一片突兀,什么也没有,她是一个断了一根手指的女子。 “桃叶,你现在这么幸福,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抱着胖嘟嘟的孩子向她说。 桃叶知道我指的什么,我离开家的那一年她失去了一根手指。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那条通往小学的街上常常会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小身影,一路走,一路笑。懵懂的岁月,我们常常清醒地糊涂着,不记得多少次逃课去河边的花丛中扑蝴蝶,也不记得多少次在夏日的柳树下为一只被故意掐死的蚂蚁举行隆重的葬礼。我们浪漫地演绎着童年的纯真,热烈地渴望着长大长大。
中学的时候,一个叫付杰的男孩闯进了我们的生活,他对我非同一般的好,他称赞我和桃叶的友谊,有时讨好般的买一些零食送给我和桃叶,每次见到他,我的脸总会忍不住发烫,心里如同投进了石子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那天,付杰递给我一张纸条,然后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盯着我,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我颤颤地打开纸条“小冉,我喜欢桃叶,可是我不敢告诉她,你能帮我吗?”我慌慌地收起心中陡然的失落和释然,语无伦次地向他说:“应该能吧,也许。”纸条递给桃叶后我便退居二线了,因为付杰终是赢得了桃叶的芳心,我自此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轻易相信男生,他们宁静的表面常常掩盖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一不小心就会被利用。
付杰对桃叶很好,是一个标准的优秀男朋友,这使得桃叶在我们中间很是自豪。桃叶生日那一天,付杰五点就起床坐车到很远的市城给她买了一大束玫瑰花,这在我们的学校算的上是一个很大的新闻了。他们相约终生,非彼此不娶不嫁。这样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桃叶和付杰便先后辍学了,一为家境限制,二为境遇使然。两人家境类似,在那个农家儿女上学只为识得几个字的年代,两人的学业到了初中便是终结的时候了,哪里还有什么远大理想抱负,回家订婚成家才是当务之急。在那时,桃叶和付杰走的路毫不例外,而我,一直走进了大学的我才是人们眼中的例外。
很自然,付杰辍学后托了媒人到桃叶家去提亲,我被邀去吃饭,席间桃叶和付杰羞涩极了向我们敬酒,似乎他们已经是新郎和新娘了,我们吃的很开心,我为桃叶高兴,就算学业没有结果,找到一个钟爱自己的人生归宿也是很不错的。订婚后,付杰和桃叶也加入了打工的行列,他们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拼搏,为将来的幸福生活,不顾劳累,辛酸,坚强地扛上生活的重量,他们还只是孩子啊,可是,社会不管你是不是孩子,只要你想混口饭吃,就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桃叶在那个馒头房干活的第二个月的一天早晨,朦胧的睡意和强烈的疲惫袭击着她,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把自己的手送进了黑洞洞的机器。
我一路心慌地到了医院,看到了洁白床单上已经平静下来了的她,她眼里含泪向我说:“我残废了。”我摇头说:“没有,你还是一个健康的桃叶,一点也没有变,现在什么也不用想,好好养病。”她闭上眼睛哽咽着,那只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手安静地放在被子外面。“我担心付杰不要我了,我感觉到了。”我苦笑着说:“付杰对你多好我们谁看不出来,他不会抛下你的。”泪水长长地流在桃叶的脸上,我不敢在她面前流泪,深怕刺伤了她一颗敏感的心。付杰在那一天的旁晚走进了病房,一脸凝重,桃叶盼望他早早出现,却又怕他的到来证实了她的猜想。看到付杰她别过脸去流泪,我坚定地看了一眼付杰,我希望他能在此刻鼓起男子汉的勇气,和桃叶一起承担。我悄悄退出了病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对恋人对第一次生活中的挫折的回应。
许久,付杰走了出来,拜托我照顾桃叶。我急切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变心,你在乎她少一根手指吗?你肯定不在乎。他不知可否,径自走了。病房里的桃叶还在回味刚才的温存,细细地捕捉付杰话里的意思。以后的几天,付杰没有出现,甚至到桃叶出院的那天他都不肯再露面,桃叶已经猜到并很冷静地接受了,那个男人,承受不了有缺憾的生命,承担不了生活的一点点过错,他的爱情辞退了桃叶,为她那一双不完整的手。可是我们怎么来埋怨付杰呢,他将来的妻子是一个农家妇人,需要干拆洗缝补的家务活,即使他愿意,他的家人也不允许他迎娶一个缺了手指的妻子,那样“做一双鞋都做不好”。
我感到悲哀,可是我无可奈何。 我离开家的时候,桃叶正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身心的重创将她打击到了人生的最低壑。我没有向她辞行,她需要自己坚强地站起来。一去五年,这其中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又岂是一言能尽,因为忙于自己的事,我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有时会向母亲打听她的消息,听到她的时好时坏,忍不住唏嘘一番。两年前,桃叶遇到了平平凡凡的男子王雷,在都市摇曳的霓虹灯下,他执着而多情,没有了鲜花,可是一切都实实在在。王雷说,他为了寻一个断指的女孩来到了这个城市。我听着甚是感动,记得哪本书中写过:每个女孩都是折了翅膀的天使,下凡来寻找自己生命的另一半。用到桃叶身上最恰当不过。孩子玩累了,睡在我的怀里,嘴角淌这口水,安静而可爱,桃叶幸福地笑着,讲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