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有条大鱼呢

        一直很喜欢王维的山居秋暝里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特别是后面两句,读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浣女的笑声与水流动的声音。

        家乡南邻长江,东邻黄海,沙洲之地,河网密布。那里的地名都与水相关。我家的旁边也有一条河流。河水涨落,芦苇荡漾,河边的水鸟被我丢下的石头一惊而起。我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着满载着沙石的货船缓缓驶过,渔船上的女人插着腰站着,我觉得她像个孤独的英雄。我也喜欢沿着河边的路慢慢走,从夕阳西下走到华灯初上,看自己的影子有节奏地拉长和缩短,我清楚的知道哪棵树什么时候开花,也知道走过小桥遇到的那个抡着锤子哐哐哐的男人我要叫伯伯。

        小时候我特别骄傲,因为别的同学都是从垃圾桶里捡的,而我是从渔船上抱来的。我从未登上过一艘渔船,但其实妈妈恐吓我不乖的话就把我送回渔船的时候我并不害怕,我心中关于渔船上的故事就一直停留在叶圣陶的童话里。

        我还记得冲浆清淤的时候,河水被长长的管子咕嘟咕嘟地吞走,我和小表姐踩着临时垫起的石块在河底蹦跳。那时候还没有学过『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那么奇妙的句子,但忽然把自己置于一个下凹的场地,那种开心无法用文字去描述,仿佛是一种自己喝光了一整条河流的水的莫名的假想出来的得意。

        我也记得自己把海边的小乌龟带到这里水葬,因为爷爷说,水生的动物就该回到水里去,所以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些把猪丢进河里的都是坏人。

        那时候的桥没有现在多。河那边种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河边住着两个摆渡人,一南一北。我不害怕被送回渔船上,我倒是很怕进到那个摆渡人的小黑屋里。穿着深色衣服的摆渡人从小黑屋里慢悠悠显现出来,我觉得特别恐怖。印象里我只坐过一两次那个小船,但那种在水中悠悠荡荡的感觉非常的舒心。摆渡人的那个竹篙我也觉得新奇,因为它在我手上总是不听使唤,船不往前走,倒是开始打转儿了,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暗暗佩服那个有魔法的老爷爷的。我记得那个老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借用杜牧那首诗,写了一篇『人歌人哭水声中』的随笔。对我而言,这条河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再后来,我离河越来越远了。

        我快要忘记了河边的四季,只把河流简化成分析图上一条长长的水带了。

        我仍在一个江边的城市,但我再也不会遇到那样一条有故事的河流了。人与河的互动越来越少了。

        而我,唯有吃鲫鱼的时候,才偶尔还原出一条生动的河流。

      然后,我常常提醒自己,河里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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