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怪老头
周阳拿着手中的地址漫不经心的走在街上,不知为何,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经朋友介绍,公司附近一个房东愿意低价租给周阳一间房子,也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沿途问了问路,周阳走进了一所经济类的大学,又问了问门口的保安,得知房子在学校宿舍楼的后面。
学校已经放假了,小路上冷冷清清的。周阳紧了紧风衣,沿着小路三拐两拐,过了学校宿舍楼,看到了这样一栋建筑:
这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只有两层。墙壁上黑灰色的油漆已经因为年久失修片片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石砖,两排窗户开在墙面上,刷着绿漆的窗框与斑驳的墙壁显得格格不入。楼门就是两块破木板,旁边还堆着各家的杂物,显然多年没有关过了。阳光照到门内几公分的位置,再也无法向内延伸,楼里黑洞洞的。楼门前一颗古槐,树干裂开一道道缝隙,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枝丫张牙舞爪,阳光将枝干的影子投在破旧的墙面上。古槐老宅,破败萧索。
周阳心里打个冷颤,心说这哪儿是住人的地方。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楼门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显得格外扎眼。女人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对着周阳挥挥手,问道:“是周阳吗?”
周阳一愣,说道:“啊,是我,您怎么知道的?”
女人走的近了些,笑道:“嗨,这地方住的人少,前面学校的学生们也不往这儿来,很少能见到生面孔,一想就是你来租房了。”
周阳点点头,问道:“您是房东?”
“是啊,进来吧,我带你看看房子。”女人朝着楼门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先进去了。
周阳本来已经打了退堂鼓,但见房东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回绝,心想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也无妨,就跟在女人身后进了楼。
一进楼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周阳又紧了紧衣服,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楼道很窄,两旁都是一个个小开间,门房紧闭。阳光无法照进来,即便是白天,楼道里也开着灯。长长的楼道里只有三个小灯泡,散发出幽暗的冷光。
周阳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楼道的环境,女人的红衣服就像黑暗中的一团火苗,周阳紧紧跟了上去。
“你的房间在二楼,这边走。”女人边走边说。
上了二楼,光线强了一些。周阳看到自己右手边坐着一个老头儿,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衣,骨瘦嶙峋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一张皮包骨的脸上,双眼几乎眯成两条缝儿,隐约能看到浑浊的瞳孔正盯着自己。最醒目的就是老头的鼻子,倾斜着长在脸上,鼻梁骨左右扭曲着。那老头身前有一座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前面一盏小香炉,袅袅烟气弥漫在周围。
周阳愣在哪里,如梦似幻,直到听到房东的喊声,才回过神来,对着老头抱歉的一笑,转身朝着房东走去。
楼上的布局同楼下一样,一条走廊,两边都是房子。房东带周阳来到左边倒数第二间房子,掏出钥匙,三拧两拧开了门。
这是一件十五六平米的小开间,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板,墙根往上一米左右涂着绿漆,再往上是雪白的墙壁和屋顶。屋子里没有家具,但收拾的很干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与楼道昏暗阴森的环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屋子是小点儿,你一人儿也就将就着住,朋友介绍的嘛,房租算你便宜点儿,半年一付,你看成吗?”
周阳心里盘算着利弊,更多的是因为房间内的气氛使他对这栋楼的整体印象有了改观,也就点头同意了。女人接过半年的房租,给了周阳钥匙,哼着小调儿下楼去了。
搬家公司下午才能把家具送到,周阳在空无一物的屋子里席地而坐,休息了一会儿,左右无事,便出了门,在楼道里溜达。
楼里面住户并不多,有的房门上甚至结上了蜘蛛网。
周阳来到了楼梯口,之前那个老头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佛香兀自燃烧。他凑上前来,透过弥漫的烟气,观察起那尊佛像。佛像只一拳大小,佛头才有指节粗细,但雕工精湛,五官俱全。周阳本不信佛,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可能因为楼道里光线昏暗,佛前烟气飘渺,他总感觉这佛像看着有些别扭。
周阳看得出神了,不自不觉间香炉里的香已燃烧到根部,烟气渐渐散去。他回过神来,见香炉旁边放着几根香,心血来潮,拈了三根,点了起来,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心里盘算着许个愿:“就许个早生贵子吧,自己光棍儿一个,要是灵验了,老婆孩子全有了,一举两得。”许完了愿,周阳双手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周阳肩上,这一下毫无征兆,周阳本能的一个哆嗦,上步转身,险些没把佛龛撞倒,回过身一看,却是刚才那个老头儿。
“我的亲大爷啊,您这是要吓死我啊。”周阳一手捂着心脏,一边抱怨道。
老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嗓音沙哑空洞,好像破了的风箱:“你,许愿了吗?”
周阳点点头,说道:“许了,早生贵子。”说完干笑了两声。
“你结婚了吗?”老头问道。
周阳面露尴尬,挠挠头说道:“还没,不过……”还没等周阳说完,老头干瘪的脸透出一阵阴沉,再没说一句话,转回房间了。
周阳不明所以,本想追进屋去询问,但又觉得不太合适,也就作罢了。
下午,搬家公司的车开了过来,周阳帮着工人把家具搬进了屋子。码放妥当,搬家公司的人收了费就走了。
周阳躺在场上休息了一会儿,起身道镜子前整理整理衣服,准备出门看看附近的环境。一瞥之间,他看到镜子里自己身边站着一个齐膝高的小男孩儿,只穿着个绿色的肚兜儿,直直的盯着自己看。周阳浑身发冷,连忙看看自己身边,哪里有什么小孩儿。再看看镜子里,那孩子还站在自己身边,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扭了扭头,身子转向了自己,叫了声:“爸爸。”
二、儿子
傍晚,日已西斜,阳光似乎也失去了它的热度,淡红色的余辉洒在老楼的墙面上,好似染上了一层血。
楼门里径直跑出一个年轻人,到了有阳光的地方才停下来,俯身大口的喘气,随即坐在了地上。
寒冷的空气让周阳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在地上,双手揉了揉脸,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自己太过劳累出现幻觉了?但那感觉又是如此真实。哪儿来的小孩儿,还管我叫爸爸,自己都还没有老婆呢。
想到这里周阳又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自己在佛前许下的愿望。一个个片段随之而来浮上脑海,古怪的老头,怪异的佛像,镜中的小孩儿,他们的脸都一样!眯着眼睛,鼻子是歪的!
周阳倒吸一口冷气,下定决心要找老头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看黑洞洞的楼门,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上了楼。
来到老头的门外,周阳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他一直没敢看门口那尊佛像,只是不时看看四周,以免又被什么东西吓到。
没人开门,周阳试着推了一把,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喊了一声:“大爷,您在吗?”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几不可闻。没有人回答。
周阳推开了房门,屋子跟自己的房间一样,也是个开间,里面陈设着一些老旧的家具,但是没有人在。
房东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周阳面色沉重,咱在门口,她问道:“是你啊?怎么脸色这么差?有什么事儿吗?”
周阳想好了,先不说小孩儿的事儿,只是问道:“您知道楼上那老大爷是什么人吗?”
房东听说是这事儿,没好气道:“他啊。我还真不知道,自打我买下这栋楼,那老头就在了,之前的人也都不知道。唉,也不知道是现有的房子,还是先有的那老头儿。反正一回房租也没交过……”
房东还要继续抱怨两句,周阳打断道:“那老大爷不见了,您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不见了?那敢情好。”房东吊着嗓子说道:“永远都不见了才好呢。”说完关上了房门。
周阳无法,只得下了楼,在附近转悠转悠,吃了晚饭,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安慰自己,要不就是太累了,要不就是楼里面小孩儿恶作剧,毕竟自己没有随手锁门的习惯,自己休息的时候跑进来小孩儿也说的过去。他决定回房间仔细检查一下。
夜晚的老楼显得更加阴森,只有几个窗口透出幽暗的灯光,自己住的屋子周围,窗户一片漆黑,显是没有人住。
周阳进了屋,马上打开了灯。屋里就那么点儿地方,一目了然,别说藏个孩子了,就是藏只老鼠也费劲。唯一看不到的就只有床底下了。他找出了手电筒,把光线调到最亮,站在床边,深吸一口气,快速探下身子,手电照了进去。床下面除了自己的拖鞋,什么也没有。他又转身看了看镜子,里面只有脸色惨白的自己。
周阳自嘲的笑了笑,坐到了电脑前,准备起了明天的工作。一工作就忘了时间,等到他抬头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正准备关灯休息,屋子里突然一黑,停电了。
楼外并灭有路灯,对面的学生宿舍楼也都熄灯了,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暗红色的地板上。
老楼停水停电是常有的事儿,周阳也没有在意,他关了电源,下意识的看了看镜子,没有异样,又看了看门,门没锁。
他走到门前正想把门锁上,门却被推开了,伸进来一只小手,扒在门上,不动了。那分明是只小孩儿的手,只是干枯瘦小,上面青筋暴露,没有一丝血肉。
周阳心里涌起一阵凉意,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浑身汗毛倒竖,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拽着那只手,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并没有人,而周阳手里却拿着一只断手,断口参差不齐,往外滴着绿色的液体……
周扬猛地坐起身来,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这梦做的。”周阳嘀咕着,伸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夜光的计时器发出幽幽的绿光,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梦里发生的一幕周阳记得很清楚,他看看房门,真的没有锁。他一跃而起,来到门前,却感觉到门外真的有人。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僵立在门前,大气也不敢喘。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一层薄薄的门板,似乎隔开了阴阳两界。
“爸爸。”沙哑空洞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周阳猛地锁上了门,条件反射一般的打开了灯,远远躲开了房门。
门外响起了拍打门板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周阳慌慌张张的拿起电话,按着记下来的号码拨打搬家公司的电话,但是手抖得厉害,几次拨错了号码。
电话终于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疲敝的声音:“谁啊?”
“我是周阳,你,你们下午来搬家的时候,是不是,带来一个孩子?”周阳声音的颤抖着。
那边骂了句“疯子”就挂断了电话。
周阳感到一阵无助,手里拿着听筒,呆呆的看着房门。
房门上方有一个小窗户,透过玻璃,周阳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伸了出来,眯着眼睛,歪鼻子下面的小嘴一张一合,喊着“爸爸。”
周阳崩溃了,他不顾一切的冲出房门,来到走廊,一把拽下了趴在门上的孩子。
然而令周阳意外的是,那孩子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周阳愣在原地,恐惧一扫而光。
“叔叔,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孩子,就是想吓吓你。”边哭边抹眼泪。
周阳一看倒慌了,赶紧进屋找纸巾,要给小孩儿擦眼泪。等到他转身回到门前,只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小孩儿早已不见了。
虽然事情解决了,周阳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第二天就找房东退了房子,他留下了一个月的租金作为补偿,房东也就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周阳看到那个小孩儿在楼门口的阴影里,冲着他挥手。他也冲孩子挥了挥手,告别了这里。
三、尾声
周阳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之后,周阳再没遇到过什么古怪的事情,日子过得像大多数人一样,娶了妻,生了孩子,孩子很健康,浓眉大眼,鼻子很正。
转眼间几十年匆匆逝去,周阳也到了该撒手人寰的时候。妻子儿女都围在病床前,周阳交代完后事,心里很平静,这一生也算没留下什么遗憾,虽说平平淡淡,但也儿孙满堂,也就知足了。
往事变成一幅幅画面,在周阳脑海中翻滚沉浮。在他弥留之际,偶然间看到屋顶墙角处结了一张很大的蜘蛛网。他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一段经历,那时他在一栋老旧的楼里住过一天,被住在自己隔壁的小孩儿吓唬过。
想着想着,周阳的身体逐渐僵硬了。小孩儿说他住在自己隔壁,但是隔壁的门上都已结上了蜘蛛网,根本没有人住。
周阳突然看到自己儿子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年龄与自己儿子相仿,可奇怪的是这人眯着眼睛,鼻子微微倾斜,鼻梁骨左右扭曲着!他穿一身绿色的衣服,嘴里兀自喊着:“爸爸……”
周阳的儿子一直都想不通,老人走之前为何要一直指着自己身边,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