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天气骤热,我记起那脉沁凉清泉,它还在吧,默默不语地。
那脉清泉,在深田之边山麓之下。许是人们嫌它流量小,翻山越岭找泉眼引导至每家各户,却对它视而不见。清泉不管世俗,只发挥着自身小力量,汨汨水流缓缓进入三面环山的水塘,与之融汇贯通。水塘里,虾美鱼肥,清泉有功。水塘开闸,灌溉稻田,清泉有劳。
年幼时,四季更迭中,我起码会访它十几回。
清泉其实在山旮旯中,山旮旯中有深田。插秧收割修整田埂,所有稻田都得做这样功夫,但深田是牛无法进入犁耕的,只得靠人力翻田。
我十分讨厌深田。六月天里,稻谷收割完毕,得赶紧犁田修田梗。同样,深田也该赶紧整理下来,靠人力,通常是我,二妹,母亲,三人通力,三五天内把所有旮旯里的深田整理出来。
我厌恶山旮旯中的深田,但对边上就是清泉的,没甚厌恶,反觉多了些有趣。
因为清泉在,去那旮旯整田时,母亲便不带老茶,只捎上大空瓶子,一到田头,就让我去泉里把瓶子灌满。我当然乐意,可以趁机磨蹭掉一些时间,能少干些活。
揣着这点小心机,我去到清泉边。
泉的出水口有一块石头,但没一丝“清泉石上流”之雅,因了那真只是一块垫脚石。可泉眼无声,细流,树荫,这些妙处还是有的。我能看见清泉那三股泉眼涌动着,悄无声息地,水翻动不断,有细微沙尘随它翻涌。泉水没能漫过垫脚石,而是从盘桓错节着水草的出水口流走,形成一股细流,融入溪涧中。泉水之上,有一丛茂盛的杂树,叶绿得能滴油,密不透风的枝叶挡去阳光,清泉更沁凉。
究竟多久没人给它打理过呢,清泉淤滞满满一层泥灰。有水草公然探进内里,有山虾在里头弹动,有小鱼在里头飘游。刚好我是要磨蹭些的,而这些小生物的存在让我有很好的借口。
我拿起锄头,把清泉里里外外都修整一番。二妹也许比母亲更灵敏地发现我的磨蹭,于是向母亲汇报情况。母亲大声向我询问,我是有很好的借口搪塞过去的,便仍然细致地给清泉换上新颜。
我用锄头把清泉挖深,去泥尘,一瞬间浑浊一片,泉清不再。我得耐心去等,等浑浊沉淀、溜走,而后清泉再现。这样真好,我又可以消磨掉不止十分钟吧。
母亲再次唤我,我回答说,快了,泉水马上澄明,我马上给瓶子灌水。
有它在真好,不用担心热天口渴茶水不够。渴了,直接到清泉边上,脚踏垫脚石,临水半蹲,双手微微淌来面上的泉水,合手一掬,沁凉已捧在掌心,吸溜着,喝进去,爽透心脾。
离开故乡的山水,已许多年。
记忆中,我曾带上你一起,再访清泉。是日风和日丽,野花缤纷,虫鸟四鸣,路径依然,而心境不复。忆往昔是步步行心内生烦,但今朝却慢慢近心生欢喜。远远已见杂树仍葱绿,可知清泉应犹在。终于靠近,清泉还是汨汨而流,顶头杂树,仍一丛茂盛簇拥着清泉。
清泉旁边的深田,不再是稻田,而是改造成砂糖橘种植基地。但金秋一词仍适用于彼旮旯,因为橘香稻熟时,都是一般的金黄。
清泉之上的山麓,亦不是杂树丛生松树挺拔,业已被打造成连遍种橘基地。延绵橘叶青绿,点缀橘子橙黄,别是一种风景在眼前,别是一番发展在开进。
只剩那股清泉依旧了。还好,它没被时代顺手开发掉,仍默默不语,日久天长地汨汨而流。
我靠近清泉。它竟不甚荒芜,想来热辣天气中,农人仍会光临,在它那喝上几口甘冽凉水。但节节水草还是肆意入侵了,生猛山虾还是随意游弋了,清透小鱼还是悠哉漂浮了,底下还是堆积厚厚浮土枯叶了。
我让你站一旁,自己踏上垫脚石那,附身,徒手为清泉修整。节草被拔掉,浮土被捧走,枯叶被捻开。把泉眼透一番,把出水口挖宽,浑浊的水一鼓作气地溜走。
我扭头,看向一旁的你,你脉脉而顾,带着浓浓笑意。我说,一会给你盛一叶泉水喝,你仍笑而不应。
我意识到,也许我头发惹了泉边杂草插了树上落叶,还是无意间脸颊黏了浮土。羞怯地,我问你是否我花脸或发乱了,且用手肘拨弄起发梢来。这一拨弄,手上的浮泥滴答,真就点滴在脸上。
你用指腹给我撇净脸上的泥与水,告知我,你笑,是庆幸看到了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