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君:1518年10月,结束了奥格斯堡的帝国会议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中世纪最后一位骑士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来到他位于奥地利的韦尔斯狩猎小屋,于1519年1月12日在此与世长辞……
“我们坚决不同意增税!”经过了长时间的争吵之后,议会长如此宣布。
马克西米利安最后这项提议,就这样又被帝国议会否决了。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地誓言要征讨安托纳利亚[1]的异教徒,却不愿意支付一个子的土耳其税[2],用来组建十字军!”当然,马克西米利安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
也罢,马克西米利安不想最后的岁月就这样在会议中度过,他厌烦了这里的吵吵闹闹,也决定不再等待路德的到来,先行离去[3]。
在众议员的争吵不休中,马克西米利安用力地站了起来,议会厅才逐渐安静。
“亲爱的奥格斯堡市民们,以及在坐的诸位虔诚的议员,愿上帝保佑你们!”众人难得的在异口同声中回应了一句“阿门”。
马克西米利安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在你们身上,已经看到了勇气。而现在,我就要离开了,今后恐怕再也不会相见。”
有些议员想要说话,马克西米利安做了手势制止了他们,他再次给予了祝福:“愿恩惠、 平安从神我们的父和主耶稣基督,归与你们!”
众人再次应允,并默念祷词。
而此刻,马克西米利安已经在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议会大厅。
从大厅里出来,便是富格尔家的中庭[3],中庭树木不多却也做的别致。马克西米利安已经无暇欣赏这位老朋友的住所,便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去[4]。
“陛下!”是雅克布·富格尔[5],这位多年好友低沉的声音一下子就能辨识出来。
马克西米利安刚停下来转过身,富格尔已经来到眼前,“我来送送您。”
富格尔从仆人手中接过了马克西米利安的手臂,两人慢慢走下了回廊。
“雅克布啊,有劳你了。”马克西米利安走几步便需要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前进,“你可知道,很多野畜临死前,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孤寂的死去,不让任何同类看到。”
“您是帝国的皇帝,如何要与野畜相比较?”富格尔试图宽慰这位即将离去的老人。
“人畜又有何异啊!”马克西米利安长叹一口气,“多年后,谁还不都是白骨一堆。”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马克西米利安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您的灵魂会不朽的,荣归我主身边。”富格尔不苟言词,但这时候也懂得要安慰人。虽然马克西米利安一直觉得,商人的信仰,恐怕只有金币。
“我已经生无可恋。雅克布啊,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我死后,我的外孙查理,是否能顺利继承帝国的皇位。”马克西米利安停了下来,希望得到富格尔的肯定答复。
“您放心,我可以担保查理继承无虞。”富格尔言语中很是坚定,马克西米利安听他继续说到,“在七个有资格的选帝侯中,唯一比较棘手的就是法兰西的弗朗索瓦,特里尔主教区和普法尔茨都明确表示支持他,弗朗索瓦还提供了三十万弗洛林的选举资金。”
“那你这里能筹集到多少支持查理?”马克西米利安很想听听富格尔的实话和实力。
“我这里最多能够出五十万。另外,奥格斯堡的韦尔瑟家[6]应该也能贡献一万多,若是再加上向意大利的几个银行家筹措,我预计七、八十万应该没有问题。”富格尔报出了力所能及的数字。
马克西米利安欣慰地笑了笑,拍着拍富格尔的肩膀说,“你自己尽量再多出点,最好能够凑够八十五万,确保无虞。你也知道,若是查理当选不上,我们哈布斯堡欠你的债务恐怕都要还不起了。”
富格尔交错纵横的皱纹里也挤出来笑容,“这个我自然知道,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全力支持查理。”
扶着马克西米利安坐上了马车,富格尔再次鞠躬,权当是最后的送行。
马克西米利安抬手扶了帽檐,也权当是临终的嘱咐。
马车向东奔去。
马克西米利安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闪过的树林,在冬季的寒风里,已经乌黑如碳,如同自己的身体行将就木。
跟在后面,拉着马克西米利安棺材的马车,在不平的路上时不时震出阵阵响声。
四年多以来,马克西米利安一直带着这口棺材随身同行,眼下终于快要用上了。只是因斯布鲁克的墓地尚未完工,而且马克西米利安也并不想过早地躺到哪里去等着。
他还想再去一次韦尔斯,看看他装满野兽标本的林中小屋。
马克西米利安觉得有些困,便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睡着了,宛如儿时在母亲怀中安心地入睡。
睡梦里,有勃艮第的玛丽、布列塔尼的安妮都在向他招手走来,唯独萨伏依的路易丝离他远远而去。此时,一名骑着战马、身穿蓝色盔甲的大鼻子国王,挥舞着剑向他冲来。而他挣扎着,怎么也拔不出来剑鞘里的剑[7]……
等马克西米利安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盐堡[8],他也不愿再踏入这个城市,因此命令随行人员稍事休息,补充粮草之后,就继续赶路。
来到韦尔斯已经入夜,马克西米利安也没有入城,而是直奔郊外狩猎地里的小屋而去。
遣走了随身侍卫,只留下两名仆人服侍他更衣洗浴之后,马克西米利安也让他们下去休息了。
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看着室内挂着的无数鹿、狼和熊身的标本,它们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在说,“你也会如此风干”。马克西米利安一件件摸了摸这些标本,像与老友告别一样。
深夜时分,马克西米利安才躺了下去,等待着他最后的时刻。
圣诞节、新年、三圣节[9]过去了,一切都与马克西米利安无关。
在等待上帝召唤的两个月里,除了随身的几个仆人侍卫,他不见任何拜访者,也不愿听任何消息,就想这样孤寂地死去。
白天偶尔在林中四处走走,想象着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那样倒下去。或者在夜间,与野兽标本窃窃私语时,风干成它们一样的形状。
直到一天清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马克西米利安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叫来了仆人,为他整容梳妆,将早早准备好的盛装拿了出来,摆放在侧。
洁净后,马克西米利安跪在圣像前祈祷,完成之后,又说了一句:“我已经为上帝的恩典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便再也没有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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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此时奥斯曼帝国已经扩张至多瑙河流域,作为欧洲门口的匈牙利岌岌可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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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税(Reichstürkenhilfe)是神圣罗马帝国为阻挡奥斯曼土耳其人入侵欧洲,所设立的一种税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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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议会是在奥格斯堡的富格尔家族的宫殿(Fuggerhäuser)中举行,现为酒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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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年马克西米利安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脚便受了伤,尤其到晚年更加折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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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布·富格尔(Jakob Fugger von der Lilie),德意志银行家和采矿主,住在奥格斯堡。富格尔家族是哈布斯堡皇家最大的财政支持者,随后多年借贷给查理五世,支持其各种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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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尔瑟家族(Welser)是德意志奥格斯堡的银行家,以贸易和贷款为主营,业务遍及西欧。17世纪之后破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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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艮第的玛丽、布列塔尼的安妮都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已经死去的合法妻子,路易丝曾许配给他,却最后未嫁,其子即是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这里的蓝色大鼻子国王暗指弗朗索瓦,蓝色国王也是马克西米利安自传体小说《白色国王》的对手。参见本书《【查理五世卷一】第5章·马克西米利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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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奥地利的萨尔茨堡(Salzbu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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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节(Heilige Drei Koenige),也叫三王节,新年后的1月6日,是纪念东方三圣朝拜耶稣的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