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靠谱的好多习惯我到现在还一直保留着。
我还在听Greenday 的摇滚乐,甚至上周还去唱片行买了他们的新专;我还是在深夜里阅读和写作,就好像他还在;我还是喜欢靠在窗户上抽烟,然后顺手把烟蒂扔出窗外,有时会听到楼下人不友善的回应。
就像靠谱还在的时候一样。
我刚认识靠谱的时候,他15岁,戴着黑框眼镜,耳机永不离身,吉他弹得一级棒,棱角也特别分明。
认识他是因为一次转学。
我因为在原来的学校聚众斗殴,打伤别人的脑壳,还霸气的留下一句:“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刘培源,有种就来找我!”后潇洒的留下我的联系方式。
结果来找我的不只是受害人的小弟,还有教导主任和警察。
之后我妈认定那个学校风气不好,把我转走了。
于是我得以遇见靠谱。
“他妈妈以为她儿子交到坏朋友,其实她儿子就是坏朋友。”
—大支《100分》
二
转到新学校的我依旧背负着诸如“古惑仔”之类的坏名声,于是我不和别人讲话,又被扣上“不好相处”的帽子,直到有一天我被老师调到第一排,和靠谱坐了前后桌,也许是因为双子座和天蝎座是最佳拍档的缘故,我们成了好朋友,关系好到看起来像在搞基。
靠谱是那种浑身散发着随性气息的男孩子,因为俊朗的外表受着女生欢迎,初三第一次模拟以477这三个充满棱角的数字问鼎全班第一的他,也受着老师的宠爱,还弹得一手好吉他,天之骄子啊。
因为有好成绩加持,老师在课堂上包容甚至纵容他在课堂上的各种非分行为。
有天,我在教室里没有看到靠谱。一周后,他还是不在。
因为我和靠谱关系最好,于是老师和女孩们开始向我打听靠谱的去向。
我本以为他只是身体不适而不来学校,谁知他一消失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靠谱精神焕发的回到教室,变得幽默风趣且健谈,更加受女生欢迎,原来他翘课去广州参加漫展,顺便认识了她的女朋友郁结。
之后便开始了他们长达两年的网恋。
“当你终于因为现实比梦境更美而无法入睡时,你恋爱了。” —苏斯博士
三
有一天,从来不运动的靠谱破天荒的来找我,说出去走走。
一路上,我们聊了好久,也聊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关于爱,关于诗和远方。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最畅快的谈话。
他在谈话最后问我:“治元,你会写歌吗?”
我说不会,但我写过诗啊,诗歌诗歌,歌就是谱上曲的诗嘛,你看去年获诺奖的那个人不就是一个歌手嘛。
(那时的我是不可能知道几年后发生的事情的,只是举个例子)
他说那好啊,你写首诗,我给你谱曲啊。
我说好啊。
他说,那这首诗就叫《给郁结的诗》吧。
“每个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 —柏拉图
四
写完诗之后,马上就是中考,诗,也就没能拿给靠谱看。
可是他却中考失利,全班最有实力的学霸却考到全省最差的高中,连老师都为他感到惋惜。
我还算幸运,最后考到一所重点高中,开始了我路过全世界的故事。
再一次见到靠谱,高中生活已经开始了,高一开学的国庆,我叫他吃饭,顺便把诗给他。
给郁结的诗
我站在未完工的两广路上喊你的名字,
期许再见到你后,给你念一首小诗。
这世间最美的字,是你的名字。
送你我的思念,让它倾听我们的故事。
谁把距离画上标尺,就像你我两地相思。
如果相见就在明日,可此刻我还在想着心事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度过了今生今世。
在梦里为你轻轻的弹奏一曲《献给爱丽丝》
不是因为你的外表,因为那些太好修饰
那爱慕来得太早,从夏末快到秋至
太阳东升西落,诉说着每一个想你的日夜
你迷人的双眼,让我偏跑进你的世界
我写在深夜,漆黑的天幕诉说着我爱你的真切
皎洁的月光,如同你双眸般纯洁
不去想精力,因为脑里只有你的眼睛
希望用我的晚安做你晚餐后的点心
我为你熬夜,夜晚的窗帘也为你摇曳
我的思念之火,不会随时间熄灭
内心每个角落,牵挂你此时每个神态
每一秒你都是我内心最美的存在
我自己感觉写得很烂,但靠谱很开心的要拿去谱曲。
靠谱弹吉他的技艺很高超,还记得初三毕业典礼上,他抱着吉他,和另一个哥们合作了张震岳的《再见》,一曲终了,不知多少女生红了眼眶。
但是他却五音不全,所以和那哥们合作,如果他自己唱,那帮女生应该也会红眼眶——难听死了。
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为他打开一扇窗。
靠谱离开之前,对我说:“治元,你会听到这首歌的。”
我抿了一口可乐,冲他笑笑,说,好啊。
然后靠谱就插着兜,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是高一,靠谱最后一次和我私底下见面。
“这是一个真正的悲剧时代,而我们正置身其中,但我们不能因为绝望而消极地对待这个时代。”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五
一转眼就是新年。
因为太久没见,我和靠谱变得有点生疏,毕竟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快乐和新的烦恼。
大年三十的下午,正在无聊得玩手机的我在QQ上收到一个歌曲链接。
点开后发现,嗯,竟然是《给郁结的诗》。
音频里我听到的是一个女声。
我想,这大概就是郁结了吧。
那个时候刚好我正在经历路过全世界的第四节,于是两个少年分享着彼此的快乐。
我和他开玩笑,你丫注意点,秀恩爱分的快啊。
他发过来一条语音,全是他爽朗的笑声。
笑声背后是掩盖不住的苍白与悲凉,听起来甚至有点像假笑。
之后,我们又很久没有联系对方。
“对他来说,世界上只有那些故事才是实事。”
—《堂吉诃德》
六
最后一次见到靠谱,是高二上学期的会考。
一开始两个人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融入到自己的新圈子里,去了。
就像两个陌生人。
最后一场考英语,我和靠谱在一个考场,考完我们两个在学校门口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
开始只是日常寒暄,后来越聊越深入。
靠谱说话时的神情很疲惫。
以他的资质,可以在这个高中混得如鱼得水,可是他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他因为数学不好,被极品的数学老师折磨了好久。
他因为太耿直,被同学排挤乃至算计。
他找不到和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了。
他和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剑拔弩张。
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块巨石,压在少年的胸口上,令他喘不过气,而他就如同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无条件地接受不平等条约。
我没有告诉他,他所经历的,其实我也在经历。
“你不喜欢正在发生的事情,所有的。”
—《麦田里的守望者》
七
会考完一个月,就是2016年春节。
我已经路过全世界8个多月,我还没走出来。
靠谱在QQ上call我,我和他聊天。
我问他郁结的事。
他说,分手啦,
我问他谁提的,为什么,他说他提的。
我问为什么。
没有回答。
过了十几分钟,他说,我现在干什么都无神啊,听课,写作业,吃饭都无神啊。
我说,你振作点啊。
没有回答。
我只好说,想不通就去看看书啊。
他说哦,然后留给我一个灰色的头像。
不知道该对他讲些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讲。
之后不久,我就收到靠谱去世的消息。
突然我就想到祥林嫂。
他们都是在新年幸福的鞭炮声中,悄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告别他曾经无比热爱的世界。
几天后,我收到了靠谱寄给我的东西。
一堆Greenday 的CD,从他们出道到现在,一张不差。
和一把吉他,还有一本《鲁迅全集》。
祥林嫂,《祝福》,我心头一怔。
我翻开《鲁迅全集》,发现他夹在《祝福》里,写给我的话:
治元:
最终还是决定要离开,这种想法在脑中萌发了太多次,两年多来每一次对压抑,恐惧的感受都推动着我在脑海里沉淀下今日对生死的深思熟虑,记得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写过:“于是顾虑使我们变成了懦夫,就是在这顾虑之下,改变了初衷,丧失了行动的意义。”让我以为我最终的离去不是感性的抑郁或草率的轻生。这是变相地表达了我理性思考的结果。
未来对我太没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可以想象到我能努力的一切,也早就认清了我不能超越的界限,太没意思了。更何况,我精神生活在别处,现实里却找不到我耐得下脚的地方。活着太苍白了。活着的言行让我感到厌烦,我不屑活着。在这样的社会风气里,是容不下安乐死这样很个人主义的事的,因为总有人想榨取别人,自然不能放别人自由的生死。。。。。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村上春树写在《挪威的森林》中的一句话: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坐在车里读完这封信。
隆冬时节,车窗上起了雾,让人看不清车窗外的世界。
我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让我看不清楚我周围的世界。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那大概是最后一位客人,刚从天涯海角归来,还不知道宴会早已经收场了。”
—《了不起的盖茨比》
八
有一天我玩微博,无意中搜索“给郁结的诗”,显示了两个用户,一男一女。
男生的微博于2016年2月停止更新。
女生的微博最近一次更新是2016年2月15日。
我关注了女生,私信她。
有一天,郁结给我发来一段话:
“为什么上帝要让人类如此痛苦,对此我们都感到迷惑不解。
然而生活是神圣的、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珍贵的。”
这句话出自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凯鲁亚克的文字有些荒诞,但我和靠谱都很喜欢。
荒诞是现实的呻吟声,他提醒我们痛在哪里。
“街边太多人与车,繁华闹市人醉夜,害怕下班等很久的车,排队兼带雨遮,一经信和暴雨泻,沿着长龙又不想接近些。” —洪卓立《弥敦道》
九
我和一个朋友聊天,聊到文学,他告诉我,其实有些作家啊艺术家啊他们自杀并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回归,想要回到那个被羊水包围着的母体子宫,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中去,但是这个残酷的世界不允许,于是他们选择死亡。
海子、顾诚、老舍、傅雷、海明威、梵高、张国荣、Kurt Cobain ,Robin Williams,Heath Ledger
我不知道还有谁。
他们选择了相对容易的死来作别这个世界,至于活着,却是一件更困难的事。
我唯一没有留下靠谱的习惯就是用铅笔大面积写字。
铅笔灰浅的记录着上一刻,又在下一秒散尽,如明月般洁净,更待书写。
有时候,人们选择离开不是自私,而是他们清楚,留下只会让事情更糟。
“只是觉得人内心的苦楚无法言说,人的很多举动无可奈何。”—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十
到了2017年新年。
人们为了迎接新一年的到来,总是会放烟花,用转瞬即逝的美丽来象征永久的东西,就像新年“辞旧迎新”,却不曾想,其实那旧的,才是最让人留恋的。
0点到了,各地的人们开始放烟花,庆祝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到来了。
郁结把广州的烟花照下来,发给我。
看着这烟花,我突然想起靠谱。
我说,这大概就是靠谱了吧。
她回我:不,他比这烟花寂寞。
“我们习惯将回忆放在心里,不过有些人习惯将回忆放在盒子里,再将盒子放在心里,是怕会失去这种回忆,还是怕它会走出来?”
—港剧《玛嘉烈与大卫》
完稿于2016年12月16日
靠谱的遗书来自林嘉文
本故事纯属虚构
写给靠谱,也写给我自己那一段寂寞时光。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