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军营八年两度哗变,马里再陷“政变怪圈”

同一军营八年两度哗变,马里再陷“政变怪圈”_第1张图片 8月19日,在马里首都巴马科附近的卡蒂镇军营,全国人民救赎委员会成员举行新闻发布会。(新华社 哈比卜·库亚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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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些“限”字当头的政策,不仅不能“做大经济蛋糕”,反而加剧了投机倒把和寻租腐败等乱象。


  • 当前,部落制仍是马里社会的组织基础。有学者认为,给马里强行嫁接多党制等西式民主,难免会导致政变循环上演的局面出现。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建文 责任编辑 | 于冬
八年后,军事政变再次在这个西非国家上演。2020年8月18日早晨,距离马里首都巴马科15公里的卡蒂镇军事基地发生哗变。
该国总统、总理等多名政要被扣押……议会选举争议、北部平叛失利、经济下滑以及政府的腐败问题,成为压垮凯塔政府的一根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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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政治“福地”,成今日“滑铁卢”


一名国防和退伍军人部官员说,有军官利用早操时间鼓动军人哗变,一些军人在朝天开枪后又前往军火库。
当天,卡蒂镇居民通过电话告诉新华社记者,他们听到卡蒂军营里枪声大作。
“我们可以明确告诉你,总统和总理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法新社援引一名马里政变负责人的话说,在巴马科的家中,马里总统易卜拉欣·布巴卡尔·凯塔(Ibrahim Boubacar Keita)以及该国总理布布·西塞(Boubou Cissé)被捕。
双方对峙期间,西塞曾呼吁哗变的军官投降,并呼吁通过对话解决问题。
最终,马里总统和总理还是被哗变者用装甲车押往卡蒂镇军事基地。当天,一同被扣押的还有财政部长、国民警卫队参谋长等多名马里军政高官。
据法新社记者现场报道,参与哗变的军人还控制了卡蒂军营及附近街道,并受到一些示威者的支持和追捧。
“我希望,不要以流血的方式保持我的总统权力。” 被扣押后不久,凯塔即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简短电视电话,当场宣布辞职并解散议会。
现年75岁的凯塔是中左翼政党“马里集会”(Rally for Mali)的创办者,曾在1994年至2000年担任马里总理,并在2012年军事政变后上台。
卡蒂镇军事基地是凯塔八年前的“福地”,却也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滑铁卢”。2012年,他在卡蒂镇军事基地政变后上台。
法新社报道说,凯塔可能被囚禁在该基地。但德国之声2020年8月19日的报道认为,“凯塔下落不明”。
当前,参与哗变的军人数目仍是个谜。据路透社报道,迪奥(Diaw)上校、卡马拉(Camara)上校以及登贝莱(Cheick Fantamadi Dembele) 将军被认为是此次哗变的直接领导人物。
“由于前总统(凯塔)的原因,马里已经陷于混乱和无政府状态,还充满各种不确定性。”2020年8月19日,军方新闻发言人伊斯梅尔·瓦格(Ismael Wagué)表示。
2018年连任以来,凯塔至少卷入三起贪腐丑闻,还面临着经济下滑、种族冲突和恐怖袭击等执政困局。
正值马里多地发生示威游行和暴力活动,新军事哗变受到反对党的支持。
“6月5日联盟”是马里最大的反对党之一。由于不满国民议会的选举结果,从2020年6月起,该党领导了在首都巴马科等地组织的数轮大规模示威游行。
据联合国相关机构统计,至少有14人在抗议活动中丧生。愤怒、不满与暴力充斥着整个国家,包括马里的军营。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不满薪金待遇可能是此次军营哗变的导火索。更为巧合的是,2012年3月的政变也肇始于军人不满抚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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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变不足以让人恐惧,可怕的是饥饿和贫穷”


马里总人口不足两千万,其黄金产量位列非洲第三,曾被誉为“西非皇冠上的明珠”。
但是,黄金开采权一直掌握在西方跨国公司手中,少数马里军政高官持有股份,普通民众得不到好处。同样,马里所产棉花也颇受国际市场欢迎,却也控制在少数人手中。
不少中下级军官和多数士兵也过着相对贫困的生活,还要执行反恐作战等任务;军队腐败、装备落后、弹药不足,长期困扰着马里政府军。
“在北部反恐战斗中,我们要面对数倍的敌人。阵亡后,家人也很有可能拿不到抚恤金。”一名马里政府军士兵公开抱怨,“政变不足以让人恐惧,可怕的是饥饿和贫穷。”
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更让马里经济民生雪上加霜,以黄金、棉花为支柱的马里经济还受到叛乱的打击。今年4月以来,至少有20万马里人背井离乡,成为国际难民。
在首都巴马科街头,笔者见到成群的乞丐捧着小塑料桶向行人伸手讨乞。本世纪初的前后二十年里,马里一直因其民主宪政被西方世界视为“民主样板”。
但是,马里经济结构单一,主要依赖黄金开采、棉花种植等出口,工业基础薄弱,连自行车都依赖进口。
当前,马里属于最不发达国家之一。2018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不足900美元,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没有干净水源,人均寿命只有五十多岁。2010年的一项人口统计显示,超过15岁的马里人口中,识字率仅有31.1%。
不少马里人纷纷到周边国家务工,仅到科特迪瓦的务工者每年就大约有两百多万人。2020年3月以来,为缓解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凯塔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管控措施,确保生活必需品价格稳定。
据马里《独立者报》报道,大米、牛奶的进口关税应税基数降低了一半,工业和贸易部还对生活必需品采取了限价措施。
不过,这些“限”字当头的政策,不仅不能“做大经济蛋糕”,反而加剧了投机倒把和寻租腐败。
“芒果烂在了树上,生姜烂在了地里。”一名年轻的马里种植园主在社交媒体上说,芒果、生姜和洛神花是他出口欧洲市场的传统作物。
马里气候类型复杂。其中,南部年降雨量可达1000毫米,北部沙漠地带甚至终年不雨。此外,马里农用地只占国土面积的2%左右,却吸纳了全国80%以上的劳动力,他们长年劳作在荒漠中星星点点的绿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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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正在分崩离析”?


正如它从绿到黄的国土轮廓所展现的那样,马里也由此呈现从南到北的和平与战争的变化。
在廷巴克图市(Timbuktu)以北,无边无际的土地上,一阵阵狂风掀起撒哈拉层层黄沙,会迅速遮盖住“人蛇”(人口贩卖者)、走私犯、军火商、极端分子的足迹。
地球上最不宜居的地方,居然成了无法无天者的乐园。极端分子强迫当地居民遵从他们的法律,不能唱歌、吸烟、喝酒,更强行要求女性戴上头巾、面纱和手套……法国电影《廷巴克图》一度将这种无法无天的恐怖局面搬上荧屏。
但是,马里北部的乱局却比电影更残酷。与“基地”有染的民兵组织隐藏在廷巴克图郊外,主要公路及其沿线布满地雷,整个北部地区几乎失控。
在马里,暴力袭击的消息充斥着每天的报纸头条。2020年1月,马里稳定团营地的18名维和人员受到袭击。不久,靠近马里边境地区的一辆公共汽车遭到袭击,导致14名儿童丧生。
2020年1月9日,一伙不明身份武装人员驾车闯入位于尼日尔与马里边界地区西纳戈达村的军营,89名尼日尔士兵在交火中丧生。3月8日,从距首都巴马科约400公里远的戈马库拉村前往迪亚巴利小镇途中,一支马里军队遭到伏击,4辆装甲车被炸毁,5名士兵丧生。
自2012年以来,马里政府已失去了对该国大片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在法国的支持下,马里政府打响了平叛之战。
但是,马里政府军只有两万多人,战斗力偏弱,还面临着弹药不足和军队腐败等种种问题,多次被极端组织打得丢盔弃甲。
“马里正在分崩离析,针对总统的政变是这一发展的导火索。”2012年政变时,德国柏林洪堡大学伊斯兰学退休教授皮特·海纳(Peter Heine)就敏锐地指出,马里面临宗教极端势力和种族冲突等多重问题。
马里大约有20个不同的民族或部族,其中人数最多的是班巴拉人。此外,大约90%的人信仰伊斯兰教,5%的人信仰拜物教,5%的人信仰基督教。
以往,不同种族和信仰的马里人之间,一直过着相对和睦的比邻生活。
马里当前却已深陷种族冲突漩涡。2020年7月1日下午,在邦科萨斯地区,一伙携带重型武器的不明人员袭击了四个多贡人村落,将财物洗劫一空后还屠杀了至少32位村民。
日渐恶化的北部地区局势,被认为是2012年军事政变埋下的隐患。
2012年3月,一支马里军队发动兵变推翻了杜尔(Amadou Toumani Toure)政府。当时,政变者给出的理由是:杜尔没有能力控制国家,无法战胜北部的图瓦雷克人武装。
军事政变不仅加速国家形成政治权力真空,图瓦雷克人还利用这次政变的机会,与恐怖组织马格里布基地组织结成联盟。不料,恐怖组织迅速背叛了联盟,实际控制了北部三分之二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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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政变的回声


2012年3月21日,一支卡蒂镇驻军发动兵变,将时任马里总统杜尔扣押。
当时,愤怒的哗变士兵还洗劫了总统府。数周后,一伙愤怒的示威者又一次闯进总统府,将时年70岁的临时总统特拉奥雷(Dioncounda Traore)打伤,后者被迫紧急飞往法国避难和治伤。
这一次,凯塔政府倒台被认为是2012年政变的回声。德国之声认为,它造成的权力真空和分化组合,加速了马里北部落入极端组织手中。
从2012年政变后上台的凯塔政府,一直受到未能平定北部叛乱的批评。2019年11月,马里政府军在受到一波又一波的致命袭击后,被迫关闭了多个北部哨所。
凯塔政府与军方就平叛失利相互指责,军方还对凯塔政府的国防政策、军费拖欠和军人待遇等问题不满。最终,马里军方选择了站在反对派一边。
“很多非洲国家都有这样的情况,比如津巴布韦、埃及、苏丹、阿尔及利亚,每次群众在街上的抗议示威达到高峰时,军方一般就会选择站在群众一边,也是为了未来能够安身立命,而选择抛弃看上去已经穷途末路的总统。”社科院西亚非洲所非洲研究室研究员贺文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新一轮军事政变前夕,凯塔政府一度尝试组建联合政府以平息危机。2020年7月27日,凯塔发布总统令,一口气任命六名新部长,并要求内阁与反对派对话,以响应“西共体”的建议。
根据“西共体”的建议,马里联合政府官员组成由执政党成员占50%,反对党成员占30%,民间人士占20%。但是,这依旧遭到反对党“6月5日运动”的拒绝,后者继续组织大规模示威游行,它坚持要求凯塔下台。
“不仅是军事问题,在马里国家的各个层面,都爆发了危机,并让国家陷入不稳定。人民和政府互不信任。”马里社会学家马伊加(Ismael Sory Maiga)认为。
在多数马里民众看来,政府、议会、机关以及司法部门都已腐败至极,马里社会已很难达成政治共识。
马里也不乏军事政变的历史传统。独立前,马里曾是多个国家的殖民地。1960年,从法国独立后,马里又长期遭受干旱、叛乱、政变的危害。其间,马里还曾经历长达23年的军事独裁统治,直到1992年民主选举为止。
按照已故美国学者塞缪尔·菲利普斯·亨廷顿在《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中的解释,民主化浪潮与权力分配变化交相辉映,导致军队与文官政府陷入相互干预的恶性循环。
当前,部落制仍是马里社会的组织基础。有学者认为,给马里强行嫁接多党制等西式民主,难免会导致政变循环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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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干涉带来和平?


马里新一轮军事政变发生后,各利益相关方相继发声。
2020年8月18日,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Charles Michel)呼吁马里军方,“立即释放被捕人员”。非洲联盟则谴责马里“不合宪的政权更替”。
当天,西非经济共同体也谴责了马里的政变事件并宣布将予以制裁。该组织表示,其成员国将关闭与马里的边界。
“对抗恐怖组织和捍卫民主与法治是不可分离的。若置之不理,则会引发不稳定并削弱我们的战斗力,这是无法接受的。”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还与多位非洲国家领导人进行紧急商议,要求马里“即刻还政于民”。
1895年,马里沦为法国的殖民地后,时称法属苏丹,独立后的马里仍与法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13年,科纳(Konna)市被伊斯兰极端势力军事占领之后,马里政府曾请求法国进行军事援助和干预。
法国在马里北部等地区部署有军队。2019年11月25日,13名法国士兵在代号为“新月形沙丘行动”反恐行动中殉职。2020年2月,法军向西非地区增派600人,使在西非的反恐部队人数达到5100人。
不过,法国与西非地区伙伴之间的嫌隙也不断滋生。马克龙多次公开要求,西非各国要一起为反恐负起责任,并对他们的言行不一与不愿投入颇有微词。
马里等西非地区国家也出现反法情绪,尤其出现了不满法国出兵的情绪和言论。因此,在支援西非反恐的同时,法国却又由于殖民主义的历史,不愿意施加过多军事干预。
为了避嫌,马克龙呼吁欧盟介入马里危机,但并未表现出军事干预的迹象。
马里和平进程举步维艰,但外来干涉能奏效吗?
2012年的马里军事政变中,参与政变的军方人物一度拒绝将权力移交给过渡政府。但是,西非经济共同体向马里派遣了至少三千名士兵,监督权力移交过程。
西非经济共同体原本是西非法语国家的区域性经济合作组织,于1974年1月成立,逐渐演化为区域政治组织。2012年以来,由于担心马里动荡影响地区稳定、制造难民潮以及对政变传染扩散的恐惧,“西共体”对马里政变采取了强硬的干预措施。
为防止外来干预的可能,马里军方2020年8月19日作出承诺:由军方主导组建的“全国人民救赎委员会”将进行“民事政治过渡”,以便在“适当的时间内”组织选举,组建新政府。
2020年8月20日,马里政变军人发言人伊斯梅尔·瓦格(Ismael Wagué)还表示,现有的国际条约将会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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