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底了，看着别人对于年终奖的期待与讨论，不禁想起了我年终无奖的那些年。
我曾是外焦里不嫩的青椒一枚，在一个好山好水的三线城市里的二本院校，教了10年书。
我们大学的专职教师，是没有年终奖的。
平时发岗位工资，按职称和任职年限而定，大约在三五千。仅可应付日常开销。有老可啃的或者有老公可啃的同事们，基本拿这个当零花钱。同事们有三分之二是本地的，家中多多少少有些积淀，大多也不指着这点岗位工资过活。
每个学期结束，统计工作量，根据工作量核发绩效工资，一个学期八九千的绩效是正常，特别劳累的可以拿到两万多，当然也有只拿几百块的。这个一年两次的绩效工资，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绩效工资，学校像切蛋糕一样，按照生源量和配套经费，划拨给各院系。然后各院系再细分蛋糕渣渣。行政岗的，由学校直接按时按量发放；我们教师岗的，由行政人员给我们分。每一次绩效工资核发讨论会，都以各方争吵为内容，以悬而不决告终。
讨论会上，行政人员各自翻看着手机里的银行到账通知，气定神闲地看着我们这些教书匠争的面红耳赤，有嘴尖牙利开骂的，有示弱委屈啜泣的，有胆小谨慎闭口不语的，有看破红尘随它去的。
争吵的内容主要是，每个工作量值多少钱。因为工作量的计算，学校是有标准的，大家不会算错。主要矛盾点是，在行政岗位帮忙的人员，该分掉多少蛋糕渣渣。因为学校给每个学院的行政岗位是有限的，工作总是做不完，于是就摊派新进老师去行政岗位帮忙，而这些老师在行政岗位的工作量，就要由各学院自己承担。政策是由行政人员制定的，所以行政人员的工资，总是比专职教师多。专职教师对抗行政人员的争论，总是不成功的。于是矛头转向专职教师内部，主要针对的是当班主任、教研室主任之类的教辅工作量。
“你一个人带了3个班的班主任，工作量不能单纯按照一个班的工作量乘以3。因为好多工作是可以一起做的，比如开班会，组织班级活动。”
VS
“你知道当班主任有多累吗？宿舍查访，一晚上都走不过来，楼上楼下，腿都快断了。班主任要求手机24小时畅通，今天这个学生喝酒闹事，明天那个学生失恋闹自杀，一会儿是宿舍矛盾需要调解，一会儿是学生想找你聊聊人生......”
“你是新专业的教研室主任，学生少，课程也不多，工作量最多应该算一半。”
VS
“新专业，要编写专业培养大纲，要组织编写课程教学大纲，要应对专业评估，要操心外聘教师来弥补专职教师的紧缺，要上报设备采购计划。不仅有日常教研室的管理工作，更多的是专业建设工作！”
这样的戏码反反复复上演多次后，在下一个学期期中的时候，我们的绩效工资才得以发下来。一个学期的绩效工资，最多的有2万多，最少的只有几百块。
在拿到2万多绩效工资的那个学期，我急性喉炎发作住了院，医药费花去四五千，实在是大大地不划算。 医生说我的喉咙已经水肿的很厉害了，如果不及时治疗，进一步肿大有可能导致窒息而亡。窒息而亡....听闻近年来，已经有2位同事倒在了讲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还有2位同事患了癌症，胃癌和胰腺癌，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02-
除了每个学期那“一大笔”的绩效工资外，值得我们期待的，还有教学质量优秀奖、年终考核优秀奖、优秀班主任和讲课比赛的各级奖项。
教学质量优秀，根据听课的“教学质量监督委员会”成员打分，和学生的网上评分而定。拼的的教学水平和人缘。奖金有2万之多，历来最高。得奖的，首先得是个博士，要么貌美，要么德高望重。偶有例外的，属于个人贡献特别突出，深受领导和学生喜爱的，比如给领导帮了大忙的，比如帮忙写论文写基金之类的，比如帮学生把成绩从不及格变成及格的。
年终考核优秀奖，是要看劳苦功高的。奖金有一千块。也是争得不可开交。行政人员会想招，把几个教研室并为一组，每组分配一两个名额，让大家自行讨论推举。内部推举的时候，就是考验表演功夫和发扬风格的关键时刻。会哭的孩子，一般有奶吃。大家心都软。
稍微公正一点的，就是优秀班主任和讲课比赛了。
优秀班主任的条件是，所带的班级获得了学校颁发的“优秀班集体”匾额。所有的争论集中到优秀班集体评选过程了，所以优秀班主任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讲课比赛嘛，考察综合素质。在领导面前“有头有脸”的老师，评委大都认识，情谊加分；嗓音动人形象佳，印象加分；表情丰富，言谈举止很有教师范儿，感染力加分；与学生与评委有效互动，影响力加分；知识讲的高深莫测或者深入浅出，知识点加分。
鄙人不才，任教10年，仅获得“劳苦功高”年终考核优秀奖1次，优秀班主任1次，校级讲课比赛一等奖1次。
讲课比赛，我是很看重的。每次都是三等奖，搞得我一度很自卑。嗓音不好貌不美，情商也够呛，只能拿教书功底死磕。在教书的第九年，好不容易在学院拿个二等奖，得以选送到学校参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校级比赛我以理工组第2名的成绩拿到了一等奖。心中缺憾得平。
还有每次的工会征文，每投必获奖。每次学院摊派教师投稿，大家都不响应。我不声不响写了好几篇，交给同事以他们的名字投稿。拿了奖金，大家吃吃喝喝，图个乐呵，很是欢乐。
-03-
回顾年终无奖的教书生涯，扪心自问，上对得起国家给的那些钱，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却总觉得对不起学生。
学校大趋势，一个一个地申报新专业，把学生招进来，却不及时完善师资和实践场所和实验设备。园艺学专业的学生，没有下过地，没有亲手实践过修剪和嫁接。
一个老师主讲很多门课，没有时间去提升自我，基本上是现炒现卖，没有深度。
出国访学一年，回来后做访学汇报，给同事们讲了我所见识的“启发式教学”，并做了在自己课堂上尝试的可行性探讨。我讲完了，大家笑笑，不说话。良久，一个同事看着空白的会议记录本，摇摇头，说道：“你要是教育部部长就好了。”
-04-
在教龄刚好满十年的那一年，我辞职了。
辞职信的开头语，当然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后文是:
“任教10年来，主讲了14门课程，担任专业负责人“开荒建设”了2个新专业，当了2届的班主任........现如今一无所获，职称仍停留在讲师阶段，无基金无项目..........无车无房，工作忙，压力大，内分泌紊乱，多年不孕........"
据说相关领导看了辞职信后，对我的凄惨遭遇，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据说人事处领导批评了学院安排工作不合理，要求学院调整我的工作负荷。
学院没法调整。没人。好不容易招来一个接班的，人家还没有干满试用期，就先我一步辞职走了。那些聪明的，出去读博士去了，占着岗位名额。没有进人指标，也没法招人。
学院冷处理了一周，也没人理我，我只好直接去找了人事处老领导。他听我讲了具体情况后，说：
“每年都有人来打招呼，想把孩子塞进我们大学来。大学老师嘛，稳定，说出去又有面子。在学校，虽然未必能发家致富，但至少是饿不死。你们学院那谁谁谁，脑子受伤落下残疾，一直不能上班，我们还不是基础工资每月每月地发给她？每次过节费或者工会福利，也不会少了她。.......过去十几年，从来没有提出辞职的。只是近两年，才开始有辞职的，每年也就那么一两个。有的是高级人才，被别的单位挖走了。有的是自己创业去了。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只是个硕士毕业，说的不好听一点，也算不上是高级人才，再找这么稳定的工作可就难了；再者说，你没背景没后台没资金，创业也是不现实的。辞职了，你怎么过呢？”
我只好抖出实情：已经有一家外企给了我OFFER，工资是学校的好几倍，工作内容也是我喜欢的，我一直渴望从理论走进实践。
他这才从忧虑变为微笑，招呼相关下属，赶紧给我走离职流程。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流下热泪。他的微笑，让我想起已经逝去的父亲。
-05-
新岗位入职后的3个月，刚拿到出国培训的签证，千年不孕的我，竟然怀孕了。
领导决定赶紧招人，早培养早接班。工作接过去后，就再也接不回来了。
休完产假，发现自己变成吃闲饭的。虽然工资照发，但工作的环境氛围实在不太友好，以致于抑郁难眠。
无奈之下，决定再次辞职，做全职妈妈，当然，这个工作，也是没有年终奖的。
而留在学校的小伙伴们，肚子里已经有了第二胎。怀孕生子休产假，学校绝对不给穿小鞋，不得不说，当老师还真不错。
《故事》 《职场小说》《故事专题每周精选活动|故事烩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