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327#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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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驱逐黑暗
同时又是其赖以存在的根基
人性是光打不透的金箔,它的投影
便是世间所有的不幸,但它本身
却辉煌夺目,价值连城,高高在上。”


这里很久以前是一座小庙
传说某个殉道者
长眠于此,至于具体是谁
早已无从考证。况且
几十年前,一群人把这里的一切
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棺木遗骨
所以,这个有圣贤长眠的传说
或许不过是空穴来风。
接着庙就荒了,很久以后
上面建起了化工厂,演变
成为一个高科技生物研究所。
这座小庙的遗址
成为了研究所的堆尸间。

他们说,一切值得
为之浪费笔墨的东西
都必定有其使命。
众生来到世界上,各有轨迹
有的冗长,有的短促,有的
随机而无序,有的生硬且刻意。
堆尸场的景观并没有多少
死亡的美感。最多的是老鼠
还有猫,狗,各种爬行动物
大到牛羊马匹,小到花鸟鱼虫
如果你幸运,来时你已经死了
有那不幸的生灵,还奄奄一息
或者毒发未尽,或者血没流干
甚至麻醉消退,内脏外露,痛不欲生
几小时,甚至一两天,才终得解脱。
但对于327来说,死亡和疼痛
是一种狂热。


沙滩上的风很大,天气
并不友好,巨浪打在礁石上
激起水花吞没小孩的城堡。
积雨云下,椰子树纷纷俯首
灌木丛被吹得乱作一团。
港上渔船大多都已靠岸,红色旗帜
在风中巍巍招展,赳赳昂扬
有如杀赴疆场之勇士头顶的血色盔缨。
风愈大,鱼腥味反而愈加浓烈
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挑工们热火朝天
超负荷运载着,舢板从大船走下小船
又从小船爬到岸上,呼啸的风吟中
有哨声依稀响起,指挥大伙儿工作。
如此风速,是飓风的前兆,若不在
淼淼大水到来之前把货卸完,悔之晚矣。
一位工人脚下一滑,丰收满载的背篓落地
鱼虾蟹贝到处流淌,就像黑色下水
浓烈的鱼腥味搭上飓风列车,数里外
亦叫人锁眉。挑工爬起,无人为此停留
最后一筐鱼装进卡车,港上很快空无一人。

暴雨欲来,万物蛰伏,唯有
两群野狗,从大坝旁的树林里
结队出现,聚到人类遗留的残渣旁。
口水横流,但它们并未进食
而是站住了,对峙着。
它们各有一名首领,冷冷的
看着对方,几只性急的走狗
想要冒进争食,反被它的首领
露齿咆哮制止,这里还轮不到它
指手画脚,更轮不到它张嘴开饭。
这一切,是大自然的游戏,丛林的游戏
强者的游戏。
像两名策马的骑士,或两个
不共戴天的国王,它们的宝剑
用利齿打造,港口是它们的沙场
胜则拥有一切,败则族亡种灭。
它们恶视了大约一分钟,猛然扑向对方
撕咬扭打起来,众犬见状
兽性暴涨,大开杀戒。
自古两军厮杀焦灼之时——
总有神明默然登场。


327从来不敢想象,世间竟有
如此让它发狂的乐园
偌大的空间随便折腾
塑造,洗劫,屠戮
唯有血腥味,才能
淬冷它脑中烧得通红的剑锋。
没有视野,更充满了挑战
捕猎的乐趣,全在对气味的追逐。
327嗅到滚滚咸沫之中
两道香甜的佳肴,更让它亢奋的是
两个羸弱的群落,等待它的降临
天真的内讧着,自以为能够嗅到一切
这才是主人赐给它的全席。
就像快要渴死的人得饮甘露
就像瘾君子拿到烈性毒品
它瞳孔放大,杀欲难耐
这头夜叉恶兽所不知的是
扑杀犬的嗜血虽然如虫在骨,但人的嗜血
却没有尽头。

布满锯齿的刀锋划过,猩红的颜色
迸射溅开,飞进327的眼睛
它加大了咬力。
在波涛与飓风中,它听见
颈椎粉碎的声音,这是
摄其心魄的天籁,振聋发聩的律动
它疯狂摇头,似乎想从这一切灰黯中
从所有的狂风,乌云,暴雨里,摆脱
摆脱那些抑郁,空虚的囚禁
摆脱那些清醒,饥渴,和敏感
摆脱本能,摆脱血瘾,摆脱撕咬训练用的
没有体温的公仔,扑杀实验里那些
脆弱绝望的虐杀对象,摆脱命运
摆脱流浪,摆脱死亡。
在它轻松杀掉两个首领后
地位较高的狗想群起攻之
可是在猎食者面前,猎物的挣扎
总是那么可笑与徒劳。
327几乎没有痛神经
一切皆为杀戮,一切皆为殉道。造物
总是为它的造主而存在
也总是与它的造主
心有灵犀。


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神说,光和暗要分开,各行其道
神说,天地应当各自凝聚,水当把陆地包围
神造了有生万物,草木植被,飞禽走兽。
神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了人,并让人掌管所有生灵。

327就是这种掌管的结晶
大约半年来,它一直忠诚而完全无公害的
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人们处理着狗患。
曾经,这是一件需要人类亲自上阵的
危险工作。其危险,不仅仅在于
遭到流浪动物的拼死困斗,更在于
人类流露出自己的狂妄,对造物的亵渎
流露出对生命的遗弃,对牺牲的不屑。
最终,为了停止触犯造物主
人类扮演了造物主,按照自己的样子
造了327。
虽然外表人犬之别,但灵魂中
却那么如出一辙,充满对造主
无条件的忠诚,和对所有其他生灵的敌意
杀欲,挑衅,征服,怀疑,恐惧。
以至于对自己的同类,敌意达到
无以复加,必须杀之而后快的程度。
一种人类无尽杀戮的延伸
代替人类的行刑者,承担罪恶的殉道者——
“若生于剑上,必死于剑下。”

某天早晨,渔船的柴油发动机
刚刚打着。在沙滩深紫色阴影里
一家穷苦人奋力将小渔舟推入海中。
327静静站在渔港边的林口,不动
也不叫,甚至放弃了猎杀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快两天,就像
抑郁症发作的病人,颓废不堪
一无是处。有时它连续几小时
用爪子在沙滩上不知刨什么,魂不守舍
它有一种预感,与其说是预感
不如说是一种迫不及待的焦躁。
因为预知而兴奋,因为兴奋而等待
因为等待而焦虑。它能感觉到
某个与它同样嗜血的存在,它的宿敌,近了。
到下午的时候,这感觉
强大到无以复加,它在幻觉中
已经闻到,金戈铁马的骑士,不共戴天的国王
造主的另一杰作,不过最终
只有一个能活着,这本就是二者来到世上
最根本的理由。

真正的王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对峙
只有两个发动机大小的放血机器
互相吞噬,撕咬,染红。
与其说是搏斗,不如说
是在工作,加满了最纯的燃料,巧妙的
把一切都变成暴虐的杀心,抛弃恐惧
疼痛,繁殖欲,以及从没存在过的理性——
巨大的牙齿在骨肉中折断,舌头
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本能里
对整个世界的恨,让它继续狂舞。
这是一场比赛谁的血先流干的游戏
没有疼痛参加,一切变得简单。
没想过要活下去,只想着要对方死
没想过失败,只想着要对方死
没想过哪怕在垃圾堆里,灌木丛中,苟延残喘,生儿育女
只想着,要对方死。
327的眼睛模糊起来,它不是新型扑杀犬的对手。
透过被血浆覆盖的瞳孔,短暂一生
飞快闪回在脑海,幼小时的玩具,它的窝,它的主人。
主人的形象让它感到温暖,这温暖
缓缓将他包围,溶化。
人们姗姗来迟,为首的男人厉声喝止这场屠杀
新型扑杀犬立刻停止撕咬,坐在主人身边。
人们将327装进研究所专用的尸体袋
为首的男人亲自把它放上皮卡
车队在夕阳的逆光里缓缓驶离
司机表情凝重,却暗藏着一丝喜悦。


焚化炉像一只用煤炭烧了很久的水壶
漆黑无比。不知多少动物的灵魂
通过炉顶高耸的烟囱升天入宇。
每当空中出现白色尘雾
就有大量乌鸦盘旋集结
那是生物研究所开炉焚尸的日子。
身穿防化服的实习生们,自然
背负着苦脏累贱的义务。
他们打开堆尸房,把大量
实验动物尸体拖到房后的火化室里
一批批烧掉,有时,公司
也会请附近的僧侣来举行超度法会
人们更愿意相信,动物的灵魂
可以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理解我们
并不想要它们的性命,只想要它们的肉身
可惜它们的性命蕴藏其中,所以
真的很抱歉。我们真的很自责,我们
不停的反省,甚至以此为毕生追求
我们想要赎罪,但是却连忏悔的时间
都抽不出来,委托以忏悔为生的神职人员
替我们去祷告,安抚和祈求。
无论如何,他们是真诚的,现在这样就够了
暂时也只能如此。光驱逐黑暗
同时又是其赖以存在的根基
人性是光打不透的金箔,它的投影
便是世间所有的不幸,但它本身
却辉煌夺目,价值连城,高高在上。

它醒来时,整个堆尸房
充斥着一只毒发未死的猫的哀嚎
327挣扎着睁开眼睛,还是一片血色
肚腹已经被完全撕开,黑色的下水
在水泥地上成为干硬一片。
猫的惨叫让它烦躁,疼痛究竟是什么
让这些生物为之疯狂,为之咆哮?
透过血影,它看到几个头戴面具的人
手拿毒针,挨个终结那些
将死未死者的痛苦。他们朝它走来
绿色的液体从颈部注入,327顿时灵魂出窍
瞳孔放大,心跳停止,毙命当下。
造物主赐予,造物主又夺走
它的继任者始终无法杀死它,它注定要死在
人类的手中,用自己的血
玷污主人的救赎与仁慈。
两个人合力,才把327的尸体
扒下尸袋,抬到门口备焚。
小小的房间外,僧侣们正在作法
熏香念度,庄严肃穆,在低沉的颂唱中
高大的烟囱扯起白旗,黑云般的乌鸦群
笼罩了殉道者的最后归宿,天边紫色霞光洒下
僧侣的法器熠熠生辉,安详悠远。
一只蝴蝶停在院中野花上,微风里的竹林沙沙作响
这座小庙,似乎又回到了
过去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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