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突来兴致收拾阁楼,理完杂物,我跟我家先生合计了一下,觉得阁楼的小木屋留一间储物,另一间可以放一张床,给亲戚拜访不够睡的时候备用,定会别有一番趣味。
床架阁楼上正好堆了一张,被褥也正好有一套,于是先生很快就支好了床板,铺好了褥子。
“你把你的那些床单给我塞到哪里去了?快拿一张过来!”先生冲正在整理另外一个房间的我喊道。
“什么床单?”我有点儿懵,楼下有几床四件套是正在用的,哪儿来的“那些”床单?
“就是你从陕西带回来的那一堆啊,赶紧拿出来,我要用!”先生催道。
“不行,那可是我妈妈给我的床单!”我顺口就拒绝了。那是我妈妈给我的“嫁妆”,山迢水远,跨越了1200公里,我们从陕西带到安徽的。
我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不想随随便便就把我母亲带给我的七张床单用了,可还是拿出了一张放到床上,然后继续整理东西。
“哦,你妈给的床单,你妈就给你几片破布。”他一半调侃,一半轻蔑地说道。
“那你妈呢?一片破布都没有给我!”他的语气一下子激怒了我,本来我也不是特别容易生气的人,别人说我什么也无所谓,但是,一提到我家人不好,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或许大多数都是这样吧,一和自己的家人扯上关系,即使平常自己跟家人的关系再不好,都一定要怼回去的,所以骂人“祖宗十八代”,是最泼,最不能让人接受的骂法。
“谁说我妈没给,这家里的所有床单被罩不都是我妈给的吗?”先生似乎觉察到我有些生气了,就给自己打圆场,希望可以平息这场战火。
我婆婆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给我,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本来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我一旦生气就很难平复,在我的心里战火一旦燃起,必有燎原之势。于是就得理不饶人地冷笑一声:“那'所有的'都是为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的吧?”
此话也不假,我先生六年前离过婚,婆婆准备的大多数东西的确是当时为先生他前妻准备的。而我吵起架来,最擅长的就是知道什么话可以把一个伤得够深。
很显然,我的话自然凑效了,我一下子把战火燃到极旺,直戳到先生的痛处。他最害怕我介意他的前妻,但是,却总是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你要不喜欢这个家就不要在这儿住了,我家的任何一个床单都比你这个好!”先生说着,就负气地顺手把已经铺好的床单揭起来,给我扔了过来。
我接过床单,这老布花格子的床单的确不漂亮,也没办法像水星家纺一样配成好看的四件套,但是,这是我母亲一梭一梭,唧唧复唧唧地织出来的,是留给她远嫁的女儿唯一的礼物。
我先生可能觉得这“嫁妆”不值几个钱,简直轻如鸿毛。我母亲本来想按我家的风俗再给我缝几床棉被,给我的家里添一些家具什么的。可是我家里已经是精装修了用不上,再说路又远,带东西很沉,况且,我先生也并没有给我母亲一毛钱彩礼,我觉得这事儿可以扯平,所以从来不提起。
先生居然跟我提起这茬,还如此轻蔑,让我浑身不自在。这“嫁妆”虽轻,但自是我母亲对我的一片厚意,我自然更是愤愤不平。
战火已燃至此,怕波及无辜, 于是,正在收拾东西的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不过,更可气的是晚上他甚至一个人破天荒地吃了中午的剩饭,居然没有喊我。
他一定觉得我吝啬透顶,连一张床单都不愿意给他铺,然而,他自然不知道那些母亲给予女儿的东西,到底有何意义。
有意义的事情自然得去追溯。我对上一辈人流传下来的东西的情感,得追溯到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我19岁上大学的时候,我母亲给我准备铺盖,就拿出了一床新棉被——这竟是我外婆给我母亲的最后一床陪嫁的被子。
我不知道我母亲结婚的那二十年是怎么保存自己的嫁妆的,当棉被拿出来的时候,摸起来依旧蓬松柔软,棉被上大红色的龙凤图案依旧喜气盈天。可惜,我的外婆已经去世11年了,我的母亲也已经失去她的母亲11年了。
我母亲与外婆关系并不是很好,母亲偶尔做起关于童年的梦,还总会梦到外婆在打骂她,已到中年的母亲竟也会在她已经成年的女儿面前哭醒。可是,当她拿出自己的最后一条嫁妆被给我的时候,她对外婆满是柔情的怀念。
我接过那棉被,仿佛欧美成年的女子接过祖传的旧婚纱,又似接过了母亲曾经的青春和外婆殷切的期盼,既沧桑、沉重又温暖。
时光喧嚣,如今已不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除金银珍宝外,其他物件已不屑于代代相传。
没有痛彻地经历过至亲人死别的先生,自然不能体会我对那些微不足道的礼物的情感。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指着钉在土墙上的木板说:“人这一辈子其实还真不如墙上的一块木板,这木板没人拔,就可以几世几代传下去,而人这一生就只能活这几十年。”
或许母亲关于木板的理论并不科学,但是很多时候,斯人已逝,而他用过的物件却保存很久,人就可以睹物思人。
外婆给母亲的嫁妆被,母亲一定是很舍不得随便用,才会留到我的19岁,而我对母亲给我的床单,也自然吝啬。更何况有人说:“远嫁的姑娘,就是父母丢失的孩子”,我与母亲经常联系的,也只能是这床单。
不出意外,母亲定会先我而去,我能用来感受她曾经的体温的,或许,也只有这床单——这我极为吝啬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