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风景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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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柴油机坏的时候，我爸都会去公社找人修。这种事情隔三差五地就有一回，因此我有很多替换下来的零件。

在一个铁盆里放着柴油，拆下来的零件都放在里面洗，看上去黑黑的一盆，却能把零件洗得锃亮。最常修的就是气门，看他们用一个三角刮刀剐里面的黑东西。三角刮刀非常锋利，可以削铁。听他们说用这个刮刀杀人，必死无疑。因为捅到肚子里会进气，进了气人就救不活了。有这个道听途说，我对这个刀就敬而远之，只是偶尔拿起来看看，用手剐一剐它的刀刃。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祥叔在那里上下打那个气门柄。用一个橡皮的吸盘，上面绑一个木棍。吸住气门柄，提起来，再使劲打下去。一般同时弄两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师傅不说好，就要一直弄下去，看着很单调，枯燥，实在看不下去我就帮忙打。后来明白这样是为了让新的气门磨合的好一点，防止漏气。旧的气门柄就成了我的玩具，我有时候会用绳子栓起来，Rou着玩。有人把它打尖了当铳子，那都是好钢。旧的橡皮吸盘也是我的玩具，吸在手心里要很用力才能拔起来。

活塞环也是经常换的，旧的活塞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收藏着，因为看样子做的很精密，我喜欢这样的东西。

每次修理都只是单纯地拆开，又装上，没有一些技术方面的检查。我就问我爸为什么要找别人？他说不会修。现在想想可能那东西当时太金贵，不敢自己动手 。后来在外面我自己的车坏了，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动手修，拆开了再说，不懂就打电话问我哥和他修理厂的朋友。对自己的车我胆子很大，却不敢修别人的车。我想如果那柴油机是自己家的而不是生产队的，我爸说不定会自己动手的。

队里的牲口占了三间屋，一进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排石槽，边上已经磨得很滑，里面放着草料。石槽的上方有一根粗棍子，是用来拴牛的。屋子里的味道很复杂，有草味儿，有牛粪味儿。混合在一起就是一种臭臭的草香味。我没有讨厌这种味道，但也不喜欢。可是有一次在意大利住在一个农庄里，从玉米田外飘来这种三十多年前的味道。我那时候才发现我不是不讨厌这种味道，而是喜欢。

负责照顾这些牛的是小明的爷爷，小明以前住在我家前面，我们都在一起玩。按辈份我叫小明叔，可是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但他爷爷我都称呼老爷爷。他留着一绺山羊胡子，好像那时候有点年纪的都是那样的胡子。说话不大声，即使骂人都显得不好意思。他对人很温和，哪怕我们有时候偷偷地薅牛尾巴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常看他拉牛进进出出，用拴牛的绳子轻轻地打着牛屁股，把粗暴的动作表现成爱抚。他把草泡在水里，然后用木叉子挑出来放到石槽里。牛们急急火火地来，又慢条斯理地吃。他偶尔用手翻一下草料。闲着的时候在门口抽一袋烟。大部分的时间可以看到他和别人一起铡草料。铡刀的木座很大，刀片有一半铮亮。虽然不如戏台上包公的铡刀精美，看上去却是很威武。铡草料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把铡刀抬起来，另一个人把草料放好。把铡刀压下来，草料就嘎嘣脆地被切断。再把铡刀抬起来，把草料顺势往前推一下。实际的动作很快，只看到刀片一上一下，草料一截一截往前移动。

小明有个弟弟叫小亮，小我们一两岁，也和我们一起玩，他体格好，长得敦实，吃得胖胖的，是非常健康的那种胖。喜欢喝糊涂，肚子总是圆圆的。有股猛劲，简直像一个小牛犊子。我所以记得他是他发生了意外，不是记得他的意外，是因为意外在我心中造成的惋惜。我们庄子前面有一个大坑，里面的水很深，下面有漩涡和淤泥。小孩子们经常到里面游泳，小亮就在那里溺水了。听到这个事情，我赶紧往那里跑，看见他被趴在牛身上，往外倒水，可惜太晚了，没能救回来。我站在人群外面，心里很难过。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的样子，想起来心里就会说，如果他没有死该多好。

小明一家人朴实勤劳，后来他家盖了一个满天星的石头房子。左邻右舍说起来都很羡慕。用石头盖房子，要用Zan把石头打平，就会留下一个个的白点。一般人家为了省钱，只是在前面的墙用打过的石头，左右和后面就用没有打平的石头。而小明家的房子全部用打平的石头盖的，四面墙都有白色的斑点，像满天的星星。盖这样的房子要有足够的财力，同时也要看心中的追求。这个羡慕的话是我妈说给我的。“小明家的房子真好，是满天星的“。我看了以后，心里隐隐地为小明家高兴。

我妈去世那年，我回去陪我爸干活，我在地里等我爸的时候，看到小明的爸妈也在地里。就忍不住去帮他们干一点，我发自内心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最初的玩伴是东东和小明，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小明后来没有继续上学，就留在老家了，上次见他，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欲说还休。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情，都是想到以前的感情。小时候的情谊还在，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