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明陵

应酬日多,自然人也见得多,一口烟酒嗓的单田芳评书用语之一,就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们喜好眼界生平经历都不一样,能学习的机会自也不少,有次饭局前和某央企总工聊天,就聊到他一直在追的 罗辑思维 这档谈话节目,我是在一年前易信刚刚发布时偶然首次看到这个胖子的,但不像 晓说 那样追着看,回来后就在手机里下载下来上班路上听了开来。

有一次罗胖子谈到因果,东西方在这一点上着实有不一样的看法,我们这佛道都说敬畏因果,大抵是人总是要对经历的万事给出个合理解释,以指导以后行动,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社会行为规范。西方人如休谟,就说因果并不存在。这无非是世界一堆相关联的事物而已,只是在你的脑子里把它们拼成了因果关系。从统计学角度讲,简单系统里排除诸多干扰因素外因果就是相互关联的因和果,或者相关系数为1并可由因可以预测出果;但譬如股市政局这类的复杂系统里变量一多,有些事的相关性就似是而非,或者计算出来的相关性表现为0和1之间的一个数,遑论因果。不幸的是,相关性和因果总被人刻意无意地混淆。比如老师说努力一定成绩好,但同学邻家孩子努力得老师都佩服,但成绩可能平平都达不到,这里面的一定就暗示了因果,其实还有很多智商天性天时地利等等各种原因没去提,堂堂励志训话变成了伪科学的伪相关。

罗嗦这么多,是要引出一个人来。明代思想界两个大拿,一个是我心光明亦复何言的余姚王阳明,另一个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昆山顾炎武。明朝三百年江山,从更名朱元璋的意气风发追亡逐北到南明划江而治而不可得,其原因分析书盈四壁,从高度和深度上讲顾炎武的分析相关性是我目前看来最高的。明也亡于空谈。陆王心学一改程朱理学之弊,从天理人欲、理气道器等等角度的论述固然有本质差异,去除桎梏,开启良知,但及至晚明心学却已成大害。内释外儒,当真是陷于禅学亦可怜,空谈误国夜不眠,非孔子之真。理论如果要持续指导社会进步,确实要科学发展的,顽固化的原教旨主义不成,不与时俱进来经世致用的篡改更不成。

在南京的太祖朱元璋帝后的孝陵和北京的成祖朱棣的长陵这片陵园里,当年作为绝世独立的遗民,顾炎武会不会和鲁迅一样,定下了思想解放大众的念头。他虽遵嗣母遗命终身不侍清廷,却成了清代朴学开山之祖。颠沛流离亡命江湖之际,尤十谒明陵,孝陵神道这样的景象想来是他内心的坚强支柱之一。

紫金山的孝陵现今仍然葱茏苍莽,天寿山下的十三陵里据亭林先生说的自大红门内苍松翠柏无虑数十万株,自清初就已翦伐殆尽,又经建国后五个多月义务劳动建好十三陵水库运动,虽然平原型城市需要水库,但这个水库甫一修好就发现设计容量不够,于是又在密云再修了一个。凡修水库,对周边一切水文地质人居林木影响都不在少数,因此争议也是多多。就像三峡,能源确是亟需,但这种复杂巨系统的相关关系也是错综复杂,难辨因果。和古墓的开掘与保护一样,没把握或没到势不可解的境地时,还是不要动罢。如今的水库半枯半荣,总神道直通长陵的七孔桥也早已无碧波倒映的景象,在水库中线南眺,天际一线,小楼遥望。

南北明陵_第1张图片

南京孝陵的享殿在咸丰年间毁于太平天国战火,后经同治年重建了小三间的样子,现在也已绿苔遍布。从方城和明楼的格制来看,当不会低于北京长陵的享殿,也就是今天看到被嘉靖皇帝改名的宽九深五的祾恩殿。可长陵的祾恩殿里,只那看得见的十余米高两人都难以合抱的本色楠木柱便有六十根,遑论柁檩方椽这些看不见的同样质地的用料了,如今仍有一根木头一层楼的说法。当年工部的官吏役卒,至川贵湖广一带人烟绝少的深山幽谷之中,一去便是十数载,常历瘴疠蛇虎,求之终年难得一木。采木后又需等雨季山洪,顺流而下数千里经长江运河而至通州出水,顺利的也需四五年光景,一路奉之如玉不敢闪失,唯恐漂失连坐。蜀中父老,一闻采木,泪下如雨。比起元季汉人受蒙古人荼毒来,明兴之际的肆用民力,百姓看起来应也是不逞多让。当真是君门如天多隔阻,圣主哪知万民苦。

成熟的政治家比百姓更希望长治久安,换句话就是不会主动作死。有清一代帝王明显经常拿明代帝王的荒唐事来鞭策警醒自己,尽管三山五园也建了不少,但有时还要刻意释放善意讨好汉人。孝陵里面的 治隆唐宋碑 是康熙三下江南时手书并着曹寅刻字立碑的,除此外还五拜孝陵,行跪九叩大礼。碑身曾断作两截,后由砖石水泥墙固定,而下面的驼碑赑屃也被修复过,看起来比别处的短了一些。看到这么多或华丽或深重的古迹在没有稳定有力政府监督之下都被弄成这个样子,突然也就能理解余秋雨说的宁可让外国人放到他们的博物馆里时的心态了,所以每到这样一处地方,我都暗自庆幸自己还能看到这些历尽劫波的历史见证。

不能说暴动的平民没有信仰,生逢乱世无可凭峙,血酬可能才是百姓真正能相信敢相信的定律,暴力最强者至上才是决定规则的规则,血酬便是暴力的报酬。权势者加害承受者的极限取决于权势者的权势和心智,更取决于承受者避祸意愿的和能力,当这个动态平衡一旦失稳,便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恐惧和欲望的集体爆发,可能便是这样的摧枯拉朽和砸碎一切。其实,温婉可亲的苏州,当年也有过难以回首的噩梦。今日犹在策马昌平西关的闯王,这个道理懂得多少呢。

南北明陵_第2张图片

长陵之右是朱棣长子朱高炽的献陵,是个内心温柔俭朴有加的胖子,一如他的陵寝是诸陵之中最朴。和十三陵的大多数一样,献陵也没开放,来时殿门深锁,无人值守,前面石桥成了旅行团的临时休息营地。绕献陵高垣后玉案山,穿东北方向黄泉寺村,攀村后之土丘,回视天寿以西平野山川,壮丽幽远,眼下献陵檐角掩映,远处隐约可辨的,应是裕陵和庆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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