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写东西了,来练练手练练手。
老一辈的人都说,当年在江湖上有一个名头响当当的帮派。帮派人数之多,帮派领地之广。帮派里的商客御行骏马,走南闯北运商护镖。他们为人低调稳重,每人配一只铃铛,一把长刀。一旦赶马走商,就是数十人同行,腰间铃铛响动长刀争鸣,是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之气势。故江湖人称其为——刀马客。
(一)
已经入秋了。
一阵凉风吹过,田野里干瘦的麦子发出了低低地呻吟。麦田边上的荒草堆里偶尔钻出来的灰色麻雀会发出一声悲戚的鸣叫,然后“嗖”的一下冲到天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也快要下山了,留了那么点少的可怜的余晖从远处的山谷中透了出来,像可怜乞丐似的施舍在田垄上散步的土鸡身上,投出的模糊倒影将它们本就细长的脖子拉伸的无比的惆怅。
家家户户也都升起了炊烟,虚无缥缈的烟雾断断续续地冲向天际,看了就像一个快断气的人哽咽不住的气息,怎么都叫人不舒服。好在远处还能有几声孩童的欢笑,让这幅略显悲凉的农村日暮景能生出那么几分的朝气。
等到了夜空中腾起了几颗稀零的星,那座被歪在黄土半坡上的二层楼小饭馆才“吱嘎——”一声开了门。
君子兰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了也懒得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只是随意的在妆台上摸出了个银钗,在脑后挽了个髻,然后特意露出雪白耳垂上玲珑小巧的红珊瑚耳坠,就提了小灯和木桶出门打水去了。她迈着小巧却懒散的步伐沿着西边走,慢悠悠的晃荡在黄土小陌上。这一路上她经过了许多户人家,却也不同那些在家门口刷碗或者喂鸡鸭的主妇们打招呼问好。
路过老朱家的时候,那家的男人正在家门口抽水烟,他婆娘在一旁就着半白的月光剥玉米。那男人瞧见君子兰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便在空中吐了口水烟。君子兰也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嘴角边上芝麻大小的黑痣似乎让她整张脸都平添了一丝的媚意。那婆娘仍旧在一旁眯着眼掰玉米,手里掰着“咔擦”、“咔嚓”的响,自己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水井在村子最西边,也就在紫林庙的边上。紫林庙里供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神仙,反正是眉目端正,法威天然的面貌。这庙的后边便是一片荒地了,再往后走一段,就是几座连绵起来的大山。
君子兰的小馆子在东,就紧挨着黄土大道,离紫林庙最远。其实在东南方向也有一口井,离君子兰还挺近,可是那井挨着棉布织坊,大多数女人都会待在那里。很显然,君子兰是不被允许过去的。
等君子兰到了紫林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就剩下她手里的灯笼发出幽幽的黄光,她走到水井边上,发现转水绳的把手竟然断了,这让君子兰十分恼火。但没有办法,她只能自己把水桶系上绳子放下去,可是她今日才起,又没吃饭,双手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胸口又被紧绷绷的衣服扯得难受,结果她双腿一软,手里松了劲,那块升到进口的木桶又摔了下去,粗糙的麻绳在君子兰雪白柔嫩的手心上擦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哟!兰儿姐!”不知什么时候就跟在后头的李粿儿兔子似地冲了上来,一手便搂了君子兰的肩膀胳膊,搓着君子兰的手问,“兰儿姐,没伤着你吧?”
君子兰心里一惊,没想到这毛都没齐的小兔崽子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了自己一路!她在李粿儿怀里,对着那张眼睛鼻子都快陷到肉堆里的麻子脸,心里一阵翻涌:娘儿今晚要是给这鬼东西占了便宜,那可真真是瞎白了!心里虽然如此暗啐了一口,君子兰好歹也拿出了一张笑脸,道:“好弟弟,姐姐手里伤了,快去帮姐姐将桶提上来。”
李粿儿笑眯眯的答应,手里却不肯放开君子兰半分,反而顺势带了带,将君子兰翻了过来,整个胸部全贴到他身上。只用了一只手,就一口气将水桶从井内提了起来。
君子兰瞧见李粿儿从短褂里露出来的结实臂膀,足足叹了一口气。
正待李粿儿准备提了桶往君子兰家里去,东边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喊叫声。
“粿儿,你咋出去那么长时间了呢?你说你入夜了去干啥啊!”
李粿儿吓得一缩,他个子矮小,差点缩到君子兰屁股后面。然后他慌慌张张地喊回去:“娘,我捉油蛙呢,这就回!”
那妇人寻到了儿子,顿了顿脚,似乎是思索了一番也没再往前走,只是抱怨道:“十七八的人了,还这样的不懂事!”说完便也走了。
李粿儿擦了头上一把虚汗,慌慌张张地也走了,他的脚绊了君子兰的木桶,里头的井水撒了大半,却也不回头看看,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君子兰反而不在意,心里倒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于是她干脆解了胸前的两粒扣子,挽了袖子,提了桶就往自己的小饭馆里走,灯笼里的烛光摇摇晃晃,将君子兰清瘦的影子拉的很长。
快到小岔口的时候,不晓得哪来的秃毛野狗突然冲了过来,将君子兰吓了一跳。那水桶也应声落地,里头仅有的半桶水全洒在了黄土路上。
君子兰气急,正脱了鞋要砸向那只野狗,高高扬起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捉住。
“这里可有店住?”那人问。
君子兰只觉此声沉稳有力,借着灯笼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眼。见那人生的高大壮实,头发蓬乱,身上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服,腰间悬着一把掌宽的长刀,边上还挂着一只葫芦。君子兰拿着灯笼一晃,瞧见那葫芦后面还用红线拴着一只古铜色的铃铛,上头用浮雕手艺刻着“金马堂”三字。
看到这只铃铛,君子兰只觉得寒意来袭,四肢百骸都被冻的不得动弹,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君子握紧了灯笼,对着这个人讲到:“店也是有的,要看你给不给得起价钱了。”
那人倒是淡然,不慌不忙从衣里取出一只碧色通透的玉簪,轻轻插在君子兰的头上,道了句:“且带路。”
(二)
也不知怎么的,今年入冬特别的快,这似乎还没怎么见什么收获,田野里也瞬间就铺上了白雪。紫林庙里的香火烧了很多年,今年居然断了。寥寥几把香灰,显得整个庙都无比败落。刘奶奶干脆就住在了紫林庙,君子兰看着她从初夏搬来,到了现在入冬,目光似乎永远盯着紫林庙后的十方大山。她的头发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随着这苍茫的大地一样慢慢的白了。
“她在等她的儿子”君子兰同她身边提水的刀客说,“他儿子春日里说想出山闯一闯,无论如何也会在秋日里回来,结果到了现在。”
刀客宛如一个闷油瓶子,一手提着水,一声不吭地走着。
君子兰又道:“也是,这外头花红柳绿的怎么也比里面好。”
刀客停了脚步,一双平静的眼看向君子兰,说:“他回不来了,山里有毒蛇猛兽,山外有兵匪马贼,正如你出不去一样。”
君子兰一愣,而后反手就给了刀客一巴掌。
刀客并不在意,提了水桶继续往前去。君子兰咬了咬牙追上去要推他,那刀客却是斯文不动。
“野鬼,你已经住了半个月,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君子兰问。
野鬼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往前走。
路过老朱家门的时候,老朱婆娘看见君子兰过来,便偷偷的解了拴着恶狗的绳子。当恶狗向君子兰扑去的时候,刀客一刀砍下了那畜生的头。
“再作恶,便砍了你的!”刀客将血淋淋的狗头丢在那婆娘面前,吓得那个女人尿了裤子。
君子兰看见刀客胸前透出了一片淡淡的血迹,内心怎么都不是滋味,竟不知不觉回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天她把这个脏兮兮的刀客带回客栈,乘着那人熄灯睡觉的时候脱了个精光爬到了他身上。君子兰伸手去摸那人的裆,那人也一手搂上君子兰的腰,于是君子兰便一手去剥开那人的里衣,拿胸胡乱地蹭,一手悄悄摸到了自己的发簪上。而后她便迅速的拔下发簪刺向那人的前胸。
很可惜,那簪子只入了半寸,君子兰便再也刺不进去,倒不是那人皮太厚,而是君子兰手抖了。
那个刀客抓住了这个疏忽,一手捏着君子兰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于是君子兰便全裸着坐到了那人的腿上。
“你们金马堂害得我好苦!”君子兰盯着刀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们都该去死!”
那个刀客将簪子拔出,微微惊讶道:“你竟识字?”
君子兰冷笑。
那刀客收了簪子,将君子兰放下,随即扯了被子披在她的身上,说道:“我不杀你,我也不是金马堂的人,铃铛是我叔父的,他已经死了。”
君子兰内心大惊,内心疑问似喷泉般涌出,结果那刀客却将她连着被子一同扯到了床上躺好,而后也钻进了被子,一手环在君子兰腰上,道:“有事以后说,我会在这里住一段,你同我睡觉,我付你钱。”
这时君子兰才发现,从头到尾那个男人身上都是冰凉无比,似乎没有半点温度。
思绪回转,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田垄上。几个小孩嘻嘻哈哈的朝君子兰扔雪球,边扔边笑:“君子兰,臭婊子,死破鞋,天下男人皆为夫!”
君子兰当做没看见,没想到那几个孩子竟然跑到她身边又唱又跳,君子兰想拨开他们,却发现这些孩子和水一样,拨开了又立马拢了回来,一浪接着一浪打过来,就想在这光天白日之下活活的溺死她。
刀客将短刀横在君子兰身上,孩子们马上不敢造次了。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不甘心地叫嚣道:“呵!有了野男人了不起了啊!”说完就灰溜溜地跑远了。
君子兰只觉得头昏眼花,刀客扶住了她,说:“看你谈吐举止也是出自书香之家,受如此屈辱,为何还苟活?”
君子兰笑了:“死哪有这么容易?”
进了客栈,一整暖意袭来,君子兰问刀客:“我想和你走,你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对不对?你能不能把我一起带走?”
刀客将水倒进大桶里,并不作声。
君子兰走到他面前,将衣服脱了下去,露出雪白饱满的胸部,然后跪在他面前,说:“我求求你带我出去,我给你作妾做奴都可以!”
刀客将手伸入水桶,在下面加了些柴火,等水温适中了,便对君子兰说了句:“洗洗吧。”
这一句话对君子兰来说莫过于五雷轰顶,她就跪在地上,眼泪就这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刀客说别受了凉,并为她拢好了衣衫,但是她却已经冻死在着漫天的飞雪里了。
到了夜里,刀客被一阵振动吵醒。
他想起身去到隔壁看看,发现门并没有锁,而是半虚半掩的开着。君子兰就在里面,一件衣服也没穿的挨着床榻,一个男人压在君子兰背上,像猪一样拱个不停,嘴里还舒服的直哼哼:“这南边卖过来的妮子就是水灵灵,可比我们这边的那些烂白菜好多了。”说完就想去柔君子兰的胸。
刀客默默看了一会,攥紧了拳头转身要走,结果耳边就传来了君子兰一浪接一浪的叫声。这声音像长了脚似的就要往刀客的脑壳子里钻,怎么也都赶不走。
刀客一提气,拎着刀去了君子兰的屋里,将那个男人一把提了起来,直接拖到了客栈门口,然后二话不说的将他丢了出去。
回到了君子兰的房间,却看见她岔了腿,千娇百媚的看着他。于是刀客丢了刀,脱了衣服,将君子兰抵在了墙上。
“我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你带我走好吗?”君子兰泛着泪花恳求他。
然而,刀客并没有回答。
(三)
刀客不带君子兰走,君子兰也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想要出去就要翻过紫林庙后的十方大山,这其中的辛苦自然不必多说,那又何必再带着一个累赘?那邋遢的野鬼不是金马堂的人,他不欠君子兰什么,等过了年开了春,他付好了钱走人滚蛋,他两便再也没有交集,这一点君子兰心里明白。想到这里,君子兰有点伤感,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暖意,这种像醉酒一样的暖意宛如温柔的泉水,慢慢的浸过头顶,舒服的叫人不在想动弹。君子兰脸上泛着红晕,将头靠在手臂上,想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喝酒了。
窗外的白雪飘了进来,一片两片落在君子兰的眉睫,化成了冰凉的水,滴进进了她心里深不见底的潭。
“你看那个女的,对,就是她。”君子兰指着雪白田地里的一位灰袄妇人说:“她叫雀罗,七年前同我一起被卖进来。”
刀客微微惊讶:“七年?”
“是啊”君子兰自嘲似的说:“七年了,她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丈夫待她也好。而我活着像一个笑话。”
雀罗带着孩子们出来玩耍,孩子们在雪地里捉鸟,她就在旁边带着微笑看他们。
“当时卖进来的有三个姑娘,属我嫁的最好。当时虽然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情愿,但先夫待我真的好,好到我觉得就可以这样和他守着这个小饭馆一起老去,可是野鬼,他死了。我瞧见了,他七窍里都流出了污血。”
“被毒死了。”刀客默默回答。
“是啊,被毒死了。”君子兰眼里涌出了泪花,她笑道:“可是村里的男人们却说他劳累过度。暴毙而亡。”
刀客无言以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任何安慰君子兰的话。他感觉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还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外皮,但她的五脏六腑已经枯萎腐烂。她像那些还攀附在腐木上的短命蘑菇,汲取着这个村子里被奉为营养的垃圾,维持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尊严。
“然后,你也知道了,我的噩梦就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从楼下传来,君子兰摸干了眼泪,故作轻松地说:“还有一个姑娘吧,一直想从她男人家逃出去,有一天她也终于逃出了村子。但是隔天她的尸体就被村民们发现,也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割成了一块一块,对!就在紫林庙往后走。”
刀客沉默。
君子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做到了刀客边上,将头依靠在刀客的肩膀上,轻轻的问他:“我是这个村子里最好的绣娘,但同时也是最淫贱的妓女,你知道为什么吗?”
刀客看着君子兰的眼睛,露出了一摸难得的笑容,说:“因为你最漂亮。”
君子兰也笑了,她的笑声像一只轻盈的鸟儿,扑闪着柔弱的羽翼,轻轻越过已经干枯剥裂的窗台灵柩,义无反顾的冲向的风雪之中,而后在凌风中打了一个转儿,化成了一片洁白柔软的羽毛,落在了雀罗叉着木簪的发髻上。
孩子们听到了君子兰肆意的笑声,放下了手中捕鸟儿的篓子,来问雀罗:“娘,那是兰儿姨吗?她笑得这么开心,她在做什么?”
雀罗内心一颤,窝在棉衣下的手心都生生攥出了一抹冷汗,她快速的把孩子们支开,嘴里叱道:“你们管那贱妇做什么,可定是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坏事!别管了玩去吧。”
等孩子们跑的远了,雀罗才敢看了小饭馆一眼。她脸上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左顾右盼了一会,确定孩子们走远了她才迈出了一只脚向小饭馆踏去。可是没走两步,她又停下来脚步,对着灰茫茫的雪地发了半响的呆,可最终还是掉了头追着孩子们跑去了,便也一步都没有再回头。
雪下的更大了,几乎是一整片一整片的压下来,田野里光秃的老树已经快要看不见了,雀罗和她的孩子们也快化成了天边的小黑点,他们的脚印已不知是被飞雪压盖了几层,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君子兰起身将窗户关好,喃喃着说:“这雪下的真大,今年怕是不好过。”
刀客抚摸了自己的刀,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要走了,没有时间了。”
君子兰的手顿了下来,搭在窗台上。
刀客说:“我从小只有我叔父一个亲人,他是金马堂的护法,七年前他受托前往运商也顺道去拜访幼时旧友。我叔父为人刚直,在堂中得罪了人,可那狗贼竟在我叔父访友途中将他杀害!”刀客眉间紧缩,语气阴沉,紧握的拳头上全是暴起的青筋,他咬牙道:“金刀堂物多人广,那贼人狡诈之极,我花了多年才寻到他所在,情报若不出错,他会于今年年夜来此据点视察,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君子兰不可置信,道:“且不说那山道险恶,金马堂人多势众你这一去……”
刀客别了脸不去看她。
“原来你不肯带我走,竟然是这个原因。”君子兰看向,眼里折射出了些许光彩。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刀客道。
“你说。”
“三十那日,请为我送一杯酒。在我走后,请为我做一尊灵牌。”
“好。”君子兰答得爽快。
良久,刀客才缓缓道:“对不起。”
那声音苍茫沙哑,悲戚无力。
(四)
年底的收成确实是不好,虽说是过年,家家户户却没见什么喜色。不过对于君子兰来说却是很清爽的一天,因为这天村民都会窝在自己的家里祭祀造祖,没有人会有闲工夫去东头找一个婊子的不痛快。
于是君子兰怀着喜悦的心情,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爬了起来,为刀客做了几碗菜。
然后她亲自将刀客的葫芦里灌满了酒,将那枚铃铛重新拴在酒葫芦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她也将那把泛着寒气的刀取出来,用酒浇了上去,再擦得雪亮雪亮。
刀客也起的早,只吃了几口菜,一句话也不说。
这没有影响到君子兰的好心情,虽然她酿酒的手艺很差,但这酒好歹也是有两年的,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喝一场了。她为刀客戴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兔皮帽子,说:“再吃一些吧。”
“不必了,有酒就好,我走了。”说完,挂了刀就要走。
“等一下!”君子兰叫住了他,然后抄起了桌上的酒坛子,对着自己咕嘟咕嘟猛灌了十几口,说:“我送你去。”
刀客并没有拒绝她。
于是二人沿着雪路向紫林庙走去,半路上君子兰调笑道:“在山上的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手艺差,我以前在家可是小姐,这双玉手啊碰的都是琴棋书画,笔墨纸砚,这些个脏俗东西可都没动过!”说完将那润玉一样白嫩的手举起来在刀客面前晃。刀客笑了笑,不与她打闹。
“哎,野鬼!你可别说我吹,我当时要不是被那金马堂的贼人捉了去,我可也嫁人了,嫁的还是世上最无双的公子,到时候我爹把家里祖传的香料给了我,那我岂不是又香又美,还用得着和你这臭烘烘的野鬼一块!”
刀客内心恼怒,面上却无表情的看她,然后一把捉了她的手,就狠狠地攥在掌心不放。
这些动作使得君子兰想起了初次见到刀客的那个晚上,便不由得使她会心一笑。这笑容却是美好,如同一圈圈涟漪在刀客心中荡漾开了,刀客面上虽是沉郁,但心里却也不由得赞道:这世间真有如此女子!
走到紫林庙前,君子兰挣开了刀客的手,说:“我不送你了。”
刀客也无它言,大步向庙中而去。
君子兰在后面喊:“野鬼!你可知我当时可是我家乡中最美的女子!”
“我信!”刀客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口中而出的话语却是铿锵至地,震得枝头的白雪簌簌落下。
刀客绕过那尊无名神像,要去开庙中的后门,却见一个人浑身青紫的坐在哪里,已然是冻死了。刀客不想管这么多,伸手去推那个人开门,等那人倒下,刀客才认出那是等儿归来的刘奶奶。于是刀客将老人端放好,便出去了。
他笔直的走了一段,风雪大的快将他的兔毛帽儿掀飞,他将帽儿按紧,取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心里便也暖了一分。他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转头看看,那小小的紫林庙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刀客扭回头还想继续往前走,身体却像被什么魇住了。于是刀客定在原地思考,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
下一刻,他转身向紫林庙飞奔而去。
庙里面安安静静的,君子兰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大口的鲜血从肚里涌出来。
刀客冲了进来,夹裹了一阵清冽的风,他看到倒地的君子兰,将她抱住,惊慌失措的问:“你给自己下了毒?”
君子兰却毫不在意,大口的血接连的涌出来,身体似乎被烧灼的疼痛感反而让她感到温暖,她笑着说:“看来我不能给你做灵牌了,要是你能活下来,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不用写名字,就写你的妻子。”
“……我已经给我的妻子做了一个……抱歉。”
君子兰露出了一抹苦笑,问:“那她真的很幸福,不知是那家姑娘?”
“汴州……兰家……”刀客将头埋在君子兰的胸前回她。
“兰家!你是说!汴州经营香料的兰家!”君子兰问他,此时她的双瞳已经开始涣散,嘴里也只能涌出血沫,却也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兰家的之卿姑娘,可是汴州的第一美人呢。”
“对不起……”
据说那年三十,刀客将那个婊子用雪埋葬。以松为碑,梅为香,葬在了紫林庙后的十方山顶上,俯视着山脚下整个渺小的村庄。
也听闻刀客砸了紫林庙。
他用那掌宽的短刀将里头的神像砸了个稀巴烂,然后他将一壶酒倾倒在了庙中厚重的稻草堆中,一把火将这个庙烧了个精光。
在熊熊烈火中,刀客折去了帽儿边上沾上的枯枝。他将长刀抗在肩上,转身向风雪中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