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鲸落十三
颜清扬这一场风寒直到打了春才算有些好转,等郊外迎春花开,河水解冻的时候才算好了七七八八,夜间却还是咳的厉害。或是因为看着颜清扬病症心里自责,高以君倒是更加沉默寡言了,眉间总是一缕惆怅萦绕不散。颜清扬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到了桃花盛开的日子,冬日里的寒症才彻底好了。这一日颜清扬骑了马,和高以君一起,到宁王府的别院赏桃花。二人携了醇酒来到别院的桃林,颜清扬寻了一株矮树坐下,高以君在她一旁寻了个粗壮些的也做了上去。一杯烈酒入喉,呛得美人脸颊泛红。
原来这酒,竟是如此的烈。
高以君这样看着,也饮了一口,觉得有些苦。
“想来,我与王爷相识,也是在这桃林。”颜清扬靠在树上,淡声说道。
“嗯,那日你来宁府赏花,我来的时候动静大了些,惊动了你。”
“我当时浅眠,倒是未惊着我。”颜清扬摇头,“哎,王爷,那天树后,潼儿与你说了什么?”
高以君心中一恸,面色白了白。“倒是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只是一把短刀抵在我的喉咙,眼神想要杀了我。”
嗤的一声轻笑,高以君回首,似是这一院子的灼灼桃花都跟着笑了。
“这倒是她做的出的事情。”
高以君也笑着,不语。
“王爷。”
“嗯?”
“等朝中的事情定下了,我想去西北。”
“好,到时本王带你去。”
“去看看她镇守河山的地方。”
“好。”
“她说,那里的风景很美。”
“嗯,确实很美,特别的美。”
颜清扬不再答话,枕在一旁的桃树枝上。不知是酒太烈醉了,还是真的有些疲乏,颜清扬看见对面桃树高一些的枝干上,一袭白衣躺着,一条腿还垂在一旁晃悠,腰间一柄月华利剑看上去美极了。
两年后,高灼于宫中驾崩,传召辰王高以君继位。
翌日,辰王高以君继位,立辰王妃颜绾为后,掌管六宫。封宁烈为扶朝将军,其妻林潼为定坤将军,官居一品,可免跪拜礼。
烆王高以泽通敌叛国,先帝时就与匈奴勾结,挑起西北战事,罪大恶极,废皇族籍贯,枭首示众。其家属不议亲贵,一律贬为庶民,流放西北,无召不得入京。其党羽一律革除官职,不得再录入朝堂,若有悔过自新亡羊补牢者,从宽处理。
第三天,宁世候府上奏,主母定坤将军于西北一战伤势过重,于昨夜驾鹤西去。按本人遗愿,将其火葬。圣上特批,准扶朝将军奏,定坤将军入宁家家谱,为宁烈正妻,以皇贵妃礼制下葬,并立绛朱武神祠,以供祭拜。
出殡那天,京城皆白衣而行,车马所过之处,百姓皆行跪拜礼。他们的都知道,宁侯爷和武神大人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是保卫江山社稷的英雄,是保了他们平安的贵人。
颜清扬与高以君在队伍的最前头,与宁烈并骑在马上,颜清扬一身白衣,未着胭脂,鬓间也无装饰,唯一支孔雀金簪钗于发间,熠熠生辉。
那是她出嫁那日,林潼为她亲手戴上的。
次年春,宫中传喜讯,皇后临盆,产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当日,高以君传召,立皇子高潼为太子,从此宫中不再纳妃。
一余月后,清明时节,颜清扬身着白底牡丹暗纹华服,头戴孔雀金簪,抱了一叠绣了蒹葭的白娟帕子,站在林潼的墓前,手指摩挲着墓碑上“绛朱武神”四个字,几滴清泪徐徐坠落。琉璃跪在一旁烧着纸钱,也暗自垂泪。
“那年冬天,我收了第一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这次,你回不来了。”朱唇轻启,颜清扬沉沉呓语,将一封信投进了火盆,“我也知道,你心里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所以我什么的都不能说。”
“不过你放心,事情都了解了。高以君枭首示众,其族人流放西北,党羽也都革了职永世不得录用。王爷做了皇帝,我是皇后。我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取名叫高潼,我想他以后能和你一样,成为一个英雄。”
赤红的火焰跳动着,琉璃抬了眼皮,瞧见了那封信,正是那天辰王爷回府带回来给王妃的,王妃看了还哭,哭了好几回,任她怎么问都不肯说。可这次她看清楚 了,那信上就写了两句话。
寇已平,社稷已安生。
吾已归,卿心可欢否?
琉璃心下感叹,却还是不明白这信的意思。
“你给我的金簪我一直好好收着,没有任何损伤。我还给你绣了许多帕子,等着你回来给你。现在给你送过去,你若看见绣着蒹葭的帕子就接着,那就是我给你的了。”
“潼儿,你说你凯旋而归的时候让我取一小字与你,那你觉得,‘陌双’二字可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与你是极相配的。”
抹了一把清泪,颜清扬将怀里的帕子一个一个丢进火盆里,每一束蒹葭的旁边,都用金线绣了“林潼陌双”四个字。
“潼儿啊,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潼儿你记着,绛朱武神是你,血染白衣是你,挥剑天涯是你,跌入尘埃也是你,对我来说,都是你,无所谓怎样的你。”
“林潼,此生你我只能抱憾,若有来世,我定会找到你,天涯海角,只要你带我走,我就跟你走,纵岁月如刀,与君逍遥。”
又是一行清泪,颜清扬咬着嘴唇,是一个字都再说不出了。
当夜,皇后突然发了烧。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屋子,可任谁都没有办法。
恍惚间,颜清扬看见自己正穿着一身红衣,站在漫天大雪间,面前站着一个白衣侠客,腰间挂着挽月剑,黑发如瀑,负手而立。
“林潼?”她颤巍巍叫了一声。
白衣侠客转过身,将一面银质面具从脸上上取下,盈盈一笑,漫天大雪都开了花。
颜清扬颤抖着,隐隐看见自己手指上一缕红线,两端系着对面的人与自己。
“林潼。”
“嗯。”
“林潼。”
“何事?”
“林潼。”
“我在。”
“陌双,你带我走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