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随笔:张骞

在游戏《文明6》中,玩家未探索的区域在地图上显示为妖魔鬼怪,让人联想到远古的传说。

《史记·大宛列传》里司马迁有一段评论:

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意思是,以前华夏以西的地图还没探索过,许多书上都记载些妖魔鬼怪。张骞出使西域后,大家了解了那些地方的情形,妖魔鬼怪就不足信了。这段文字似乎平常,直到两千年后与一个游戏的设定暗合,不由让人赞叹,太史公对张骞的评价真是精彩。

张骞的历史功劳,如果不了解当时的背景,不容易明白。刘邦白登之围,宣告对匈奴的武力失败,于是妥协和亲。到汉武帝,国力得到积累,但战略形势尤为凶险:东、南是大海,羌人在青藏高原阻隔西南,自西至北,都被匈奴掌握,事实上羌也很快被匈奴控制。整个华夏文明处在一个战略包围之中,于包围圈外的世界,除了道听途说,几乎一无所知。

汉武帝募人西行,希望穿过匈奴控制区,联合外部力量进行夹击,所怀希望是很渺茫的。没想到张骞出使十三年后,竟能归来。于是河西走廊以西的基本形势,民风国情,终于为华夏文明所知,甚至匈奴的内部情形,也因张骞长期作为俘虏而洞悉。之后的一系列军事、外交行动,遂有了依据,也有了信心。

由此而论,张骞无疑是为华夏文明开图的斥候,在极不利的形势中带回了关键情报,从此我们不必依据上古流传的神话来进行战略决策。汉之打破战略包围,开疆拓土,乃至于华夏文明之流行西渐,泽被世界,由此开始。

如果说西方近代所谓地理大发现,更多在于权贵求财富,那么张骞之使,更多在于文明求生存。

张骞之后一千年,南宋的文天祥辛苦沉浮,于山河破碎之际,曾说:“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张骞来回两次被俘,被拘禁的十数年间几乎毫无希望,又是什么支撑着他历尽劫难,终于再见故都之门墙?

张骞之后两千年,我们评价另一位历史人物,说他睁眼看世界,实际上标志着当日张骞披荆斩棘,开图祛魅所开启的汉唐雄风之终结——历史轮回,正是华夏文明的宇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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