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去了何方

       古有一书生夜半赶路，途经破庙，忽遇大雨，遂入庙休整，见一老僧，于神龛前打坐。清灯，古佛，窗外雨下的正急。

       老和尚突然自顾自的说:我做和尚其实不久，几年以前，我还是一个打家劫舍的浪人。罪恶对我来说，只是每天所必须经历的一部分。我早就习惯了鲜血的味道。真正为恶的人其实并不怕神佛，我怕的只是有一天如果我被抓了，就不能再去享受这大好的人生。

       所以，我给自己剃了度，烫上了戒疤。靠着这身行头，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搜捕。

       两年前，我在化缘之时遇到了一个女子，给了我一个饼，我很中意她。我在那个村子呆了三个月，只为了每天能看到她，即使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三个月后，我离开了那个村子，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和尚。要问为什么，我说不出来，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知道什么是顿悟吗？

       书生说:你在和我说话吗？

      老和尚说: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一个急躁的人，三刻都无法忍受。而我，就是一个急躁的人。我见识过很多美丽的女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舍不得离开。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在她家门前化缘，而她在院子里打水，是她给我开的门，给了我一块饼，我爱上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可能这就叫做一见钟情，那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欠了她很多东西，这辈子一见到她，就想让她留在你身边，用你的一辈子还她上辈子的恩情。

       没错，我想拥有她，可是我是个罪人，罪人怎么可能能得到她的爱，而且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和尚，一个和尚怎么可能会和她在一起。我思索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无论是真实的自己还是虚假的自己，都这么让自己讨厌。

       你说这是爱吗？

       书生说:我也没爱过人，不懂你说的情况。大概是爱吧。

       老和尚继续说:那一天，我一早的跟在她身后，她又在那条河边洗衣服，身边没有人。我就躲在后面的草丛里，远远的望着她。想象着如果她能和我在一起，那该有多好，然而越看心越痒。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是个恶人。我可以理所应当的作恶，既然我是这种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占有她。毕竟占有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书生问到:那你做了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我在草丛里想了一天一夜，想了无数种占有她的可能性。最终我却败给了自己，我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人。等我想通了，才发现，天黑了，她已经不在了。

       书生笑了笑:所以，你想了一天，最终不但没做成坏事，还自己一个人在草里糊涂了半天咯。她要是知道有一个痴心汉在不远处等了自己这么久，怕是会感动的不回家了，没准就和你在一起了吧。哈哈。

       老和尚顿了一顿:不在了，意思是她死了。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投河自尽了。后来我知道，原来她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只是她父母把她按三吊钱的价格许配给了村子里杀猪的屠夫当侧房。我想她早就有了寻短见的念头，天天独自去那河边，应该也只是因为心中犹豫不决罢了。

       我之后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打定主意冲了出去，也许就能发现她正在哭泣，也许就能了解一切，甚至，还能带她远走高飞。可是，怀着为恶的心做了善事，到底是为祸还是造福？我想这个问题，我这辈子也想不通。

      书生低下了头，为刚才的失言表示歉意，然后缓缓的说:可是，不是很奇怪吗？你就在背后，她跳下去，你再怎么糊涂也应该是能发现的啊。一旦你看见了了，不就可以救她了吗。除非，你并不想让她活着。不是吗？

       老和尚转过身来说:看没看见，有那么重要吗？救不救她，有那么必要吗？

       书生说:我假设了几种情况。第一种，如你所说的，你怀着为恶的心冲出去却发现了她的痛苦，以后带着她远走高飞，拯救了她也拯救了自己。而另一种，就是那天你最终没有挡住心魔，你把她玷污了，然后她投河了或者你杀了她，今天你编了这么一段故事，只是想逃避你内心的那段真相。

       老和尚说: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天，我在后面远远的望着她，最终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决定既然爱着她，就不该毁坏她在我内心的美好，远远看着她就够了。然而，在我想通的那一刹那，她却在我面前跳下了河，我很急，当时就跳下河把她给救了。被河水呛到的她脸上全是湿的，我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她哭着告诉了我真相。我听她的故事感到义愤填膺，但心中却怎么也燃不起为她报仇的怒火。她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人迹不至的地方，我想借口说我只是碰巧路过，却发现自己面对她根本撒不了谎。于是我告诉了她我是个假装成和尚的强盗，告诉了她我喜欢她，甚至萌生过占有她的想法，如今救她，只是因为看到了，不忍看她就这么死去。她听完之后很平静，没有责怪我的恶，也没感激我的善。我问她之后会怎么办，她要我帮她一个忙，我问是什么。她告诉我要我去集市上说看到她被河水卷走，传播出她已经身亡的消息，那样她就可以不用嫁给那个屠夫，之后她就陪着我走，一起浪迹天涯。我答应了，去了市集，散播出了她已经死去的假消息，然后我离开了那个村子，没有去找她。不是因为不爱她，只是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说谎，真的很痛苦。我想，我再也做不了坏人了。

       书生问:那么，之后她去了何方？

      老和尚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再说，继续转过身面对着佛像打坐。

       继续清灯，古佛，窗外雨下的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