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F丨前传:大同书-第二章:时机将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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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已至。”

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正月初一,长安城中。一个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的年轻人看了看天空,收起手中的帛信,喃喃自语道。

年轻人名为董贤,他与当今天子刘欣关系暧昧,是如今刘欣最为信任之人,甚至已经超过了傅、丁二氏外戚。

这也引来傅、丁二氏的嫉恨,董贤已经不只一次听到傅丁二家年少轻狂之辈在外宣称,终有一日要与他清算一场。

董贤不想坐以待毙,但他在朝中势单力薄,真想要在与傅、丁二氏的争斗之中获取决定性的胜利,他还需要一个时机。

阴沉沉的天空,还有手中的这封信,就是最好的时机!

董贤喝了一声:“来人,备车,准备入宫!”

董贤的车驾得到天子刘欣的特许,进入未央宫不需要停留,所以他几乎是直接来到大殿之前才下的车。

在大殿之前等候的,还有同被任命为大司马的丁明、傅晏二人。

见到董贤前来,丁明与傅晏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对方神情中都看出了不屑。

虽然丁傅两家也有明争暗斗,特别是丁明与傅晏,为了大司马之位已经纠缠了许久,但是面对共同的威胁时,两家又总能抱在一起。此前对付王莽是如此,如今对付董贤也是如此。

两人自顾自地说话,倒是董贤,见到二人后向二人施礼,可二人只作没有看到。

董贤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自问面上的礼仪无可挑剔,可这二人竟然连面上的和气都不愿维持!

他强捺怒火,将袖子里的那封信更紧了一紧。

不一会儿,殿中传来旨意,天子刘欣召他们三人一起陛见。

丁明与傅晏正在为谁前谁后互相谦让,董贤却哼了一声,从二人中间径直过去,抢在他们之前迈步走上台阶。

“大胆!”傅晏怒道。

“我二人皆为大司马,汝何来小子,敢行于我二人之前?”丁明也道。

董贤头也不回,只抛下一句话:“让天子久等,乃大不敬!”

他当先进了未央宫大殿,端坐于大殿之上的天子刘欣看到他,脸上顿时浮起了笑,起身直接走下御座,拉住他的手:“唉呀,卿今日可来得晚了。”

董贤瞄了他身后跟来、脸色铁青的丁明与傅晏一眼,淡淡地道:“臣心中是恨不得早些到陛下身边来,但被些莫名其妙的闲杂人等所阻,故此晚了些。”

刘欣眉头一竖,大怒道:“谁敢阻卿?朕要诛他全家,是谁?”

董贤昂着脖子,“哼”了一声:“你少装模作样,我不过是一介小臣,又不是什么高官重爵,多见你几次都有人不高兴!”

丁明与傅晏听得这话直摇头,这哪里是臣子向天子回话,简直是一妇人女子向着自己相好的男人撒娇卖宠!

但天子刘欣还偏偏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起来:“卿何必如此,卿封侯之事,朕定然会办成来,封侯之后,还有谁敢说你是小臣?若再不满意……对了,阳安侯与孔乡侯皆为大司马,要不朕也让你当这大司马?”

“陛下!”丁明与傅晏急了,两个人大声齐叫。

对于自家的两位外戚打断自己与董贤的对话,刘欣甚为不满。年轻的天子转向他们,面色阴沉:“二卿有何事,若无大事,速速退去!”

丁明与傅晏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是凛然。

皇帝已经毫不掩饰他对董贤的感情了,传闻他甚至有意效法尧舜时的禅让制,将帝位都让给董贤!

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没有出声劝谏。

他们比起朝中别的大臣都要了解天子刘欣,这位年轻的皇帝性格急躁,喜怒形于颜色,耳根子又有些软,虽然聪明,可这聪明只让他更为刚愎。正面进谏,对刘欣来说没有多少用处,哪怕他表面上不得不答应,事后也一定会清算回来。

丁明与傅晏都不想来承担皇帝的怒火,可两人的沉默本身,已让皇帝越发恼怒。

打扰他与董贤相会,这是大罪!

“二位究竟有事无事?”刘欣再次喝道。

“啊……是为,是为征匈奴之事!”丁明知道再无法拖延,因此开口说道。他不敢劝谏,只能找别的话题,正好他与傅晏此次前来,原本也是为了征匈奴之事。

已经南迁归附的匈奴单于,按旧制原本该在正月入朝觐见皇帝,但前段时间他却派使者来说身染重病,不能前来。丁明与傅晏想着借此事讨伐匈奴,一来立功,二来可以乘机控制住兵权。

只要兵权在手,董贤一时幸进,又有何妨?

他们原本已经通过息夫躬说动了刘欣,刘欣也因此将二人并为大司马,今日便是为正式确定此事,在大朝会之后又来此拜见天子。

“哦……为这事啊,朕拜阳安侯为骠骑将军,孔乡侯为卫将军,如何?”

刘欣那句“如何”是对着董贤说的,董贤还没有答话,突然间听得外边轰的一声响,紧接着,远处传来镗镗的锣声!

“日有食,日有食!”

一个小黄门立在门前,神魂不安地叫道。

日食了!

正月初一,这样的大日子里竟然日食了!

上一次正月初一日食,是孝惠皇帝七年。当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孝惠皇帝驾崩!

刘欣连退了两步,正好与董贤前肩而立,面色仓皇地望着大殿之外。原本通明的门外,现在已经阴沉下来,仿佛是上天对他的警告。

难道说他喜欢上一个男子,上天就如此不容么?

刘欣瞥了董贤一眼,看到董贤“花容失色”的模样,心中一股戾气突然上腾,他抓紧董贤的手,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陛下,陛下!”

丁明与傅晏跟在后面呼唤,天有食之,天子不宜居于室外,理当坐于明堂,以避苍天之怒!

“朕就是看一看,朕要看看……”刘欣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但牵着董贤的手,感受到董贤掌心的温暖,刘欣又觉得自己有了勇气。

“没有什么能阻止朕与贤卿……哪怕是苍天也不行!”心中藏着这句不能说出口的话,刘欣拉着董贤来到了大殿之外。

天上果然发生了日食,太阳的半边,已经被黑漆漆的阴影所吞噬,看起来不是全食,而是偏食。

望着那黑漆漆的阴影,刘欣鼓起的勇气突然消失了,他感觉眼睛刺痛,不敢再直视太阳。

“这……这……”刘欣喃喃地说道,在自然之威面前,他还是畏惧了。

他身边的董贤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原本是要用手中攥着的东西来阻丁、傅两家的野心,现在看来,有更好的时机!

董贤拽着刘欣的衣袖道:“陛下,天兆有警,不宜出兵,二位大司马此时欲征匈奴,恐有不吉啊!”

丁明、傅晏面面相觑,想要分辩,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董贤将刘欣又拉回大殿中,细心地为刘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嗔怪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定要将养好自己。”

刘欣又握住他的手,一脸伤感:“我将养好自己又有何用,天现日食,这莫非是天欲厌我弃我?”

“乱讲!”董贤提高了一下声音,然后斜看了丁明与傅晏一眼。

刘欣立刻会意,这两个没有眼色的竟然还在此!

“二卿若是无事,就先退下吧,朕要……嗯,朕要好生将养好自己,唉,还是卿真心关爱我……”刘欣先是沉着脸向丁明、傅晏喝斥,然后又回过头对着董贤微笑。

丁明与傅晏知道今日时机已失,又没有直言进谏的勇气,只有颓然而退。还没走得几步,就听到董贤在那道:“天现日食,哪里是苍天厌弃陛下,只是苍天示警,告诉陛下可能有人有冤罢了。”

“谁有冤?”刘欣问道。

听到这,丁明与傅晏不约而同,放慢了步伐。

董贤叹了口气:“冤不冤臣不敢说,但近来听得一件事情,确实让人心生怜悯。新都侯次子无意打死一个奴婢,南阳太守竟然带胥吏[1]堵住新都侯府邸之门,新都侯无奈,只能令其次子自尽谢罪……”

刘欣讶然:“有这等事?新都侯……那不是王莽么?近来有不少人为其鸣冤,吵得朕心烦意乱。南阳太守是谁,啊朕想起来了,是方阳侯孙宠?”

听到这,傅晏脚下猛然踉跄,而刘欣的目光也投在他的背影之上。

傅晏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大殿,在他身后,丁明若有所思,而董贤脸上则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方阳侯孙宠与息夫躬一起构陷东平王刘云起家,当初将他们的构陷递到皇帝面前的就是董贤。但随即董贤发现,孙宠与息夫躬实际上是孔乡侯傅晏的人,而且二人因此事之功封侯,可董贤自己封侯之事,却为人所阻。这让董贤心生不平,对于孙宠与息夫躬,更是视作“叛逆”。如今有人将孙宠的把柄递到他手中来,董贤自然要报复!


元寿元年正月初一的日食,在貌似平静的大汉朝廷之中掀起了狂澜。远不只让丁明和傅晏掌握军权的愿望破灭,接下来一系列因此而发生的事端,如紧锣密鼓般,令人目不遐接。

王宇对朝中发生的变化略有所知。

三月桃花复开,王宇追在父亲身后,再次进入长安东南的清明门时,眼中忽然泪落。

他想起自己的弟弟王获了。数年前,他与王获一起观赏长安城外的桃花,不想那竟然是二弟最后一次见到长安桃花。

若是能早回长安,二弟自然不会郁闷酗酒,也就不会残忍地将快奴打死,更不会自尽于新野。他们兄弟仍然可以沐浴着三月春风,观赏桃花花瓣飞舞中的长安景致。

清明门横街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不同,王宇抹了抹泪水,催马跟上父亲。他侧脸看了一眼王莽的神情,父亲面如古井,无悲无喜。

与王宇只顾看长安城有何变化不同,王莽却察觉到了不对:街道两边的百姓面黄肌瘦双眼无神,原本该修剪整齐的道旁树长得歪歪斜斜,不少树还有明显火烧过的痕迹。

在新野时,王莽与长安有消息往来,可也不曾听说长安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火灾啊。

但看建筑,又不像是发生过火灾。

王莽终于忍不住,唤住路旁的一位胥吏,指着一棵被火烧枯的树问道:“此火为何而起?”

“哦,贵人有所不知,这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胥吏虽然不认识王莽,却知道此人身份不凡,因此恭敬地回应:“半年前有些小民,传行西王母诏筹,自各地逾关入京,他们聚于长安时,焚了不少道旁树木。”

王莽眉头紧紧皱起。

这事情他听说过,只是未曾亲眼得见,没想到闹得声势如此之大。

放走那位胥吏之后,王莽一行继续前行,当他们到达权贵聚集的北阙甲第[2]之时,王莽突然勒住马,注视着迎面而来的一队兵士。

兵士之中,一人冠冕俱全,正是丞相王嘉。

“父亲,要不要与丞相见礼?”王宇轻声问道。

“王嘉终要受辱于小吏。”王莽淡淡地说道。

王宇大惊:“父亲何意?”

王莽说道:“他要阻止陛下封董贤为侯,故有此难。”

这个消息让王宇惊呆了,他知道天子刘欣极其宠信董贤,却没想到宠信到这种程度!堂堂丞相,只因为阻止天子封一个幸臣为侯,就要下狱论罪!

“陛下如此太过……”王宇喃喃地说道。

王莽转过脸盯着他:“宇儿,你之意?”

王莽幽深的双瞳注视之下,王宇觉得口中有些发干。自从二弟王获自尽之后,王宇看到父亲时就会有这种紧张感。虽然父亲在他面前的仪范风度一如此前,可王宇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儿以为,当进谏。”王宇吐出了这六个字。

王莽呵呵笑了一下,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以王宇对父亲的了解,自己的回答恐怕是令父亲失望了。

他不敢久视父亲,别过脸向旁边望去,看到缘觉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打着瞌睡。

“缘觉先生以为呢?”王宇向缘觉求教。

缘觉嘴角微微一翘,什么话都没有说。

“对,对,我记得缘觉先生说过,贤能之士才能有利于国家,我当全力进谏,恳请天子选贤与能!”王宇自觉从缘觉的表情中得到了正确答案。

王莽却在旁又呵呵笑了一声。

现在不愿意选贤与能的就是天子本人,想要用《大同书》上的道理去说服天子,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自己长子,虽然胸怀正气,但是对天子……太过盲信了。

押送丞相王嘉的队伍过去之后,他们继续前行,终于到了自家的宅院之前。早有先到的仆人将门前洗洒干净,他们正要下马,却见一个小黄门驱马赶来。

“新都侯何在?”那小黄门远远的叫道。

“莽在此!”王莽答道。

“陛下口谕,宣新都侯入未央宫陛见……还有新都侯世子!”小黄门道。

王莽微微一愣,他原本是打算沐浴更衣之后再去求见天子,却不曾想,天子直接派人来宣他,而且连他长子王宇也一起请去。

匆匆嘱咐了家人几句,王莽带着王宇准备前往未央宫。但在经过缘觉之时,王莽心中微微一动:“缘觉先生可与我一起同行,若是有机会,我会将缘觉先生举荐给天子!”

缘觉抬起脸,嘴角弯了弯。

王莽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同意,还是在表示嘲笑,无论如何,缘觉还是跟在他与王宇之后,向着未央宫而去了。

天子刘欣并不在未央宫正殿中,三月桃花盛开,未央宫西南的沧池两畔被这鲜艳的桃花映染,正是风致绝佳之时。他与董贤二人,共卧于一榻之上,正在欣赏桃花。

只不过午后倦怠,董贤已经睡熟了。

刘欣看着董贤白玉一般的面容,眼睛舍不得挪开,哪怕是周围艳丽的桃花,也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直到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刘欣才不快地抬起头,示意过来的小黄门放轻脚步。

“嘘!”

看到小黄门身后的王莽与王宇,刘欣想起来,董贤睡着之前向他建议,要召王莽前来问话,他才打发人去召王莽的。不过他原本以为,王莽要过段时间才到,没想到王莽连家门都不入就来拜谒了。

向刘欣施礼之后,王宇便悄悄打量着这位天子。

刘欣的年纪与王宇相差不大,但面色青黄,额头无光,看上去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倒像是已经迈入中年。比起几年前初见之时,当真是苍老憔悴了许多。

听闻天子沉迷于酒色,看来是真的。




[1]胥吏:没有官位的官府工作人员。

[2]北阙:古代宫殿北面的门楼,是臣子等候朝见或上书奏事之处。 甲第:豪门贵族的宅第。


原案企划:戒钱

小说:水雷

插画设计:妖山

出品:黄油猫工作室

每周一更!敬请期待~

还有,这真的是一部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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