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骚乱18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面对因选举引发的骚乱，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态度强硬，称不会和反对派谈判。（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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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盟和美国的表态是影响白俄罗斯国内局势关键因素之一。”对卢卡申科及其支持者来说，迫使他们更加谨慎地制定和出台相关政策；对反对派而言，这意味着有利的国际环境，会鼓励和推动他们更加坚定地不承认选举结果，声张政治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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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溯过往可见，欧盟对白俄罗斯选举“发声”并非首次。2011年，欧盟曾指责白俄罗斯总统选举“舞弊”导致局势“恶化”，随后对白俄罗斯发起武器禁运。欧盟也多次提名或颁奖给白俄罗斯异见人士，扶植白俄境内反对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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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毛洁 杜燕波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怡杭 黄安之

责任编辑 | 姚忆江

2020年8月23日下午，一架直升机飞过抗议者的头顶，“空降”在白俄罗斯总统府官邸。执政白俄罗斯26年的卢卡申科走下直升机，他身穿作战背心，单手拿着一把AK突击步枪，枪口朝向前方，身边有多名持枪男子跟随。就在一天前，身穿戎装的他，在格罗德诺地区的演习部队视察。他再次强调了决不妥协的立场，称“不会与反对派谈判”。
过去的两周时间里，数以万计的白俄罗斯民众走上街头，指责总统选举存在“舞弊”，并要求重新大选。反对派匆忙逃往国外，“遥控”白俄境内的抗议活动，并宣称随时准备接任领导人。欧盟、美国、俄罗斯等纷纷发声，对白俄局势表示密切关注。有西方媒体猜测，白俄罗斯是否会成为下一个乌克兰？
“卢卡申科是一位强硬的、率直的执政者。”上海社科院俄罗斯研究中心潘大渭教授向南方周末表示，当前白俄罗斯经济遇到结构性问题，而改革效果尚未显现，民众对卢卡申科政府颇有怨言。这都为外部势力实现“颜色革命”提供了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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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选举引发的骚乱

当地时间8月9日8时，五年一度的白俄罗斯总统选举正式开始。
据公布数据，白俄罗斯约有684万选民，白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在全国各地和境外共设立5767个投票站。各投票站原定于8月9日20时关闭并开始计票。然而，在截止时间到来之际，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的个别投票站点上，仍有大量选民排队等候投票。
“投票拖延的情况在白历史上尚属首次。”白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叶尔莫申娜称，个别投票站出现选民集中排队投票的情况，是反对派挑衅的结果，部分投票站还出现选民恶意损坏选票、故意拖延投票等情况。
根据白俄罗斯青年社会研究实验室当日公布的民调结果，卢卡申科获得79.7%的选票，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候选人季哈诺夫斯卡娅和卡诺帕茨卡娅分别获得6.8%和2.3%的选票；另据白俄罗斯ECOOM分析中心的民调结果，卢卡申科获得78.9%的选票，季哈诺夫斯卡娅和卡诺帕茨卡娅的得票率分别为7.1%和2.1%。
不过，竞选人季哈诺夫斯卡娅的发言人当天表示，“不会承认这一民调结果，因为这些投票数据存在虚假。”据其发布此前民调数据，季哈诺夫斯卡娅曾在多个海外投票站以压倒性优势大胜卢卡申科。
8月10日，白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总统选举初步统计结果显示，现任总统卢卡申科获得了80.23%的选票，第六次当选总统。结果公布后，季哈诺夫斯卡娅拒绝承认，并宣称自己是大选的获胜者，其竞选团队表示准备进行长期抗议。
一场因选举引发的骚乱，在白俄罗斯就此发酵。大选当晚，白俄首都明斯克及多个城市爆发抗议冲突。
在明斯克市中心的英雄城市纪念碑附近，抗议者高呼：“卢卡申科必须下台”，并与警方发生冲突，防暴警察用橡皮子弹和水炮驱散人群，有数辆救护车赶往现场。除明斯克以外，白俄罗斯的布列斯特、佐迪诺等20个城市9日也爆发了类似的抗议示威活动。
“有外部势力企图破坏白俄罗斯大选。”2020年8月10日，卢卡申科表示，白俄罗斯相关部门监控到来自波兰、英国和捷克等国的电话记录，明斯克的非法抗议者受到这些国家有关势力的操控。至于白俄罗斯在选举期间中断网络也并非当局的决议，而是受到外国势力破坏，他们号召人们上街闹事，并在境外通过切断网络煽动人民不满情绪，目前专家正在寻找网络中断的原因。
白俄罗斯计算机事件响应中心也回应称，自8日晚开始，白外交部、国家安全委员会、内务部等国家机关及白国家广播电视公司、首都电视台等官方媒体机构的网站遭到攻击。
8月11日，季哈诺夫斯卡娅离开白俄罗斯逃往立陶宛，称此举是“因为自己的家人受到当局的威胁”。立陶宛外交部长利纳斯·林克维丘斯（ LinasLinkevicius ）当日发布推文称，季哈诺夫斯卡娅很安全。
季哈诺夫斯卡娅是总统竞选人季哈诺夫斯基的妻子，随着丈夫被剥夺参选资格并被逮捕后，这位家庭主妇“替夫参选”，并在短短几周时间内获得了大量支持，一跃成为竞选“黑马”。
2020年8月12日，白俄罗斯境内不少地区互联网恢复正常。各大社交媒体上迅速出现强力部门动用防暴武器殴打白俄民众并致其受伤的视频，这激起了更多人加入示威行列。各地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部分企业罢工停产，国有企业工人也走上街头，声援抗议。
8月17日，卢卡申科最初称将坚决捍卫选举结果，并喊话抗议者，“只要你们不杀了我，就不会有其他选举。”不过，随后他的态度有所“软化”，表示同意举行新的议会和总统选举，但前提是国家在全民公决后通过新宪法。
白俄罗斯持续动荡引发国际广泛关注。俄罗斯表示已准备好在必要时向白俄罗斯提供军事帮助，同时指责“外国势力”干预。8月16日，俄总统普京在电话中对卢卡申科说，俄罗斯随时准备根据共同军事协议为白俄罗斯提供帮助。8月18日，普京向德、法领导人强调，莫斯科不允许外部势力向白领导人施加压力。8月23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白俄罗斯反对派内部的一些人希望看到发生“流血事件”，他们想把白俄罗斯变成第二个乌克兰。
当地时间2020年8月4日，白俄罗斯明斯克，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白议会发表年度国情咨文。（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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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角力的中心

其实，早在选举前，白俄罗斯大选就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向。
白俄罗斯于1994年实行总统制。当年7月，前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代表卢卡申科当选首任总统。截至2020年大选前，66岁的卢卡申科已在白俄罗斯执政26年。因为亲民廉洁的执政形象和有力的执政成果，卢卡申科被支持者们亲切地喊为“老爹”。
在今年的大选中，第六次参加总统竞选的卢卡申科，遇到了几位有力的竞争对手。其中包括白俄罗斯前驻美大使采普卡罗、白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前行长巴巴里科、知名博主季哈诺夫斯基。三人分别拥有大批支持者，是白俄罗斯政坛新秀。然而，三人在竞选前全部“落第”。其中，巴巴里科因“申报收入不实”被拒绝竞选注册；季哈诺夫斯基因袭警罪被逮捕；采普卡罗因未能搜集到足够的选民签名被官方确定不符合注册条件。
今年8月6日，卢卡申科在一次会议上表示，白俄罗斯在总统选举前逮捕数名美国公民，他们与美国国务院有关联。“我们在全国范围内逮捕了很多人，现在已经证实这些遭逮捕的人的直接目的是破坏白俄罗斯当前稳定局势。”白俄罗斯通讯社援引卢卡申科讲话称。
白俄罗斯夹在俄罗斯、欧盟之间，这一地缘位置也决定了白俄罗斯将受到各方拉扯。白俄罗斯选举引发的动乱，在短时间内从国内危机发展为国际各方角力。
8月19日，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就白俄罗斯局势举行视频会议，首度全面回应白俄罗斯局势。欧洲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 CharlesMischel ）称，欧盟各成员国领导人对白俄罗斯局势发展密切关注，认为“8月9日的选举既不自由也不公正，因此我们不承认选举结果”。此外，欧盟还将针对“动武、镇压及伪造选举结果”的相关责任人，对白俄罗斯“相当数量”的个人发起制裁。
在会议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 UrsulavonderLeyen ）也发声支持白俄罗斯抗议活动，她声称“白俄罗斯人民和平上街”，但“政府以暴力回应”是不可接受的。
冯德莱恩表示，欧盟将把原本援助白俄罗斯政府的5300万欧元，转移至该国民间及弱势群体。其中200万欧元将提供给“政府暴力的受害者”，100万欧元提供给“公民社会及独立媒体”，剩余5000万欧元则将提供给该国医疗机构、中小企业和弱势群体用以对抗新冠肺炎疫情。
“欧盟和美国的表态是影响白俄罗斯国内局势关键因素之一。”复旦大学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马斌认为，对卢卡申科及其支持者而言，欧盟、美国这种表态是巨大压力，迫使他们更加谨慎地制定和出台相关政策；对反对派而言，这意味着有利的国际环境，会鼓励和推动他们更加坚定地不承认选举结果，声张政治诉求。
值得注意的是，在白俄罗斯此次骚乱中，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等白俄罗斯周边国家表现抢眼，三国曾公开下通牒，称已经制定调解白俄罗斯危机的计划，如果调解失败，将实施制裁。其中，立陶宛还公开为白俄罗斯反对派站台，“已做好领导国家准备”的白俄罗斯反对派候选人季哈诺夫斯卡娅，目前流亡该国。
为了应对国内出现的动荡局势和欧盟多国的“咄咄逼人”的态度，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向亲密邻居俄罗斯求助。据公开报道，骚乱开始至今，卢卡申科多次与普京总统通话。克里姆林宫网站称，“俄方重申准备好依据《俄白建立联盟国家条约》以及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向白俄罗斯提供必要的协助，以解决出现的问题。”
马斌认为，对俄罗斯而言，一个“亲俄”的白俄罗斯政府，是俄罗斯推进近邻外交、稳定周边局势、巩固地区影响力的重要支撑，这也是俄罗斯对白俄罗斯政策的重要基调。
对俄罗斯而言，武力介入肯定是政策选项之一，但是否会落实这一政策，则取决于众多因素，如白俄政局演变态势、国际社会反应、俄罗斯本身的意愿和能力等。
目前，白俄罗斯政局尚未演变到乌克兰当年的态势，因此，武力介入仍然只是一个潜在政策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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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革命背后的经济问题

“立陶宛、拉脱维亚、波兰、乌克兰都要求我们举行新的选举，如果我们屈服，我们将陷入混乱……我们的国家、人民和民族都会走向灭绝。”2020年8月16日，卢卡申科在一次集会上向支持者们警告，北约的坦克和飞机距离白俄罗斯的边界仅15分钟路程。
在卢卡申科和支持者们看来，这次选举引发的骚乱背后，是个别国家精心策划的“颜色革命”，回溯过往可见，欧盟对白俄罗斯选举“发声”并非首次。2011年，欧盟曾指责白俄罗斯总统选举“舞弊”
导致局势“恶化”，随后对白俄罗斯发起武器禁运。欧盟也多次提名或颁奖给白俄罗斯异见人士，扶植境内反对派。
“卢卡申科是一位强硬的、率直的执政者。执政多年来，民众也确实期待新面孔。不过，卢卡申科得到多数人投票支持是肯定的，因为他有群众基础，而反对派没有执政经验。”潘大渭认为，苏联解体后，欧亚大陆之间“颜色革命”一直没停过。比如格鲁吉亚、乌克兰等。
另一方面，这场骚乱也反映了白俄罗斯面临的诸多经济问题。
潘大渭表示，当前白俄罗斯经济遇到结构性问题，虽然卢卡申科政府采取措施着手解决，但短期内尚未奏效，民众颇有怨言，这都为外部势力实现“颜色革命”提供了有利条件。
2008年之前，白俄罗斯经济曾连续十多年高速增长，但由于出口导向型经济对外部市场依赖度较高，2008年金融危机后，白俄罗斯经济陷入衰退。特别是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后，由于俄罗斯受到西方严厉制裁，白俄经济又高度依赖俄罗斯，导致其经济状况雪上加霜，2015年、2016年甚至连续两年出现负增长。虽然从2017年起有所改善，但居民收入并没有多大改善。
经济和社会发展缓慢甚至下滑，令民众看不到改革的希望。卢卡申科政府在疫情应对上的不力和“伏特加抗病毒”等争议言论，也引起了民众对其执政能力的质疑。据欧洲银行发布的统计数据，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白俄罗斯1至5月GDP下跌了1.8%，而货物出口额更是在前四个月暴跌了19.1个百分点。一些卢卡申科的传统支持者甚至也开始倒戈。
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助理教授迈克·瓦夫里克向南方周末表示，白俄罗斯仍保留着浓重的计划经济色彩，国有企业在白俄罗斯的经济产出和就业中占相当大的一个比重。
同时，从反对派领导层公布的理事会“白俄罗斯协调委员会”成员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部分成员来自“知识经济”领域，其中包括知识分子、创意行业专家，以及商人。
“和国有企业的全职工人不同，这些人群收入不稳定，在工作中需要自主权以及弹性的工作安排。而在白俄罗斯的经济系统中，这些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迈克·瓦夫里克说。
“白俄罗斯位于俄罗斯与欧盟国家的交界地带，天然受到东西方的争夺和拉扯。而白俄罗斯也是独联体国家成员，是俄罗斯一体化对象。”暨南大学国际战略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吴非教授认为，独联体成员当中，和俄罗斯关系最紧密的是白俄罗斯，一旦白俄罗斯倒向西方，俄罗斯将再次失去一个缓冲区，直面北约。
当地时间2020年8月23日，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的反政府示威者。（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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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会成为下一个乌克兰？

因为国内局势动荡，白俄罗斯在军备方面也动作频繁。
据俄塔社报道，白俄罗斯宣布8月17日至20日在与波兰和立陶宛的边境举行军演。15日，卢卡申科在国防会议上表示，将从维捷布斯克调动空降兵前往西部边境，以应对那里的紧张局势，他作出这一决定是出于对北约在波兰和立陶宛举行军事演习的担忧。
当地时间8月24日，白俄罗斯国防部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消息称，根据白俄罗斯国防部长的命令，即日起在白武装部队总参谋长的领导下，开展战备第三阶段全面检查。
此次检查目的在于评估军事单位在动态变化环境、日间及夜晚执行任务的能力和战备情况，并提高其作战训练的水平。检查期间将征召预备役军人，以使相应军事单位达到更高的战备水准。
与此同时，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8月24日报道，白俄罗斯国防部发布消息称，白俄罗斯与俄罗斯“金刚石-安泰”集团就2025年前提供现代化防空系统样品签署了2021年-2025年合作计划。白俄罗斯国防部还表示：“（ 两国 ）还签署了一系列武器供应合同，其中包括可装备两个营的BTR-82A型装甲运兵车和第一批四架米格-35M直升机。”
白俄罗斯门户网站“军事政治评论”日前公布的视频中，明斯克方面用米-24武装直升机回击“挑衅”，成功将从邻国立陶宛发射的8个带有反政府标志的高空气球击落。对于此次拦截行动，卢卡申科下令对军方有关人员进行嘉奖。
白俄罗斯的频频军事动作也引发了国际社会猜测，白俄罗斯是否会得到俄罗斯军事支持？白俄罗斯是否成为下一个乌克兰？
“白俄罗斯的政治形势无法和当时的乌克兰相提并论。”吴非认为，很早之前，乌克兰国内就有反对派出现，而且反对派力量强大。在西部地区，反对党的力量甚至超过执政党。然而，白俄罗斯的反对派，无论在哪个地区都是少数派。从优势对比来看，反对派没有足够的执政基础。
潘大渭也表示，白俄罗斯和俄罗斯是“同盟国”，俄罗斯对白俄罗斯在政治安全上承担责任。欧盟各国也清楚，干预白俄罗斯国内局势，绕不过俄罗斯。当前，美国以及北约对白俄罗斯国内局势均采取观望的态度，并没有实质性的军事行动计划。而欧盟各国也需考量，尽量以协商方式解决，避免激化矛盾。
“骚乱过后，白俄罗斯应该考虑如何推进经济改革，通过协商对话寻找解决办法。在新政府领导下，解决一些现实问题。”潘大渭说。
未来，经济问题会成为白俄罗斯高层直面的问题。不过，从目前来看，反对派也并没有做好解决的准备。上街抗议的民众喊得最齐整的一句口号是“Уходи”（ 下台 ），但被问及卢卡申科下台后的白俄罗斯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该如何发展，抗议民众却难以回答。
随着反对派领导人逃亡国外，这场骚乱的声量开始减弱。这些都让白俄罗斯当前的局势存在诸多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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