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处女作拍成这样，我愿意给它满分

去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一部电影。
题材很有噱头：素昧平生的男孩和一位怀孕的女孩，为了卖孩子而走到了一起。
看过的人也基本都说很惊艳。
更何况，这还是一部处女作。


前不久，片子终于能看了。

坦白说，称不上什么大师之作，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设计和创意。

但作为一部处女作来说，我愿意给它满分——
《索莱》 Sole 2019.10.24.意大利

故事发生在意大利。
年轻的男孩是个三无人士：无业游民，无父无母。
平常靠着各种小偷小摸度日，然后转手卖到废品回收站。
赚不了很多，但也够他花了。

除了吃喝外，他基本上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赌上面。
要么赌马，要么赌老虎机。
但他并非是什么赌博狂热爱好者，对输赢其实并不在意。

偶尔去酒吧，也只是站在角落一声不吭地喝着酒，喝完了就默默离开。

总而言之，男孩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提不起兴趣去活，也提不起兴趣去死。

然后，怀孕的女孩来了。

她是波兰人，22岁，因为在意大利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会一些意大利语。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怀的孕，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不想，也没准备好要这个孩子。
所以她要把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卖掉。

而买家正好是男孩的叔叔。

男孩叔叔不能生育，但妻子和他都怀抱着做父亲母亲的梦想。

那就用钱买。

鉴于从亲戚这儿领养过来比较简单，所以叔叔找了男孩帮忙。
让他假装和女孩是夫妻，生完孩子再离婚。
很简单。
事成之后，男孩能拿到4000欧，女孩能拿到10000欧。
期间的所有开销花费则全由男孩叔叔承担。

这价钱是很合理的，也很可观。
女孩需要提供子宫，还要忍受孕期的种种不便与痛苦，拿钱多是自然。
对男孩来说，这钱则几乎相当于白拿。
只是借他一个亲戚的名义，顺带着让他照顾一下女孩而已。
说真的，没有理由不同意。


于是男孩开始照看并监管女孩。

大部分时间下，男孩的工作都很简单。
平时就把女孩锁在家里，自己出去在游戏房里呆上一整天。
要吃什么要带什么，他都会给女孩带回来。

该检查的时候就带女孩去检查，事后把检查报告给叔叔，让他们安心。

男孩甚至都不用怎么和女孩对话。
男孩大概在想，离预产期还剩几个星期，很快的，眨眼就会过去了。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整件事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唯一超出预期的是宝宝早产了大概三个星期，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的变故。

本来当初说好，宝宝生下来后就办手续转手给男孩叔叔。
但鉴于早产儿格外需要母乳，女孩只好多照顾了宝宝一段时期。
要等宝宝能喝得进去奶粉。
于是男孩也跟着多照顾了女孩一段时期。

后来男孩女孩都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钱，男孩叔叔也成功收养了宝宝。

就是这么个故事。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值得拍的，更没什么波澜起伏。
无非就是两个不良少男少女干了一件世俗意义上的缺德事儿。
但这其实正是本片的优点——从小处着眼。
新人导演往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心太大。

满腔感情想要抒发，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全灌进自己的银幕初秀。
要描绘时代之殇，要痛斥社会乱象，要呼吁世界和平。

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本片的导演就很聪明，懂得只安安静静地讲两个边缘人的一段故事。
并且将其扩展成了全片统一的冷处理风格。

男孩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女孩。
所以片子的内容常常是静默的。
视觉风格和镜头调度也相应处理得相当冷静克制。

配色基本就三种，蓝、绿、黄。
蓝色是片子的主色调，很明显，代表的是男孩，代表着他的忧伤与静谧。
绿色作为缓冲，大概代表的是闯入他生活的女孩。
而黄色，则让画面的整体感觉有了那么一丝温暖。
可以看作是综合后的结果。

摄影机几乎总是在默默凝视着两位主角，很少移动。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选择4：3画幅的原因——
撇除多余环境因素，让观众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人物身上。
而且在不经意间（其实也有可能是导演仔细考虑过了），还省了多余布景的钱。
这波操作就很灵性。

表演也是寡淡如水的。
男孩就不用说了，导演还专门选了个拥有厌世眼的演员。

且不提他基本没什么台词和表情，走路也总是微微佝偻。
他只需往那大片的蓝色背景里一坐，就已经孤独到让人透不过气。
女孩，一方面受制于男孩，话也不多。

另一方面，卖孩子虽然是她主动为之，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也是在收着演。


当然，也并不是说这片子的内容就没什么变化。

毕竟，故事的发生需要建立在变化的基础之上，或内部或外部。
只是在本片里，这变化需要观众仔细去体会和感受。

男孩并不是一个天生冷若冰霜的人。
在医院里，从他和叔叔的简短对话中可以隐约猜到他此前的经历。
当年他父亲跳楼死后，男孩大概经历了一段极其痛苦难熬的时光。

但没有人帮他。

现在，他的叔叔倒是想帮他了，可是为时已晚。
男孩已经在发生任何可能之前，他先一步拒绝了一切。

哀莫大于心死。
而这部电影其实就是在讲这颗心如何一点点被唤醒的过程。
转折点在于一次想象中的意外——

女孩每天被关在家里憋坏了，某天晚上突然产生了幻觉，觉得宝宝死了。

男孩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别人窝在一起看马赛。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但回家却是急匆匆的，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
坐在诊室外等待的时候，男孩仍旧是面无表情的。
但那细微的抬眼和咬牙，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担心宝宝真的会死。


这之后，出于愧疚，男孩偶尔也会让女孩外出活动。
他和她开始一起去逛商场，一起去吃饭，一起参加聚会。

他发现，这一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就像女孩告诉他的：改变不是坏事。

到了后面宝宝早产，情况就更复杂了。
看似自然，其实内里含着一种极具戏剧性的矛盾。
女孩被迫面对自己即将抛弃的宝宝。
男孩被迫看着女孩面对这样的情况。
有一场戏是这样的——
叔叔和妻子过来给宝宝喂奶，但这时宝宝还没适应奶粉，哇哇直哭。
等到女孩抱过去喂母乳，宝宝却瞬间安静了。

这赤裸裸的反差，衬得房间里每个人都尴尬无比。
宝宝的啼哭旗帜鲜明地言明了大家都避而不谈的事实，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

于是有了男孩偷偷出去打工，然后对女孩说：
你可以不必抛弃宝宝，我养你们。

于是有了女孩在送走宝宝之前，半夜起来哄逗她：
丑宝宝，以后别人说你丑肯定说你是随你妈。


于是有了女孩在送走宝宝之后，一言不发地跑去玩老虎机。

男孩却一把夺过那钱，任凭女孩拳头暴风骤雨般往他身上招呼，最后抱着他泪如雨下。
是，整件事情没有反转。
只是男孩和女孩都变了。

这部电影的另外一个中文译名很有意思，叫《寂寞喧哗》。
这个名字可以连起来看，也可以分开来看。
对应着前者的，最为明显的是电影中"以动衬静"的声音设计。
比如男孩玩老虎机的桥段。

黑暗的游戏房里，电子屏幕的光映在男孩脸上。

男孩面无表情地一遍遍拍着老虎机按钮。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孤独，但那规律而单调的按键声在替他说——
嗒，嗒，嗒，嗒，嗒...
这就是译名所说的，寂寞在喧哗（其实用孤独更为准确）。
这一声音设计被导演贯穿在了整部电影里
对应着后者的，除了声音外，还有男孩女孩的转变。
就像豆瓣简介里说的，"在满室寂寞之中，爱的声音已悄然在耳边喧哗。"
导演确实是这么拍的。
这里面有女孩对宝宝的爱，也有男孩对女孩的爱。
甚至有一场戏直接让两人吻上了——
在送走宝宝之前，两人给宝宝洗澡，突然停电了。
男孩借着黑暗向女孩表了白，并吻了她。

然而，这也是这部电影唯一让我觉得有些处理失当的地方。
可以看得出来导演已经在尽力削减这场戏的煽情性，比如让它在黑暗中发生。
但相比于整部电影的调子来说，这场戏还是让我觉得过于煽情了。

男孩和女孩之间是爱吗？
或许是。
但我觉得，更本质的描述应该是两个孤独之人的相互依偎。
可以设计成这一场是女孩主动抱男孩，结尾是男孩主动抱女孩，避免重复。
不过总地来说，豆瓣的那句简介也并没有错。

寂寞在喧哗，寂寞中爱在喧哗，都在这个故事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原始的片名仍然是最好的。
索莱（sole）是里面宝宝的名字，这也是整个故事的源起。
在意大利语里，这个词的意思是太阳。

（索莱）

他们卑鄙无耻
他们温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