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山羊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太阳渐渐地消失在高耸的山脊背后。黑夜阴沉和夕阳最后的光晕正在遥远的天边上演一场高下立判的角力。

  这片山坡已经不记得走过多少次,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偏偏是我被五寸长的皂荚刺刺到,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根五寸长带有剧毒的刺对我来数意味着什么——我的生命可能就要在此终结。

  就像我曾经嘲笑过的同伴那样,永远在此长眠,运气好的话,会被盘旋着的秃鹫送往天国。运气不好的话,只能等待更小的食腐者从体内滋生,一口一口的消磨我的整个肉体。若灵魂不灭,那它一定是极端痛苦的,因为它就要这样忍受着分秒不停的剧痛,还有自己发出的腐烂气味。

垂死的山羊_第1张图片

  我在想什么,我是只山羊啊,是只垂死挣扎的山羊啊!别逗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欣赏风景?然后说些毫无营养的空话?

  但是不这样,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缓慢的望向我的身体,曾经洁白的毛发依然光鲜顺滑,完全看不出翻山越岭的痕迹。微风混着黑夜的凄凉,把大腿上毛不断地呛起,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能看见那四散的细毛在微光中映照出光洁。

  我的腿还能动吗?我试着抖了抖,没想到自己的舌头竟然忽地耷拉在枕着的石头上。好像神经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紧接着的是四肢更加剧烈的抽动。已经分不清是毒素已经灌入骨髓,还是不自觉打的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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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样观察自己的身体还真是奇妙的体验。我看见自己肱骨上的肌肉一阵阵紧绷,线条是从未见过的健美流线,每天匆碌的羊蹄终于得幸停了下来,没曾想它竟也有恬淡,柔软的一面。

  舌头依然不受控制,然后口水也跟着流到了枕着的石头上,我慢慢翻了个白眼,瞳孔即将扩散的状态下,这白眼的嘲讽力度更加惊人,我心里默念着:真是头自恋的山羊。然后笑的咩出了声。

  我是不是该给这世界留下些什么?是我即将变成野味的肉体?还是我清脆的叫声?好像都不是,我竟想写点什么,纵然我根本不知道,山下那些人类每天在墙上写写画画的图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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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诞生的那天起,好像注定就是任人宰割的生物。在我还只是小羊的时候,我的颈部还足够柔软,即便在山谷的最底部也能望向天空。哪里没有传说中的雄鹰,只有一群群盘旋着叫嚣的秃鹰,他们好像一生都在等待,从你的诞辰一直等到你的死亡,等着将你抽筋扒皮,即便你还活蹦乱跳,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团团活肉罢了。

  我不愿意这样,所以只要肚子不饿的时候,就开始打磨我的羊角。在得知我的近亲绵羊的角是螺旋卷曲形状的之后,瞬间觉得他们简直糟透了。这样的羊角,怎么和那些捕食者战斗?

  但是后来我发现,肚子不饿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以至于甚至我们整个族群会跋山涉水,穿越一片片的山岭,只为了吃那么一点点的野果充饥。为什么不吃草呢?大概这就是种群的欲望吧,总之我们已经很久不甘于吃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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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又看到他这帮恼人的秃鹫,心里瞬间释然了。他们等了这么久,却也没能得偿夙愿,我中毒了,剧毒,吃了我他们也会死。我会给他们的种群戳一个窟窿,想到这里,口水更止不住的留下来,颈部的毛发被渐渐打湿,呈现出一种洇透的灰色。和着更寒冷的夜风,给大脑灌进一股惊人的清醒。

  同伴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吧,在我遥不可及的山峰上,啃食新鲜野果的味道还好吗?我记得那种我们最爱吃的果子,长长的墨绿色的茎上长着些带刺的红色果子,天气好的时候,我们都说那红色的野果上能看见正午的太阳。但这野果爽口却带来更大的饥饿感,以至于驱使着我们翻过这么远的山路,只为了更多更大的果子,却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就像濒死的我这样,逐渐发现是这果子让我们中了慢性的毒,说不定我们一直吃草下去,也不会饿死呢。

  夜完全笼上了,头顶盘旋的秃鹫径直俯冲下来,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晚上才对我下手,但他们却乐此不疲,就像一群自命不凡的话剧演员,在自家黝黑的地下室上演孤芳自赏的剧集,很不幸,这次我成了特邀嘉宾。

  领头的秃鹫不愧是老大,头也是最秃的一个,若不是今天月亮够圆,我可能会以为是月亮撞地球的世界末日要来了。他肮脏的利爪掐在我健美的大腿上,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指甲缝里的泥垢和腥臭的味道。

  这感觉真糟糕,我认为最圣洁的部分竟被如此玷污,却毫无还手之力。他冲着天空长鸣,似乎在宣告我是他的战利品,声音里充满了洋洋得意。我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和我寻到野果时发出的满足的“咩咩”声完全一样,一样的满足,一样的空虚。我即是他的野果,而他也在亡命的路上,踩到了我这个身怀剧毒的“五寸长”的皂荚刺,虽然我的角扎不伤他,但他定要在我这殒命。

  真令人兴奋,同归于尽的快感竟是我这一生中最畅快的乐趣。

  接着,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整个浮在空中。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但触感上平添的一份空灵。我一步未动,却不断地向天空飘荡。我终于只剩下卑微的灵魂了,顺滑的羊毛在月光下重新散发出灵魂的光辉,纯白逐渐镀上一层银白。

垂死的山羊_第5张图片

  我俯视大地,看见秃鹫们在自己的尸身上大快朵颐。

“嗷……”

  又是一声长啸,那只零头的秃鹫长啸一声,这次声音中满怀愤怒和悔恨,紧接着,他的爪子完全伸直,发亮的羽毛瞬间失去光泽。颈间的一根长得较长的宝色绒毛被寒风吹向天际,飘在我的眼前。

  刚才的成就感瞬间化为更深的惶恐,因为脚下那群因我丧命的秃鹫,也化成灵魂,冲上云霄,想再次撕烂我的灵魂。

而我呢?

不再需要野果,也再不会中毒,且在空中翱翔,任凭身后的秃鹫追吧。

咩,做一只垂死的山羊,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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