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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武侯本纪5——长门雷牧
事情果如中成喆所料,听闻楚王以迎君礼接待费仲之后,梁幽王拒绝与中成喆立约。
中成喆心下烦闷,便带着唐显兄弟二人并中成凉前往熊耳山观瞧六棱花币之生产,让他们明白煜唐存在之根本。
唐显早已知道六棱花币是由梁赵供应,看与不看并不十分热心。
唐傲跟中成凉就不一样了,五叶桐城民风简朴,吃食简陋,两个孩子早已经觉得无聊透顶。如今可以观一观六棱花币如何制作完成,自然兴奋异常。
梁赵,熊耳山,百里次宗主矿区
百里德光一身紫衣立在矿口,他是个略有些臃肿的中年人,鹰鼻短须,眼神锐利,时不时眼睛微眯,射出尖锐的目光。
其子百里流云静静站在父亲身边,百里流云十五岁上下,身着一袭白衣,非绸非麻,微风吹过,白衣浮动,煞是风流。
百里流云脸上的表情和百里德光截然不同,他似笑非笑,第一眼看起来似乎春风和煦,再仔细看时,却又觉得有点滴冷冽参杂其中。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等着。
因为主宗百里君集让他们等。
百里主宗每年都有“改换宗牒”的政策,对贡献巨大的次宗给与“改次为主”的优待。
次宗变为主宗,不仅仅是称号的变化,更是地位与财力的天壤之别。
百里流云知道自己父亲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改换宗牒”,光耀门楣。
无奈百里德光这一系,实力实在太过弱小,辛苦若干年,也不过在梁赵占据了一片矿山,参与到六棱花币的铸造之中。
铸钱业在百里家的贸易体系里份额很小,百里主宗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布匹和粮食的生意上面。
因此百里德光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蜷缩在梁赵这个贫瘠的国家。
如今主宗百里君集居然亲自给他送来信笺,让他辅助水墨先生行事。
百里德光如何不心下暗喜。
这可是大好的表现机会,一定要抓住才可以。
远处走来一个黑袍长发的老者,百里流云用尽全力去看,却发现自己看不清老者的面容。
百里流云以为是天色昏暗的原因,不想老者到了近前,虽然近在咫尺,却仍旧看不清楚老者的相貌。
秘术师?百里流云心下暗自戒备。
“百里德光见过水墨先生。”百里德光谦恭地对着水墨先生拱手作揖。
水墨先生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煜唐使节马上就到,把铸币杂工召集过来。”
百里德光答应一声,前去召集杂工。
水墨先生又命人取来一盆清水,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两个透明的琉璃瓶,一个瓶子里满是粉红色的晶体,一个满是乌黑色的粉末,将这两瓶中的物事都倒入清水中,清水立刻泛起一阵奇异的香气,变成金灿灿的颜色。
水墨先生右手食指在悬在水面一尺处,缓慢地划着圈子,边划嘴中边念念有词,“天地不仁,众生苦厄,我主汹汹,移山填海,明明业火,焚我今世,千秋长门,照我来生。”
随着水墨先生手指的划动,盆里的水开始自转起来,水的颜色越来越深,气味越来越浓郁,并且丝丝冒着热气,最后竟然翻滚沸腾起来。
许久,水墨先生停下手里的动作。
百里流云盯着水墨先生做出来的这盆水,满脸疑惑。
“你很聪明。”水墨先生突然说道;“看得出来我方才倒入水中的是什么吗?”
百里流云淡淡道:“黑色的粉末我知道,是福寿膏,产于韩孙南部,是一种致幻药,吸一次就会上瘾,我自己也在家里制作。粉红色的粉末就不知道了。”
水墨先生笑道:“粉红色的叫秘晶,产于即墨山矿脉深处。”
百里流云惊道:“《异物志》中提到的,能把人变成不死僵尸的秘晶?”
水墨先生道:“想不到你还知晓《异物志》,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秘晶不仅可以把人变成不死僵尸,如果提炼得当,还能创造瘟疫!”
百里流云声音有些发颤:“先生制造这些东西干什么?又为什么要让父亲召集杂工?”
水墨先生呵呵一笑,声音冰冷道:“你那么聪明,不如猜一猜啊。”
百里流云道:“先生是要那些杂工喝下这些?”
水墨先生说道:“你只猜对一半。这黄金圣水,那些杂工要喝,你百里家也得有一个人喝,这样才能消除百里氏的嫌疑啊。”说到这里,水墨先生突然笑了:“百里家不涉党争,不与国事,永远中立。”
百里流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说话间,百里德光就带着二十个杂工走过来,同来的还有百里德光的胞弟,百里流云的叔叔——百里景明,以及矿上的主管,一个叫白书彦楚国商人。
“这几日天气乍暖还寒,矿区阴冷,为大家身体着想,矿上特地准备了强体汤药,大家快取来喝掉。一会煜唐使团便来到矿上参观铸币,诸位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生卖力。”百里流云平静地说道。
杂工听说有强体汤药喝,口中感恩不止,取来黄金圣水喝掉。
百里德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强体汤药”,眼中满是疑惑,但听得自己孩子那么说,也便拿着杯盏要去饮用。
百里流云忙上前去拦住百里德光,说道:“父亲,怎么忘记了,郎中叮嘱你虚不受补,不能喝这些大补之物的。”说着从百里德光的手中取下杯盏,递给自己的二叔——百里景明:“二叔,喝一杯吧,父亲体弱,今天要劳烦二叔接待煜唐使团了。”
百里景明不疑有他,接过“强体汤药”一饮而尽。
百里德光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发现不对,待要阻止自己的弟弟喝下“强体汤药”已经来不及,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道破天机,一时神色难看至极。
水墨先生站在远处,看着场中诸人,面上冷漠如霜,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书彦在心里默默编排着讲解的内容,能够亲自为煜唐使节讲解整个采矿铸币的流程,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这是在雇主百里景明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闪失。
白书彦四十岁上下,但是繁重的工作已经让他两鬓斑白,他总是显得有些精神亢奋,大概是不想给人年迈体衰的印象。
“爹爹!”一声轻呼,把白书彦从沉思中唤醒,他回头一看,来人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刚刚得中秀才的——白水寒。
白水寒刚及弱冠,因为常年饥寒交迫,生的十分瘦小,穿一身黄色麻衣,五官虽然白净,却满是唯唯诺诺的表情。
“寒儿,你不好好读书,怎么来矿上了,这是读书人来的地方么?”白书彦有些生气道。
白水寒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说道:“矿上吃食不好,母亲怕父亲受苦,命我给父亲送些饮食。” “我在这边饿不着了,还花这些钱干什么。”白书彦嘴上这么说的,但是心中也十分感动,接过食盒打开。
里面的食物并不丰盛,只是些日常小菜,还有一壶浊酒。
一会要接待煜唐使团,酒他自然不敢喝,只取出小菜,细细咀嚼。
“寒儿用过了么?一起来吧!”白书彦说道。
白水寒咽了下口水,说道:“孩儿出门前吃了黄面窝窝了,不饿。”
一听孩子这么说,白书彦眼睛一瞪:“黄面窝窝是读书人吃的么?坐下来,跟爹一块吃,你是咱们家未来的希望,绝不能饿着。”
白水寒本待拒绝,但是看父亲的脸色,终究不敢违背,勉强坐下,拿起筷子,敷衍地吃了两口,再不多吃。
“吃!大口吃!你是将来有功名的人,做事不能畏手畏尾,显得小家子气。”白书彦说道。
白水寒无法,只能又吃了几口,但是小菜份量本就不多,白水寒死活不肯再吃,要留给劳碌的父亲享用。
白书彦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意,一时有些心酸,他岔开话题道:“社论考试时间定了么?”
白水寒道:“下个月二十三。”
白书彦点点头,说道:“此次考试非比寻常,寒儿不要紧张,你的学识为父是知道的,只要安心去考,必能金榜题名。咱们一家的荣耀可都着落在你身上了。”
白水寒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白书彦自顾自说道:“咱们家绝对不能比你大伯家差,你大伯白鸷已经官至楚申风息堡城守,咱们家要迎头赶上才行。好在他是个武官,你如果考中,那是文官,七品的文官也比六品的武官大。”
白水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选择不说话。
白书彦望了望站在远处的百里德光父子,对自己的儿子充满期待道:“你都想象不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平日生活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咱们一年难得吃一次肉,他们却每天都有肉吃。”
白水寒道:“孩儿定努力读书,不负父亲所望,到时候咱们家也每天都吃肉。”
白书彦眼睛一瞪骂道:“胡说什么!为父是盼你这个么?为父是盼你好好为官,造福百姓,让所有贫苦的梁赵民众都能够吃的上肉。”
白水寒唯唯称是,白书彦看着自己的儿子,怜爱之意又起。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白书彦忙道:“食盒收起来,远远站着,别惊扰了上差。”
这句话,救了白水寒一命。
中成喆等人来到百里次宗矿区之后,由白书彦作陪,全程讲解,唐傲和中成凉见到真实的铸币场景,面对节次鳞比的庞大铸币器械,不时地发出惊呼声。
铸钱分为四个步骤,第一步,烧铜。将含铜的孔雀石与点燃的木炭接触得到粗铜,但是这种铜液粘稠,不易流动,无法倾倒,必须混融锡、铅等金属,才可以浇筑铜钱。
第二步,铸范。铸钱一般是采用的平板范,范就是模具,平板范有泥陶范、石范和铜范三种。泥陶范铸钱,先制作面范的范坯,范坯未干之前,在上面雕刻钱型、制作浇道和浇口;再制作钱币的背范,并同时阴干,再将之烧造成陶范。面范与背范合拢后,上面有封闭的范盖,范盖上留下一个浇注孔。
第三步,浇筑。沿石范浇道和浇口灌进熔化的铜液,待冷却即成钱胚。
第四步,挫钱。即是将铜钱边缘用矬具进行打磨平滑,使钱币自然、得体。
铸币过程十分复杂,分工极其细致。每炉设炉头一人,其所需工役有八行:看火匠、翻砂匠、刷灰匠、杂作匠、锉边匠、滚边匠、磨钱匠、洗眼匠,各工种分工负责,精密合作,这样才能铸造出煜圆钱。
白书彦浸淫铸币业多年,说起铸币来头头是道,中成喆等人敬佩不已。
“各位大人,咱们再到那个地方看看。”白书彦指引道。
恰在此时,突变陡生!
一个杂工工突然浑身筛糠似的颤抖,面部表情扭曲恐怖,尔后仰起头喷出一大口血雾。
几乎就在同时,二十几个杂工一起发作,一时血雾喷涌,矿区立刻乱做一团。
百里景明惊恐地看着百里流云,后者眼神闪烁,躲闪百里景明的目光。
百里景名内心一阵长叹,仰头吐血倒地。
突然间的变故,把众人都震惊了。
“是疫病!大家离那些人远一些!”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原本想上前救人的杂工也都止住脚步,互相面面相觑。
二十几个杂工倒地不起,嘴里不住地吐出血沫子,身体抽搐,眼看就要撒手人寰。
躲在暗处的水墨先生嘴角微微上扬,手中捏了一个法诀,低声喝到:“起!”
二十个杂工,突然睁开双眼,双目赤红,从地上弹跳起来,向离自己最近的活人扑去,一旦扑住,张嘴就咬在对方咽喉,汩汩的吸起血来。
“他们被凶神附体了!”有人高声喊道。
眼见场面混乱,煜唐士兵忙围成圈子,护送中成喆诸人离去。
中成凉和唐傲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早已双目含泪,吓得声音都嘶哑了。
唐显陡临巨变,虽然强行克制心中的恐惧,握剑的手也不住颤抖。
中成喆虽心下慌张,但他现在是煜唐使团首帅,因此摄定心神,大喝一声:“卫士开道,众人随我向西突围!”言毕,举起佩刀,向西冲去。
一个身影向中成喆扑了过来,中成喆看也没看,起手一刀,将来人斩为两段,鲜血泼洒在他的脸上,寒冷而没有热意。
中成喆回首一看,发现刚才自己斩杀的——竟然是白书彦。
主帅奋勇当先,唐显一干人等士气振奋,随即跟了上去。
百里德光父子早早躲在人群之外,此时见人群混乱,在武士的护送下,悄然离去。
中成喆等人走了没多久,事又生变,刚才被扑倒吸血而亡的杂工,突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们双目赤红,张着血盆大口,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滴答着鲜血,这些杂工就像刚才病变的杂工一样,又扑向身边活着的人。
“火狱!这是火狱!”躲在远处的白水寒看着自己的父亲吐血倒下,还没来得及跑过去施救,立刻遭逢疫变,不得以躲在山洼草丛中,不住地念着长门心经,祈祷平安。
人群里一片混乱,白水寒看着自己的父亲倒下,看着自己父亲像僵尸般扑起,然后被中成喆一刀斩断,白水寒咬着牙,泪如泉涌。
中成喆正在头前开路,挥刀将阻挡他去路的人斩杀,煜唐使团奋力拼杀,不多时,已到人群的边缘,再有片刻便能突围出去。
这一切都被暗处的水墨先生看在眼里,他嘴里念了一句法咒,衣袖一挥动,从袖子里飞出一只马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中成喆。
中成喆正杀得兴起,只觉后颈处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两眼一黑,轰然倒下。
唐显见中成喆倒下,心下大乱,忙令诸人护送中成喆,一帮人且战且走,冲出人群。
暗处的水墨先生冷笑两声,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了。
中成喆昏迷不醒,唐显统管使团,他命所有人用尽全力向五叶桐城方向突围。
一行人奔跑到离五叶桐城三百里的沙丘时,兵困马乏,再也走不动了,身后变异的杂工正乌泱乌泱地向他们冲来。
“皇兄,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么?”唐傲神色忧虑地问道。
唐显看了看正在昏迷不醒的中成喆,还有身边哭泣的中成凉,再看看浑身血污的煜唐士兵,把手中的刀紧紧地握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但煜唐人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恰在此时,大地突然开始震颤,西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地平线上先是出现梁赵的七色莲花旗帜,尔后是无数骑兵奔腾的身影。
“梁赵救援的骑兵到了!”唐显兴奋道。
梁赵骑兵来到沙丘,一队变作两队,穿过沙丘,杀向背后追袭而来的变异矿工。
煜唐使团被夹在两只梁赵骑兵之间,骑兵奔袭带起大量烟尘。
便在烟尘之中,逐渐浮出一个黑甲武士。
“可是煜唐使团?”马背上的黑甲武士高声问道。
“煜唐正使,唐显,敢问将军贵姓?”唐显高声回答道。
黑甲武士摘下面甲,露出刚毅的面容,双瞳却是诡异的湛蓝色。
“梁赵,雷牧!局势危急,请上差速回五叶桐城,这里交给雷牧!”
言毕带上面甲,一提缰绳,冲向前方战场。
唐显望着雷牧远去的背影,低声赞道:“真乃人中龙凤!”
唐显不敢耽搁,立刻组织使团奔赴五叶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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