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

LVS-NAT模式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1张图片

LVS-NAT模型的特性:

  • RS应该使用私有地址,RS的网关必须指向DIP
  • DIP和RIP必须在同一个网段内
  • 请求和响应报文都需要经过Director Server,高负载场景中,Director Server易成为性能瓶颈
  • 支持端口映射
  • RS可以使用任意操作系统
  • 缺陷:对Director Server压力会比较大,请求和响应都需经过director server

lvs-net模式流程:

NAT模型:地址转换类型,主要是做地址转换,类似于iptables的DNAT类型,它通过多目标地址转换,来实现负载均衡,
一个Director最多负载提供10个Real Server主机

  1. client发送request到LVS的VIP上,VIP选择一个Real-server,并记录连接信息到hash表中,然后修改client的request的目的IP地址为Real-server的地址,将请求发给Real-server;
  2. Real-server收到request包后,发现目的IP是自己的IP,于是处理请求,然后发送reply给LVS;
  3. LVS收到reply包后,修改reply包的的源地址为VIP,发送给client;
  4. 从client来的属于本次连接的包,查hash表,然后发给对应的Real-server。
  5. 当client发送完毕,此次连接结束或者连接超时,那么LVS自动从hash表中删除此条记录。

路由重定向的前提:

  • 数据包的入接口和路由后的指定的出接口是同一个接口。(vip)
  • 数据包的源IP地址和该包应走的下一跳IP地址属于同一个网段。
  • 数据报非源路由的(这种情况应该比较少见了,源路由多见于Token Ring)。
  • 系统开启重定向功能。

lvs-nat 模式配置:

实验环境:
lvs调度器:
server1:内网ip:172.25.31.1 VIP、外网ip:172.25.254.107
realserver:
server2:172.25.31.2 开启阿帕奇服务 在/var/www/html/index.html 中写入 server2
server3:172.25.31.3 开启阿帕奇服务

第151章 但为君故(55)

整齐的住宅楼、有着粗大烟囱的发电厂、街边随处可见烈酒铺子和小商店、十字路口的喷泉已经封冻了不知多少年。

可以想见当年这座小城是何等的热闹,它的规模并不很大,却包含了一座城市该有的一切。这里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的儿童乐园,蒙着冰雪的木马静静地等候,却不再有孩子光临。

布宁的先遣部队已经做了简单的收拾好迎接贵客——尽管放眼看去一个服务人员都没有,但路明非知道一个响指就能令他们出现,跟零家里的女侍们一样——街边挂起了彩灯和旗帜,结冰的街道清扫得明亮如镜面,照得出人影,街边的窨井中冒出绵密的白色蒸汽。它像是一间博物馆,又像是一个封存起来的时间胶囊,但最像是童话里睡美人的城堡,只能一个清亮的敲门声把它唤醒。

克里斯廷娜本该表现得更矜持一点,但没走出半条街她就趴在小卖部的玻璃上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跟孩子进了迪士尼乐园差不多。

布宁还真的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是衣冠楚楚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上是一杯杯的伏特加。他在人群中游走,任宾客们端走酒杯。

布宁也饮着一杯伏特加,率先而行,带着惬意的笑容,挽着零的胳膊。零倒也不拒绝,但那一脸的冷漠,实在太像是主子对奴才。

城市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建筑前矗立着直冲天空的列宁雕像,看起来像是礼堂或者音乐厅,却不知为何要修成环形。

红毯一直铺到列宁雕像下,他们拾级而上,一扇扇的精钢大门在他们面前对开,再往里竟然是工厂般的构造,弯弯曲曲的管道、大大小小的阀门、随处可见的“危险”标志。原有的照明系统大概是不能用了,但布宁的服务团队用无数的应急灯照亮了贵客们脚下的道路,暖风系统倒是在工作,走着走着大家不约而同地脱下大衣,脚步也随之变得轻盈。

“欢迎诸位光临新西伯利亚023号城市,我的故乡。”布宁在一扇门前停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有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也有些朋友是初次光临。安全的区域都为大家整理好了,请随便参观,有任何需要请打一个响指,你需要的服务立刻会来到你身边。”

他转过身,向零和路明非比了个手势,“不介意的话,请皇女殿下和路先生跟我走。”

人群里的克里斯廷娜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但布宁显然没有准备邀请其他人,那扇自动门开而复合,把其他人挡在了外面。

布宁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门背后是一间苏联风格的办公室,家具陈设都还是当年的模样,略显破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说得上舒适。

布宁示意他们在帷幕下的皮沙发上坐下,为他们倒上烈酒。尽管在火车上跟路明非表白说自己真正看重的不是罗曼诺夫家的势力而是路明非的眼神,但到了谈判的时候布宁还是对着零,路明非扮演低眉顺眼的秘书,零端着酒杯,直视布宁的眼睛。布宁笑了笑,挪开视线,并未采取针锋相对的姿态。

“我出生在这里,在我偷偷钻进一列火车离开之前,我知道的世界就这么大。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间学校,唯一的一间医院,唯一的一个儿童乐园,卖烟和酒的小商店倒是很多,但烟只有莫斯科人牌,酒只有红星牌伏特加。我知道有莫斯科,却不知道莫斯科是什么。城里有一间电影院,但孩子不能进,担心孩子看到外面的世界起了好奇心,就不愿在023号城市呆了。”布宁抽着烟斗,“我的父母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熟练工人而已,但他们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自豪,他们总是跟我说我们家要在这里住上一百年,建设世界上最繁华的新西伯利亚。我们会造出飞到火星上去的飞船,还会造出能摧毁美帝国主义的空天母舰。”

“但你还是偷偷地钻进了一列火车。”零说。

“因为有一天我偷偷地溜进电影院,和大人们一起看了一场关于莫斯科的电影,电影里有穿花格裙子的漂亮女孩,比023号城市里的任何女孩都漂亮。我忽然想明白了,世界其实是很大的,就算一百年后我造的空天母舰摧毁了帝国主义,我也老了,那个电影里的女孩子也老了。何况我为什么要摧毁帝国主义?我连什么是帝国主义都没见过。”布宁笑笑。

“你说它是个城市,但它更像是一个研究基地,或者一座超级工厂。”零说。

“您的观察很准确,当年足有三万人住在这里,军人、工人、科学家,他们被赋予的责任是造出能为整个苏联供电的聚变核反应堆。”

“聚变核反应堆?”路明非吃了一惊,“不是说人类还没造出能用的版本么?”

“不,他们已经造出来了。”布宁微笑,“你们有没有好奇这座建筑为什么是圆形的?”

路明非点点头。

“我们的正下方,埋着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电磁铁。”布宁说,“在它产生的磁约束场里进行核聚变,聚变就是可控的。你们错过了当年这块磁铁通电时的情景,所有金属的物品都会向着城市中心移动,如果你口袋里揣了一枚钉子,它也许会飞起来变成一件凶器。我曾经亲眼看到某个门上的门把手脱落下来,飞了起来。大家穿的衣服里面都带着铜丝,这能帮着屏蔽磁场,否则在那种强磁场中人会心悸,也活不长。”

“可这项技术从未真正被应用,对么?”零说。

“没错,输出的能量虽然惊人,但它不够稳定。一旦磁约束场失效,这东西就会变成一枚氢弹。不过他们曾经用核聚变产生的电能给一台超级激光发生器供电,把美国人的卫星打了下来。直到今天美国人都不清楚那颗卫星怎么丢的。”

“它叫023号城市,说明还有类似的城市,对吧?”路明非说。

“没错,广袤的西伯利亚无人区里有很多类似规模的军事城市,它们被赋予不同的职能,有的是要造出核动力轰炸机,装载一次燃料能够绕地球飞上几十圈的那种,有的则是为了研究反物质湮灭弹,理论上说那玩意儿能把地球炸成两半,还有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超级计算机矩阵,建造在冰天雪地里散热就很好解决了。每座城市都在探索人类想象力的某个极限,甚至有一座城市研究的是时间机器,利用只存在千分之几毫秒的小型黑洞。据说他们真的把猴子送进去过,也许那只可怜的猴子还在时空的裂隙中漂流,等人去救它。”

“你们每年在这里聚会,就是为了交易这些技术?”路明非说。

“虽然是些不完全成熟的技术,但客人们出起价来还是很慷慨的。”布宁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亲爱的朋友,我欺骗了你们,实在是你们给我的那个坐标看起来就是某个类似的城市。”

“所以要用核弹摧毁这些城市也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不过是我游说国防部这么做的。你想啊,我的人已经把能挖的都挖出来了,能卖的都卖掉了,我总得毁灭罪证对不对?”布宁比了个鬼脸,“所以七天之后核弹确实会落下来,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现在,能不能把真实的坐标告诉我了呢?皇女殿下。”

“我给您的就是真实的坐标。”零那一脸的端庄冷漠,路明非也是佩服的。

“别逗了行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伯利亚,”布宁一脸的嫌弃,“您说的那地方是片原始森林,除了狐狸和熊,什么都没有。”

“西伯利亚那么大,连联邦安全局都没法彻底搜查,您却能从一个坐标知道那里是原始森林?”

布宁一时间哑口无言,挠了挠脑袋,“好吧,拿到那个坐标的当晚我就派人空降去看了,就是片原始森林。”

“拿到我给的坐标,您觉得找到了新的城市,说明您并未掌握新西伯利亚的全部军事城市。”零继续发问。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但语气咄咄逼人,布宁跟她对上,就像克里斯廷娜跟路明非对上,不由自主地就成了回答问题的人。

布宁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零的话术压制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太想反抗,“苏联解体的时候,这些城市的资料全都遗失了。这些年来我通过各种途径购买当年的老档案,挖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我始终没能找到新西伯利亚的三大神座。”

“三大神座?”路明非问。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中二,他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刨掉时空穿梭和反物质湮灭弹那种异想天开的东西,新西伯利亚的军事城市中有三座是最秘密的,它们研究的东西既匪夷所思又接近完成,价值根本无法估算,被称为三大神座。分别是超级战士项目、永生项目和‘关于神的研究’。”

“关于神的研究?”路明非一愣。

“根据目前的情报,那座城市干的事就叫‘关于神的研究’。”布宁耸耸肩。

“可苏联人应该是帮无神论者。”路明非歪眉斜眼,这个名字有点搞鬼的感觉。

“没错,可当一群无神论者认认真真开始研究神,那么他们应该是找到了神存在的证明。”布宁的神情有些诡秘,“有人说,他们意外地找到了神的尸体。”

神的尸体!路明非心中没来由地一寒。

“所以也许我们找到那座城市,就能找到神的尸体?”零倒还平静。

“可能我们已经找到了,”布宁顿了顿,“不过说是天使的尸体更准确一些吧。”


第152章 但为君故(56)

布宁有力地击掌几下,那面挂着红旗和伟人胸像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幽深的通道通往地下。

布宁看了路明非和零一眼,起身打开办公桌旁的柜子,拿出了一盏类似矿灯的照明设备。他比了个请的姿势,拎着矿灯走在前面,零欣然接受邀请,起身跟随在后。路明非没得选,也只有跟上。

通道曲折而潮湿,层层向下,它修得很粗糙,但用厚实的水泥糊墙,看起来异常坚固。某几个转弯处钉着警告牌,但路明非读不懂上面的俄文。

“没写什么特别的,只是说未授权的闯入者会被击毙。”零看出了路明非的疑惑,附耳跟他悄悄说。

路明非耸耸肩。作为一头潜藏的大怪物他倒不至于害怕,但明知道是去某个危险的所在,主客双方都显得那么淡定是怎么回事?感觉是结伴去酒窖里拿瓶酒。

下行的深度估计超过十层楼,光是耗费的水泥总量就相当惊人,更别说工程量了。

“是这座城市的防空洞,它被设计为能防御千万吨级的氢弹爆炸,能容纳整座城市的人。”布宁解释。

路明非点点头,一座军事城市当然应该有如此的设施,而深深的地堡中藏着天使的尸体,想来真是宏大又诡异。

走出通道,零那双高跟靴子敲打地面的声音忽然间带出了回声,矿灯的光柱也失去了落点,很明显这是个极其巨大的空间。

布宁带着他们走上一道水泥浇筑的栈桥,栈桥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们在栈桥的正中央站住,布宁把矿灯指向上方,隐约可见圆柱形的拱顶,一道道半圆形的水泥梁。这防空洞大到能塞进一枚重型火箭,却空无一物。

“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来着?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布宁忽然把矿灯照向正下方。

路明非惊呆了。栈桥下很深,却没有水,冰冷的地面上趴伏着巨大的黑色的生物,它的身体上钉入了无数的铁链,黑色的鳞片沾满了污垢,灰暗无光。

它没有腿也没有翼,看起来就像一条极其粗大的黑色橡皮管,更古怪的是它的后半身已经完全死亡,只剩下一根古铜色的脊椎骨。

就在路明非猜测这东西是个死物的时候,也许是被矿灯的光刺激了,它缓慢地游动起来,像条巨大的蛇那样,浑身挂着的铁链摩擦地面,声音刺耳。

“这是什么天使的尸体?这是一条……大蛇!”路明非惊呼。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古龙的残躯。但不知为何它失去了翼和腿,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蛇,就像失去了四肢的人。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形,以龙类超强的自愈能力,完全能再生翼和腿,可这么多年来,这尊贵的古龙就这么拖着残躯在寒冷肮脏的地下工事里爬来爬去,像个失智的残废老人。

他改口称这东西为蛇,是因为直到此刻他还不确定布宁对龙族知道多少。但说这话的同时他已经捏住了袖管中的短弧刀。

“不不,这绝对不是蛇那么简单的东西。”布宁摆手,“相信我,这是某种具备神性的东西。”

“神在你家的地窖里爬来爬去?”路明非死死盯着布宁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容我先解释这东西的来历。”布宁说,“1992年的秋天,亚纳河上的几家渔业公司纠集渔民们斗殴,原因是他们都觉得对方使用了违规的拖网。亚纳河产整个西伯利亚最肥美的白鲑和狗鱼,这些渔业公司完全靠秋天的捕获季活着,但那一年亚纳河上下游都捕不到鲑鱼。我当时已经开始做现在的买卖了,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我很兴奋。我的猜测是亚纳河附近出现了核污染,核污染让鲑鱼群都死绝了,这当然是件糟糕的事,但也说明亚纳河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核污染源,那很可能就是一座我不知道的军工厂。你知道苏联时代大家有种迷信说核能是无所不能的。”

“难道是这东西把鱼群都吃掉了?”

“没错,亚纳河上下游一点核辐射都测不出来,但我的人在河附近调查的时候听见了牛一样的叫声,河里似乎是有什么大东西。我让人在河里下了一种纳米丝纺织的大网,强度足够拦住一艘小型驱逐舰。不久之后,就网到了这家伙。我从莫斯科赶来看它,当时可真把我吓傻了,还以为自己抓到了侏罗纪幸存下来的恐龙。”布宁说,“不过这家伙显然不是野生的而是有人养的,我们抓到它的时候它身上缠着很多的铁链,我们在铁链找到了五角星的标志。我最初的推断并不全错,亚纳河附近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工厂,那不是核工厂而是生物工厂,这东西是从那座工厂里逃出来的。”

“养大蛇的工厂?”路明非再度强调“蛇”这个字。

“不!龙!”布宁的语气极其坚定,“这东西是条龙!龙形状的天使!它来自那个传说中研究神的研究所!”

“龙?天使?”路明非懵了。

“你读过《圣经》么?是什么诱惑了亚当和夏娃,让人类吃下了智慧果,是蛇!古蛇!又是什么跟米迦勒激战,失败之后坠入了地狱?是红龙!也叫古蛇!也叫撒旦!那家伙原本是在天上的,但他在天国里被打败了,所以掉进了地狱!”布宁的语气激动,“所以古蛇、龙或者撒旦是一个东西,它曾经是天使中的一员,它堕落了,再也回不到天上。我找到的不是原始形态的天使,而是堕天使!我们分析了这家伙的基因,你想知道结果么?”

路明非摇头。

“正常的DNA是双螺旋,而它的DNA是四条螺旋,复杂程度远远高过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它在进化树上的位置比人类更高,那它只能来自……”布宁手指天空,“天上!”

“你对得起自己唯物主义者的立场么?”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布宁所谓的龙,跟路明非所理解的龙完全是两种东西,在布宁的想象中,那是天使的一种形态,想来是那个“关于神的研究”的机构给他造成的影响。

“它来自天上又怎么样?唯物主义的铁拳照旧狠狠地抓住了它!”布宁不以为然,“当人类最终洞悉了神的秘密,神也就成了唯物主义的一个部分!”

这时候黑蛇再度转身,浑身的铁链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为什么说那是尸体?”路明非指指黑蛇。

布宁长叹一声,“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也很希望自己抓到的是个活体,它看起来也确实是个活体,但它的大脑,”布宁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已经死亡了。我们试着给它照过脑部CT,它的大脑萎缩到只剩下脑干,也可能是腐烂掉了。一个人,心脏还在跳动,但脑死亡了,你还能称他为一个活人么?这种生物的生命力是如此之强,即使脑死亡了,它也还能凭借某种本能继续活动。”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之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条尊贵的古龙之所以未能凭借超强的自愈能力恢复腿和翼,是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

“穷尽这一生,我一直想要找到那座神秘的研究所。”布宁趴在栏杆上,望着正从下方穿越的黑蛇,“开始是想赚一笔大钱,后来我赚了很多钱,钱对我来说意义越来越小了,可那个研究所在我心里的光芒却越来越强烈。哪怕让我去一次,看看躺在里面的神的尸体,我也心满意足了。你们出现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希望了。原本今年的交易会上,我准备把这个秘密卖掉了,免得我一直惦记,变成遗憾。可你们带了那个坐标来找我,它就在亚纳河畔。我猜它有个更准确的版本对不对?尊敬的皇女殿下。如果你愿意把它告诉我,售卖那个研究所的收益,我们可以对半分,你们也需要我的交易渠道。”

零没有回答。路明非这才意识到他跟布宁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零一直沉默着,她蹲在那里,蜷成小小的一团,抓着栏杆,呆呆地看着那漫无目的爬行的巨大生物。

这样的她看起来特别的小,根本就是个孩子,那种呆呆地看着熊山里狗熊爬来爬去的孩子,眼神空洞。

路明非一瞬间误以为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会流出泪来,那是孩子可怜狗熊的眼泪。

“如果没有人的出价您满意,那就由我出钱买下,价格随您开!”布宁提高了声音,也提高了价码。他的眼神热切,希望得到答案。

零骤然间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仍然是那个目中无人的皇女殿下。

“瓦图京陆军大将让我来找你,他来过023号城市的防空洞么?”零缓缓地问。

布宁愣了一下,“当然,他是为数不多来过这里的客户。我听说过瓦图京陆军大将和您的关系,不过对那个男人的了解您可能比不上我。”布宁显得有些洋洋得意,“我们是生意伙伴,他也是我专列上的贵宾。”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被秘密处决的,你还觉得你自己是安全的么?”零直视布宁的眼睛。

布宁愣了一下,“被处决?谁处决的他?谁有资格处决瓦图京陆军大将?有人要对他不利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这个忙我还是会帮的。”

“他的名字早已被列在了一份处决名单上,如果世界上真有关于神的研究所,知道那个研究所的人都得死。我去找了瓦图京陆军大将,所以他死了,现在我找到了您。”零冷冷地说,“那个研究所根本不是什么无主之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仍然被秘密地监视着,想要触碰那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布宁和路明非的脸色都变了,布宁或许是被零的话惊到了,路明非却是因为瓦图京陆军大将的死,这一路上零从未提起这件悲伤的事。

那个老人为他指路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三人都沉默的时候,忽然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水泥栈桥上,布宁立刻用矿灯照了过去。

路明非脑袋“嗡”的一声,那是一柄精巧的MP-443“乌鸦”半自动手枪,虽然不像全自动手枪那样火力强猛,但因为可靠稳定,是俄罗斯安全部门的配枪。


第153章 但为君故(57)

“看起来并没真的甩掉格鲁乌的笨蛋们啊。”布宁冷冷地说着,高举矿灯照向上方。

可防空洞的穹顶太高,矿灯的光柱还没有接触到穹顶就弥散在黑暗中了。

布宁从口袋里掏出形如遥控器的设备,按下按钮之后,密集的暗红色光束纵横交错,封锁了防空洞中的每一寸空间。

布宁当然不会大意到把一条龙养在废弃的防空洞里,这个看似破败的混凝土结构必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堡垒,未经授权的闯入者会被击毙这一点绝非空洞的恐吓。

穹顶上到处都是密集的“咔嚓”声,感觉有一千支枪在同时上膛。倒不是误解布宁在穹顶上布置了一千名枪手,而是穹顶上安装了数不清的自动武器,由安保系统自动控制,它们原本都处在休眠状态,现在被激活了。

那些暗红色的光线就是它们的瞄准光束,本身并不致命,但当它们扫描到入侵者,就会立刻把弹雨倾泻过去。非常老派的安保措施,但粗暴有效。

零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尊低头凝望的雕像,路明非也是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暗红色的光束网也把他们笼罩在内,委实不知道它们的激发条件是什么。

“它们会自动扫描高温和运动中的目标,但我们三人例外,我们身上都有用于身份识别的芯片。”布宁冷冷地说着,从大衣下抽出老式的马卡洛夫手枪,熄灭了矿灯。

灯光熄灭之前,老家伙的神色透着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路明非几乎可以确定那支乌鸦手枪是克里斯廷娜的,他甚至可以想像那姑娘此刻正倒挂在穹顶上,像只蹲在陷阱里的兔子。

勇气可嘉,但智商感人。

在军火黑市上纵横那么多年,亚历山大·布宁当然不是没牙的兔子,他已经动了杀心。他熄灭矿灯,免得自己成为入侵者的目标,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滴水不漏的安保系统了。

也许这些瞄准光束的移动有什么规律?克里斯廷娜可以像电影里的妙贼们那样轻盈地避开?她毕竟也算个苗条的姑娘,在联邦安全局的学校里也该学过些东西……路明非为克里斯廷娜情报员想着脱身之策,他没跟克里斯廷娜情报员达成什么合作,但也不想看着那个笨蛋在这里被射杀。

枪火忽然划破黑暗,路明非本能地按着零的肩膀趴下。那些子弹是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路明非能听到子弹发出的尖啸声。

枪声就是那么短促的几下,片刻之后是什么东西坠入下方的深槽中,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皇女殿下是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吧?”布宁倒是淡定。

“一枚硬币,想测试一下您的安保系统,看起来无懈可击。”零淡淡地说。

“克里姆林宫的防空洞,安保系统也不过如此。”布宁的话里透着骄傲。

路明非心中一寒,连一枚硬币都未能躲过,克里斯廷娜就算学过凌波微步也没用。

两个人缓缓地站起身来,零拍了拍大衣衣摆上的灰尘,发出单调的啪啪声。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零的举动似乎是在提醒克里斯廷娜不要冒险挑战安保系统,可路明非并未跟零说过克里斯廷娜的事。倒不是故意对零保密,而是在路明非看来那根本就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且那个菜鸟情报员也并未允许路明非把她的秘密告诉别人。

那些自动武器是安装在穹顶上的,所以穹顶上的克里斯廷娜身在射击的死角,但她没有任何机会踩上地面。

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人单纯以臂力,哪怕辅助某种工具,能在穹顶上吊多久?

黑蛇对于这一切根本没有反应,仍旧拖着浑身的铁链,在下方的深槽中游来游去。布宁的结论是对的,这家伙已经死了,不过是凭着本能行动,是类似僵尸的东西……路明非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只有黑蛇在移动,却没有触发那些瞄准光束,那些哗哗作响的铁链也没有。即使布宁在黑蛇的身上也装了识别芯片,总不能连铁链也装上。

他低头看向下方,唯一的解释是那个黑暗的深槽并不在安保系统的管理范围内,无论瞄准光束在深槽里扫描到什么,都会被忽略。

这种设计当然非常合理,就像你不会为了躲避水枪而跳进动物园的狮虎山。即使是僵尸般的东西仍旧非常恐怖,它能吃光亚纳河里的鱼群,可以想见那强大的捕食能力。

路明非还在琢磨,深槽中忽然传来叮咣叮咣的声音,像是什么铁质的小东西在滚动。片刻之后,自下而上的强烈闪光照亮了整个防空洞。

闪光弹,克里斯廷娜竟然往深槽里丢了闪光弹!

深槽中的黑蛇咆哮起来,这家伙被闪光激怒了。尽管已经失去了双翼和四肢,它仍旧以巨龙般的姿态仰起头来,对空吐出暗蓝色的吐息。那道吐息寒冷之极,防空洞里的温度直线下降,空气中的水分凝结为冰晶炸开,地下空间里仿佛飘起了一场暴雪。古龙的威严像是某种高压气场那样膨胀开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被压迫住了。接下来整个防空洞都摇晃起来,尤其是他们所站的这道水泥栈桥,像是地震袭来。

布宁不得不重新打开矿灯,以便知道周围的情况。

矿灯照亮的是那个巨大的龙首,龙首搭在栈桥上,但巨大的身躯还在深槽里,被激怒的黑蛇想要游出深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龙首上属于“龙”的印记很多都被磨掉了,那光秃秃的脑袋显得有点可笑,但那双惨白色看似已经失明的眼睛里,依然透出隐约的暗金色光芒,像是残烛的微光,但顽固地不肯熄灭。

“天呐!”布宁掉头就跑。

路明非一把抓住零的手,想要拉她离开。如果黑蛇再度发动那寒冷的吐息,他们会被直接命中,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幸存,除非路明非能控制自己瞬间龙化。

但零推开了他,站在满是裂痕的栈桥上,和龙对视。巨大而残缺的龙奋力地往上爬,像个无助的孩子,娇小的女孩在它喷出的寒风中屹立不动,对它低声哼着某种类似儿歌的调子。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并非一场意外,而是多年后的重逢。

他没来得及细想,整个防空洞的枪都响了起来,数不清的子弹倾泻在龙首上,溅出密集的火花。路明非猜的是对的,黑蛇游来游去却不会触发安保系统,是因为那个深槽不在安保系统的范围里,可一旦离开深槽,黑蛇也同样会被识别为入侵者。这个设计也有助于避免黑蛇的逃逸。

人类的子弹尚且不能洞穿古龙的头盖骨,但仍旧有紫黑色的血飙射出来,溅在零的裙子和大衣上,黑蛇愤怒地吼叫着,大幅度地摆动脑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它其实根本没机会离开那个深槽,布宁没有拆除它身上的铁链,而是把铁链的另一端都固定在了地面上,此刻这些铁链已经绷紧如钢琴的弦。

看着这曾经尊贵高傲的生物被这些凡俗的武器围攻,路明非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悲哀,但他没时间悲哀太久,用力抓住零的手不让她挣脱,拉着她就跑。

黑蛇在他们的身后咆哮,每一道呼吸都那么寒冷,却不是那种致命的吐息。

到处都是硝烟和水泥粉末的气息,路明非也顾不上找布宁了,拉着零就往通道那边跑,刚刚跑出栈桥就觉得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一闻那股寒冷的香气就知道是克里斯廷娜,这姑娘大概是临时决定要跟着他们潜入,来不及洗掉身上的香水,给了路明非一点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

路明非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给吓傻了,他们头顶上有一千条枪,背后有一头龙,不甩开腿跑,抱他有什么用?

这时候黑蛇终于被密集的弹雨击退了,拖着一道黑血坠回了深槽,重重地砸在深槽底部。那蜂群般的暗红色光点再度分散,密集的瞄准光束把空间切割成一块一块。

“快跑啊!你身上有识别芯片!”克里斯廷娜一身白色迷彩作战服,瞪着眼睛冲路明非吼,猛捶他的肩膀,完全不是“小哥哥你可终于来救我了大恩无以为报我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的传统桥段。

路明非这才想明白为何克里斯廷娜情报员要紧紧地抱着他。

黑蛇想要游出深槽的时候,整个安保系统都被惊动,所有的枪都对准它饱和射击,克里斯廷娜是趁着那个机会降到地面上的。但黑蛇已经退回深槽,安保系统重置,克里斯廷娜只要站在地面上就会被射击。除非她跟一个带有识别芯片的人紧紧地贴着,让安保系统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这种招数并不新鲜,地铁里逃票的情侣也懂,两个人只刷一张地铁票。抱着通过检票口。

零冷冷地看着克里斯廷娜,片刻之后小女王高傲地伸出右手,仿佛赐予臣下吻手礼的机会,“你抱着我也可以,我身上也有识别芯片!”


第154章 但为君故(58)

克里斯廷娜立刻松开路明非,弯腰就把零横抱起来。

她身材高挑而零娇小,公主抱这件事对她来说毫不费力,倒是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克里斯廷娜已经抱着她飞跑起来,把路明非一个人留在原地。

路明非愣了一下,轻声笑了出来,克里斯廷娜还真是个直线条的女孩,着急想跑,又担心零身体弱跑不快,但事实上即使穿着高跟长靴皇女殿下也能跑赢羚羊。

望着鞑靼公主那且跑且跳的背影,路明非莫名其妙地想到林间穿梭的、矫健的独角兽。心情忽然明亮起来,像是阴霾裂开了一道缝,阳光透入。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冲进那间办公室。原本以为布宁开启了安保系统,荷枪实弹的警卫们已经把门口封锁了,可办公室中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三人喝过一口的伏特加。

克里斯廷娜放下零,细白的手指几乎是点在路明非的鼻子上,“你所做的这些联邦安全局都会记录在案!在法庭上会为你减刑!”

那一脸的威武神气,看得路明非想笑。可他奇怪地想起源稚生来,于是又不想笑了。只有那些心里还是孩子的人才会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正义吧?克里斯廷娜是这样,源稚生其实也是。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克里斯廷娜情报员。”

克里斯廷娜转身去开办公室的门,忽然愣住。她使劲地拧动把手,但门纹丝不动。她使劲地捶了几下门,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敲击一块厚实的钢板。

路明非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为何没有警卫出现在办公室里,因为不需要。安保系统开启的时候,一个重武装的连可能都打不开这个防空洞。

身后的通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布宁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已经是老人了,体力没法跟路明非还有克里斯廷娜相比,晚一步才回到办公室。

克里斯廷娜抽出藏在皮靴里的战术匕首,一脸凶相像是要跟布宁玩命,可看向路明非的焦急眼神却暴露出这姑娘心里很虚。路明非在心里叹了口气,推着克里斯廷娜的肩膀把她送进了办公桌旁那个老式的榉木衣柜里,这是办公室里唯一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零和路明非的判断完全一致,路明非伸手搭在克里斯廷娜肩上的时候,她已经拉开了柜门。

两人在桌边落座,各自举起之前所用的酒杯,交换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喘起气来,默契得就像演了多年对手戏的男女主角,感觉刚刚爬楼梯的长跑对他们都是不轻的负担。

布宁满头满脸的泥尘,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转身用遥控器关闭入口,之后扶着双膝大口喘气。

“皇女殿下,路先生,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布宁喘息完毕,来到沙发上坐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看来有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上了我们的列车!”

不愧是老江湖,只凭那柄“乌鸦”半自动手枪,布宁就猜出了克里斯廷娜的身份。

“您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零还是冷淡的语气。

布宁诡秘地一笑,“那又怎么样?如果是在莫斯科,那位勇敢的情报员应该已经用手机拍下一切传出去了,可这是023号城市,这里连卫星电话都打不通。他还在防空洞里,我刚才就已经锁死了所有出口。如果我们的朋友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敲那扇门投降了。”他顿了顿,摇晃着杯中的酒,盯着零的眼睛,“皇女殿下,我已经把我的底牌亮给两位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看您的底牌呢?”

“您是说真正的坐标?”

“当然!”布宁耸肩,“生意是有来有往的事,西伯利亚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帮助你们绝不可能找到那处神座,而我也非常希望有荣幸成为两位的合作伙伴!”

“只凭一具爬行动物的残骸,就想交换神座的坐标么?”零摇头,“布宁先生,您的出价还不够。”

“那不是什么爬行动物!那是龙!是活生生的龙!”布宁脸上那不忿的表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就像是小商品市场上被客户狠狠砍了价的小贩,“那我做什么可以换到两位的信任呢?”

“我要知道是谁下令处决了瓦图京大将。他被处死只能是一个原因,灭口。”零缓缓地说,“那个神座的秘密,这个世界上绝不只有你和我知道,不找出那个下处决令的人,你我谈何分享神座?以布宁先生您在莫斯科的影响力,应该查得出来,我有耐心,可以等。现在,还请您打开这间办公室的门。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已经被您关在防空洞里了,构不成威胁,就麻烦您带我们在您的家乡四处走走。”

零站起身来,向着布宁伸出手去。她比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似乎允许你触碰她是一种礼遇。

路明非心里暗暗叫好。他们一旦离开这间办公室,克里斯廷娜就有机会溜走。他没跟零说过克里斯廷娜的事,零也不问他为何要援助这位看起来不太靠得住的情报员小姐姐,但她知道路明非不希望克里斯廷娜出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做好了。

“乐意为您效劳,皇女殿下。”布宁叹了口气,接过零的手,象征性地用留着小胡子的嘴蹭了一下,权当吻手礼。

布宁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那扇夹着防弹钢板的办公室门自动打开。

就在路明非心中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布宁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路明非也觉得鼻子痒,跟着打了个喷嚏。

防空洞里那阵密集的齐射打得水泥结构灰尘四射,他们几个都是一鼻子灰。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高而寒的香水味,像是玫瑰冻在冰块里的气息。克里斯廷娜的香水味,这个女孩总是不介意自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包括她独特的气味。她急于潜入防空洞因此没有时间洗掉这层气味,犯了谍报人员的大忌,幸运的是防空洞里空间太大,又充斥着黑蛇身上那股介乎潮湿和腐烂之间的气味,不太明显。但在这间办公室里,尤其是在打完喷嚏嗅觉重新变得敏锐时,就再也不可能被忽略。

布宁抽出腰间的马卡洛夫手枪,那双笑眯眯小商人一样的眼睛骤然变得冷厉,扫视办公室一圈,大步走到唯一能藏下一个活人的衣柜前,枪口指着柜门。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想出帮克里斯廷娜解围的办法,克里斯廷娜已经一把推开了柜门,她比布宁还高了一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凶狠的小老头。

她甚至连靴筒中的匕首都没拔出来,而布宁手中是一支上膛的手枪,可反倒是布宁后退了半步,像是被克里斯廷娜的眼神压迫到了。

“克里斯廷娜?”布宁的语调透着震惊。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克里斯廷娜少尉!”克里斯廷娜骄傲地仰起头,那架势简直就是共产党人在被反动派逮捕的前一刻,冷冷说出自己的代号。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布宁忽然收起手枪,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丢下一头雾水的路明非和零。

克里斯廷娜冷着脸走出衣柜,在原本布宁的位置上坐下,把布宁倒给自己的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贵宾们的住处被安排在023号城市中一处废弃的高档公寓。023号城市有着普通小城镇该有的一切设施,除了酒店,因为并不会有常来常往的旅客。

说是高档公寓,但也只是一栋水泥外立面的四层小楼,看起来倒像是上个世纪中期遍布中国的那种老楼,挡风的回字形结构,中间是露天的操场,还矗立着已经半朽的篮球架。

小楼内部很明显经过细心的修整,厚实的羊毛地毯,古铜色的壁灯,天鹅绒窗帘,屋内陈设都是精美的雕刻家具,大床上铺着华美的丝绸床单,更像是老牌的欧洲酒店。墙内墙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这也足以证明类似的拍卖会是定期举办的,023号城市便是这群军火商的据点。

房间绰绰有余,路明非和楚子航都分到了单独的房间,零则理所当然地入住了顶层的套房。唯一的不便是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强人意,总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和歌声。这群苏联老家族的后代在火车上就没完没了地喝酒,到了023号城市更是放浪形骸,喝醉了就挽着膀子大声唱老歌。

路明非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打着酒嗝,望着操场孤灯下的篮球架,这景象令他莫名地安心,像是回到了童年时的家中。

那个家属大院里也都是这样的老楼,楼下也有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只是没有这么精美的内部陈设。邻里之声相闻,大家还要带上各自的脸盆和毛巾去公用浴室洗澡。他一点都不烦那群醉鬼弄出的声音,因为小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家里的窗下写着作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父母回来了。那时候他对父母的陪伴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因为反正每天醒来都会见到,下了班他们就回来,但路麟城回来的时候经常会给他带点吃的。如今坐在这扇陌生的窗下,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像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还会忽然出现,路麟城推门进来,拎着一袋糖或者橘子。


第155章 但为君故(59)

防空洞那件事莫名其妙就结束了,布宁摔门出去了,也不见警务们赶来,克里斯廷娜喝完那杯伏特加也一言不发地跑掉了,剩下零和路明非干瞪眼。

夜晚降临的时候克里斯廷娜照旧跟那帮追求者们去喝酒,023号城市仅有的一间酒吧里24小时免费不限量地提供顶级美酒。喝多了情报员小姐姐还在桌子上跳舞,裙摆飞扬,笔直的双腿春光隐现,周围都是掌声和口哨声。

路明非当时也在场,可是克里斯廷娜像是根本不认识他那样,只顾着和其他人眉来眼去。不过这一切对路明非来说都无所谓,他也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起喝酒,学唱俄语的老歌。

黑蛇的残躯还在地下的防空洞里蠕动,危险的军火贩子们在狂欢,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已经混进来了,执行部的追猎团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总觉得这座极北之地的荒芜小城里会发生些了不得的事,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可连这些他也不太关心,坐在这里醒酒发呆就很好。

当当当的敲门声,路明非警觉了那么一下,也就放松下来。没准是克里斯廷娜喝醉了又来敲门,在情报员小姐姐的眼里,他如今应该是个信得过的线人。

他拉开门,却是零站在门口,长及脚面的驼色羊绒大衣,同色的水貂皮帽子,小脸还是那么地冷素,说出的话却是邀请,“想找个人陪我出去走走。”


夜间的023号城市灯火通明,供电系统已经恢复,满城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不像东京那样密集璀璨,倒像童话里的小城那样静谧温柔,即使是在冰天雪地中。

路面上厚厚的一层冰,路明非只好跟布宁那样搀着零走路,大概是对自己的身高存在很大的不满,零总是穿着高跟的长靴。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偶尔看见醉鬼们挽着膀子唱着歌踏正步而过,还向他们脱帽行礼,可转眼间又哈哈大笑,想必是猜测皇女殿下和秘书之间有那么一二三四五腿。

路明非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辩解。他也猜测皇女殿下是否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每次想到这个点上就懒得继续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而且也没那个冲动。

最好皇女殿下今晚只是单纯地找他出来散散心,或者皇女殿下是要坦白一下罗曼诺夫家族在这件事里的利益,跟路明非达成某种交易,这样他也觉得不欠零什么。

“克里斯廷娜那件事,多谢了。”憋得太久了,最终还是路明非打开了话题。

“她闯进你包厢的时候,我就在隔壁睡觉,都听到了。”零的语气漫不经心,“鞑靼共和国高官的女儿,居然会去联邦安全局当情报员,也是个奇怪的女孩。”

“都听到了你不来帮我解围!”路明非忽然有点不忿。

“漂亮女孩跑进你房间里,我进去是给你捣乱还是给你解围?也许人家真是要找你谈谈感情呢?反正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路明非一时语塞,下意识地要挠挠头,可惯用的那只右手还扶着零呢。

“如果是打开门看见的师姐你怎么办?”零又说。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路明非只好强撑,“在东京她睡床我睡浴缸,我抱怨过没有?不信你问楚子航!”

“这件事你倒不用告诉我。”零直视前方,不紧不慢继续走。

路明非被怼得一愣一愣的,干脆装死不说话了。时过境迁,他如今也说得上身怀绝技,但嘴笨这件事真的没地儿去练。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不对?”走了好一段路,零又说话了,“也许认识了就会喜欢,反正你也不止喜欢过师姐一个人。”

路明非知道她在说陈雯雯。悔不当初,以前老是一起宵夜,喝了几杯红酒,把从小到大那点儿事都跟零交待了,比如陈雯雯还交待了好几遍,说给零听他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零绝对不是个四处传话的大嘴巴,但没想到皇女殿下会记录在案留着怼他。

“一生那么长,你总会遇到那个几个人是喜欢的,这个错过了还有下一个,但是也不那么多。最后都错过了,将来不会后悔么?”零话里居然有几分撮合的意思。

“我哪还有什么一生?”路明非哼哼,“走到哪儿算哪儿。”

“走到哪儿算哪儿你还不抓住机会?克里斯廷娜不是挺好的么?她很好看。”

“她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真的信她是联邦安全局的特工?”

“我信,好看女孩子说的话我都信。”

“你能不能讲点理?”

“我在跟你讲感情。”

“能不能留点余地?讲不过你我认输行不行?”要不是还得扶着零,路明非就举手投降了。

两个人接着溜达。

这一番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零走走看看,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里还摆着玩具和当年的烟酒,倒像是个苏联时代的实景博物馆。克里斯廷娜踏进023号城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趴在橱窗上瞪大眼睛看,那时候零由布宁搀着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仿佛御风而行。看此刻她的模样对这个城市也是充满好奇的,可就能装得那么云淡风轻。路明非不由得觉得女孩子在想什么自己永远都不会懂,就像诺诺,就像零,甚至当年的陈雯雯。她们说着讨厌你未必是真的讨厌你,她们凡事都叫你一起也未必真的喜欢你。

如今他才确定自己真乃一条钢铁直男,比特么秦直道都直。

“我看你这一路上还挺开心的。”零忽然又说,“我看他们叫你喝酒你也去,睡得也好。”

这确实是件还挺不可思议的事。作为一个在逃犯,前途未卜,时刻处在危机之中,不久之前苏茜还死了,他本该郁郁寡欢,眉头紧锁,可路明非居然养成了什么都不去想的好习惯,也可能是麻木了。

“想也没用。”路明非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死在西伯利亚?”

路明非一怔。这件事他从来没跟零提过,但心里隐隐约约的他是这么觉得的,那个神秘的坐标,尽管是老爹打电话告诉他的,可总觉得那里会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我倒是不想死,可总觉得死不死这件事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路明非迟疑了片刻,坦白了,“但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我真的死了,师兄的事情还没解决,能不能拜托你把师兄带去什么安全的地方。他现在比较傻,没了我,他也会死。”

“如果还不想放弃,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你帮了我很多了,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零摇了摇头,“我没有帮过你,是你一直在帮我。”

她忽然站住了,抬头眺望出去,冲着前方努了努嘴。路明非跟着她看过去,前方一条冰封的小河,跨河的小桥上路灯格外明亮,身材矮小茁壮的男人靠在路灯杆上抽着烟斗。

亚历山大·布宁。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意识到这并非一场偶遇,布宁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们。防空洞那件事之后布宁就没有再露过面,而一路上他都是大家的组织者,有酒必到。

零和路明非在路灯杆下站住,布宁沿着小河望向前方,目无焦点,“克里斯廷娜,是我的女儿。”

江湖上所谓的一剑封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一路上大家说话都是云里雾里,谈生意的调调,如今老家伙图穷匕见,第一句话就把路明非给整懵了。

不过认真回想起来,竟然是合理的。

列车上的酒局那么喧闹,任何人出出入入都是常事,偏偏克里斯廷娜消失了,布宁会出来找。这当然可以解释为布宁早就怀疑克里斯廷娜的身份了,可真要是那样,布宁大可以拒绝她上车。

拉开衣柜门之前,布宁一脸的凶神恶煞,一开柜门,他就傻眼了,反倒是克里斯廷娜一身的有恃无恐。

还有那个不经意之间的搂腰,老家伙并非要在女孩子身上占点便宜,而是要跟女儿说,看啊看啊,这就是你爹战斗过的地方!那得意!那自豪!

可女儿是正义的情报员,老爹是走邪路的军火贩子,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路上甚至没有过几次眼神交流。

今夜的布宁看起来特别的消沉和苍老,透着一股东北老汉的气息,给他换身衣服就可以去演《乡村爱情》。

“父亲是个军火贩子,干的是朝不保夕的买卖,女儿不能接着走这条路。”布宁低声说,“我能给她最好的安排是送她去一个信得过的家庭长大,养育她的人得是走正道的,可我不认识几个走正道的。只有那么一个家伙,如今是鞑靼共和国的军政长官,苏联刚解体那会儿,卖过一个军火库给我,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但我知道那家伙是个好人,连女人都不乱搞,而且没有孩子。只有他能保护我女儿。”

“贤父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们不知道更好。”三个人之间可以说中文,恰可发挥皇女殿下的毒舌本质。

“就当陪个空巢老人聊聊天。”布宁苦笑,“我跟你们说过,我想要离开023号城市,是在电影上看到一个穿花格裙子的莫斯科小姑娘。后来她从童星变成了电影演员,我在莫斯科赚了点钱,把她追到手了。”

路明非目瞪口呆。这个爱情故事委实太过传奇,一个小城镇的男孩为了一部电影里的女孩离家出走,经过长时间的不懈奋斗,最终抱得美人归。

“莫斯科有很多漂亮女孩,没有比她更好的么?”零问。

“当然有比她更好的,可我是个固执的人,先遇到的那个,谁也比不了。”布宁幽幽地说。


第156章 但为君故(60)

零听到这里扭头看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立刻把头转开,不接她的目光,不用想就知道零又在暗示他诺诺的事。

“我们过了几年快活的日子,那时候我甚至想不再做这行了。”布宁又说,“人有个安稳的地方可去就不想冒险了,可后来那个安稳的地方没了,就觉得冒险也无所谓了。”

“您夫人过世了?”路明非想起克里斯廷娜始终带着的那枚黄钻,清廉的官员应该是没钱给妻子买这种首饰的,但如果是出自军火商老爹之手,那就非常合理了。

“她有遗传性的家族病,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过40岁。但她一定想要为我生个孩子,她跟我说亚历山大·布宁,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混蛋,你这辈子爱过的人就只有我,要是没有我你非得把人类都给毁灭了!所以我要给你生个女儿,这样没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你还会爱某个人。”

布宁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仍是淡淡的,却分明是个脾气强硬的女人的口吻,像极了克里斯廷娜。

路明非一时间百感交集,零也收住毒舌保持了沉默。

“怀孕对她来说很危险,本来她还有几年好活。最后决定要母亲还是要孩子的时候,是她自己签字决定要先保住克里斯廷娜。”布宁顿了顿,“从那以后我干什么坏事都无所谓了,没人在乎。”

“你女儿应该是在乎的。”零说。

“是,她的养父大概给她灌输了太多的正义。”布宁的神情有点懊恼,“在她的眼里,亲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要除掉的恶棍,我对她来说是个抹不掉的污点。”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克里斯廷娜身上那种绝对的、激烈的正义感了。

“我们能为您做点什么?家庭事务我可能处理不好,没什么经验。”零说,“我家的亲子关系也很差劲。”

“我想请两位帮我保护克里斯廷娜,”布宁双手把零的一只右手握在掌中,路明非从没在这个老家伙眼里看过那么诚挚的眼神,“联邦安全局的目的并不单纯,有可能决定处决瓦图京大将的人就在联邦安全局里。这个行动是一连串的,某个人决定要摧毁我们,克里斯廷娜不过是他动用的棋子。”

“并不单纯?”零问。

“利益,我控制着巨大的利益集团,我的利益直接跟上层相关。如果某些人想要重新瓜分利益,他们就会干掉我,用一个新的我取代。”布宁苦笑,“我也明白军火行业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行业之一,但战争烙印在人的基因里,一个军火贩子倒下,必然会有人拿走这个市场空间。”

“如果风险那么大,不应该立刻取消今年的交易么?以布宁先生的人脉,应该能找到安全的避风港。”零说。

“不,我做不到。”布宁摇头,“与其说我是这场交易的老板,不如说我是它的主持人。我每年主持一次这样的交易,直到尽完我的义务,才能离场。提前离场的话,瓦图京大将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零和路明非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今年是我要主持的最后一场交易,交易结束,我的服役期就结束。”布宁低声说,带着祈求的口吻,“克里斯廷娜相信路先生,路先生你也愿意保护她,在023号城市里,我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

“你和你的客户们不都是过命的交情么?”零冷冷地说,“从苏联时代直到现在。”

“交易的双方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友谊?”布宁苦笑,“大家的关系能够维护到现在,只是这里面的利益大到谁都不敢背叛对方。克里斯廷娜是个局外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联邦安全局在我们里面安插了卧底,如果被我挖出来,我一定会把他埋在冻土层里。可一个父亲怎么会首先怀疑自己的女儿?”他说到这里又懊恼起来,“他妈的我就不该把克里斯廷娜交给那个老王八蛋,只会讲道学!把我女儿教成这么个笨蛋!”亲爹对干爹的嫉恨溢于言表。

“所谓巨大的利益是指?”零追问。

布宁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笑,恢复了生意人的嘴脸,“两位想必都知道了,我们会有一场拍卖会,去拍卖会上看看,就都明白了。拍卖会一结束,我会立刻带两位前往那个地方,那笔财富,包括神的秘密,我分文不取,都是两位的……不过,参观一下那个研究所可以么?”

这不能不说是慷慨的交易,没想到意外得到了布宁女儿的信任,导致老奸商甘心舍弃那笔无法计算的利益。尽管那个神秘的坐标可能根本不存在什么利益可言,或者那利益是人类无法消受的。

路明非还在思索布宁是否在说真话——为了女儿老奸商忽然双膝跪下露出谄媚之态怎么想都有点可疑——零已经点了点头,“成交!”

路明非心说怎么就成交了,这不是我的事儿么?你一个助攻你拍什么板?可零已经把手从布宁的掌中抽了回来,悬在空中等着路明非接。路明非一介秘书,不能不接。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还要散会儿步,就不陪布宁先生了。”零冷冷地说,“还有,以后如果要见面聊些事的话,最好别跟着我们,直接来房间敲门就好了。”

原来布宁是一路跟着他们,零已经觉察了,路明非却因为一直在跟皇女斗嘴,忽略了这个鬼鬼祟祟的跟踪者。不过换个角度想,让老父亲屈尊做出这样举动,确也说明那是个得来不易的宝贝女儿。

路明非扶着零走了没几步,背后又传来布宁的声音,“路先生,那天晚上,我女儿确实是在你的包厢里吧?”布宁的话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路明非站住了回头,“是,但她……不太想见你。”

布宁搓了搓手,看着地面,“我女儿……没有难为你吧?”

路明非一愣,心说难为?克里斯廷娜怎么难为自己?非要拉自己上贼船当污点证人算不算难为?

“布宁先生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跟克里斯廷娜小姐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零冷冷地说。

路明非恍然大悟,孤男寡女酒后独处一室,老父亲这是在操心自家的好白菜有没有被他这只猪拱了……

布宁干笑几声,“和她妈妈一样,性格有点奔放,对自己的美貌倒是很自信的。我倒是信任路先生是正人君子,但女孩子喝多了主动也是有的。”一边说着,一边眼睛滴溜溜。

零冷冷地一笑,“您的女儿已经成年,这些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联邦安全局的精锐,路秘书这副身板应该是无法强迫她的。这些话没必要问,即使发生了什么,他不会告诉您,也不会告诉我。我们何必问一些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呢?”

路明非心里惨叫,说哇哇哇刚才分明说好的你在隔壁什么都听到了,这时候把队友往火坑里推!可零手上忽然加力,强行拉着路明非离开。

走了好远,路明非还觉得背后射来的目光简直是两束高能激光,要把他整个烧成焦炭。


两人走出很远,零忽然笑出声来。路明非从没有听过她这么笑,吓得呆住了。零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抱着膝盖还是笑个不停,听得出这还是她故意压低了笑声,以免在夜里传得太远被布宁听到。

路明非傻愣着看了好久,最后居然被零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点苦恼。经过今晚的谈话,只怕布宁会更加用力地观察他,想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了。如果布宁真的信了这一点,以军火商老爷子的性格,要么对路明非呵护备至,要么就得准备杀掉他埋在西伯利亚了。

零笑完了站起身来,恢复了招牌式的冷漠,“走吧,逛了那么久,回去还要走好远。”

“从来没见你那么笑过,真的那么好玩么?”路明非终于有手可以挠头了。

“不是,”零轻声说,“你囧起来的时候,更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布宁说的那句话,“固执的人,先遇到的那个,谁也比不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沉重的话题,路明非说023号城市倒有点像他小时候住的地方,零也说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跟这里很像。路明非好奇地追问零是在哪里长大的,在他想来所谓皇女都该长在锦绣堆里,可零却绕开了这个话题。

返回公寓的楼下,他们要去往不同的单元,零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如果还不想放弃,我可以帮你。”

她没给路明非说话的机会,径直转身离开,高跟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像是兔子或者鹿的足迹。路明非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纷飞的细雪盖住了零的足印。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脑袋嗡的一声,那身如烟雾般的裸色纱裙子飘在窗前,克里斯廷娜正托着腮帮子跪在沙发上看下雪。


第157章 但为君故(61)

这父女俩还真是没完了,一个走了又来一个,他只是个搭车的过客,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克里斯廷娜扭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淡定。大概是觉得路明非已经是自己的线人了,大家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用不着藏着掖着。

茶几上摆着两杯伏特加,这是连酒都给路明非倒好了,看起来是要深聊。

路明非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深更半夜来我这,你那些崇拜者们如果喝多了提着刀来找我,我该怎么解释?”

克里斯廷娜显然也喝了不少,但还没到醉的地步,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我跟他们说我觉得皇女殿下的秘书很有趣,但他一路上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他们都说你跟皇女殿下是一对,当然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就跟他们打了个赌。”

“打什么赌?”路明非一愣。

“打赌我能叫你迷上我!”克里斯廷娜雄赳赳气昂昂,“这样我来找你说话就不用怕人知道。”

路明非心说人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您不一样,您自己就是热闹。

但正好套套克里斯廷娜的话,看布宁有没有说真话。

他举杯抿了一口,“少尉小姐,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您和布宁先生之间的关系?”

“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克里斯廷娜歪着头看他,眼神凶狠。

“刚才散步的时候遇到了。”路明非故意说得含混。

克里斯廷娜使劲地咬嘴唇咬了半天,“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是我父亲!但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

路明非点点头,“他也这么说,但我不敢确定,你俩长得真不像。”

“我妈妈是个美人,”克里斯廷娜惆怅地盯着那枚黄钻,“我像我妈妈。”

“父亲是军火商,女儿是要摧毁军火商团伙的情报员,你家关系真头疼。”路明非把玩着杯子,“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想要完成任务很难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克里斯廷娜冷冷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

路明非心里叹气,“我的字典里没有什么什么词”,这种中二的宣言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最终是靠实力说话的,你的字典里没有的词,别人能硬为你加进去。

“还是想让我为你搜集他犯罪的证据么?可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应该会把所有的马脚收起来。”路明非说到这里,又有点疑惑,因为布宁刚才邀请了他和零参加那场神秘的拍卖会。

难道说那场拍卖会上并无什么危险的违禁品,不过是寻常的军火拍卖?可是这群老家族的后裔不远千里跑来西伯利亚做交易,如果只是买点AK步枪或者国际法允许交易的武器,又有点说不过去。

“他很在乎你们那位皇女殿下,应该是有什么事有求于你们,细心点总能抓到蛛丝马迹。你放心,你立功的表现我都会写在报告上的。”克里斯廷娜严肃起来就像一位班主任。

路明非配合地笑笑,“我会留意的。”

“防空洞里的那个大家伙,是什么东西?”克里斯廷娜问。

“我们在防空洞里不都说了么?”

克里斯廷娜皱眉,“离得太远,又那么黑,没看清,也没听清。”

路明非心说没听清就好瞎编了,斟酌了片刻,“你父亲认为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研究所中,有一个是专门研究神秘主义的,它的遗址就在西伯利亚,但还没被发掘出来。那个大东西是某种基因变异的动物,应该就是从那个研究所里逃出来的。你听说过那个研究所么?”

克里斯廷娜疑惑地摇摇头,“没有,我接受的任务书上没说什么研究所,就说他们应该是在西伯利亚交易毁灭性武器技术。”

路明非点点头,心说老爹对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克里斯廷娜对于西伯利亚雪原上的真相知道得并不多,她很可能是某位幕后人的棋子,等她摧毁了自己老爹的团伙,没准等待她的就是牢狱之灾和一颗子弹。

“明白了,我会帮你留意。”路明非随口敷衍。

“你们来这里是想买什么?”克里斯廷娜又问,“核武器?洲际导弹?听说罗曼诺夫家族一直干的都是金融业,怎么会卷进军火交易里来?赚点干净的钱不好么?”

“如果我跟你说我们什么都不想买,压根没想当你父亲的客户,你们完全搞错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说谎?”路明非苦笑。

克里斯廷娜歪着头,审慎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吧,我相信你,但就算你没犯什么罪,跟联邦安全局合作也是明智的。你们要是局外人,我爹没准会杀人灭口,只有联邦安全局和格鲁乌特种部队能保护你们。”

“明白,给机会谁不想当正义的伙伴呢?”路明非微笑。

“正义的伙伴?这个词很好!”克里斯廷娜情报员眼睛一亮,深深认可路明非的修辞。

路明非心说你当然觉得这个词好,因为你从某种意义上跟那个男人是类似的生物啊。

克里斯廷娜端起茶几上的酒杯,正要喝,手忽然抖了起来,酒液洒了满桌。她脸色煞白,牙关紧咬,看得出她想要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手,可颤抖越来越厉害,像是癫痫病人发病的样子。

路明非急忙起身,正准备上前查看,却被克里斯廷娜以强硬的手势阻止了。她哆嗦着从随身小包里摸出药瓶,把两粒橙红色的药丸丢进嘴里,用剩下的半杯酒吞服。

那是某种见效极快的药物,十几秒钟后她握着杯子的手就稳定下来,全身绷紧的状态也解除了。

她看了路明非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这事儿谁也别说!”

“癫痫?”路明非略略放心,癫痫症倒不算罕见,但癫痫病人充当情报员,关键时候犯病怎么办?

“不,肌萎缩侧索硬化,听过没有?”克里斯廷娜深呼吸几下,躺在沙发靠背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疲惫的表情。

路明非摇头。

“也叫渐冻人症,我的神经和肌肉系统会渐渐地萎缩,一步步地失去行动能力,最后我会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窒息死掉。”克里斯廷娜轻声说,“没有药能治,我妈妈也是死在这种病上。”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克里斯廷娜的说法和布宁的说法不谋而合,那凶狠狡猾的老家伙还真没撒谎博同情。

他默默地打量着克里斯廷娜,如零所说,情报员小姐是个真正的美人,青春洋溢,矫健婀娜,那玲珑浮凸的身段,纤细修长的双腿,简直就是上帝用黄金的圆规量着做出来的。

可这样完美的作品却被注定悲剧的结局,就像什么书上说的,所谓悲剧,就是把最美的东西打碎。

克里斯廷娜赶紧拉扯裙摆挡住腿,然后双手抱怀,把礼服裙的深V开口挡上了,气势汹汹,横眉立目,“看什么看?看女孩脖子以下是很失礼的!”

“你的崇拜者们不也把你全身上下的看?”路明非耸耸肩,“你在桌子上跳舞的时候,裙摆都飞到大腿根了。”

那些放浪形骸的酒局中,聚焦在克里斯廷娜身上的目光确实都透着赤裸裸的欲望,让路明非有点不适应。但可能斯拉夫民族本就开放,克里斯廷娜又那么火辣撩人,激发了年轻人的征服欲。

也难怪布宁有酒必到,在老父亲的眼里,想拱他家好白菜的猪原本并不是路明非这一头。

“那不一样!”克里斯廷娜哼哼,“我是故意卖弄色相给他们看,他们不看我岂不是白卖弄了?我那是为完成任务!”

路明非收回目光,“我很遗憾。”

克里斯廷娜怔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路明非那番打量的意思。

她理了理耳边的细发,“没关系,我从小就知道。虽然活不过40岁,但是我可以活得比别人都有意义!”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克里斯廷娜站起身来,整整裙子,扬长而去。

总算可以独自清净一会儿了,路明非还想望着窗外再发会儿呆,忽然听到床底下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那毫无疑问是个高手!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能把呼吸控制得那么缓慢却悠长,类似太极拳中的吐息之术,这种人可以静如处子,但一旦动起来就如雷霆闪电。也是今晚喝了不少酒,他居然没有觉察到房间里其实还有第三个人!

用胶布贴在茶几下的沙漠之鹰瞬间就到了他手里,他一个旋身单膝跪地,确保了自己和床之间的安全距离,同时锁定床下的敌人。

“是我。”床底下传出熟悉的声音,跟着楚子航从床下爬了出来。

路明非想要惨叫说你这尊神从哪里冒出来的?藏在我床底下偷听算什么意思?怎么每次克里斯廷娜来找他,旁边都有人听壁脚?

“我来找师兄,师兄不在,我就说在屋里等等你,结果她撬门进来,我以为是敌人,就藏到床下去了。”楚子航拍了拍身上的灰,认真地看着路明非,“我为我之前说的话向师兄道歉。”

“你之前说了什么?”路明非没明白。

“师兄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只有师姐!”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欣慰的语气。

路明非想说你滚!但最后还是苦笑着说,“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第158章 但为君故(62)

“大晚上的还那么精神,莫非是心潮澎湃?”苏恩曦慢悠悠地说。

顶层的大套房里,铺着丝绸床单的大床上,两个女孩并排仰卧,都睁眼看着屋顶。

023号城市中,布宁的服务团队人数不少,都住在不远处的简易住宅楼里,条件远没有贵宾们的公寓舒适,苏恩曦就溜来零的房间里睡。在这个荒远的废城里,警卫并不多,广袤的冻土带才是安全保障。

“没事。”一如既往的简短回答。

“今晚出去幽会,说了什么交心的话?”苏恩曦一个翻身,玩着零胸口的蝴蝶结,两眼闪闪发亮,跟大灰狼似的。

“你没在我身上装窃听器?”

“就装了那么一次!说得我好像多爱知道你们那些小事情似的!”

“问他是不是想死在西伯利亚。”

“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不想死,他还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阶段性心软了?”苏恩曦一把捏住零的脸蛋,看似凶狠,其实是捏着玩,“背叛老板的话,没准会死哦!虽说是最心爱的小棉袄,但你要是真坏了他的事,他也会狂怒的。”

零静静地躺着随她捏,“他要去那里是命运,命运不是剧本,不能改写。”

“哎哟哟,命运,说得那么严肃。”苏恩曦撇嘴,“那你还问个什么劲儿?赶快送他一程咯!”

“只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零轻声说,“想听听他的遗言。”

“都想那么明白了,还不抓紧时间?我们都到西伯利亚了,一步之遥!要我说赶快甩掉那帮人,带着路明非出发!”

“在这里行动,最好有布宁的帮助,这是他的地盘。”

“不就是赶路的事儿么?”苏恩曦哼哼,“妞儿你是怀疑老娘的财力?布宁能搞到的,我能搞不到?米26直升机了不起么?我给你整一个中队来!你和路明非各坐一架,四架负责护航,还有两架负责在前面飞8字给你们开路!”

“我还想知道这帮人到底为什么来。”

“军火商的小买卖,关我们什么事儿?”

“不,布宁要交易的绝对不是军火,”零轻声说,“还有,这帮人都不干净。”

“不干净?”苏恩曦一怔。

“只要靠近某个东西,我就能解析它的结构,生物也不例外。这群人几乎都有龙族血统。”

苏恩曦吃了一惊,“一群混血种军火商?”

“但都不是高阶血统,如果是在卡塞尔学院,可能D级都算不上。但这么多混血种聚集在一起,如果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龙族的秘密,是不可能的。”零顿了顿,“只有一个人例外。”

“克里斯廷娜?”

“不,唯一干净的人,是亚历山大·布宁。”


夜已经很深了,雪下得越来越凶猛,023号城市里到处都是风的尖啸声。

酒馆里照旧灯火通明,这座城市里的酒局从不谢幕,只要你还有喝下一杯的量,服务生永远会给你续上新的美酒。

不过少了克里斯廷娜的酒局终究还是缺了点活力,贵宾们散去过半,剩下的都是路明非曾在布宁家中见过的那些年轻人。

红发的索尼娅,那个在布宁家餐桌上一口干掉过二两茅台的漂亮女孩,擦燃了一根火柴,靠近面前的啤酒杯,杯中立刻飘起了淡青色的火焰,可想而知这杯酒的烈度。

酒桌上的客人们都鼓起掌来,索尼娅站起身来,抓起啤酒杯,吹灭火焰,一饮而尽,满桌都是欢快的口哨声。

这种俄罗斯风格的喝酒游戏被称为“熊爪”,从一大杯啤酒开始,第一个人喝一口,倒入伏特加添满,第二个人再喝一口,倒入伏特加添满,转着圈喝下去,酒精度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一大杯纯伏特加。当这杯酒烈到可以被点燃的时候,就由轮到的那个人一口喝干,然后游戏重新开始。

这种“往死里喝”的游戏他们已经玩了半个晚上,还能在桌上战斗的是酒量最豪的那几个。

索尼娅缓缓地吐气,吐出的几乎是一口纯粹的酒精蒸汽。

她靠在沙发靠背上,叼上了一支“莫斯科人”卷烟,斜眼看着右手边那个英俊的卷发青年,透着一股老辣的风情万种。

卷发青年微笑着为索尼娅点燃卷烟,他凑上前的时候低着头,肆无忌惮地往索尼娅低胸的礼服里看。索尼娅一巴掌推在他脑门上,把他推回自己的沙发里。

“维什尼亚克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去看你的克里斯廷娜小姐?”索尼娅冷笑,“整晚你的眼睛都长在她的大腿上!”

卷发青年维什尼亚克大笑,“索尼娅妒忌了!妒忌我们的年轻姑娘!”

满桌人都大笑,有人举手打了个响指,这是在招呼服务生送新的啤酒和伏特加来,游戏还要继续。

“听说卫国战争时有个家伙喝饱了伏特加,点燃了一支烟,火从他的食道一直烧到胃里,最后烧死了。”索尼娅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盯着那支燃烧着的烟卷,眼神略显阴沉。

酒桌上忽然沉默下来,欢闹的气氛一瞬间冷至零度。

“所以你是钱不够了么?”维什尼亚克慢悠悠地问。

“你在新圣女公墓里的墓地选好了么?我会去献花的。”索尼娅冷冷地说。

“是啊,维什尼亚克,你快到时间了吧?”鼻头长着小雀斑的瓦洛佳说,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他也并不那么腼腆。

“管好你自己!”维什尼亚克低下头,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这群人里看起来最像大哥的奥金涅茨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至少在拍卖会开始之前。”

“对啊对啊!喝了酒就该说开心的事!”索尼娅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又亮了起来,“不如聊聊我们的克里斯廷娜!”

“她可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没错,但她是亚历山大·布宁的宝贝女儿。”奥金涅茨笑笑,“谁真的敢动她,布宁会把那家伙活着丢进焚化炉里。”

“布宁?”维什尼亚克冷笑,“他可不是老板,听说了么?今年是他最后一次主持拍卖会。”

“所以你准备等到他的服役期结束就对我们可爱的小克里斯廷娜下手?”索尼娅挑眉。

“别想了,布宁那个老狐狸,他一定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退路。拍卖会结束的那一刻他就会立刻消失,带着他的宝贝女儿。”奥金涅茨说,“否则他怎么舍得带女儿来这里?”

“这些年一直是他经手拍卖,你们说,他手里会不会有多余的货?”瓦洛佳压低了声音。

奥金涅茨向吧台那边瞥了一眼,服务生们都站得远远的,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低语。

“很难,每年的货都是有数的,我不相信老板会给他偷东西的机会。”奥金涅茨小声说。

“就算是些不合格的货也有价值,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拿出来卖。”瓦洛佳说。

“那个老家伙,我不信他不中饱私囊!”索尼娅也说。

“可我们怎么能知道?抓住他拷问么?”奥金涅茨耸耸肩,似乎是在讲个笑话,但神色诡秘。

“有什么不可以?他要离开了,老板不会再保护他!”维什尼亚克的话里透着一丝凶狠,“没人能轻易退出!大家都一样!”

这个话题似乎触动了客人们的心,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谁都没法做决定。

“把他藏起来的货榨出来,”索尼娅风情万种地笑,“还有他的宝贝女儿?”

恰在这时,酒吧的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是门上挂着的铜铃,一阵寒风卷了进来,亚历山大·布宁带着两肩风雪而来。

他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贵宾们,而是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根本不必招呼,就有一杯他想喝的好酒送到他面前。

“女士们先生们,拍卖会将在两天后如期举行。”布宁缓缓地说,“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尽快凑钱,今年的竞争会很激烈。还有,你们说得没错,谁动我的女儿,我会把他活着丢进焚化炉!”

贵宾们骤然色变,奥金涅茨扫视吧台边恭敬站立的服务员们,那些漂亮的、穿着藏青色女侍服的金发女孩,依旧挺胸而立,看起来随时准备着为客人服务。

但再认真地看,她们又像是一簇磨砺过的箭矢。

啤酒和伏特加端了上来,贵宾们恢复了欢声笑语,熊爪的游戏继续进行,刚才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们确实不必想太多,这座城市只是看起来静谧温馨,但仍是一座森严堡垒,而亚历山大·布宁,是唯一一个在这里说话算数的人。


原始松林的边缘,男人站在挺拔的西伯利亚松上,厚重的黑色毡衣在寒风中起落。

兰斯洛特仰头,喝光了酒壶里的残酒,他其实并不能确定酒壶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已经混了太多种酒进去。他不在乎味道,只是酒精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

地平线的尽头,023号城市的微光在坚硬的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第159章 但为君故(63)

能够来到这里他们当然有足够强力的交通工具,但被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抛下了,最后一段路完全靠雪地行军。

谁也不敢肯定023号城市附近埋设了什么探查设备,步行是最隐蔽的方式。

一名专员急匆匆地来到树下,“兰斯洛特专员,找到了!”

兰斯洛特无声无息地落入雪中,衣袖展开就像一只黑色的狐蝠。他跟着那名专员,走不多远就看到俄罗斯分部长和一众专员们聚在一起。

专员们闪开一条路,让兰斯洛特走到那个雪坑前,分部长用手电往下照射,雪坑里是一个打开的铁匣,匣中是一部电话。

最老式的那种战地电话,用铜线输送信号,什么多余的功能都没有,只能让你跟某个人说两句话。

023号城市附近,电磁干扰很强,所有跟外界的通讯都被切断,可居然埋着这样一部固定电话。

在无线电还不发达的年代,战争中都会有通信兵铺下几十公里长的铜质导线,指挥部的命令才会顺利地传到前线战壕里。虽然是过时的技术,却恰恰可以避开023号城市的电磁屏蔽。

埋设这部电话的人极其聪明地用了布宁使用的那条军用铁路作为导线,避免了在雪原上铺设几百甚至上千公里电话线的苦工。

兰斯洛特抓起电话,也不拨号,静静地等着,直到电话对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兰斯洛特专员,真高兴接到您的电话,一路上还顺利么?”

“根据您的情报,我们已经找到023号城市,随时可以展开进攻。”

“进攻?天呐!我派您去难道是为了进攻一座城市的么?您难道是一位突击旅的旅长么?不不不不,”从声音就能听出对方那一脸的大惊小怪,“我派您去是要拯救世界的!只是拯救世界这样的小事!您帮我把路明非干掉就可以了,悄悄地干掉,然后退出来,最好别惊动其他人。”

兰斯洛特沉默了片刻,“那座城市的警戒应该很严密,难免惊动其他人。”

“唉,真麻烦。”男人叹了口气,“没关系,谁阻止你就干掉好了,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明白。”兰斯洛特回答。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随性,那种气质甚至不能说是随性,而是不着边际的狂浪。但兰斯洛特相信那个男人,无原则地相信。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棘手,不过那家伙其实正处在一个非常衰弱的时期,别担心他会变身,他要是真变身,只会死得更快。”

“明白。”兰斯洛特的回答仍是简洁有力。

“不过尸体必须带回来,那种危险的东西,谁知道他不会死而复生呢?”

“明白。”

“那就祝您好运咯。成为英雄,拯救世界。您会安享晚年的,和您心爱的未婚妻一起。”男人挂断了电话。

兰斯洛特拿着话筒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最后微微加力捏碎了电话,把碎片丢在雪地里。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命令了,无论他带着路明非的尸体回来或者他自己的尸体丢在023号城市里,他都不必再接通这部电话了。


醒来的时候,路明非还以为是深夜,因为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可看墙上的珐琅小钟,已经是早晨十点了。

他一推窗,吃了一惊,如同墙壁那么厚的积雪从玻璃上脱落,天光和风雪一起涌入房间,外面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

昨夜开始的风雪把整个023号城市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连灰色的水泥墙都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白垩,操场上的篮球架也被淹没了一半。

路明非打开房门,门口停着黄铜质地的小车,几个白瓷的盘子上用纯银的盖子盖着。那是他的早餐,来到023号城市之后,早餐一直都是这么送来的,随时起随时吃,附带酒精小炉,加热享用,惬意得很。显而易见猛烈的暴风雪并未影响023号城市的体贴服务,一切照常地运转着。

路明非把小车拉了进来,今天的早餐包括了熏制的鲱鱼和浓厚牛肉汁拌的意式宽面,黄金般贵重的Beluga鱼子酱照旧抹满了面包片,居然还有一份来自莫斯科的晨报。

路明非喝着温热的红茶赏雪,正准备对宽面下叉子的时候,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克里斯廷娜一身高领的哔叽呢长裙,一双硬质的高筒长靴,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

“格鲁乌部队来不了了!”克里斯廷娜冲到窗口,神情凝重地看着外面,“这种天气,火车肯定无法通行!”

路明非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担心了。

她想必是随身带着追踪器一类的设备,好让格鲁乌部队循踪而来。但这样恶劣的天气,铁轨被几米厚的积雪覆盖,即使是动力强劲的喷气式列车都无法冲开,格鲁乌部队的装甲列车也同样无能为力。风雪还在继续,雪地车和直升机这类交通工具也都派不上用场,除非沿着铁轨这样的固定标识,否则在这冰封的无人区上开着雪地车赶路等于自杀。

老天爷似乎都在帮着亚历山大·布宁。

克里斯廷娜一屁股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起来急得冒烟,路明非却埋头吃起了早餐。克里斯廷娜先是意外,再是怒目而视,可就在怒火都要突破眼眶的时候,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路明非头也不抬地递上一片白面包,克里斯廷娜跟食欲抗争了几秒钟,接下面包大嚼起来。情报员小姐显然是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人,看她吃饭那风卷残云的模样就能感受到,什么渐冻人症,什么艰难使命,在吃饭的时候她都能忘掉,倒也侧面印证了她要“活得比别人更精彩”的宣言。

片刻之后,两个人摸着鼓起来的肚子靠在沙发上,克里斯廷娜又开始眉头紧锁,显然失去格鲁乌部队的支持这件事令年轻的情报员手足无措了。

“关于那场拍卖会,我想知道得更多一点,我该怎么做?”路明非又把红茶端了起来,同时没来由地想到昂热。

“雪这么下下去,连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今年的拍卖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办。”克里斯廷娜说。

路明非把黄铜小车上的牛皮纸大信封递给克里斯廷娜,信封他拆开过,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随手丢那儿了。

克里斯廷娜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卡片和一封请柬,她读了请柬,脸色难看。

请柬上说已经对罗曼诺夫家族的银行账户完成了验证,罗曼诺夫家族提供了足够的财力保证,所以荣幸地邀请路明非参见招待会之后的小型拍卖。

布宁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昨晚说好的事,今早请柬就送来了。而克里斯廷娜之所以变脸色,无疑是她并未收到类似的请柬。

“先是一场招待会,吃吃喝喝,跳舞赌钱。”克里斯廷娜靠在沙发靠背上,“大家互相探探底,有些人是财力不够,有些人根本连请柬都没拿到,大家可以把筹码凑起来,就算结盟。到了午夜,有请柬的人就会被请到更隐秘的会场里,拍卖会的规模很小,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但会有几亿美元的成交。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卖些什么,最好能有证据。”

“排场真大。”路明非点头,但未必那么言不由衷。在芝加哥的拍卖场上他也曾挥斥方遒,一把砸下上亿美金。

“所以你们只是猜测他们在卖违禁军火,仅仅是猜测而已,对么?”

克里斯廷娜点了点头,“全世界最高级别的军火交易都比不上那场小型的拍卖会,即使是核弹头,军火黑市上几千万美元一枚也买得到。这些人坚持每年都来,买回去的东西一定有很大的利润,但我们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军火能有这么大利润。”

路明非点点头,想你的幕后老板也许是对那笔利润动心了,但这话不方便直接告诉正义的女情报员。

“可我只是个秘书,我能拿到请柬是靠着我老板的财力保证,我去了估计也就是帮老板举举牌子。”路明非说。

克里斯廷娜挥挥手打断他,从内兜里抽出一个小些的信封,丢给路明非。路明非疑惑地捏了捏这个带着少女体温的信封,里面显然也是一张卡。

“里面是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32位密码,知道密码的任何人都可以用。”克里斯廷娜在一张餐巾纸上刷刷地写下密码,“卡里有2000万美元,安全局通过财政部特批的行动经费,原本我是想也许我也有机会去拍卖会上看看,但我探了其他人的底,他们中少的都带了5000万美元。”

她郑重地把密码纸递到路明非面前,手臂伸得直直的,看起来倒像是要给路明非擦脸。

“你现在有筹码了,我把我的筹码给你!”克里斯廷娜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那份倔强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让路明非心中一动。

不难想到这笔钱来之不易,还附带着巨大的责任。即使中的詹姆斯·邦德先生,带着军情五处的钱参加神秘赌局,还得有个财务官跟着免得他乱花。如果路明非卷款逃跑,这个黑锅就得克里斯廷娜来背。她养父是个清廉的官员,大概也没有多少财产可以帮她填补亏空。

可出于革命情感或者莫名其妙的信任,克里斯廷娜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牌交给路明非了,让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漫画。

在那个世界里,托付生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动不动就是带着我的剑/内丹/机甲/圣衣去战斗吧!多少英雄人物就是死在少女这般的眼神和托付下的啊!分明当时稍微强硬一点或者垂下眼帘,不看那双闪亮的眼睛,就可以潇洒地离去,任凭反派怎么扑腾,怎么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你还能在远方的小酒馆里喝一杯洗个热水澡,没准出门又遇到新的美少女。

事到如今他也没觉得自己是克里斯廷娜一伙,只是小姐姐一厢情愿,但如果接了这张密码纸,好像真的就得战斗到死了。

他拿过密码纸,擦燃火柴,点着了丢进烟灰缸里,看着它慢慢地化为灰烬。

“你什么意思?”克里斯廷娜大怒,“你这是自掘坟墓!”

“不就32位么,看一眼就记住啦。”路明非耷拉着眉毛,继续喝茶。


第160章 但为君故(64)

走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路明非微微皱眉,克里斯廷娜却立刻把手伸进了随身的坤包里。

想必那支精巧的乌鸦手枪就藏在坤包里,情报员小姐这么做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与敌偕亡的凛然神情。

那是一群穿着沉重军靴的人在狂奔,仅凭脚步声就能知道那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虎狼之辈,从他们踏入023号城市以来,还没有类似的武装人员露过面。

路明非一把抓住克里斯廷娜的手腕,用眼神示意她镇定。果然那群人并不是冲着这间公寓来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他们大踏步地上楼去了。

路明非和克里斯廷娜对视一眼,两人刚刚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亚历山大·布宁,老家伙显然是得到消息后跑着过来的,两脚雪泥,鹅毛大雪落满了熊皮帽子和黑貂大衣。

虽然是那么地心急火燎,可看到克里斯廷娜从路明非的房间里出来,老家伙还是愣在了当场,瞪着两人,呼哧呼哧喘着气,活像一头被人偷了蜂蜜的老熊。

“吃早餐!我和克里斯廷娜小姐吃个早餐!”路明非赶紧拉开房门给他看吃空了的早餐车,心里庆幸自己把被子叠了……

布宁如释重负,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缓解眼下的尴尬,奥金涅兹就带着几位贵宾赶来了,这个稳重的年轻人此刻略显慌乱,但眼神凌厉异常,简直就是苏联时代穿越过来的克格勃干部。

布宁严厉地看向克里斯廷娜,“回你的房间去!”

“你凭什么管我?”克里斯廷娜立刻顶了回去,漂亮的眉毛扬得快到头顶了。

路明非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克里斯廷娜小姐,请在我房间里稍等一会儿,我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廷娜应该是没想明白自己临时招募来的小弟为何忽然站到老爹那边去了,正要发作,奥金涅兹已经带着人从他们之间穿过,径直上楼去了。

“同志之间不该相互信任么?”路明非沉声说,手上加大了力量。

面对这个忽然冷峻起来的秘书,克里斯廷娜居然发作不起来了,懊恼地转身回屋,在背后摔上了门。

路明非跟着布宁上楼,狭窄的走道里挤满了人,多数是穿着军靴和铁灰色长大衣的男人,一眼可知他们的大衣下藏着武器。

警卫人员封锁了一间公寓的门,奥金涅兹带着人正跟他们用俄语高声争执。布宁冷着脸挥手,暂时地压住了局面,警卫人员们让开一条通道,让布宁和路明非通过。

公寓里水汽弥漫,还播着悠扬的音乐。路明非居然知道那首老歌的名字,《伏尔加船夫曲》,当年在中国也算是家喻户晓,经常出现在老艺术家联唱的环节中。

血红色的水上飘着玫瑰花瓣,龙头还哗哗地流着,水从青铜浴缸中溢了出来。维什尼亚克,那个最会跳水兵舞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血水里,赤裸的身体显得那么苍白。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场面,但路明非还是被那大片的血红色刺激到了,一阵反胃。

之所以没让克里斯廷娜上来,是因为他闻到了隐隐的血腥气。隔着一层楼都能闻到血腥气,可以想见血流成河的场面。

“什么时候发现的?”布宁低声问。

为首的警卫看了一眼腕表,“八分钟前,血从地板渗到了下面一层。”

“死亡时间?”

“早晨七点或者八点。应该是从酒吧回来之后,他就放了一盆热水泡澡,在浴缸里切开了自己的腕动脉。”警卫说,“典型的自杀,死亡过程很长,通常要一两个小时。”

路明非也听说过这种自杀方法,痛饮烈酒之后躺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把腕动脉切开,鲜血缓缓地流走,人渐渐因为缺氧而昏迷,最后心脏停止跳动。在名目繁多的自杀手段中,这是最不痛苦的几种之一,但要忍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昏迷前的每一秒钟里你都知道自己正经历死亡。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坐着火车不远千里来到023号城市,一路上纵酒狂欢,和女孩们跳舞,一点都不像是来寻死的。可在一场酒后,他踏入浴缸,割开腕动脉,听着老歌,独自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走得相当平静,烈酒也并未泯灭他的神智,大衣和皮靴都妥善地收在了衣柜里,卧房整洁得就像军人的宿舍。

“他的东西在哪里?”布宁问。

警卫指了指窗边的小桌,一个厚实的文件夹放在上面,想来是维什尼亚克临死前整理好的,文件夹上还压着他的家徽戒指。

布宁拆开文件夹,快速地翻动,动作粗鲁,像是要把那些文件都撕成碎片。有些文件路明非读不懂,有些却是俄文和英文双语,其中有家族信托的文件,还有一份居然是莫斯科某处墓地的合同。

这个有家族传承也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居然在来前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相比之下路主席虽然也觉得自己会挂在西伯利亚,却毫无准备,路上还跟情报员小姐姐传出绯闻,真是对死亡这件事太不尊重了。

布宁最后找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想来是遗书之类的东西。短短的几行,布宁反复读了很久。

读着读着,他脸上焦躁的神情褪去,甚至流露出一刹那的凄然,但一闪而逝,路明非也不确定。

他把信收进口袋里,“打扫干净,遗体冻在冰柜里。这间公寓封锁,谁也不许进来。”

可刚说完这句话,门就被人强行撞开了,奥金涅兹和他的朋友们持枪顶着警卫。警卫们也扒出了暗藏的武器,但谁也不敢射杀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

跟着冲进来的是索尼娅,这红发的漂亮女孩只穿着睡裙,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想来是刚从梦中被叫醒。她透出一种缭乱的美,却不是那种青春活泼的靓丽,而是沧桑的、憔悴的,就像古画上斑驳的美人。

看到维什尼亚克的瞬间,索尼娅彻底呆住了,谁都读不懂她的眼神,可每个人都能听到一颗心忽然碎掉的声音。

路明非也是纳了闷了,这俩一路上也就互相撩一下,这群人都在互相撩,难道撩着撩着撩出感情来了?你们俄国人动感情是否也太快了一点?

他心里的吐槽还没结束,索尼娅一抬腿,睡裙下居然捆着一个枪套,她拔枪对准布宁就射。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两名警卫飞扑上去,一个是要扑倒索尼娅,一个是要给布宁挡枪,但都来不及了。

索尼娅扣下了扳机,但子弹并未出膛,因为路明非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枪机上,硬生生把枪机卸了下来。他双臂圈住索尼娅,但这女孩像头狂怒的母狮般挣扎,用俄语凄厉地吼叫,像是要扑过去吃了布宁。

奥金涅兹他们的眼里也都喷着怒火,一齐把枪指向了布宁。警卫们同时把枪上膛,指向奥金涅兹等人。公寓中的气氛完全冰凝住了,却又像是要爆炸。

布宁冷冷地看着索尼娅,毫无怜悯之意,甚至透着嘲讽。路明非心说您这时候还用嘲讽技,胆是不是太肥了?

布宁用俄语对索尼娅说了些什么,也就短短的一句话,索尼娅和奥金涅兹他们全都呆住了。路明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那头母狮子变得虚弱无力,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忽然就从索尼娅的身体里退走了,如果不是靠着路明非,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奥金涅兹他们都垂下了枪口,悲愤却又无奈地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那凄惨的景象。路明非试着松开索尼娅,这女孩果然没有再对布宁发起攻击。她孤孤单单地站在人群正中央,伶仃的双肩微微颤抖,看起来弱不胜衣。

就在路明非觉得她要转过身来趴在自己肩膀上大哭一场的时候,索尼娅用力把他推开,那种“你别碰我”的意味倒像是路明非刚才轻薄了她似的。可这一路上她卖弄风情不在克里斯廷娜之下,跟所有人肌肤相亲。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和布宁擦肩而过,踏入浴缸,抱起了苍白的维什尼亚克。她就坐在维什尼亚克的血水里为他梳理头发,像是母亲又像是妻子。

“这间公寓封锁,除了索尼娅,谁也不准进来。等她没事了,把房间打扫干净,遗体冻在冰柜里。”布宁修改了之前的命令,出门而去。

贵宾们和警卫们也跟着退出,没有人说话,两名警卫留在门口看守,其他人沉默地散去。

路明非在那扇门关闭之前回头,老歌回荡在氤氲的蒸汽中,维什尼亚克靠在索尼娅的臂弯里,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解脱了。

零居然也来了,却没有进屋,而是靠在走廊边。她看了路明非一眼,跟没事人似的离开了。

布宁站在楼梯边的窗前,抽着烟斗。路明非知道布宁是在等自己,走了过去。

“这些事不用跟克里斯廷娜说,”布宁望着窗外的飞雪,“就说我们中有个孩子自杀了。”

路明非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布宁先生不想跟我多解释几句么?”

“很遗憾,无可奉告。”布宁淡淡地说。

他下了一层楼,另一扇窗边,零站在那里看雪。无疑也是在等自己,大家都有话跟他说。

“索尼娅说,是你害死了维什尼亚克,你是刽子手。布宁说,我们谁都不是慈善家,我们中慈悲的人,早都死了。”零学两人的腔调,都惟妙惟肖。

她知道路明非最关心什么,索尼娅和布宁的那两句对话是用俄语说的,路明非听不懂。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索尼娅跟维什尼亚克应该有一腿吧?”

“何止有一腿,简直是老夫老妻。”零说,“不过维什尼亚克一路上都在撩你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

“是联邦安全局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路明非赶紧纠正。

零耸耸肩,“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在一个时光倒流的剧本里?老家族、老朋友、老城市、老夫老妻。”

路明非楞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寒颤。零转过身,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自顾自地走了。


第161章 但为君故(65)

“畏罪自杀?”克里斯廷娜皱着眉头思索。

路明非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他返回自己的房间,把维什尼亚克的死告诉了克里斯廷娜。可情报员小姐姐对于那个一路上热情追求自己的年轻人并无什么惋惜之情,逻辑思维也完全不在线。

“索尼娅很难过,她跟维什尼亚克是恋人么?”路明非问。

“没听说过,我跟那些人也不熟,多数我也是第一次见。”

“维什尼亚克一直在你身边转,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称赞我的美貌,反复称赞。”克里斯廷娜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套路。”

“你难道也没追问?你不是要靠美貌搜集情报么?”

“你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克里斯廷娜横眉立目,“当然有追问!”但她想了想,再度皱眉,“但他什么都不说。”

路明非懒得问了,问也白问,以情报员小姐的智商,最佳的职业选择应该是去莫斯科或者伦敦当个女演员,可她偏要以女演员的心态去闯龙潭虎穴。

不过他已经完成了一个试探。零说这座城市里有着时光倒流的感觉,一切都兼具新和旧两面,但克里斯廷娜眼中委实没有任何的沧桑沉重,这就是一个孩子,鲜花般的年纪,恣意张扬,像是一朵孤零零的花盛开在冰天雪地中。

克里斯廷娜又从坤包里摸出药盒来,麻利地把那种药吞进肚里。这一次她早有准备,没有流露出病态。

她的渐冻人症显然已经开始恶化,服药非常频繁,只不过以前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但路明非既然知道了,她也就不躲了。

克里斯廷娜并不急着离去,路明非也懒得逐客,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各干各的事。

克里斯廷娜吃着罐子里的杏仁饼干想心事,也可能是在想明天拍卖会上的战略。路明非把玩着“芬格尔”,去楼上的那段时间里这台手机他故意丢在沙发上了,用不着吩咐它也会把克里斯廷娜从头到脚拍个遍。他翻着那些照片,偶尔抬眼打量沙发上的女孩,就像看着刊物封面上的女明星,而女明星本人正坐在你家的沙发上。

“喂。”路明非说。

“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理想?人生里一定要做的事什么的。”

克里斯廷娜愣了一下,“当情报员啊,我已经实现了!”

真是鸡同鸭讲,路明非又懒得理她了,继续翻照片玩。


布宁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完全地挡住了阳光。

办公桌上是一台黑色电木外壳的老式电话,看起来比这座城市还要古老。几个小时,布宁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这台电话上,却一次都没有试图拎起话筒。

他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打这通电话,又像是在等着对方给他打过来。

维什尼亚克的遗书摊开在他面前,遗书的开篇是一首手抄的诗:

“我们只是路过万物,像一阵风吹过。

万物对我们缄默,仿佛有一种默契,

也许视我们半是耻辱,半是难以言喻的希望。”

后面才是维什尼亚克留下的寥寥几句话:

“亲爱的亚历山大,我已经厌倦这一切了。我们活在炼狱里,背着自己的墓碑行走,而天堂的门永远不会为我们这种罪人打开。非常感谢你这些年里为我们做的事,尽管有时候我真的恨你。为我昨晚说的话道歉,我无意冒犯你的女儿,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的筹码留给索尼娅,但不要告诉她。她不用连我的墓碑也背上。”

最后是漂亮的花体签名。

看起来维什尼亚克确实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写的这封遗书,昨夜的那场“熊爪”之后他忽然顿悟了生死这件事,与人世诀别的态度甚至说得上洒脱。

布宁忽然皱起眉头,一把抓起维什尼亚克留下的那堆文件,快速地翻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台电台响了起来。

布宁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那台电话,好像这个叮叮作响的玩意儿是什么危险的野兽。

他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坐直了,拎起话筒。

“维什尼亚克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非常遗憾,他的家族对我们有所贡献,他的葬礼应当被妥善安排,他的遗体应该被妥善地处理。”

平静的男声,高贵而疏远,从声音里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口音、年龄这类信息,但能知道他并不真的多么遗憾于这件事。“他在莫斯科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想把自己葬在那里。”

“骨灰。”

“明白。”

“交易必须如期进行。这是你最后一次主持交易,我们对你多年的服役表示感谢。”

布宁沉默了很久,“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个要求,态度卑微得像是臣子跪在君王面前祈求一小块用于养老的封地,如果对方此刻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然而对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拒绝了,“很遗憾,我们必须维持交易的公平性,即使你是主持者,也不能违反规则。”

电话挂断了,布宁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狠狠地挂上话筒,用那双粗短的大手狠狠地抹了抹脸,恢复了枭雄的阴狠。


夜深了,酒吧里的聚会还是照旧,克里斯廷娜、路明非甚至零都来了。明天就是拍卖会,大家各怀心事,不像以前那样闹腾。

索尼娅也来了。这女孩似乎已经从悲痛中完全地康复了,高跟鞋、丝绸短裙、打着大卷的红发,仍然是热力四射的模样,只不过妆更重了,大概是想遮挡哭过的眼睛。

奥金涅兹带大家玩纸牌游戏,每把的输赢都在几万美元,这在普通的赌场应该已经是大手笔了,但在023号城市,这只是热热身。

气氛非常地和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卡留在了吧台,钱自动地转来转去。

克里斯廷娜今晚的装束是天青色的薄纱长裙,踩着青灰色的高筒靴,霸气张扬得很,但没什么人理她,大家玩牌的玩牌,喝酒的喝酒,把她晾在一边。她东转转西转转,最后还是零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克里斯廷娜是那种美得剽悍的大美人,零则乖乖小小像个孩子,但两个人并坐的时候,更像是女皇帝带着她的爱妃。

“你背着刀来干什么?”路明非跟楚子航耳语。

楚子航今晚把刀袋带出来了,堂而皇之地斜背着,谁都看得出里面是危险的凶器,可也没有人太在意,服务生多看了两眼就放他进来了。

“总觉得这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楚子航小声回应,“你死我活那种。”

“没错。”路明非点点头,“真打起来记得保护三号师姐。”论资排辈,诺诺是一号师姐,苏茜是二号师姐,零排到了第三位。

“三号师姐还用得着我保护?”

“说得也对。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心,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街上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玩牌的喝酒的聊天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扭头看向铃声的方向。

然后以奥金涅兹为首,客人们沉默地站起身来,披上大衣或者裘皮走出酒吧。路明非跟克里斯廷娜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黑色的灵车缓缓地穿越风雪,车头的铜铃叮当作响,023号城市中回荡着沉重的《伏尔加船夫曲》,正是维什尼亚克选来为自己送葬的音乐。

人们先是摘下帽子,低头在路边站着,灵车过来的时候,他们纷纷走上前去,伸手按在车上,护送那辆车前行,目视前方,就像忠勇的近卫军。

他们之间既熟悉又明争暗斗,但此时此刻路明非完全不怀疑他们对于这个朋友的哀悼之情。

灵车几乎穿越了整个023号城市,在城外的冰河边停下,那里已经架起了一人高的柴堆,亚历山大·布宁默默地站在柴堆边。

维什尼亚克的尸体袋被警卫们抬上柴堆,布宁往上面泼了一整桶煤油,摘下嘴角的纸烟卷丢了上去。

今早布宁的命令还是要冰冻保存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但今晚却又把他火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连跟遗体告别的机会都没留。

篝火冲天,像是冰原上的图腾,人们围绕着火堆,相互扶持。

世界寂静但风雪漫天,路明非想着酒吧里最后那个孤零零的人影。

每个人都来送维什尼亚克了,索尼娅却没有,她坐在牌桌边,画着浓重的妆,喝着辛烈的酒,动都没动,好像跟她玩牌的人还坐在对面。

克里斯廷娜打了个哈欠,情报员小姐看起来并没有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你跟他又不熟,你难过什么?”

“不是难过。”路明非轻声说,“在想我的葬礼会不会这么气派。”


第162章 但为君故(66)

葬礼就这样结束了,烧着烧着,人们逐渐地散去。

从河边返回公寓,路过酒吧,索尼娅仍然坐在那里喝酒,却没有人再推开那扇玻璃门。

大概是看了葬礼的缘故,路明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跟一群人行走在冰封的大河上,其中既有023号城市的贵客们,也有恺撒、楚子航、诺诺和零,连路鸣泽也混在队伍里。河面宽广,大家散得很开,就这么沉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最后路明非蓦然回首的时候,背后只剩下跟屁虫似的路鸣泽。

“就剩你了么?”路明非问他。

“恶魔离开你的那一天,天使也会离开。”路鸣泽歪着头看他,说出了预言诗般的话。

梦是那么地清晰,路明非还以为路鸣泽又找上门来,但那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里寒风呼啸,世界冰封千里,他和路鸣泽相互搀扶着跋涉,大河仿佛永无止境。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回想梦中的事,仿佛也是一场葬礼,却不知是他送别大家,还是大家送别他。

他刷牙洗脸,收拾整齐,早餐车已经放在公寓门口了,还有一身黑色的礼服挂在门上。礼服是苏联时代军服的式样,双排扣,袖口和领口刺金,显然是照着路明非身材做的,穿上之后每一处都贴合。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这座老城市的一部分,不过还是蛮帅的。路明非摆了几个pose,然后花了点功夫拆掉短弧刀的刀镡,以便把它们贴身藏好。

他独自吃完早餐,披上大衣出门,道路两侧积雪成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的上方,阳光弥漫在天空的边缘。

他沿着清扫出的路向着023号城市的市中心走去,就是那个巨大的环形建筑,下面埋着那条苟延残喘的龙。

交易会将在那里举办,从中午开始一直延续到午夜。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其他人,男孩们都穿着跟他类似的礼服,女孩们则没有限制,穿着各自的礼服裙。相遇的时候,男孩们把手按在太阳穴边行礼,有点像军礼,女孩们浅浅地微笑。之前大家一直都是烈火烹油般的热闹,忽然变得那么含蓄克制,反倒有种紧张的感觉。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一如维什尼亚克放在书桌上的那个。路明非没有,他就揣着两张卡,一张是克里斯廷娜给他的,里面是2000万美元“巨款”,还是有一张是布宁给他的请柬。

走着走着又遇到了楚子航,今天他也还是背着那对长刀,俨然独行江湖的杀手。

走着走着他们又在桥上遇到了零,显然是在那里等他们。今天她的装束格外地隆重,宫廷风的礼服裙外罩着厚厚的貂皮。

环形建筑周围挂满了红旗,点亮了庆典般的气氛。亚历山大·布宁站在环形建筑门前,和大家一一握手,很有主人的派头。

还是没有任何安检举措,楚子航公然就扛着刀进去了,反倒是路明非藏着掖着有点多余。

踏进那扇门的时候,简直是从社会主义一脚踩进了资本主义。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牌局已经开始,漂亮得像人偶似的女服务生们来往穿梭,为客人们送上龙虾刺身和香槟酒。旁边的桌上有俄国人喜欢的高度伏特加提供,事实上世界各地的酒你都能在那张桌子上找到,调酒师随时准备着做一杯符合你口味的鸡尾酒,他的背后,满墙的水晶酒杯折射出璀璨的光。

深红色的帷幕下,宾客们轻声交谈,女孩们带亮片的眼妆,男孩们的家徽戒指,都比水晶更闪亮。

克里斯廷娜一身高调的象牙色长裙,坐在桌边打牌,看到路明非进来的时候飞来一个眼神,大约是让他多留点心眼。

路明非懒得理会情报员小姐,问调酒师要了一杯马天尼,他不太懂鸡尾酒,但知道马天尼,因为这是007喝的酒。端着这杯酒他在会场中四处转悠,会场远比一眼所见的大,每道门后都是新的空间,有些是餐厅,客人们饿了随时可以找个位子坐下用餐,厨师等着为这些人服务,路明非还发现了一间日式的小屋,一名寿司师傅对他微笑着说日语;有些是雪茄房和台球室,甚至还有一个篮球场,客人们如果想较量一下篮球的话也不成问题;还有一些房间里就只有沙发和低垂的帘幕,随便你在这里干什么,把门锁上,这个空间就是你的。

这简直就是太阳王的盛宴,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主人的招待唯恐不够极致。

路明非回到赌桌边坐下,跟克里斯廷娜一起玩牌,奥金涅兹、瓦洛佳、索尼娅都在,还有好几个在布宁家晚宴上认识的年轻人。他们对奢华的款待并没什么兴趣,宁愿把时间花在牌桌上,牌局跟昨晚差不多,但赌注差不多大了十倍,每一把都会有价值几十万美元的水晶筹码被推到赢家的面前。索尼娅红裙红发,攻势如火,克里斯廷娜被完全地压制住了,连着输,气得小脸都黑了。她已经把卡给路明非了,剩下的筹码不多,偏偏她又是个好强的人。

路明非本想提醒她说你的理想是当专业的情报员,但这话说了也白搭。

他的心思并不在牌局上,而是周围人的表现。会场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试探彼此,无论是通过交谈还是以牌局的形式。为了试探就要把几千万美元码在牌桌上,这游戏玩得有点大。

零也来到牌桌边坐下,她的牌技意外地好,一出手就斩断了索尼娅连赢的势头,克里斯廷娜这才喘息过来。

楚子航一进会场就消失了,因为杀胚就该干杀胚的活,他会搜索会场的每个房间,记住每条通道,以免任何意外的发生。路明非叮嘱的。

说来也奇怪,他堂堂正正的大怪物,逮谁灭谁,却觉得这座城市里藏着连怪物都会不安的秘密。

年轻的女服务员来到路明非背后,俯身在路明非耳边说话,吹气如兰,“布宁先生想请您聊几句。”

克里斯廷娜警觉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但被路明非的眼神压制住了。

路明非跟着女服务员,进入某一间只有沙发和帷幕的房间,亚历山大·布宁端坐在那张描绘顿河风景的油画下。

路明非在他对面坐下,女服务员出去的时候锁上了门。

“我需要路先生的帮助。”布宁摇晃着杯中的冰块。

“保护您的女儿么?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做的,暴风雪应该已经把格鲁乌特种部队挡在路上了,023号城市里只有你说了算。”路明非说。

“我想请路先生帮我买一件东西。”布宁缓缓地说,“拍卖会中的货品,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你自己主持的拍卖会,你让我去帮你买东西?”路明非愣住,“这不是当托儿么?”

“不,我不是要你帮我抬高价格,我是真的想要那东西。”布宁把桌上的大信封推给路明非,“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路明非打开信封,倒出一张卡来,还真奇怪了,这父女两人都卯着劲儿给他送钱。

“一张卡里存着三亿七千万美元,有限的时间里我只能筹到这么多,所以拍卖场上还得靠路先生你的技巧,竞争会很激烈。”

这个数字连路明非也吃了一惊,布宁的出手是克里斯廷娜的几十倍,但听他的意思,这笔巨资依然未必够用。

拍卖靠的主要是实力,当然也有技巧的成分。如何呈现出压倒对手的气势,逼迫对手放弃,或者吸引对手出价,消耗对手的筹码,然后拿下自己真正在意的货品,都是学问。路明非对于自己的技巧没什么信心,他前一次制霸芝加哥拍卖场全靠开挂,但小魔鬼已经很久不来找他了。

“如果连货品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忙我没法帮。”路明非耸耸肩,“我连怎么诈人家都不知道。”

布宁点点头,“当然,我既然要求您的帮助,就准备好了要给您说得更多。那个神秘的拍卖品,是时间。”

“时间?”路明非愣住。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可以标价,但极少数例外,时间就是其中之一。人生下来无论富裕贫穷,拥有的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富人在纸醉金迷中过一生,穷人辛苦地过一生,但都是几十年。如果你能找到一种技术把时间封在玻璃瓶里卖给有钱人,供应量又极少,他们会耗尽全部身家来买。”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而我的克里斯廷娜,是个缺时间的孩子。”

“渐冻人症?”路明非说。

“她还真的信任你啊,把这么秘密的事都跟你说了。”布宁苦笑,“她的病远比她自己想的严重,我买通了她的医生,没有告诉她真相。”


第163章 但为君故(67)

“所以克里斯廷娜会登上那列火车,是因为她就要死了。”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而维什尼亚克自杀,是因为他没钱买下更多的时间了。”

“在死神的面前,贫富贵贱都会被虢夺,即使君王也要赤身裸体接受审判。”布宁轻声说,“那大概是人世间最究极的正义之一。”

“嘴里这么说,可轮到要死的是自己女儿,你还是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布宁忽然抬起头来,眼中的血丝密集如蛛网,整个人就像陷阱中的困兽,“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个你能为她拼命的人?谁敢伤害我女儿,就算死神!我也给他塞进焚化炉里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未必那么正确,怔了一下,用喝酒掩盖了那一瞬间的失态,“那些只为自己活的人,不可悲么?”

看路明非沉默,他又流露出商人的嘴脸来,“路先生请放心,这绝对不是一桩没有报酬的委托!”

路明非笑笑,“放心,这件事我接了。在克里斯廷娜小姐看来,我是她路上捡来的小弟,小弟为老大办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布宁。

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布宁又追了上来,“路先生你是认真的吧?”

路明非转过身来,直视布宁的眼睛,“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那种丢在路边都没人捡的废物,想跟班上哪个老大混,还怕人家看不上我。所以哪个老大捡了我,我得对人家好点,不然我的老大没了,我又是路边的废物了。”

布宁呆住了。路明非这话听起来根本就是唬烂,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令人没法怀疑。

犹豫了好一会儿,布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皮质的小钱包里,看起来跟寻常的零钱包没什么区别,可他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时候,神情郑重得好像那是他的遗产。

“需要的时候,就把这些也当作你的筹码!”

小包里是几十枚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金色硬币,沉甸甸的,正面是某位古代君王的头像,背面是路明非读不懂的文字,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这玩意儿值多少钱?”路明非掂着其中一枚,大约有一盎司那么重。

“托勒密一世铸造的金币,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世纪,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东西根本没有存世的。在023号城市的拍卖会上,价格是浮动的,贵的时候3000万一枚,便宜的时候也有2200万上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赶紧数钱。总共35枚,按照布宁的说法,这一小袋古代钱币的价值就超过十亿美元。

“你救女儿还藏着掖着?”路明非有些不解,“这是你留着养老的?”

“我对女儿怎么会吝啬?”布宁叹口气,“我是不敢拿出来,你是新来的,不可能有这种硬币,他们看你拿出这东西,就知道是我想要买。所以只能在关键的时候用,卡里的钱应该够用,但今年的竞争会特别激烈。”

路明非把金币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下,留下了浅浅的牙印,看起来确实是纯金的。

“3000万美元一枚?你确定?就算是古董,能值那么多钱?”路明非有点怀疑。

“在这里,我们看重不是硬币本身的价值。”布宁低声说,“它是某种等价物。”


路明非带着三亿七千万美元巨款和那小袋钱币回到外面大厅的时候,赌局已经白热化了。

俄国人终究还是扛不住烈酒的吸引,大口喝酒,大把下注,输赢从每把几十万升到了几百万。

输光了筹码的人在旁边的沙发上闷头喝酒,赢了的人继续在赌桌上战斗,酒劲上头的男女拉着手跑进旁边的舞厅,也有人神色阴沉地抽着雪茄或者卷烟。

靠着零的应援,克里斯廷娜翻了本,面前堆满筹码,大呼小叫,跟奥金涅兹捉对厮杀,奥金涅兹不得不唤来服务生,兑换了更多的筹码。

这才是热身的真正意义,不是打两局牌调个情那么简单,输的人可以提前退场,而赢家则会带着更多的筹码和胜利女神傍身的杀气踏入拍卖会场。

优雅的牌局演变为凶狠的骰子游戏,克里斯廷娜裸着象牙般的胳膊,把骰钟摇得哗哗作响,就差一脚踏在赌桌上了。

楚子航居然也站在桌边围观,神情专注,实在有违这家伙的本性。

路明非正想把楚子航从赌桌边拽回来,却被零从背后拉住了。这个场合里每个人都沉浸在某种气氛中,只有零看起来还正常,甚至比平常更加冷漠疏离。

“通风系统里混入了LSD。”零低声说。

路明非一惊。

LSD,学名麦角二乙酰胺,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中央情报局用它来拷问罪犯,艺术家则用它来寻找灵感,绝对的违禁药物。

他听说过某些大赌场为了让赌客夜以继日地赌博,而在赌场中吹入高纯度的氧气,但用LSD来活跃赌博气氛,简直等于群体性自杀。

“但很微量,只是令人兴奋罢了。”零补充,“以楚子航的体质,不会受很大影响。”

路明非略略松了口气,布宁应该只是希望热身环节更热闹一些,但用上LSD未免有点丧心病狂。

“像不像养蛊?”零又说,“把危险的虫子放进一个罐子里,让它们杀来杀去,强壮的吃掉弱小的,最后存活的那个就是有用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打了个寒战。

如果这群年轻的富豪不过是被养育的蛊虫,那么养蛊的人该是何等的恐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不是亚历山大·布宁,而是布宁所说的那位幕后老板。

说起来布宁那么认真地拜托他救自己的女儿,却没把LSD的事告诉他。也许他也是蛊虫之一吧,布宁希望他更加凶猛,才能在接下来的拍卖场中胜出。

“你怎么没事?”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

“你不也没事么?”零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淡酒。

路明非挠挠头,莫非是大怪物的血统对LSD免疫?但这条解释用在零身上无效。

解释不清的事太多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懒得追问,继续在会场中溜达,观察每一个人。

从赌桌上得胜而归或者失望而返的人聚成一个个的小圈子,他们低声地说话,有人状态低落,有人情绪激动,LSD在每个人身上呈现的效果是不同的。但微量的致幻剂还不至于令他们失去思考的能力,他们其实是在谈生意,就像克里斯廷娜说的那样,他们在聚拢筹码。那些自觉没法在拍卖会上胜出的人会选择把筹码交到强有力的人手里,而收下筹码的人应该也会支付不菲的代价。

装着时间的小罐子,布宁并没有明说那种货品到底是什么,但很显然它能让这些年轻人疯狂,为它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可他们每个人都跟克里斯廷娜一样缺时间么?每个人都身患绝症?

路明非亲眼看到一个女孩把自己的卡交到瓦洛佳手中,那个腼腆的男孩此时也露出君王般的气场,附身在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最后狠狠地吻了她的红唇。

那交出筹码和希望的女孩像是被那个吻抽走了灵魂般,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瓦洛佳带着她的筹码离开后很久,她才挣扎着起身,来到吧台边要了一杯烈酒。

腼腆可能是瓦洛佳的伪装,这个低调的男孩应该是带了巨额的筹码来,志在必得,此刻正在场中游荡,像是灵魂的收割者。

大约不到十个人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其中还包括赌桌上大呼小叫的克里斯廷娜,这个连请柬都没收到的局外人应该只是被LSD迷惑了。

路明非始终在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末日般的狂欢让他觉得无趣,值得他期待的只有那场神秘的拍卖会。

终于,墙上的挂钟敲响了。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从梦中惊醒,扭头看向挂钟的方向。

午夜十二点,请柬上注明的时间,唯一一扇始终关闭的门打开了,门背后是斜向下方的通道,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墙壁也漆成猩红色,明亮的汽灯绵延向下,感觉倒像是引人去地狱似的。女服务员们来到各自负责的贵宾们身后,小声地提醒他们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她们提醒,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数,他们站起身来,男孩们扣好礼服的扣子,女孩们整理长发和裙摆,神情冷冽凶猛,都像是要奔赴战场的战士。

赌桌上的筹码都被收走,重新转化为卡里的数字,每个人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卡,那是他们决定能否从蛊虫罐子里存活的武器。

看到这一幕路明非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倒不是别的,而是他忽然觉得这跟玩游戏没区别,大家满世界搜集奇珍异宝打造了神兵宝甲,现在是要去竞技场了。

这么想忽然就轻松了,对他来说这只是区区的一场游戏,某种意义上说,跟他的人生全无关系。

他跟在那个漂亮的女服务生后走向通道,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奔跑着的,像是轻灵的独角兽穿越森林。

他转过身来,名为克里斯廷娜的独角兽长裙翻飞地扑进他怀里,亲吻了他的面颊。这忽如其来的示爱令路主席有种大难临头的惶恐,因为一左一右皇女殿下和楚子航正在围观。皇女殿下也就罢了,楚子航那满脸的震惊好像在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师兄你还是跟俄国女人搞在一起了!

“带着我的卡去!输了就别回来见我!”克里斯廷娜那个吻也就蜻蜓点水,甚至点上没点上路明非都没确定,然后就是一张卡摔在他脸上。

路明非恍然大悟,为何情报员小姐在赌桌上鏖战到现在,她是想再给自己的小弟攒上一笔筹码。一介秘书想来是没什么钱的。

还真是一位……敬业的情报员。

“你也得对我表示一下啊!”克里斯廷娜在路明非耳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不然我凭什么把卡给你?”

路明非赶紧点头,也难怪要以这么极具表演性的方式把卡送来,如今在别人看来,他是被克里斯廷娜成功征服的男孩,有了代替大小姐去征战的资格。

他轻轻地给了克里斯廷娜一个拥抱,“放心吧,剩下的交给我。”


第164章 但为君故(68)

最终的拍卖场不过是间位于地下的圆形会议室,装饰奢华,空间却不多大。穹顶上漆着巨大的红五星,看起来年代久远。

最后一名宾客踏入,沉重的安全门在他背后合拢,想来这间会议室也是防空洞的一部分,此刻想从外面打开这扇门,大概得准备一颗原子弹。

“还真是个养蛊的罐子。”路明非心里嘟哝。

环形的会议桌足够容纳几十人一起开会,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客人们纷纷就座。每个人就座的时候都环顾四周,点头致意,结合当前的环境,应该视为拳击手在开场之前跟对手蹭蹭拳套。

路明非把“芬格尔”丢在桌面上,他看似随意地晃了一下,摄像头已经记录了每位参赛者的脸。

从登上火车以来,这台手机一直默默地搜集每位客人的资料。插上电源,它就会调用有限的计算资源,对每个人做分析。

细小的入耳式耳塞藏在路明非的耳道里,芬格尔正跟他点评每位客人,从身材到性格,像一位毒舌的高参。

归根到底,拍卖是财力和魄力的较量,有人工智能的辅助,加上丰厚的荷包,他的胜算很大。

那张有着巨大靠背的转椅转了过来,矮小但魁梧的布宁端坐其中,一身黑色的礼服,神情肃穆,像是庄严的法官。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年的拍卖会。”布宁缓缓地说,“介绍一下,来自苏黎世银行的财务顾问,卡隆先生,他会确保各位的资金安全。”

带着圆框眼镜、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站在布宁的椅背后,看起来就是那种帮富人管钱的银行家。

“请各位把筹码放入卡隆先生的托盘里。”布宁说。

银行家端着黑丝绒的托盘,环绕会议桌行走,每位客人都冷着脸把一张或者几张卡片丢进去。

路明非兜里揣着三张卡,还有那价值十亿美元的一小袋金币,但他只放了克里斯廷娜给的两张卡上去。在扮猪吃虎这件事上,他也算是无师自通。

零也丢了一张黑卡进去,那种美国运通发行的卡片意味着无限的透支权,但以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而言,这说不上炫耀。

轮到楚子航的时候,这家伙冷冷地看了银行家一眼,配合背后的两柄利刃,不像是花钱的大爷,更像是黑社会派来收账的,银行家赶紧绕着走了。

银行家返回布宁身边,打开桌上沉重的箱子,里面是一台加密型的电脑,附带多个读卡器,每张卡都被插入卡槽。

“卡隆先生已经接入了各位的账户,各位的余额已经显示在这台电脑上了,今年的竞争会很激烈。”布宁击掌。

六位女服务生袅袅婷婷地踏入会场,每人都提着一口沉重的黑箱子,手铐把提箱和她们纤细的皓腕锁死。

六口箱子并排摆好,但没有人把手铐解开。这些女孩既是货品的运输者,也是保镖,任何一个都比克里斯廷娜更适合当情报员。

“很遗憾,今年的货品只有六份,”布宁环顾众人,“这意味着有些急需时间的贵宾可能无法如愿。”

会议室里很安静,服务生们绕着桌子行走,在客人们面前摆下伏特加、水、和只写着数字的小牌。路明非的号码是33。

“之前出现过囤积货物的情况,依照我们的交易原则,这是允许的,价高者得。但我们是朋友,是兄弟,理应彼此照应。”布宁今晚说话格外地缓慢和威严。

但没有人在乎他说什么,从那些女孩踏入会场开始,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那些黑色手提箱上。

那是带着敬畏的贪婪,像是能把那些箱子点燃。

“赌不赌?无非是些低劣的龙血制品,”芬格尔蛮不在乎地哼哼,“跟你接受的尼伯龙根计划没法比。”

路明非懒得回答,因为他跟芬格尔想的一样。

布宁说起“装着时间的小罐子”时,他就想到了龙血血清。

龙血是至毒的生物制剂,直接注射龙血的话,99%的人都会直接转化为死侍,但经过提纯的龙血血清就会安全很多。

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就是把龙王康斯坦丁的血清注射给最优秀的学生,试图制造出能够抗衡龙王级目标的混血种。加图索家原本期待这个计划被用在恺撒身上,因为提纯出来的血清少得可怜,仅够一人使用。但在昂热的主导下,血清最后注入了路明非的血管。

那份血清确实强化了路明非的身体,但并未达到秘党期待的效果,今时今日不变身怪物的话,他也就是个A级混血种,甚至无法匹配他原本的S级身份。

结合防空洞里那条苟延残喘的黑蛇,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某个组织意外地得到了一条古龙的残躯,又不知为何得到了提炼血清的技术。他们用那条龙的血液提炼血清,并把这些珍贵的生物制剂以高价卖给出得起钱的人,这会人为地制造出一些低级的混血种,但即使是低级混血种的寿命也长于多数的人类,龙血还能够攻克某些人类医学无法治疗的顽疾,比如克里斯廷娜的渐冻人症。

在炼金术中,这种神奇的制剂被称作“万能药”,Elixir,而在中国的炼丹术中,它有个更为玄妙的名字,“金丹”。

“让我们从第一份货物开始……”布宁说。

“2000万美元!”索尼娅举牌了,甚至不让布宁说完。

路明非暗暗一惊,要不是布宁帮他补充了筹码,克里斯廷娜老大提供的经费只够举个牌的。

“这叫投石问路,石头丢得大点,给对手制造心理压力。”芬格尔点评,“这时候她会观察每个对手的表情,来判断他们手中的筹码。对手们如果谨慎的话,会先观望,因为总共有六份货品,第一份往往不是竞争最激烈的。”

果然,索尼娅曼妙的眼睛扫视全场,目光像是问询又像是挑逗。她半趴在会议桌上,身体前倾,裸露的双肩在红裙的衬托下白得惊心动魄。

目睹过她踏入浴缸的那一幕,路明非完全不怀疑她对维什尼亚克的感情,但仅仅一天之后,她就变回了那个热情妖冶的女孩。此刻她眼神闪动,像是跟每个人隔空调情。

片刻的沉默之后,奥金涅兹举牌,“2100万美元。”

“好兄弟昨天刚刚挂掉,现在第一个跳出来跟好朋友的妹子竞价,够狠的!”芬格尔啧啧赞叹,“加价是不温不火的100万美元,这是不想自己的底牌被人看出来。”

“2200万美元。”

“2300万美元。”

“2500万美元。”

尽管刚开始的水位就不低,但第一轮的竞价显得很克制,平稳地升到了3500万美元,索尼娅一直平稳地跟进,3500万美元的牌子就是她举的。

“4000万美元!”瓦洛佳在此刻举牌杀入战场,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瞳孔中流动着寒冷的光。

在布宁家的晚宴上认识的时候,他看起来那么腼腆羞涩,不善言谈,热情的索尼娅对他颇为照顾,就像姐姐,但此刻却是他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阴险的狙击手,但太沉不住气了。”芬格尔低声说,“他的语速比平时快,应该处在亢奋的状态。”

这个出价带来了长达半分钟的平静,布宁缓缓地扫视周围,手中握着小小的木槌。

号角一旦吹响,接下来的竞价就会激烈起来,

“4100万美元。”奥金涅兹举牌。

“这才是老手的风范,无论狙击手怎么躁动,都保持自己的节奏。真正的决战还没开始,第一份货品不过是给今天的拍卖定个参考价。”

“4500万美元!”瓦洛佳毫不犹豫地再次举牌。

奥金涅兹轻轻地叹了口气,“瓦洛佳,朋友之间应该相互照顾,你没那么急需补充,我们都知道。”

“价高者得!我们来这里不是做慈善的,我们中慈悲的家伙早都死了!”瓦洛佳冷冷地重复布宁说过的话,看都不看奥金涅兹。

路明非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零的身上,皇女殿下低头用铅笔在纸上划动,笔下居然是一幅漫画,类似达·芬奇的那幅最后的晚餐,但画的是眼下的情形。环形的会议桌被拉开为一幅长卷,冷峻的布宁居中,华艳动人的索尼娅、叹息的奥金涅兹、咄咄逼人的瓦洛佳……众生百态都用简单的画法描绘得挺到位。

她自己不在画卷中,路明非和楚子航却在,但路明非是条狗,而楚子航是背着两把刀的豪猪。


第165章 但为君故(69)

十五分钟的缠斗之后,第一件货品以一亿四千五百五十万美元的价格被拿下,得手的却不是索尼娅、瓦洛佳或者奥金涅兹。

真正的狙击手始终埋伏着,直到最终竞价的阶段才出现,而且是两个人一起杀入战局的。

谢苗,此人并未出现在布宁家的晚宴上,他的列车在赤塔跟布宁一行接驳,路明非对他的印象是个优雅的暖男,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他总是照顾女孩子们,却又保持着距离。

还有米哈伊尔,根据克里斯廷娜的情报,这个男孩家里应该是从事伐木业的,俄罗斯有着面积广阔的原始森林,只要获得许可证,伐木业跟矿业一样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他们交替举牌,价格一路飞涨。冷静的奥金涅兹首先退出,索尼娅随后,瓦洛佳挺到一亿四千万美元,眼神也黯然下来。

只剩下谢苗和米哈伊尔了,路明非还以为会是一场血战,可几次小规模的加价之后,米哈伊尔就不再举牌了。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布宁已经三次落锤,提着一号箱子的女孩来到谢苗背后站定。

“这俩在打配合,”芬格尔低声说,“让人以为他们两个要互相斗,其实只是联手把奥金涅兹那帮人的气势打下去。”

路明非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算是为这俩毛熊的演技喝彩。

这俩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路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亲近,各喝各的酒,各追各的女孩,可早就是攻守同盟了。

路明非有点费解,这玩意儿比他想的便宜多了,可布宁给了他一张存着三亿七千万美元的卡,还怕不够,又给了那袋子小金币。

有了第一次的价格作为参考,第二份货品的竞价更为直接利落,来自圣彼得堡的娃娃脸女孩安娜,出起价来却稳准狠,像是一辆一边碾过战壕一边发炮的重型坦克。这份气势令人深信她卡里的余额和必胜的决心,价格被抬高到一亿六千万美元之后,竞争者逐一退却,安娜最终以一亿九千万美元的价格拿下。

拎着二号箱子的女孩站到了安娜背后,安娜冷冷地环顾,眼神中满是胜者的骄傲。

路明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023号城市根本没有网络,因此使用手机也没有限制——但路明非手上的玩意儿是个人工智能,芬格尔给出了密密麻麻的图表,分析在场的每个人。

最终进入这间拍卖场的客人共有15位,除了罗曼诺夫家族拿到了三张请柬,其他家族都只有一张请柬,也就是说有资格上桌出价的总共13家,其中11家已经下过场了。

芬格尔认定谢苗和米哈伊尔是同盟。他们合作默契,低价赢取了第一件货品,但同盟关系也暴露了,再想打配合不容易。

第二轮的竞价中两人仍然凶猛,应该是想再吃下一份货物,只不过遭遇了坦克般的安娜,不得不避其锋芒。即使如此,他们也陪安娜跑到了最后。

奥金涅兹、索尼娅和瓦洛佳三人组,应该是老相识了,本该同进退,但事先应该是没商量好,眼下是各自为战。

来自圣彼得堡的安娜,娃娃脸的独狼,资金实力了得。

此外还有来自罗斯托夫的尼基塔,来自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雅科夫,来自萨马拉的马克西姆,和来自诺夫哥罗德的列昂尼德。

这四个人都试探性地出过价,芬格尔判断尼基塔和雅科夫可能是盟友,而马克西姆和列昂尼德更像是对头。

除了罗曼诺夫家族,只剩两家还没出手,冷艳的叶卡捷琳娜从喀山来,垄断着当地的进出口贸易,这一路上除了克里斯廷娜,就是她和索尼娅撩动着男孩们的心;戴着复古圆框眼镜的格里高利,来自阿穆尔州,这男孩看起来更像是个修士,不太合群,也很少参加索尼娅他们的酒精聚会。

“前两份货品的均价比去年高出10%,”布宁缓缓地说,“这意味着后面的竞争会更加激烈,急需时间的人,注意调整你们的战术。”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低头喝水,顺便点了点头,意思是我懂我懂。

从前两份货品的平均价格来看,布宁给的钱绰绰有余,最好是别亮出那袋金币就能结束战斗。

是时候出手了,得手之后打开箱子拍个照,照片给克里斯廷娜老大当证据,箱子给布宁。帮到这一步也够了,至于父女间能否摒弃前嫌家庭和睦,他也管不来那么多。

“今天的第三份货品,它的品质要优于之前的两份……”布宁缓缓地说。

路明非心里正嘀咕说这东西还有品质差异的时候,零已经举牌了,“从一亿九千万美元开始吧,没必要浪费时间。”

全场震动,无论是跃跃欲试的还是冷眼旁观的都傻眼了,有人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看向身边的人求证,有人则愤怒得就差拍案而起了。

他们都听闻过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也都把零看作强有力的竞争者,却没想到皇女殿下的出价是如此地蛮横,隐隐透出“这过家家的小游戏是浪费我时间”的意思。

路明非也懵了。克里斯廷娜的病和布宁的委托他都没跟零说,倒不是瞒着她,而是跟她没关系。这小事他自己搞定就好,却不料老板忽然抽风。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苗咳嗽了一声,“殿下是觉得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足够碾压我们所有人么?”

“试过才知道。”

“皇女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我手中已经有一份货品了,它的价格是目前最低的。”谢苗冷冷地说,“即使我高价拿下这份货品,平均下来依然是不错的买卖。而你手中除了钱,没有别的筹码!”

“两亿美元。”零淡淡地说。

所有人愣了一下才明白,零刷新了价格。可根本就没人跟她竞价,之前一亿九千万美元的价格是她自己出的。

路明非也愣了一下,却是因为记忆中芝加哥的拍卖会上,那个穿金色纱丽的女孩也是自己跟自己竞价,凶悍的风格跟零如出一辙。

区别只是那女孩的霸气和容光都威慑全场,而零这么做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口气更像是菜市场买豆腐,一块九的豆腐给两块,说声别找了。

“拍卖场上只有一种语言,数字。”零继续完善自己的小漫画,“您说得太多,就像一边唱嘻哈一边投篮的球手。”

谢苗勃然大怒,优雅暖男形象瞬间崩塌,他离座而起,身体前倾,两眼喷火地盯着零。

“谢苗,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布宁低声说。他这么说的时候并不多么咄咄逼人,但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谢苗强迫自己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口气,“米哈伊尔,你的筹码给我!”

在场的人都猜到了他跟米哈伊尔是同盟,但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不在乎同盟关系的暴露,志在必得。

“把我的筹码转到谢苗的名下。”米哈伊尔毫无异议,把号牌沿着桌面滑给布宁。

银行家用眼神询问布宁的意见,布宁抓起米哈伊尔的号牌,把它交给身边的服务人员,“我们不限制客人之间交换筹码,何况米哈伊尔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坐席。”

随着大额资金倒入谢苗的账户,谢苗的信心和气势都倍增。他直视着零,举起手中的号牌,“两亿一千万美元。”

“两亿二千万美元。”零却没有跟他四目相对,这可以理解为不屑,也可以理解为她正专心于自己的画作。

“两亿三千万美元。”

“两亿四千万美元。”

价格交替上升,双方寸步不让。没有人加入这场竞争,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分明后面还有三份货品,这两人却必须在这一轮分出胜负。

零淡定如常,谢苗却显得极其兴奋,面色赤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166章 但为君故(70)

“从声线分析,这家伙已经兴奋到顶了。”芬格尔在路明非耳朵里低语,“心跳频率超过200,血压和肾上腺素指标都超标,他随时可能放弃,但突发脑溢血死掉我也不奇怪。”

“两亿九千万美元!”谢苗还是缓缓地报出这个数字,吐出每个音节都像是吐出石头。

路明非忍不住了,凑过去想问问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没说出话来,零忽然丢掉手中的铅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摁在桌上。

她冷冷地看着路明非,这一刻她的目光吞龙噬虎,整个会场都被她的气场压迫着。

“不要劝我!我们曾经失去过国家,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零举起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

片刻的沉默,除了谢苗和米哈伊尔,每个人都微微颔首,似乎是理解了罗曼诺夫家族那霸道的作风。他们曾经是俄国最高的统治者,时至今日,沙皇的尊严依然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

皇女殿下只是看起来冷漠淡然,心里却是志在必得。秘书不懂主人的心理,贸然想要劝阻,被主人当场警告了。

只有路明非是懵的,因为他根本没想劝阻,他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图啥,可就连这句话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谢苗盯着自己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这对他来说显然是个心理上的槛。但在零的攻势之下,这个随时会打退堂鼓的年轻人反而不愿放弃了。

他看向对面的米哈伊尔,放弃了举牌的权力,但米哈伊尔还留在这张桌上,仍是谢苗心理上的支持。

米哈伊尔缓缓地点头,瞳孔亮得像是要烧起来。

“三亿五千万美元!”谢苗高举手中的号牌,以嘶哑而骄傲的声音报出了这个数字。

零沉默了,在纸上写写画画,每个人都听着铅笔刮擦纸张的声音,等待。

她从拍卖开始就在那里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她一直在记录什么,也许是记录着出价的先后次序,也许是计算自己能调动的现金。

只有路明非清楚,零正为那幅漫画版的“最后的晚餐”画阴影,空气都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她却非要画完那幅小漫画才说话。

“罗曼诺娃殿下,”布宁清了清嗓子,“如果您不准备继续出价,三号货品就属于谢苗先生了。”

零终于完工了,画完阴影之后,她给谢苗和米哈伊尔的脑袋上加上了两个小光环,并把这张画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还没想明白,零叹了口气,“我放弃。”

巨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沙皇家族的尊严么?不是不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么?放弃的速度之快,倒像个识时务的意大利人。

“三亿五千万美元一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两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三次。胜出者是谢苗先生。”随着布宁的锤子落下,提着三号箱子的女孩走到谢苗身后。

出乎路明非的意料,这个艰难胜出的赢家始终沉默着,他的盟友米哈伊尔也沉默着,

布宁轻轻击掌,他背后的门打开,又是一条猩红色墙壁的通道。

“休息一个小时,需要交换筹码的贵宾可以趁这个时间讨论,当然,需要饮酒和放松的人,这里的服务只会比上面更好。”

在服务生的指引之下,客人们经过通道来到新的空间,023号城市的防空洞就像蛛网那样四通八达。防空洞固然不如地面以上的会场开阔,但烈酒、沙发和休息室也一应俱全。

客人们多数神色凝重,三号货品的交易价格是个罕见的高点,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更加激烈,而没有这种货品,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在下一个冬天前挂掉,这还不清楚。


“他们的目标是场外交易。”走在通道里的时候,零低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

“低价拍下货品,等买不到的人加价跟他们在场外买。”零说,“对有些人来说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是救命的,对他们来说是用来赚钱的。他们知道今年的货品不够用。”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两人都需要货品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拍下第一份货品之后他们还继续出价,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他们试图推高后面成交的价格。他们买下那份货品的价格是一亿四千五百五十万美元,如果后面的成交价远高于那个数字,就是他们场外成交的底价。”

“所以他们不是真的想买第二份货,只是想当托儿。”路明非明白过来的。

“他们可能根本没钱买第二份货,但那两个是好演员,他们一直在伪装。我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他们俩的生意都遇到了些问题,应该凑不出那么多钱。”

“布宁能看到余额,不够钱他怎么会让那俩接着出价?”

“卡上的钱未必真是他们的钱,也可能是借来的高利贷。”零淡淡地说,“按照金融黑市的惯例,没有足够的抵押品,借贷美金给他们,存入苏黎世银行的不记名账户,这个利息每天可能高达30%。”

路明非明白了,“但你让他们假戏真做了。”

“罗曼诺夫家族下场,让他们觉得能把价格推到新的高点。谢苗报出三亿五千美元的时候,心里是确信我会继续接盘,甚至报出比如四亿的高价。”零说,“两个贪心的家伙做了个漂亮的局,但自己陷在自己布的局里了。”

“如果你报三亿他们不接怎么办?”

“那就买下来,三亿对我不算什么。”零耸耸肩。

路明非想了想,这确实是个碾压式的进攻,谢苗说得没错。从游戏开始的那一刻,谢苗就已经是牢笼中的野兽了,而零站在笼子外,看着他扑腾。

忽然想起小魔鬼曾经说过,在真正的权与力面前,诡计不过是小丑的表演。

“所以你不必担心了,想救克里斯廷娜小姐的话,未必一定要在场内买那玩意儿,至少有两份会进入场外交易的市场。”零淡淡地说,“那两个家伙现在就急着把货品卖掉,金融黑市的无抵押贷款以小时计利,每拖一个小时他们都会收到天价账单。”

路明非愣住了,零反过来算计谢苗和米哈伊尔还不是为了取乐,而是已经知道了路明非的计划,为他把路铺完了。

“我去洗手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零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去。


跟零的推测一样,刚刚离开会场,谢苗和米哈伊尔就拖着修士般的格里高利一头钻进了一间休息室,锁上了门。

路明非之前还在盘算,此刻完全地放松下来,走到吧台旁要了一杯葡萄酒,慢慢地喝着,等着谢苗他们跟格里高利谈完。

就算格里高利会买走其中的一份,也会留一份给路明非。三亿五千万的价格路明非还出得起,甚至加到四亿也没问题。他是这个拍卖场上少见的阔佬,谢苗和米哈伊尔没有理由不卖给他。

反正钱也是布宁父女出,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路明非警觉起来,等得似乎太久了。


第167章 但为君故(71)

路明非推了推,休息室的门依然紧锁,里面的讨价还价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正要离去,却注意到门缝下方正汩汩地渗出血来。

“来人!”路明非大吼。

布宁迅速带着服务人员赶到,看到这一幕老家伙的脸色也变了。他从服务人员那里接过手枪,接连几枪破坏了门锁。门刚一推开,就闻到浓重的血味。

休息室里到处都是血,涂满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

空气中还飘着雪茄的烟雾,茶几上的酒杯中,冰块还没有融化,似乎前一刻还在安静地谈着生意,但下一刻骤变发生,谢苗被一支锋利的短剑钉在了沙发上。

动手的人是格里高利。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个虔诚的修士,但动起手来不亚于一名现役海军陆战队。米哈伊尔立刻反应,他跟格里高利之间有过惨烈的搏斗,这从墙上的血迹可以看得出来,但厚厚的门和墙壁把声响隔绝了。米哈伊尔的格斗术应该也相当精强,但最终被格里高利用一根细细的钢索吊死在吊灯上了。但格里高利也没有机会走出那间会议室,就在他想要取出手提箱中的货品时,被短剑贯穿了心脏的谢苗醒了过来,用一支大口径手枪把格里高利的脑袋炸成了碎片。但这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惨烈的场面只是稍微震惊了布宁片刻,他跑到格里高利那没头的尸体旁,检查那两口手提箱。

因为急切,他没有来得及避开路明非,破碎的玻璃瓶里,某种黄绿色的软体动物还在微微地蠕动。

那东西看起来是某种大型水蛭,路明非家乡也叫蚂蟥的。这价值上亿的货品,所谓罐装的时间,居然是大型蚂蟥。

布宁站起身来,暴怒地踹在格里高利的尸体上,“混蛋!”

谢苗最后开的不是一枪,而是打完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一枚玻璃瓶被爆掉了,另一枚玻璃瓶则被子弹削掉了一半,连同其中的水蛭,那东西看起来也活不成了,体液从破碎的身体里汩汩地渗出。如此精准的射击,无疑最后谢苗的目标不仅是格里高利,也包括了这两件货品。

路明非从谢苗的胸口拔出那支短剑,看制式是当年苏联海军军官佩戴的礼仪短剑,跟现代的军用匕首相比,实在说不上什么利器,但在格里高利的手中威力不亚于子弹。

实在很难想像有人会用这种东西作为凶器。

“收拾干净!”布宁下令,“尸体焚烧掉,他们的东西全部封存,货品的残渣冷冻起来。”

服务人员立刻把围观的客人请了出去,开始清理工作,但消息的泄露已经无可避免。路明非很确定,当客人们围聚过来的时候,关注点都是破碎的货品而不是惨死的友人。

他们的神情是惋惜和愤怒的,跟布宁的愤怒如出一辙。

现场并不复杂,简单地推理,想做场外交易的谢苗和米哈伊尔找上的却是个强盗,格里高利要么没钱要么没准备出钱,也可能是谢苗的出价他无法接受。但对货品他志在必得,无论用上什么手段。但想不通的是外面都是布宁的人,难道格里高利准备带着一身的血悄悄离开?或者说,他是想把外面的人都杀了?

可他的身手纵然凌厉,却怎么也过不了楚子航的那两把刀,可以想见格里高利对货品的渴望,让他变成了孤注一掷的亡命徒。

片刻之后布宁从休息室里出来,并不过多地解释,只是走到吧台边坐下,打个响指,立刻有一杯伏特加摆在他面前。

他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今年的货肯定不够了,接下来的竞价会更加激烈。”

他的旁边,路明非正浅浅地啜饮着一杯红酒。

“老板你的委托可还真是麻烦啊。”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把用餐巾裹好的海军短剑推到布宁面前,起身离去。

这时候客人们聚集在不同的休息室里窃窃私语,他们跟三位死者都是朋友,却没空悼念一下相对无辜的谢苗和米哈伊尔。之前大家还曾为维什尼亚克扶棺,但那份同病相怜的情谊此刻被恐惧冲淡了。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货不够”的恐惧。


半个小时之后,拍卖会重开。客人们返回桌边坐下,无声无息地交换了眼神。就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们重新确立了同盟的关系,收拢手中的筹码,预备做最后的搏杀。

“一亿五千万美元。”奥金涅兹首先举牌。

他和索尼娅、瓦洛佳是一起回来的,索尼娅和瓦洛佳将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导入了奥金涅兹的账户,现在奥金涅兹是他们这组人的代表了。

来自莫斯科的好朋友们似乎重新确立了友谊,又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只有三份货品剩下,上半场的相互试探也已经结束,大家都不再隐藏实力,价格很快抬升到了之前零出过的三亿美元。

除了罗曼诺夫家族的三位和已经得手一次的安娜冷眼旁观,其他人都参与了竞价。

尽管抱着极大的决心,但三亿美元的高价还是像高墙那样挡住了一些人。如此看来这些人的身家都是几亿美元的级别,并非什么顶级富豪,超过一定的数字他们就得跟谢苗一样想办法去拆借,支付惊人的利息。而在场唯一的顶级富豪又开始画她的画了,这一次她起的稿不再是《最后的晚餐》的,但皇女殿下的画功其实并不那么优秀,看她东一笔西一笔地涂抹,路明非暂时还猜不出她想画的是什么。

“三亿一千万美元。”路明非举起手牌。

“很抱歉,路先生您的余额不够。”布宁冷冷地说。

路明非从口袋里掏出布宁给的那张卡,丢了出去,沿着桌面稳稳地滑到布宁面前。

验证了余额之后布宁点了点头,“欢迎加入游戏。”两个人一唱一和,都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

其他人立刻警觉起来,冷艳的叶卡捷琳娜首先质疑,“敢问秘书先生的出价是代表罗曼诺夫家族么?”

“不是,他只是用自己的筹码玩玩。”零扭头看着楚子航,“你要不要一些筹码?”

楚子航摇摇头,零也并不强求。

“罗曼诺夫家族的秘书都能动用三亿一千万美元的筹码么?”奥金涅兹沉声问。

“三亿两千万美元。”路明非说。

他懒得跟这些人啰嗦,所以用上了跟零一样的战术。

威压无声无息间降临在会议桌上,这个一路上始终耷拉着眉眼的秘书,感觉给皇女殿下拎包都嫌猥琐,此刻却透着世家子弟般的从容甚至百无聊赖的态度,挥舞着大额资金杀了进来。

这毫无疑问是个劲敌,无论站在他背后的是不是罗曼诺夫家族。

“三亿两千万美元一次。”布宁环顾四周。

“三亿两千五百万美元。”奥金涅兹举牌。他只加了五百万,可能是筹码不足了,也可能是故意示弱。

“三亿三千万。”路明非接着举。

其实他有点紧张,他账面上统共就四个亿,早知道上半场先声夺人拿下一份。也是格里高利那个亡命徒搞事,他要是不毁掉那两份场外交易的货品,大家此刻也不会杀红了眼。

但他提醒自己此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底牌。所谓世家子弟般的态度只是他回忆着恺撒的行为举止,直到今时今日他也还是学生会的继承者,没吃过猪肉但确实看过猪跑。

不过真不够他还可以问零借一点,想来时候布宁也会凑钱还上的。

“三亿七千五百万美元。”尼基塔缓缓地报出了这个数字。

跟前半场不同,没有人轻易退出游戏,每个人都在坚持。

“所有人的资金链都快绷断了。”芬格尔小声说,“现在速战速决!”

“四亿美元。”路明非举牌,声音慵懒得像是刚刚起床。

坑边闲话:

这几天的进度不甚理想,有些段落之后会有大修改。

筹备了几年的几个项目都要在最近面世,虽说影视项目按说是导演的作品,游戏项目是制作人的作品,但作为原作者,难免关心则乱,也有义务配合。

媒体采访和宣传的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窗口,有些大的采访,比如《人物》的采访,会花掉几天时间。

《人物》杂志的记者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说我当年几乎每天都在写书,但总想着创业做买卖,觉得那样人生才更加充实有意义,现在特别想每天就是写书跑步,可各种事情不断地把我打断。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总是心愿和当前的节奏差半拍。

那些上线真面世的时候我要找个南方海岛去过个一周,晒得黑黑的,像个野人,抱着一颗椰子看海,暂时地把喧嚣丢开。

By the way,《权游》这大结局真是有点无厘头。


第168章 但为君故(72)

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四亿美元的价格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压,走进这间会议室的人,不知道抵押了多少,又拆解了多少,合纵连横,才凑够了眼下的资本。

但在视钱如粪土的新玩家面前,他们的努力都告白费。就像你练剑三十年想要下山报仇,却发现仇家已经増加了六十年的功力。世界上真正的道理永远是实力,努力虽然感人,终究被感动的只是自己。

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要叹气,虽然甩出这个价码的人是他自己,但在神情惨淡的索尼娅面前,他也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值得骄傲。

“四亿_次,四亿两次…“布宁举看小槌,威严地扫视。

只有路明非知道他是多盼看赶快把这一槌砸下去,但他还不能露出马脚。

“五年。“叶卡捷琳娜举起手中的牌子,“四亿美元,加五年。“

布宁的脸色微变,但还是稳住了,微微点头,“叶卡捷琳娜増加了出价,四亿美元,加五年。“

路明非愣住了,这“五年“算怎么回事?他们来这里就是拍买时间,可难道时间也能作为筹码?那他们买到的罐子里,又密封看多少的时间。

短暂的沉默之后,列昂尼德举起牌子,“四亿美元加六年。“

“七年。“尼基塔跟看举牌。

四亿美元的心理价位一旦被突破,没有人再踌躇,每个人都平静地以时间加价。但在计算时间的价格时他们远比计算金钱更加谨慎,每次加价都是以一年为单位。

“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艰难地说。

这暴露了他的底牌,他在加到三亿五千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价,那是因为他的账户中余额已经不足。直到时间取代了美元成为新的硬通货,他才重新加入了战局。

“请稍等,我需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卖家,看他是否愿意接受以时间取代货币来继续拍卖。“布宁再度暂停了拍卖进程。

他看向路明非,“除了美元,我们也接受服务年限作为计价单位。叶卡捷琳娜小姐的出价是四亿美元加上她的家族为卖家全身心地服务五年,而雅科夫先生则愿意倾家族之力为卖家服务十五年,但由于现金不足,他把货币出价降低 到了三亿五千万。这一点我得跟卖家沟通一下,不需要多久,请各位稍作等候。“

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沉默的卖家们。

路明非缓缓地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某个可怕的真相。这不是什么养蛊的罐子,这是一个牢笼。这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一虽然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年龄一其实都是某个幕后黑手的囚徒,为了获得更多的时间,他们必须承 诺一定时长的服务。在拍卖会上允许服务年限当作价格,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

一个家族一年的服务值多少钱?这就像一个人的一生值多少钱,本该无法确定,但在023号城市,都可以计算。

如果连人生都可以计算,那还有什么不能计算?爰情、欢乐、贞操、尊严,为了能更多一些时间,都可以被押在桌上。

没来由的恐惧,伴随看没来由的愤怒,他缓缓地握拳,指缝中似乎流淌看嘶嘶作响的真气,就像里的武林高手那样。想要把这张桌子一把掀翻,再掐住那个幕后人的脖子。

但一只手及时地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压住了他的怒火。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霜雪一样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片刻之后,布宁回到了会议室,“卖家接受了您的出价,雅科夫先生,但他也要求我申明两个原则。以时间出价,只能在您耗尽了所有账面现金之后。其次,以时间加价不能是无限的,这个限度,对每个家族而言是不同的。“ 列昂尼德敲了敲桌面,“我们能知道各家的额度么?“

布宁摇了摇头,“很遗憾,只有在你们触发了这个上限的时候,我才会叫停。“

索尼娅凄凉地笑笑,“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花光我们现在账上的钱,还要透支我们未来所有的生命,才能换到活下去的机会,是么?“

“我很抱歉,索尼娅,但我只是一个主持人。“布宁幽幽地说。

“我来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如果布宁先生允许的话,我要提前离开了。“那位来自圣彼得堡的安娜小姐站起身来,现在那个皮箱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当然可以,恭喜你,我亲爰的安娜。代我问你丈夫好,我知道快要耗尽时间的人是他。“布宁站起身来,把她送到门边,把她的卡递还,“漂亮的战术,卡里还剩430万美元。“

剰下的人神情各异,任谁看到安娜出价时那果决的态度,都会认为她的账面资金非常充裕,但其实她出到一亿九千万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搏。

安娜简单地拥抱了布宁,急急匆匆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其他人一眼。她凭借机智和侥幸逃出了陷阱,从门在她背后关上的那一刻开始,野兽们就得为仅剰的三个机会搏杀。

布宁返回桌边坐下,“之前为我们做过贡献的人,有些人持有那种无法复制的金币,这是卖家对各位诚擎的谢意。它的价值,等于一年的时间,在这张桌子上,它也是有效的流通货币。“

路明非意识到布宁是在提醒自己。

三十几抆小金币,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那是布宁历年服役的报酬,他已经为这个组织工作了三十多年。

临时筹措了三亿多美元很可能是句假话,他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路明非。连带主持人都是一只困兽。

想得越深越叫人不安,那个连露面都不敢的卖家,在场的人却都畏惧他像是畏惧神鬼。货物此^就在这间屋子里,抢了货物,跟他路明非一样亡命天涯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他们都恪守看卖家制订的规则,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恕我直言,今年集会的人中,只有少数人获得了邀请。筛选原则只有两个,一是准备了足够的筹码,强烈要求参加的,二是有需要的人,你们为了更多的时间,自然会竭尽全力。我理解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希望在价格低谷的时候获 得一份货品,它可以被保存在冷库里,令你们安心。但随看谢苗买下的两份货品被毁,今年已经必然是价格的高峰了。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人愿意跟安娜一样退出,给那些更需要的人一个机会呢?“布宁环顾。

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跟自己的盟友对视,却不置一词。

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继续吧布宁。“列昂尼德低声说,“你知道为何今年的竞争格外激烈么?不是因为货品不足,而是因为你。那么多年来,有你主持这项拍卖,我们一直有所期待,但你的服役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年的主持人是谁,到现在还没有 公布。你虽然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谁也不能肯定你的继任会比你好,也许明年就没有023号城市了,我们坐看火车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白雪覆盖的废墟。这时候谁不想要一份货品存在自己的冷库里呢?“

布宁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想问个问题,“零举手,“罗曼诺夫家族也可以用时间加码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特意请示了真正的卖家,他表示非常愿意邀请罗曼诺夫家族加入我们。“布宁摇头,“但很遗憾,我们无法对你们的时间做估价,而且你们的财力足够,也根本不必用时间来加价。3000万美元折抵一年的服役 时间,殿下您可以继续用美元。“

“是这样么?“零淡淡地说,“看来我们还不算被信任的朋友。“

“谁敢期待沙皇家族的效忠呢?“布宁说,“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先生刚才的出价,按照3000万美元一年折低,现在的价格等值于八亿美元。 路明非开始把玩兜里的小口袋了,他还剰差不多十亿美元的小金币,按照眼下这个疯狂的趋势难说够不够,最好在第四件和第五件货品中拿下一件。

第169章 但为君故(73)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叶卡捷琳娜的声音依然平静。

索尼娅却凄凉地笑了笑,“十五年,叶卡捷琳娜,我们已经荀延残喘了多久?就像是被吸血鬼养起来的人类,你能呼吸、能吃东西、能疯狂地购物、跟你喜欢的年轻男人狂欢到天明,可你没有希望。你活得越久,只是为了提供更多 的血液,如果你无法完成服役期,你的孩子还要继续为你偿还。活看,真的那么重要么?“

路明非上下打量叶卡捷琳娜,这婀娜冷艳的女孩看起来最多2S岁,却已经有了孩子。这群人的年龄似乎被那种神奇的水蛭锁死了,他们不老也不死,前提是永远为某个人服务。

“我亲爰的索尼娅。“叶卡捷琳娜低头看看桌面,“看看你自己。就在上个月,你抛售了绝大部分的资产,把钱存在一张卡里,带看它来到这里。可你的时间还够用,你原本不需要那么着急,你是为了谁这么做的?那可怜的家伙到 死都没明白,你是在帮他筹钱,如果你早点跟他说明白,他也不至于割断自己的动脉了。“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他们身上那股陈旧的气息,鲜活的面孔后面,似乎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始终审视看你。现在这种猜测被证实了,这是一群靠着邪术滞留在世间的鬼魂,就像吸血鬼。可吸血鬼之间居然还有看这样的羁绊, 这个妖冶动人的索尼娅,一路上跟很多人眉来眼去,随便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原来始终在意的就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真是个孩子气的故事,孩子气得……让人对这个可能是老妖婆的索尼娅有点不忍心。

叶卡捷琳娜抬起头,直视索尼娅的眼睛,“你没有孩子,不会廑这个陷阱有多深,你用过那种药,你的后代就会出现基因缺陷,能够糾正基因缺陷的还是那种药。三个月前我给我的孩子做了低温储存的处理,他现在没有心跳也没有 呼吸,但那种药能唤醒他,我又会听到他叫我妈妈。我可以为这件事支付任何代价。“

索尼娅悚然动容。

“幕后那位老板锁定的不是你和你家族的服役期限,还有你的朋友亲人、你的杜会关系,你的一切。“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只有被耗尽的人有资格退出这场游戏,只要你还活看,你就得为活看这件事受刑。“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布宁重申了当前的报价。

“五亿美元,加十三年。“奥金涅兹举起了号牌。

他一直在观望,至此终于加入了竞价。他捏看自己、瓦洛佳和索尼哑三个人的筹码,这群来自莫断科的好朋友在其他人的压力下达成了一致。

“奥金涅兹,你是那个时间不够的人。“列昂尼德忽然说。

奥金涅兹的脸色微变,却没有否认。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底牌都差不多清楚了,索尼哑筹钱是想帮维什尼亚克,那么她不是缺时间的人。瓦洛佳的攻势虽然凶猛,但最终选择了把筹码交给奥金涅兹,那么一直表现得最冷静的奥金涅 兹才是危在旦夕的那个人。表面上他一直试图维持秩序,劝大家不要互斗,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他很希望趁看价格没有升上来之前自己买下一份。

“你知道了又如何?我是个有朋友的人,而我的朋友最后决定支持我。“奥金涅兹看向瓦洛佳和索尼娅,“如果是他们遇到了问题,反过来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

叶卡捷琳娜没有说话。她紧绷看嘴唇,显然是在犹豫,但也许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毕竟还有两份货品剰下。

就在奥金涅兹如释重负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马克西姆叹了口气,“五亿美元,加十五年!“

奥金涅兹猛地坐直了,恶狠狠地瞪看马克西姆,目光几乎能杀死这个懒洋洋的男孩。

“你忽略了我,这是你战术上的漏洞。留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是来旁观的。“马克西姆根本不回应他的眼神,“布宁先生,可以举起您的捶子了。“

奥金涅兹眼角抽搐怒气如虎,可在布宁三次重复价格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再度举起号牌。

马克西姆付出了七抆金色硬币,加上八年的服役期和卡里的五亿美元,得到了篥四件货品。

他跟安娜一样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没人知道这件货品最后会用在某人身上或者被封存到冷库中去。

也许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逃亡了,在最后两份货物的归属权确定之后,也许随之到来的就是猎杀。

路明非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同伴是一群杀胚。

零新的漫画已经画了一半了,居然是一幅地狱变相,狗和负剑的豪猪继续出场,蹲在旁边呆呆地看看尸山血河。

“第五份货品,哪位客人第一个出价?“布宁缓缓地发问。

“三亿美元。“叶卡捷琳娜谨慎地开始报价。

奥金涅兹和列昂尼德随之跟进。剩下有资格竞争的似乎只剰下这三个人了,会议室里他们的声音循环响起。

经过15分钟的相互追逐,价格回到了前一轮的高度。路明非心里做看简单的算数,以一年服役时间折算3000万美元计,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其实是八亿五千万美元,而奥金涅兹的报价则是八亿九千万美元,而列昂尼德已经两轮没有 给出新的出价了。

虽然还紧咬看不放,但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四亿美元,加二十五年,这是叶卡捷琳娜的报价。第一次。“布宁举看槌子。

“四亿美元,加三十年。“路明非举起手中的号牌。

是时候终结这冗长的游戏了,他兜里的小金币每一抆都值一年的时光,加上卡里的四亿。亚历山大?布宁的视线几度投向了他,路明非懂他的意思。

他摸出那个装满硬币的小皮口袋,当看众人的面,一枚一枚地排列成矩阵,排出了三十枚。

他这么做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看布宁。

拍完三十枚之后,路明非的硬币袋子仍然充实。这狡猾的小游戏是他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往里面混了一坚別的硬币,这给人他的荷包依然充实的错觉,加上那排列整齐的金色硬币产生了如此震撼的视觉效果。没有人跟路明非竞争, 布宁的小槌落下,路明非很轻松地拿到了第五份货品,提看丰提箱的女孩来到他背后站定。虽然很想打开手提箱研究一下那种大水蛭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努力装得漫不经心。

好在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宁身上。

“原来我们的竞争者还包括了主持人本人。“叶卡捷琳娜幽幽地说。

跟布宁想的一样,yi旦这小袋金币暴露,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是路明非背后的人。

“我们的规则并不禁止这样的行为,每个人都可以雇佣代理人,只要你们相信代理人最后会把货品交到你们手上。“布宁冷冷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我就要离开现在的岗位了,与其带着那一袋金币走,不如带看一份货品走。等有 人需要它的时候,应该会有令我满意的报价。“

此时此就看出老贼的狡诈来,直到此^他仍然隐瞒了克里斯廷娜的病情,言外之意是它会成为一份库存品,等待场外交易的机会。

“我劝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最后一份货品上,这个漫长的夜晚就要结束了。“布宁低声说,“我希望它顺利。“

路明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欣慰之意,就像妖怪刚刚渡动成功。

这个在位三十几年的大妖怪,他人生中最大的劫数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儿,现在他通过把所有宝器给一个过路的二混子,成功地度过了动数,只能这个夜晚过去就可以飘逸地远遁。

可他的动数真的结束了么?总觉得雇佣他的人不会轻易地放他离开,恶魔的代理人哪里那么好当?

路明非用眼神示意楚子航,楚子航立刻就明白了,起身拎看箱子离开。有安娜和马克西姆的例子在前,没有人阻止他。

有他在货品是安全的,他也会找到克里斯廷娜确保她的安全。但路明非不准备走,他要看看这场廝杀落幕,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她正临蓽恶鬼们最后的表情。

第170章 但为君故(74)

最后一份货品,它的纯度也是最好的。布宁低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准备好你们的筹码。

隔着桌子,叶卡捷琳娜和奥金涅兹四目相对,周围的气温似乎都因这危险的凝视而下降。

我们没有人会让步的,对么,奥金涅兹?叶卡捷琳娜缓缓地说。

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奥金涅兹用《哈姆雷特》中的台词回答。

已经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了,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四亿美元,加25年。

这是她前一次最后的报价,但被路明非以五亿美元和30枚小金币力压,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把价格直推峰顶。

五亿美元,加25年。奥金涅兹缓缓地说。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每个人都认为奥金涅兹的现金已经耗尽,之前他跟叶卡捷琳娜一样,以为幕后老板服务的时间加价,然而他居然还能在现金上加价。

这种加价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痛苦的,他的眼角抽搐、神情凶狠,像是要把叶卡捷琳娜生吞活剥。

叶卡捷琳娜震惊之后立刻恢复过来,四亿美元,加30年!

把服役期折算后,奥金涅兹的实际出价是12亿5000万美元,而叶卡捷琳娜报出的则是13亿美元的恐怖天价。

奥金涅兹还在犹豫,布宁举手打断了这场竞赛,很遗憾,我亲爱的叶卡捷琳娜,你的报价我不能接受。分析你家族的现状,卖家最多能接受的是25年服役期,他甚至无法确定你的家族还能存续25年。

叶卡捷琳娜的脸色骤然间惨白,而奥金涅兹惊讶之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所有人都记起了布宁之前说的话,他们的时间并非无限,能透支的额度早已被锁死。

我想跟卖家直接通话,叶卡捷琳娜说,关于我的家族,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个冷艳倔强的女人,以低微而颤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隐隐透着求恳,像是匍匐在君王面前的少女。

我很抱歉,亲爱的叶卡捷琳娜,卖家从不跟我之外的人通话。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但如你知道的那样,我的钱也都已经滚进了卖家的账户。

这句话仿佛丧钟敲响,连路明非这种旁观者的心里都生出一股悲凉来。孩子还沉睡在某个低温的箱子里等她,母亲却已经耗尽了现在乃至未来的所有筹码。

叶卡捷琳娜手扶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忽然间她又从怯生生的少女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妇,但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

她似乎是要离开这间会议室了,每个人都目送她,路明非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送送她。他心里忽然多了一丝罪孽感,他完成了克里斯廷娜和布宁的嘱托,就从某个不认识的人的手里拿走了生的机会。

叶卡捷琳娜在门边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布宁。布宁正要说什么,叶卡捷琳娜打开手提包,从中拔出了精巧的手枪。

所有人都起身想要闪躲,布宁身边的女孩们闪电般在布宁面前组成人墙,纷纷掏出武器。

放下枪!布宁大吼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推开,想要扑向叶卡捷琳娜。谁都不能理解布宁此刻的作法,只有路明非采取了完全相同的行动,但他被四处逃窜的客人们挡住了,而布宁终究是不够快。

叶卡捷琳娜用那支枪对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带着血和心脏的碎片,从背后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布宁抱住后仰的叶卡捷琳娜,扶着她慢慢地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血斑越来越大。布宁半跪在门前,抱着叶卡捷琳娜,却没有呼叫医生,谁都知道根本救不回来。

这间屋子里的每个刽子手,叶卡捷琳娜直视布宁的眼睛,嘶哑地说,都要踏着我的血走出去。

路明非这才明白她何以要走到门口才壮烈地自戕,并非她忽然间被悲愤控制了,而是源于某个古老的欧洲仪式。

我向你保证,不会撤掉这块地毯。布宁轻声说,他们都会从上面踩过。

叶卡捷琳娜原本已经渐渐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神光,她怔怔地看了布宁一眼,再见了,恶鬼的仆人,我知道你是想你的女儿活下去……我原谅你。

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布宁抱着她站了起来,把她交给了一名随从。

遗体处理方式跟其他人一样,但她必须被尊敬地对待。布宁轻声说。

随从抱着叶卡捷琳娜的遗体匆匆而去,布宁垂手站在叶卡捷琳娜的血泊里,血从他的手上缓缓地低落,倒像他才是那个杀死叶卡捷琳娜的凶手。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凝滞在叶卡捷琳娜死前那一刻的动作上,寂静,除了铅笔在纸面刮擦的沙沙声,零仍旧完善着她的漫画。

叶卡捷琳娜掏出枪的那一刻,只有她不曾移动位置,她是冷的,似乎连血液都没有温度。

五亿美元,加25年。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布宁缓缓地转身看着那个人,是奥金涅兹,他举着号牌,重申了自己的报价。

你的意思,是拍卖还没有结束,是么我亲爱的奥金涅兹?布宁低声问。

当然没有,布宁先生,您的服役期还没结束,手中还握着槌子。奥金涅兹加重了语气,五亿美元,加25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不是看向布宁,而是看向最后那名拎着箱子的女孩,眼中喷薄着狂热,那是野兽缓缓地接近受伤倒地的猎物。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不知是叶卡捷琳娜留下的,还是奥金涅兹散发出来的。

是,你说的没错,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布宁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坐下,而是高举木槌,五亿美元,加25年!一次!两次!

奥金涅兹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容,叶卡捷琳娜已经死了,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其他缺时间的人,也没有人有足够的筹码。他支付了高昂的代价,但他终于能活下去了。

13亿美元。某个人轻描淡写地说。这个价格恰恰是刚才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只不过没有用服役期来折抵。

奥金涅兹狂怒地看向那个人,那个人甚至懒得举牌,因为她的手还要用来画画。

能以现金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当然是零。

没人想到罗曼诺夫家族还会出手竞争最后一份货品,皇女殿下从头到尾都对拍卖显得毫无兴趣,而她那位半路打劫的秘书却是布宁的代理人。

13亿美元是个超出常理的数字,殿下,你确定么?布宁沉声问。

布宁先生只需要看我卡里的余额够不够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继续竞价,就从里面划走13亿美元。零淡淡地说。

布宁沉默良久,刚才插卡的时候我们的系统显示了异常,您的卡没有额度限制,理论上您能划走全世界的钱。

所有人惊讶地对视。美国运通发行的黑卡名义上没有上限,但事实上针对每位具体的客户依然有限制,透支到那个额度的时候,银行经理就会打来电话。13亿美元是能够令一个小国破产的巨资,没有任何银行敢让客户划卡就把钱提走,唯一的解释,是这位客户在银行的存款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划这样的数字,甚至不需要提前告知银行。

如果需要查实的话,我可以先转13亿到您的账户作为保证金。零跟布宁说着话,却抬起头,看着奥金涅兹。

路明非心里一动,零很少那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皇女殿下懒得跟绝大多数人交换眼神。她认真地看着谁,最大的可能是审视敌人。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何要跟奥金涅兹为敌,以她的性格,树敌这种事她也懒得做。

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淡,奥金涅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他深吸一口,双手按着桌面,皇女殿下,我们都相信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我们中没有人会想在拍卖会上挑战您。对您来说,这场拍卖不过是游戏。我知道您之前出价是看穿了谢苗和米哈伊尔想做场外交易。而我是真的需要这件货,能否赐我少许的恩典,让它归我呢?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诚恳,甚至透着谦卑,可对零完全没用,她耸了耸肩,出过的价,难道还能收回来么?您想要那件货物,就添加新的筹码。

奥金涅兹看向布宁,布宁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您的透支年限也是25年,如果加价,您只能拿出更多的现金了。

奥金涅兹的丧钟也敲响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魂魄出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以免这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也掏出枪来,奥金涅兹却举起手来,五亿六千万美元,加25年。

他竟然真的又拿出了六千万美元,用现金提高了价格。

很抱歉,奥金涅兹,你卡里的额度不够了。布宁说。

拿这张卡去,卡里还有钱!奥金涅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沿着桌面滑向布宁。

奥金涅兹先生,您手中的卡看起来是维什尼亚克的。带着一亿美元来购买时间的维什尼亚克,他死了,但他的一亿美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零幽幽地发问。


第171章 但为君故(75)

奥金涅兹猛地颤抖了一下,如被雷击,但他迅速地恢复了平静,这是维什尼亚克最后的礼物。

你的朋友很需要时间,你也很需要时间,但他觉得他带来的钱不够买回时间了,所以他牺牲了自己,把筹码给了你?零淡淡地说,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呢。

那晚维什尼亚克喝了太多酒,他太激动了,奥金涅兹缓缓地说,我们这些人永远都走在生死的边缘,想过要结束自己的,不止维什尼亚克一个人吧?

他环顾众人,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唯独跳过了索尼娅。

没有人赞同,却也没有人出言否认。

这群用钱来续命的老家伙,钱尽的那一天,也就是命断的一天,趁着兜里还有最后一块金币,结束自己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坚持到现在才拿出这张维什尼亚克的卡,是想留住朋友的遗物么?但为了活命,还是拿出来了。零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赞美。

路明非无意中瞥了一眼零手中的漫画,忽然微微战栗。

皇女殿下,在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面前,我们都是蝼蚁。奥金涅兹的语气卑微而诚恳,我再度恳求您的慈悲和恩典,以后有我的家族能为殿下服务的地方,我在所不辞。

无所谓慈悲和恩典,太贵了,我退出。零摆了摆手。

奥金涅兹愣住了。零来势凶猛,却又轻易退出,让人捉摸不透。

再也没有人加价,直到布宁的木槌落下,奥金涅兹才如释重负地笑了。拎着最后一个手提箱的女孩来到他面前,同时递上一把钥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手铐,把手提箱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没有人寒暄,也没有人跟奥金涅兹道贺,布宁沉默着起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像个管家似的站在门边。客人们脚步匆匆地离开,片刻都不愿多待,这神秘的拍卖场是他们续命的地方,却也是吸干他们鲜血的地方。奥金涅兹冲在最前面。

布宁向每个出门的客人鞠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大家服务了,祝您健康。奥金涅兹的脚步声已经去得很远了。

路明非注意到他把唯一一片没有浸透叶卡捷琳娜鲜血的地方站了,这样所有的客人都必须踩过叶卡捷琳娜的血迹才能离开。他居然真的完成了那个嘱托。

唯有索尼娅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桌面,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零把刚刚画完的漫画放在她的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路明非心事重重地返回外面的会场,克里斯廷娜急切地冲了上来,把他拉到角落里,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啊。路明非看了一眼站在窗边冷冷四顾的楚子航,箱子还拷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那位倔强朋友说,只有你同意他才能开箱。克里斯廷娜没好气地说。

水蛭,箱子里是个玻璃罐子,罐子里面是巨型的水蛭。路明非比了比尺寸。

生物武器?值几千万美元?克里斯廷娜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位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家老爹才是真正的买家,为这件货物输送了巨款。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很想赶快离开会场,找个隐秘的地方研究一下箱子里的水蛭,但今夜的风雪尤其地猛烈,急于离开的奥金涅兹已经推开了会场的门,狂风卷着暴雪扑了进来,把他推得接连倒退几步,布宁的随从们立刻冲上来重又把门关上了。

路明非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全都是雪。雪已经淹没了道路和这座建筑物的下半截,随从们已经调来了铲雪车,铲雪车闪着黄灯一再地冲向雪墙,但看起来还得几个小时才能把道路清理出来。之前拍得货品的安娜和马克西姆也还留在会场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角落里的位置,布宁派出的荷枪随从们围绕他们组成人墙,奥金涅兹的身边也是如此。

还没结束。楚子航凑近他低声说。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会场中紧张的气氛,仿佛置身狼群。

饥饿的狼群,极其有限的食物,理智有可能泯灭,规则也会被突破。格里高利可以为了货品铤而走险,别人也一样。但这种事应该在布宁的预计之中,所以进入023号城市的贵宾都不能有自己的随从,一切的服务和安保由布宁提供,当然,尊贵的罗曼诺夫家族除外。所以楚子航不允许克里斯廷娜检查货物,他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站在这里,随时都会拔出刀来。

路明非环顾四周,一身红裙的索尼娅刚从地下室里出来,正穿越会场把手伸向紧张的奥金涅兹。

这一路上她都是美艳动人的,无时无刻不在闪光,但从未如此神采飞扬,像是火焰那样冉冉地飘动。

奥金涅兹也站起身来,走出随从们构成的人墙,向着索尼娅伸出手去。

他们先是拉手,再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胜利之后盟友间的庆祝,如果不是索尼娅和瓦洛佳拿出自己的筹码,奥金涅兹也拍不下最后也最昂贵的那份货物。

但下一刻,纯银的裁纸刀就从背后穿透了奥金涅兹的心脏,索尼娅松开刀柄,冷冷地把他推开。

奥金涅兹想说什么,可满嘴喷出的只是血沫。扣在奥金涅兹手上的箱子被索尼娅拉开,飞出了那个价值十几亿美元的玻璃罐子,巨大的水蛭在营养液中蠕动着。

这一幕激发了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贪婪,他们不约而同地踏上一步,可索尼娅从坤包里抽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射。枪声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索尼娅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罐子落地,裂了一道缝,营养液从中渗漏出来。

索尼娅立刻压低枪口对准玻璃罐子,看起来竟然是想直接毁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对最好的朋友瘫坐在地,凶狠地瞪着彼此,身上沐浴着两个人的血。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先攻击我!是她先攻击我!奥金涅兹大吼。

索尼娅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奥金涅兹第一刀就切断了她的喉管。她的伤远比奥金涅兹更重,坚持了几秒钟就仰面倒下。

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顷刻间,布宁冲上来扣住索尼娅的手腕,但遗憾地摇了摇头。

奥金涅兹同样处在死亡的边缘,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破裂的玻璃罐子,他拾起了索尼娅留下的手枪,指向身边所有人,最后是布宁。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我为它付了钱!你有保护我的责任!他大吼,凶煞得像是厉鬼。

是,作为主持人,我有保护你的责任。那是你的。布宁把玻璃罐子踢向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拿到罐子,狠狠地在地下砸裂,抓出其中的水蛭放到自己的喉间。巨大的水蛭如章鱼那样狠狠地吸附在奥金涅兹的皮肤上,奥金涅兹做完了这一切,才仰面倒地,失去了意识。

布宁挥了挥手,随从们立刻用担架抬走了奥金涅兹和索尼娅的尸体,奥金涅兹被抬上担架的时候,那水蛭正大口地吸吮着他的血液,他皮下的大血管也随着水蛭的吸吮搏动。

他正在经历一场新生,而索尼娅却是真的死了,她苍白得就像纸,以血落笔,写完了她和维什尼亚克的故事。

只有她和路明非看到了零的漫画,画的是地狱变相,长着奥金涅兹脸的恶鬼把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丢入血池。

这场血腥的拍卖会从维什尼亚克的死就开始了,他和奥金涅兹都需要时间,但他没有凑够活下去的钱。在奥金涅兹的劝导下,奥金涅兹始终是这帮人里的大哥,那么温和那么循循善诱,维什尼亚克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把钱留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拿了他的卡,藏在口袋里作为最后的筹码。零之所以最后要出价,不过是逼着奥金涅兹把那张卡拿出来。

零并不想卷入这场恩怨中,所以她把机会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觉察了索尼娅的来意,他故意承受了索尼娅致命的一刀,因为他还有那只神秘的水蛭,只要有那东西在,死神都带不走他。布宁应该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但根据规则,奥金涅兹做得都对,他是自卫的受害者。

布宁靠在吧台边默默地抽着烟斗,随从们清理着地摊上的血迹,客人们各自散开,他们还得等到门前的积雪清理完毕。

这群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苛求着延长生命,却又对死亡无动于衷。他们鲜活,同时麻木,年轻,而又苍老。

路明非走到布宁身边,眼下他是布宁的代理人,这个消息想来很多人都知道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真相,你应该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布宁低声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和你都算这里的年轻人了。莫斯科你的餐厅里有很多画像,画像上的老家伙就是现在跟我们喝酒的人,不是什么子孙后代,你的货物让他们返老还童了。

没错。水蛭并不特别,只是一种有着吸血本性的小东西,特殊的血清被储存在这东西的身体里,短时间内不会变质。当它再度吸血的时候,血清也会反过来注入目标的血管。

所以并不是什么储存了时间的罐子,就是超级血清,你们从那条黑蛇身上提炼出的血清。

那间研究神的研究所,它并没有真的被毁。这种制造超级血清的技术就是从那个研究所里流出来的,而我的老板知道这种技术。

所以想要找到那间研究所?

可不是么?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如今我们要为这些续命的血清花费重金,像奴隶那样服侍幕后的老板,如果让我找到那间研究所,统治世界也不算难事。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看过今天的事,好像统治世界也不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谢谢你的帮忙,箱子里的东西可以给克里斯廷娜看一眼,但还是得给我。我会安排气垫船带你们去你们指定的地方。

布宁预备的交通工具居然是气垫船,在茫茫的雪原上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交通工具,不像飞机那样有起飞条件的限制,也不像雪地摩托那么脆弱。

路明非忽然警觉起来,外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声,就像气垫船呼啸着穿越雪原。


第172章 但为君故(76)

布宁霍然起身,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人……有人启动了磁场!”

这时那乍听类似“风声”的响动越发地清晰起来,更像是什么巨型的设备在运转。

布宁冲到窗边,掀起窗帘往外看去,他们所在的这座环形建筑正一盏一盏地亮起红灯,此刻如果从天空里俯瞰下去,密集的红灯呈同心圆的结构。

路明非这才记起布宁曾经说过的,023号城市被建立的目的是在强磁场下实现可控的核聚变,它的核心是一座跨时代的超强磁场,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这座建筑。

这时他面前杯中的银质搅棒已经震动起来了,屋子里每件银质餐具都在震荡,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女士们脖子间的项链也悬浮起来,男士们的家徽戒指上传来一阵阵的电麻感。

布宁看到的更为可怕,门外的铲雪车虽然喷着黑烟高声吼叫,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拖向他们的门口。

路明非完全傻眼了,努力回忆高中时候学的电磁理论,电荷的旋转形成了电磁场,以光的形式往外传播,也就是电磁波,它的变化由麦克斯韦方程组决定……妈的这些狗屁知识根本没用,连麦克斯韦方程组他都想不起来了。那个早已被废弃的超级磁场想必不是自己醒过来了,而是有人启动了它,此刻看不见但是无比强大的电磁场正如汹涌的狂潮那样横扫每条街道穿透公寓楼和任何障碍物,除非躲在用高抗磁性材料制作的屏障里,否则他们都难免被部分磁化,连带着血液电流和神经电流也都会紊乱。

这磁场强到匪夷所思,银是抗磁性很高的材料,但银质餐具中的微量杂质还是被磁化了。

几乎就在同一刻,门外的扫雪车仿佛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抓起,狠狠地砸在这座建筑的外墙上,嵌了进去,彻底毁掉了大门。随从们腰间的武器也都因为含有大量的铁磁性材料,刚拔出来就被吸走了,飞镖一般扎在墙上。客人中也有不少人带着防身武器,从折刀到手枪,无论被藏在那里,都蠢蠢欲动,有某位女士竟然随身携带了一枚手榴弹,还是楚子航眼疾手快把那颗手榴弹抓住,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引信。

跟着袭来的是巨大的眩晕感,人体内的生物电全乱套了,细胞膜之间的渗透压也变了,有人立刻蹲下,剧烈地呕吐。路明非和楚子航也是头痛欲裂。

“必须离开这里!”布宁大吼,“没穿屏蔽衣我们不能呆在磁场中心!”

“有人想启动核反应堆?”路明非跟他对吼,“是不是你干的?”

其实他们并不处在非常嘈杂的环境里,但耳鸣和幻听越来越明显,还有幻视,眼前的一切模糊扭曲,所有物体都带着扭曲的彩色光晕。

“用不着!光是强磁场就能杀了我们!”布宁苦笑,“要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带克里斯廷娜来这里?”

最困扰的是时不时有女孩跟他轻声地说话,但他分不清那是诺诺还是绘梨衣,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深水之中,但是日本海?还是三峡水库?

他已经很久不为这些事烦心了,他把诺诺当作包袱放下了,一个人去远方,心里澄澈。可过去就像是狗狗,原来一路都跟着他。

客人们有的狂笑有的悲哭,但也有几个心智强悍的还能跟幻觉对抗。

零的状态也非常之不好,她的脸色惨白,路明非从没见过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那么多的情绪,时而迷惘时而悲伤,泪水如同涌起的海潮。在这超强的电磁场里,混血种和普通人的差距被缩小,龙血能带来超强的体魄和言灵,却不能你的内心也强大起来。路明非也明白零的过去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这位皇女殿下流露出的状态倒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他冲上去把零抱住,感觉到她在剧烈地颤抖。

唯独楚子航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从因果逻辑来说,他还是个高中生,除了父亲,没太多值得困扰的过去。

他已经把童子切和蜘蛛切拔了出来,神情冷厉地四顾,磁场重启很可能是进攻的前奏,敌人还没真正现身。

路明非心中一动,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弧刀也拔了出来,他的短弧刀和楚子航的双刀都是炼金术打造的古刀,再生金属是永远不会被磁化的,眼下只有他们还有武器可用。

“跟我走!跟我走!”布宁把克里斯廷娜扶了起来。

拼内心顽强的话,情报员小姐不如她作恶多端的老爹,誓要铲除一切罪恶的正义感也比不过“我就是要救我女儿”的狠劲儿。

敌人已经现身了,狂风吹起窗帘的时候,路明非看见黑色的人影张着风帆而来。居然是风筝滑雪,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单凭滑雪板很难穿越茫茫的雪原,但那些人在腰间捆上了类似降落伞的风筝,强劲的风力带着他们在雪地上高速穿梭。

零虚弱得已经站不起来了,路明非只得把她横抱起来。人们跌跌撞撞地跟着布宁,从侧门离开,失去行动能力的就只有丢下。在这种时候,克格勃精英般的随从们反而不如养尊处优的客人们扛得住,老家伙们才是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内心坚如铁石。

他们并未跑出多远,就听见了会场中传来的枪声,那些风筝滑雪来的黑影已经冲进了会场。

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进攻,电磁场的重启只是前奏。单听枪声路明非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了,格鲁乌特种部队享有盛名的AN94突击步枪。

眼下他们可以依赖的只有布宁,这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中道路复杂,但布宁知道所有隐秘的出入口,他故意走最曲折的道路,给追踪的格鲁乌部队制造麻烦。

马克西姆和列昂尼德这些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他们之前很可能都是军队的指挥官,体魄过人战场经验丰富,即使脑子乱成一锅粥也还是有条不紊地推进,他们也都找到了这种环境下好用的武器,随从们用来扣紧军呢大衣的宽皮带,皮带本身不会被磁化,沉重的铜扣也是抗磁性很高的材质,挥舞起来是类似流星锤的武器。

格鲁乌部队穿着屏蔽衣,手持工程塑料特别制造的AN94突击步枪,不受磁场的干扰。他们准备好了在强磁场中作战,那么他们对023号城市也了如指掌,很可能已经从某种渠道获得了这座废弃城市的情报,所以克里斯廷娜对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发动进攻前并未告知这位忠心耿耿的情报员。

格鲁乌部队的人分成不同的小组守在各个岔道口,他们手中很可能还有这座建筑的地图。

列昂尼德狠狠地挥舞皮带,铜扣自下而上,切过格鲁乌战士的下颌,留下恐怖的伤口。他真正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街头斗殴的高手。

那边安娜刚用高跟鞋的鞋跟打碎了另一名战士的头盖骨,再回头挥舞手中的铝制手提箱砸在另一名战士的胸口。

“干得漂亮安娜。”列昂尼德喘着粗气。

“卫国战争的时候她可是杀了118个德国人的英雄狙击手,我们的女瓦西里。”马克西姆说,“她只是缺一支步枪。”

话没说完安娜已经开始扒格鲁乌战士身上的装备了,片刻之后她端起了工程塑料制造的AN94,熟练地四下瞄准。他们现在有四个穿着屏蔽衣的人了,无一不是卫国战争期间的英雄指战员,他们的体魄未必胜过格鲁乌战士,但经验和强大的内心素质绝对领先。

但情况并不乐观,格鲁乌部队应该已经封锁了这座建筑的所有出入口。他们应该是带着格杀令来的,这场战斗的双方很难说谁手里掌握着正义,也许双方都该死。

路明非不想卷进他们的事里,但他眼下不得不跟布宁他们一起行动,他对这座巨型建筑中的道路不熟。

他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但不是担心格鲁部队的进攻,他和楚子航组队,对方即使全副武装也不要紧。令他不安的是某个黑影,这一路上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人跟着他们。


第173章 但为君故(77)

零紧紧地蜷缩着,微微颤抖,路明非不得不一路都抱着她。

其他人也不好过,除了少数意志极其坚强的,其他人都双眼通红,严重的止不住地流着血泪。

幻觉一直追着他们,有人会忽然神经质地看向自己背后,好像有恶鬼跟着他似的,也有人尖叫着说德国人!德国人冲上来了!却又忽然指着上方,高呼看啊,那是我们的飞机!

路明非也频频出现幻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走在满是熔岩的洞穴中,浑身着火的猴子成群结队的从后面追上来,超过他跑向前方,有时候他又会以为自己重新走在了前往仕兰中学的路上,天黑黑要下雨,更奇怪的幻觉是他跋涉在破败的教堂里,走廊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怀中不是零而是路鸣泽,路鸣泽如圣徒般裹着染血的白袍,手和脚上有着类似耶稣的被钉子穿透的伤痕。

好在这种强磁场导致的幻觉并不像赫尔佐格的梆子声那样无法摆脱,他还是可以通过集中精神来恢复片刻的清醒。

“棒极了,我亲爱的瓦列里耶维奇!真是漂亮的一拳!”

“尊敬的波波夫先生,您的枪法还是像在古巴时那么准!”

“瓦洛佳,捡起他的枪,回忆一下这东西怎么用,然后跟上我。”安娜刚刚撂倒了一名格鲁乌战士,把他的武器踢给了瓦洛佳。

瓦洛佳的娃娃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腼腆羞涩,但检查枪支的麻利手法足以说明这家伙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紧跟着他抬手一枪,子弹从安娜的肩膀上方飞过,打穿了一名格鲁乌战士的大腿。安娜上前几步,高跟靴子踩着那名战士的头,补一枪要了他的命。

夺得几件屏蔽衣之后,这帮看似年轻的老家伙居然渐渐地占据了上风,拳打脚踢,皮带挥舞,加上安娜的枪在后面支援,一路平趟。

不过这也好理解,经过龙血的洗礼,他们有着比一般年轻人更为强健的体魄,而他们的战场经验远胜于哪怕最资深的格鲁乌战士。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中很多人甚至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枪林弹雨和尸山血河把他们的神经锻造得极其坚韧。

可密集的枪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格鲁乌部队正向这边靠拢,在一条通道的正前方,格鲁乌部队的重火力手们占据了地利,用狂暴的火力压制了这帮老家伙。即使号称苏联历史上最恐怖的女狙击手,安娜也只能躲在岔道里,偶尔闪身出去开一枪。

“他们不是来抓你进监狱,他们是要把所有人就地处决!”路明非说。

他和布宁躲在同一条岔道里,布宁紧紧地抱着克里斯廷娜。

克里斯廷娜的状态比零更差,患有渐冻人症的她原本神经系统就不健全,磁场彻底搅乱了她的神经电流。她的身体僵硬,瑟瑟发抖,脸色惨淡得像个死人。

她的包丢在会场里了,那种特效药在包里。

“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现在出现?”布宁苦笑,“他们也是为了货物来的,拍卖会刚刚结束,货物一定在我们身上。这不是什么执法行动,而是黑吃黑!”

路明非使劲地摇头,暂时地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甩掉了。

“你的气垫船停在哪里?”路明非问。布宁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天台上有一架直升机,但载不下我们所有人。”

老家伙的坏心眼又在活动了,他只准备了一架直升机,就是出了问题只准备带着女儿跑路,并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死活。

“但载下你和你的朋友还是足够的!”布宁看路明非不回答,赶紧补充,“我可以带上你们,但你们要保护我!”

“我怎么保护你?我只是个秘书,我兄弟手里也只有两把刀。”路明非说,“靠我们还不如靠你的朋友。”

他倒不是想要隐藏实力,而是他不想管这事。这场黑吃黑的争夺里,没有人是正义的。他只想带着楚子航和零离开,开着布宁许诺的那艘气垫船跑。

眼下最重要的是跟这帮人分开行动,人少目标就小,有楚子航在,大可愣用君焰炸出一条逃生通道。

他也必须走了,他能暂时丢开幻觉,却无法摆脱那种被人跟踪的危机感,如同寒冷的刀锋顶着他的后心。

他把装有货物的手提箱踢给布宁,“我帮你你帮我,大家钱货两清,告诉我气垫船在哪里。”

布宁抓住箱子提手,但紧紧地盯着路明非,“不,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我才能活着退休。”

路明非一愣。

“我知道太多秘密,这种人通常都活不久。何况我带走了一份货品,为了能活下去,我们之间自相残杀你也看到了。”布宁嘶哑地说,“我还有东西能跟你交换。”

“什么东西?”路明非问。

“是瓦图京让你们来找我的,瓦图京会让你们来找一个普通的黑市商人么?他让你们来找我,是只有我能带你们找到那里。”布宁说,“只有我。”

路明非沉吟,强忍着眩晕,头痛得像是要炸裂。

瓦图京为何会被紧急处决,操纵格鲁乌部队来黑吃黑的幕后人是谁,布宁背后的老板又是谁,西伯利亚的雪原上还藏着很多的迷。

是否真的能靠一个坐标和一艘气垫船前往那个地点呢?瓦图京看起来并非一个随便的人,在自己被处决之前,他把亚历山大·布宁这个名字告诉了零,这是个引路人。

也许还没到把引路人丢下的时候。

“需要掩护。”马克西姆从腰间抽出透明的战术匕首,握在手中如同一道寒冰,应该是用某种塑料3D打印出来的,磁场对它完全没用。

“三秒钟后掩护开始。”安娜举起手来,手中握着一枚烟雾弹,她把弯曲的手指一根根伸开,开始倒计时。

三秒钟后,她丢出了烟雾弹。烟雾弹沿着地面滚动,浓烟弥漫了整条通道,安娜闪身出去连射,马克西姆沿着墙壁发动突击。

马克西姆连续中弹,但中弹只是令他稍微趔趄,他从一名格鲁乌战士身上拿到了防弹背心。枪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几秒钟内他就来到了格鲁乌战士们死守的门口,完全靠听力定位,透明匕首纵横切割,生生地把工程塑料制的步枪切断,再是接连几刀直刺,浓烟中喷出大片的鲜血。格鲁乌战士们是来给这些老家伙送葬的,老家伙们却也没准备给格鲁乌战士们留生路。

武装起来的客人们纷纷从各自藏身的岔道中闪出,某些女士没有搞到屏蔽衣,还穿着礼服裙和细高跟鞋,却也挥舞着铜头皮带一身狠劲儿。

“趁现在,我们走。”路明非起身,浓烟还未散去,他们可以走得悄无声息。

但仅仅走了几步路明非就停下了脚步,他们背后传来了犬吠声,似乎正有成群的猛犬向这边靠近。

通道尽头的烟气中,客人们正从战士们身上扒下屏蔽衣和防弹背心,女士们大大咧咧地甩掉高跟鞋,褪下礼服裙,就地换装。活了太多年,少女的羞涩感她们自己应该都不记得了。

特种作战中使用猛犬是常见的战术,但他们并不关心,对上武装起来的战斗人员,猛犬只是来送死的。

“不对。”路明非忽然站住。

“不对。”楚子航也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几条狗而已。”布宁不解。

“不是普通的军犬。”路明非把零也交给了布宁,“快跑!”

零和克里斯廷娜都算纤细的女孩,但以布宁的体力也难以消受这份左拥右抱的福气,压得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犬群已经接近门口了,客人们端起枪对着黑暗中扫射。奇怪的是,枪声一响,狗就不叫了,黑暗的通道中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却寂静无声。

几秒钟后,犬群冲破了人群,有的客人还抓着枪对空扫射,猛犬已经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至于那些胳膊或者身体被咬中的,虽然没有立刻丧命,但也瞬间骨折或者失去一大块血肉。

它们的眼睛是暗金色的,浑身披着斑驳的鳞片,面骨凸凹不平,看起来就像是骷髅,身上的肌肉却如老树盘根般虬结。

它们在某几位客人的身上大快朵颐,其余的低吼着推进,经验最丰富的几位战士如安娜还能边开枪边后退,但子弹无法穿透它们身上的鳞片。

“那……那是什么东西?”布宁惊呼。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听出了犬吠声中的异样,但只有路明非明白那狮吼般的犬吠意味着什么。那些猛犬都算是龙类亚种,龙血改造了它们的基因,使它们成为比狮虎更危险也更嗜血的物种。曾经有人故意制造这种特殊的犬类,用于残酷的地下斗兽场,某种程度来说这些猛犬就是犬类中的死侍,它们在搏斗中能一直坚持到自己和对方都被撕咬掉一半的肌肉,还继续玩命地搏杀。即使对经验丰富的专员来说,遇上这种东西也会恐惧。

这支挂着格鲁乌徽章的军队比他们想的还要邪,他们始终知道利用龙类亚种。

坑边闲话:祝大家高考考个好成绩!马上高考了,大家考完试再来看吧!


第174章 但为君故(78)

路明非挥挥手令布宁退后,龙血猛犬们已经低吼着扑了上来,它们的奔跑速度追平猎豹,咬合力则堪比鳄鱼。

路明非滑步上前,短弧刀平挥,刀术并不花巧,但对上龙血猛犬他并未有所保留,刀上带着刺耳的尖啸。

为首的猛犬一口咬住了刀身,路明非吃了一惊,以他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没法把刀从狗嘴里抽出,这些龙血猛犬不仅是力量惊人,牙齿也堪与炼金古刀比硬度。

猛犬发力把路明非顶在墙上,路明非不得不左手也按着刀背,才能跟那头猛犬抗衡。一人一犬隔着一柄薄薄的短刀角力,路明非觉得自己正推着一头发怒的公牛。

两只猛犬越过路明非,高高跃起,直扑楚子航。

“小心!”路明非大吼。

他想提醒楚子航这些狗狗并不好对付,眼下的楚子航没有关于卡塞尔学院的记忆,也就不会知道这些看起来像狗的东西都能单独对抗狮虎。

他还没吼完就愣住了,因为战斗瞬息间就已经结束了。楚子航站在路明非对面,一手按在猛犬的头顶,君焰一瞬间就把它的大脑焚毁了,猛犬重重地趴在地下,楚子航手里还剩半个红热的头盖骨。至于另外两只猛犬,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回想几秒钟前那一幕,楚子航右手提蜘蛛切,左手握着蜘蛛切的刀鞘,第一只猛犬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闪身进了半步,闪过利爪,用肩顶在猛犬的胸口,左手刀鞘自下而上狠狠地撞在猛犬的腹部。猛犬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飞起,撞在屋顶,还没来得及落地,楚子航闪身再上半步,用肘击打在另一只猛犬的头顶,猛犬砸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但巨大的惯性推着它一直滑到布宁面前。

布宁吓得直往后退,但那长满獠牙的巨口还是贴到了他脸上,稍微合拢就能咬下他的整张面皮来,但那只猛犬只是凶狠地瞪了他一秒钟,忽然倒地抽搐。闪身而过的瞬间,楚子航将蜘蛛切从它的肛门处刺入,这是它全身上下不多的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地方。大半个刀身都没了进去,重创了它的脏腑。

瞬息间解决掉三只龙血猛犬,看起来轻描淡写,事实上却是对时机、力量和速度的精准控制,还有磐石般稳定的心。

这家伙越来越像路明非记忆中的楚子航了,刺客般的简约凌厉,孤狼般的狠。

他刚刚苏醒的时候,路明非还能跟他打个平手,但看眼下的架势,楚子航全力以赴的话,路主席也一样被打成狗。但下一刻这家伙就破功了,因为他严肃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刺它们的肛门!那是它们的要害!”

安娜打空了子弹,被猛犬扑倒在地,她能做的只是用枪格在猛犬嘴里,死命地支撑,但她的力量跟路明非没法比,塑料步枪的强度跟短弧刀也没法比。

至于最先被扑倒的几位客人,已经是血肉模糊,眼看是没得救了。

楚子航从猛犬的屁股里拔了他的刀出来,微微一振,刀身流过熔岩般的光,刀身周围的空气剧烈波动。那是他在用君焰净化武器,血污顷刻间就被蒸发干净。

他从背后拔出童子切来,童子切上也腾起了烈焰,他冲向走廊那边的猛犬群,双刀左右展开,如同火焰的羽翼。

倒也符合这家伙的性格,在路明非的记忆中,他还不曾丢下过任何弱者。

事已至此路主席也没法脚底抹油了,反握两柄短弧刀,一攻一守,一显一藏,跟着楚子航杀进龙血恶犬的圈子里,炼金古刀在恶犬们的鳞片上斩得火光四溅,刀刀都刺恶犬们的下三路,间或楚子航爆出灼目的烈焰,龙血猛犬们竟然能在这堪比凝固汽油弹爆炸的言灵中存活,被撕裂的伤口中隐约可见暗金色的骨头,可它们还是凶狠地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反扑。

更多的犬吠声从远处传来,不知道格鲁乌战士们带了多少龙血猛犬来,它们循着血腥味找来了。

路明非一路杀,心里一路骂娘。即使是他和楚子航联手,也没有开始时候瞬间斩杀三头猛犬的爽利了,这些东西显然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攻守有度,配合默契,即使在受到致命伤的情况之下。而楚子航还不得不控制着君焰的威力,一旦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爆发,除了路明非应该没有人能活下来。

偏偏这时候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023号城市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叫他。

他一脚踩在一头恶犬的脑门上把它踢翻,退后几步让楚子航先顶住,摸出手机时顺便擦了擦脑门上的血,“有屁快放!”

“你跟一群狗打来打去没完了?”芬格尔的声音听起来心急火燎,“别管这些人了,带着你家师兄快撤!这个围猎的方案像是学院的风格!”

“什么?”路明非一愣。

“学院有些极端的战术,是不会轻易教给学生们的。比如对付极端危险的目标时,放出受过训练的龙血亚种,其中最容易驯养的就是被龙血侵蚀过的狗。你看看它们的脖子上是不是带着高压静电的项圈?”

路明非打了个寒战。这群龙血猛犬确实都戴着沉重的金属项圈,虽然造型不同,可不能不让人联想起人蛇船上的怪物们。驱使怪物去猎杀怪物,这像是学院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说格鲁乌特种部队成了学院的私人武装?那么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货品,而是他们几个。自从龙血猛犬们加入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格鲁乌战士出现,但指挥这群猛犬的人必然藏在附近。拖不起时间了,必须速战速决,路明非抓起伏地开枪的安娜,用足力气把她丢向背后,顺手从她的腰间拽下另一枚烟雾弹。

“撤!撤!撤!”路明非大吼。

除了路明非和楚子航,其他人都搀扶着伤者后退。俄国人也是懂强者文化的,目睹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战斗,这帮家伙都知道该听谁的。

楚子航再进一步,把双刀挥舞成两个闪亮的火圈,一时间这家伙如同手握两个太阳要往猛犬们的屁股里塞,炽热的气流四向飞射。

路明非抓住机会,用大臂狠狠地扼住一头猛犬的脖子,把烟雾弹塞进它的嘴里,再用刀柄一捅,直接捅进胃里,再一脚把它送回了猛犬群中。

“龟波气功来一发!”路明非高呼。

楚子航退后一步双刀回鞘,双手凭空推出了一面火墙!整个走廊里回荡着他吟唱言灵的声音,狗群被冲击波生生地推到了走廊尽头。

这时那头猛犬嘴里喷出惊人的烟雾,这家伙完全懵了,疯狂地摆动着脑袋,但这只不过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头准备喷火的怪物罢了。烟雾团把整个狗群都给罩住了,路明非和楚子航拔腿就跑。狗群狂吠着,却没有立刻追上来。

烟雾弹的成分是黄磷、四氯化锡或者四氯化硅,无论何种,都会跟空气剧烈反应形成浓烈的酸雾,即使是龙血加强过的嗅觉,在酸雾中也会失效,更重要的是,出于本能那头吃下烟雾弹的猛犬会跟犬群呆在一起,犬群也就一直无法摆脱着这团烟雾。

至于那藏在暗中的控制者,他的指挥也会因为视线受阻而暂停,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却已经足够他们撤退了。

经过岔道的时候,楚子航抬手一道焰柱炸毁了通道的顶部,大块的水泥预制板坍塌下来,应该能够阻挡犬群一阵子,不过它们还是能够绕道过来,只是要多费一点时间。

“带我们去找那架直升机!”路明非抓住布宁的领子。

“见鬼!我跟你说了直升机坐不下所有的人!”布宁低吼,“我也跟你说了这些人没有无辜的!我们的苦都是自找的!”

“为了儿子想要买药的老太婆和为了老公想要买药的欧巴桑,我说不出他们错在哪里。”路明非看着布宁怀里的克里斯廷娜,“你这个为女儿买药的老混蛋,我也没法看不起你。”

布宁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又传来了狗群的吠声。

“我们被锁定了,”楚子航说,“他们有某种特别的方法追踪我们。”

这个推测并不难得出,这里的道路复杂如蛛网,但他们一路上不断地遭遇格鲁乌部队,甚至还有架设好的重火力点,并非格鲁乌部队得到了地图,他们的人数还不够封锁每个通道的交汇点,而是格鲁乌部队有某种办法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

如果不是路明非和楚子航这两条杀胚忽然间跳出来,对方已经轻易地把这伙人团灭并带着货物上路了。

“去防空洞!”布宁说,“去黑龙那里!”

路明非立刻想到了那密集的自动武器阵列,除了那条黑龙,没有任何生物能从那种金属狂流中幸存。

坑边闲话:

各位亲爱的读者老爷,

很抱歉。

很抱歉。

很抱歉。

因为近期公司事务繁重,电视电影等项目的上线或即将上线,公司自制项目杀青等事情集中在一起,导致我忙到杂乱无章,影响了写作的状态和时间,非常抱歉因此导致的频繁请假。我会用一段时间来调整我的工作和写作,在我完成该调整目标前,大家可以继续指着我脊梁骨骂我。再度致歉。


第175章 但为君故(79)

路明非重又走在了寒冷潮湿的通道里,楼梯一层一层地下行,像是永无尽头,像是某种轮回。

龙血猛犬们的吠声在通道里反复折射,听起来时远时近,它们追下来了,不达地狱誓不罢休。

客人们或轻或重地受了伤,而且疲惫,安娜打开了枪下悬挂的手电照亮,对于这个曲折复杂的空间她也是迷惑不已。

“只有狗,没有人。”楚子航低声说。“是。”路明非点点头。

非常奇怪,他们只是在一开始遭遇了格鲁乌战士,之后追踪者就换成了龙血猛犬,原理上说这些猛犬是有人控制的,而且在如此强烈的磁场中,控制的距离不可能很远,但控制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哗声越来越清晰了,跟前一次不同,这一次黑蛇显得躁动不安,应该是磁场对它也造成了影响,这家伙的脑部已经严重萎缩,但还残存着部分的脑组织,那些脑细胞的深处可能还藏着些令它也会不安的记忆。

幻觉从未离开路明非,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像是孩子欢快地追逐着,又像是穿着军靴的人大步经过;而对其他客人来说,他们都回到了人生中最荣华和最重要的时间,有的脸上流露出为国献身的坚毅神情,有的则流露出缱绻和甜蜜。还能保持冷静和战斗力的人不过三五个了,安娜和马克西姆算是其中的中坚力量,大概是好不容易拍来的血清提振了他们的精神。

“我亲爱的马克西姆,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布宁低声说,“听我的指令行动。”

“很荣幸能参观您的收藏,布宁先生,希望它能让我们大吃一惊。”马克西姆把最后的几发子弹填入步枪。

这个时候,路明非踏上了最底层的地面,黑蛇在深槽中不安地吼叫着,吼声在防空洞中引发共鸣,像是四面八方无数古老的灵魂在合唱。

“天呐!”马克西姆和安娜都呆住了。***

这个时候苏恩曦正蹑手蹑脚地在地下会议室里摸索。

不知为何布宁对于服务人员的防备并不森严,也可能是他需要的服务人员太多,来不及一一审核,苏恩曦这种细查起来浑身漏洞的家伙也有机会踏进了这座建筑,只是不被允许进入最终会场。毕竟也是在莫斯科金融圈混过的人,她说得一口颇为流利的俄语,就端着酒走来走去,四处听人说话。因为有几分美貌,还被一位客人骚扰了,黑金天鹅算了一下,觉得对方无论身家还是才貌都不够泡自己,就把他引入角落里的休息室,用高压电击枪把他给放倒了。

意外发生的时候,客人们只顾自救,根本来不及管那些服务人员。调酒师和料理师傅这些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人立刻就被冲进来的格鲁乌战士就地枪决了,那些想必是间谍学校招募来的、美貌冷酷的女孩们有过短暂的反抗,可她们的武器被强大的电磁场缴械,根本无法跟穿着屏蔽衣的格鲁乌战士们对抗,很快就纷纷倒在血泊中。

苏恩曦没参加,她第一时间就拿起番茄酱挤了自己一身然后找个角落里躺倒,死人演得极其逼真。

事实上一般情况下扮死人并不那么容易在屠杀中幸存,因为但凡是屠杀总要有个检查尸体的环节,或者不检查,每具尸体的脑袋上补一枪,但苏恩曦对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能力很有信心,知道这俩家伙不会让入侵者太好过。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应该是客人们跟入侵者交上火了,正要检查尸体的格鲁乌战士们立刻前往支援。

苏恩曦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金酒,喝下去定了定神。想要逃出去并非易事,鬼知道有多少格鲁乌战士在周围晃悠,而她委实是个文职干部。跑去跟零汇合也不算一个很好的选择,那等于自己跑去了战场的正中央。不过她倒也不担心零的安全,即使妹子的心智不太稳定,两条杀胚守着,应该没有太大危险。她自己也受了点磁场的影响,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的老板来,喝着酒就觉得又回到了丽晶酒店的顶楼,那个半身浴血的人举着透明的玻璃杯子,血沿着手腕滴进杯中。他喝着血红色的酒眺望远方的海浪,又安静又孤单的模样。“真是迷惑人啊。”苏恩曦叹了口气。在对老板的态度上,她跟酒德麻衣和零都不一样,既不是为老板效死的忍者也不是老板的贴身小棉袄,她觉得自己跟老板之间是合作的关系,简单地说她是来打工的,她和老板之间是互相需要的关系,某一天契约完成,她立马就拎包单飞。只是卷进老板的事情里太久了,想到有一天单飞了孤零零的,又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孤单,有时候你宁可跟一群你认可的家伙当亡命天涯的混蛋,也不愿寂寞而安全。

她忽然想起奥金涅兹来,受伤的奥金涅兹脖子上吸了个水蛭,被送进了地下拍卖场。撤离的时候大家都把他给忘了,现在去正好把他身上那枚水蛭收了,看看水蛭里的血清到底是什么成分。印象中除了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还没有其他组织掌握了纯化血清的技术,在黑暗年代,龙血都是被直接使用,接受者通常忍不了毒性原地爆炸或者直接变成怪物,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活下来成为后天混血种。

苏恩曦觉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这场拍卖会幕后的秘密。

事发突然来不及关闭通道,格鲁乌战士也曾进入地下会议室,跟外面的情况差不多,驻守在这里的随从在短暂的反抗后被杀,子弹从脖根出射入,血喷得到处都是。

苏恩曦在周围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情报,这间会议室还是当年的陈设,连书架上的资料都是当年的,关于如何在西伯利亚建成世界上第一个核聚变工厂的宏伟计划。会议室旁边有几间小办公室,其中一间里有一部电话,布宁应该就是通过这部电话跟幕后的卖家联系的。没有什么加工血清的地下实验室,这意味着血清很有可能不是在023号城市生产的,可黑蛇又在这里。也有可能布宁纯粹是抽取黑蛇的血液供给幕后的卖家,卖家负责提纯,其实算是个技术支持。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令人沮丧的探索,尤其是当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看到奥金涅兹的时候。

这家伙赤身裸体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垂着头。水蛭还吸在脖子上,应该是没来得及起死回生就被格鲁乌战士发现了,胸口多了好几个弹孔,血流下来染红了两条毛腿。

随从们大概是为了给他缝合伤口所以把他被扒光了,但这个死相真是令苏恩曦不忍直视。她从旁边的沙发上抓了个靠垫丢在奥金涅兹的胯部,以免自己有非礼之视,这才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只水蛭。水蛭还是肥硕饱满的,但是已经僵死了,这东西和奥金涅兹进行了血液交换,已经完成了自己作为一枚注射器的功能,然后就死了。由此可见那种血清确实有着神奇的效果,当它保存在这水蛭体内时,它就始终生机盎然。

苏恩曦在旁边的架子上找到一个装糖豆的玻璃罐子,拿来把糖豆倒空了,把水蛭的尸体丢了进去。再想还是应该取一些奥金涅兹的血样,正好旁边就有医疗箱,在里面找到了注射器。

注射器正要奥金涅兹的颈动脉,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她吓得猛转身,门口竟然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苍白的男孩,赤身裸体,血正从他那修长的右手上往下流淌,看起来有几分像椅子上死去的奥金涅兹。

苏恩曦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但等她揉完眼睛,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推着注射器进入奥金涅兹的颈动脉,忽然意识到这具尸体是那么地薄和干瘪,这在她第一眼看到奥金涅兹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温雅的年轻人看起来衰老和皱缩,像是一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她本以为这是血清交换导致的,但随着她加力,奥金涅兹像是随时都会坍塌。

她惊恐地后退几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再看居然是两名格鲁乌战士的尸体被藏在了沙发后,胸口各有一个空洞。

像是有人用极其锋利的爪子,在瞬间摘走了他们的心脏!

真相几乎是呼之欲出了,苏恩曦上前一脚踹翻奥金涅兹所坐的椅子,奥金涅兹的躯壳翻了过来,后背从肩胛骨一下到臀部,一道巨大的裂口,里面空空如也。

那种神秘的血清竟然让奥金涅兹蜕皮了,恰如一条脱皮的蛇,只不过他脱下来的蜕厚而且韧,所以还能暂时维持人形。而那蜕壳而出的东西——很难说他还是不是奥金涅兹了——一出手就杀掉了两名格鲁乌战士,空手摘取心脏,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文职干部,和一个刚刚蜕壳的怪物!

坑边闲话:今天是中考,祝愿参加中考的小伙伴考出好的成绩来!


第176章 但为君故(80)

苏恩曦调头就往外面跑,作为一名文职干部,临阵退缩这种事她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但是外面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地下会议室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锁死了,那扇门连炸弹都炸不开。

关门的是谁可想而知,关门的目的也可想而知,那返老还童的小家伙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却准备好了要猎杀苏恩曦。

苏恩曦懵掉了,她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游刃有余的参谋、挥舞金钱大棒无往而不胜的幕后黑手……但眼下这个状况,是让手无寸铁的诸葛孔明亲自出马狙击吕布。

她花了几秒钟安静下来。在死亡的格鲁乌战士身边,她找到了那种工程塑料制造的突击步枪,但很遗憾,已经被齐齐地切成了两截,不过3D打印的透明匕首还插在胸前的刀鞘里,总算有了一件能凑合防身的武器。

她的言灵是“天演”,能在短时间内把逻辑推理的能力提升到超级计算机的程度,吞吐大量的数据,在别人看来股市就是一张数字有红有绿无规律变动的大屏幕,她却能穿透那张大屏幕看到后面的资金流向,甚至反推出庄家和炒家的心理。靠着“天演”,她轻而易举地攫取财富,但现在她不得不用这份能力来推测那个恐怖的小怪物。

他的攻击性很强,身体一定程度龙化,智力程度不低,从他关闭通道困住苏恩曦就可以看出,如果只是嗜血的野兽,不会把猎杀搞得那么麻烦。

他有双锋利的爪子,但应该不够碾压苏恩曦,必须像偷袭格鲁乌战士那样,趁苏恩曦不注意。

苏恩曦一进入地下会议室就被他盯上了,他一直悄悄地尾随,等待机会。苏恩曦察觉到有人跟踪的时候,很可能这家伙正想从后面逼近,当时苏恩曦正忙着收集水蛭。

从格鲁乌战士的遗骸判断,已经死去有一会儿了,这段时间里这个恐怖的小家伙一直留在地下会议室里没有出外晃悠,应该是畏惧外面的枪声。

综上所述,她的对手应该就是儿童智力加猎豹身手的小怪物,他攻击方式一定是偷袭,他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等着苏恩曦疏忽或者害怕到手脚发抖。

那苏恩曦偏就不害怕。

她从旁边架子上抄了一瓶历史悠久的伏特加,长裙拉风,高跟鞋踩地,铿锵有力地来到走廊里。旋开略微生锈的铁盖,她把半瓶酒倒进了肚里,而后嘿嘿一笑,“跟姐姐玩捉迷藏么?抓到了可要打屁股的哦。”跟着透明匕首洞穿配电箱的门,电火花照亮了她带笑的侧颜,两秒钟后地下室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解开背后的拉链,天鹅绒长裙如蝉蜕般坠落,在踮着脚尖离开那双高跟鞋,苏恩曦一袭白色的丝绸衬裙,在黑暗中缓慢地移动,嗅着每一丝气味,听取每一丝声音。

猎杀不再是单向的了,苏恩曦和奥金涅兹回到了完全对等的位置上,谁先发现对方,谁就赢。

奥金涅兹新生的指甲锋利得就像爪子,苏恩曦的匕首也不差,龙血提升了奥金涅兹的听觉和嗅觉,但除非他恰好跟恺撒一样拥有“镰鼬”那类单独强化某种感官的言灵,否则也强不过苏恩曦,他不过是一个龙血血清强行催生出来的混血种,苏恩曦至少还是原装的。

唯一的遗憾是当初酒德麻衣劝她学一些忍者技巧的时候她没有听,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马超想要教诸葛亮耍枪诸葛亮估计也不会学,老子旗下有五虎上将,老子还单挑司马懿不成?

如果奥金涅兹把她看作那种会吓得双腿发软会尖叫着往外跑把背心留给他的肥羊,那可就真看错了,要说她们三个人里真正的女流氓,非她苏恩曦莫属。在被那个男人找到之前,她已经看透了太多事,学会了无所谓。

那该死的强磁场还在干扰着她的感官,各种幻觉一闪而逝,偶尔觉得那个男人就溜达着跟在她后面,所以更没什么可怕的。

1998年,澳门,葡京酒店顶楼,八岁的苏恩曦嚼着薯片坐在赌台边。

至今她还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T恤外搭黑色的直筒裙,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配白色袜子,漆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一脸优等生的模样。

那是重要的一天,那天她第一次遇到那个名为路鸣泽的男人,心里对他满是不屑。

“我们的小神童苏苏,少爷有没有听说过?”赌厅老板一口港普,胖脸上写满炫耀,双手按在苏恩曦肩上,“拉斯维加斯的赌王都要跟她请教牌技的。”

苏恩曦的对面是个看起来还在上中学的男孩,服饰却透着一股老气,白色的皮鞋和西裤,海蓝色的西装夹克,上衣口袋里塞着五彩的丝绸手帕。

不过穿在他身上还算凑合,跟同龄人比起来,他显得成熟那么一点,从容那么一点,慵懒那么一点。

按理说这种年纪的孩子是不允许进赌厅的,但楼上的私人赌厅管得往往没那么严,砸出重金买筹码,没理由把人家拒之门外。

这种小少爷苏恩曦应付过好几个,有的是偷拿家里的钱出来挥霍的,也有父母根本懒得管,给你钱随便你干什么的。年纪小小就什么都经历过了,跑车、名牌甚至漂亮小姑娘对他们来说都不新鲜了,但赌桌他们还没玩腻,仗着兜里的钱,想来体会大进大出的感觉,一场下来如坐过山车,时而上云霄,时而下地狱。

赌博这种买卖是世上少见的合法坏买卖,属于那种明知道人类有弱点,却用那种弱点去赚钱的生意。

但苏恩曦当时的老板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他说人的欲望就像是野马,你就非得让它跑,你不把它跑累了,它就会自己撞死在山崖上。

苏恩曦也看不起自己的老板,不过她承认这句话老板说得有道理。

苏恩曦这样的女孩老板手下有好几个,无一例外地漂亮、高级、生人勿近的那种范儿,苏恩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总有些客人手气特别壮,壮到赌厅都担心的,这时候老板就会隆重地把某个女孩请出来,隆重地介绍给客人。有的女孩外号神算子,有的女孩号称哈佛数学系高材生,反正就是很漂亮很厉害,问你愿不愿意跟她对赌玩玩。

男人这个物种其实特别像猫,比女人更像,好奇心贼大,这种时候基本没有不应诺的,但是好奇心害死猫,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合适。

女孩无一例外地擅长数学,或者说数字,她们对赌桌上概率的分布算得极准,这能稍微地提升她们的胜率。稍微提升那么一点就可以了,胜率只要提升两个点,客人基本上都是掏空了口袋甚至倒欠了赌厅巨额债务才能离开。老板从天南海北收拢这些女孩,好吃好喝养着,关键时刻祭出来,都是法宝。

如果真有某个家伙特别警觉,收拾筹码想走,还有更狠的杀手锏,女孩子只要轻笑着说,我的赌注可以是自己,少数意志强如擎天柱的兄弟也只能重新把筹码丢在桌上。

其实从他们进入赌厅的那一刻开始,局就已经布下了,环肥燕瘦各种女孩来来去去,有的是服务生给他端东西喝,有的扮作赌客过来小坐片刻,看他注意谁就知道他喜欢什么风格的女孩子,到时候请出来跟他对赌的就是这个风格的,而且更漂亮更高级。

苏恩曦能在这里混是因为总有特么几个死恋童癖,基本上都是油腻的老爷爷,用来做烧烤的话都不用抹烧烤酱的。他们看苏恩曦是一寸寸看的,看得苏恩曦都纳闷,自己还没发育,到底有啥可看的?取决于对方行注目礼时的礼貌程度,苏恩曦会控制一下力度,太恶心的就半小时赢完收功,克制的就给他留点路费。

对于这份工作她毫无负罪感可言,八岁那年她就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世界,内心里装着一个毒舌的阿姨。

坑边闲话:

刚刚结束上海电影节的工作,原本计划的加倍更新可能要暂缓一下。

非常抱歉于最近连载的不稳定,这也让我心生烦恼,正在想办法调整。

前几天接受媒体采访,忽然想我其实是个“读者群里成长起来的作者”,理应比一开始就立在殿堂中的作者更加关注读者的意见。

谢谢大家的宽容和意见。


第177章 但为君故(81)

跟她的同伴们不同,苏恩曦没有什么悲惨的过去,沦落到在澳门赌场里给老板当工具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生在福建乡下的一座小城里,如今回忆起来,只记得满城浓绿的树荫和乌龙茶的茶香。

那是座多雨的城市,不是在下雨就是准备下雨,黑云之下的阴霾里,老人抱着小女孩在屋檐下捡着豆子,唱着“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的闽南歌。

小女孩是苏恩曦,老人是她的曾祖母。

爹娘男帅女靓,都是小城里的风云人物,但感觉永远都在吵架,老爹永远在指责老娘红杏出墙,老娘则反过来指责老爹不思进取,只会招惹狂蜂浪蝶。吵得厉害了就摔锅丢碗,家中总是唱着锣鼓喧天的好戏,这时候拉扯老爹长大的曾祖母就含着泪哄这个劝那个,劝他们为了小囡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小囡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其实是懂事的,父母吵架她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但苏恩曦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是曾祖母说的那般脆弱,某一次爹娘吵得正欢,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们过来看热闹。苏恩曦原本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玩着魔方,忽然丢掉魔方起身上去,揪住为首的男孩,骑在身下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打得男孩嚎啕大哭。爹妈给惊到了,竟然停下不吵了要上来拉架,但苏恩曦早已打完收工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都快,跑了十几里地去城郊的老屋里找曾祖母去了。

那年她才两岁半,一个两岁半的孩子穿越城乡跋涉那么长的路,简直等于成年人攀登珠穆朗姆峰那样的冒险。

但曾祖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女孩正盘腿坐在屋前的茶树下啃甘蔗,因为刚刚长齐奶牙,还不太好用,她还知道用小刀先把甘蔗切成小条。

曾祖母是个旧式的老女人,旧到当年还缠过半截脚,足见苏恩曦长大的那座小城有多落后。别人都看曾祖母是个早该埋进地里的古董,但只有她能降住苏恩曦这个混世魔王。

苏恩曦遇到她就老实了,曾祖母叫她陪着捡豆子她就捡豆子,曾祖母没事交给她做她就在旁边玩魔方,但必须坐在她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

所有人包括爹妈都说苏恩曦是傻的,她会说话但是很少说,但是打起人来那股子混劲连男孩都害怕,只有曾祖母反复说我家小囡是聪明的,我家小囡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我家小囡的眼睛会说话。

风流倜傥的父母收入菲薄,连女儿上幼儿园的钱都付不起,或者说当这个钱和酒钱起冲突的时候还是酒钱优先。所以他们渐渐地就不管苏恩曦了,把她丢给曾祖母也免去了很多麻烦。

曾祖母是农村户籍,有宅基地和自留地,门前还有两棵茶树,弯腰劳作的话,收入足够养活她和苏恩曦。她小心翼翼地盘算着收支,把茶商来收茶叶的钱藏在一个瓮里,上面压着几块石头。

这个旧式的老人并不太相信银行,直到某一天村里的年轻人赌输了钱,偷摸进来要掏床底下的瓮。老人醒来的时候,地下倒着个人,年仅三岁的孙女丢下手中的砖头,正准备把这个贼拖出去,但她纵使强壮程度远超同龄人,这个工作还是太挑战了。

第二天曾祖母起早带着苏恩曦进城,在一家银行把钱存了一个定期存单,输密码的时候曾祖母让苏恩曦输,柜员急忙阻止,说孩子输完密码就忘,到时候还得找回密码太麻烦了。

曾祖母说没事,我家小囡聪明得很,我家小囡会记得,这是我家小囡将来结婚的嫁妆。

她就是这么无原则地相信她的曾孙女是个很厉害的孩子,虽然苏恩曦的厉害似乎只表现在村头追鸡撵狗村尾打小朋友这件事上。

老人的生命就像风中的蜡烛那样,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熄灭,那天她在给茶树摘虫的时候忽然倒下了,后脑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医生很快宣布了她的死期,尽管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呼吸,能睁眼,但说不出话来。她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人们结伴去看她最后一眼。

苏恩曦默默地站在床头,握着曾祖母的手,谁去看她都不放开。这个蛮横粗野的女孩忽然变得特别特别安静,但她不哭,一滴泪都没有。

来看的人终究会走,那个寂静的夜里只剩下苏恩曦和曾祖母,曾祖母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睛,蠕动着嘴唇问了一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恩曦准确地报出了那张存单的密码,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苏恩曦感觉到自己掌中那只枯瘦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但她站在那里,仍旧紧紧地握着,直到那只手彻底地冰冷了。

第二天苏恩曦就取出了存单里全部的钱,尽管父母努力想要留住这笔意外之财,但五岁的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曾祖母的后事全部安排好了,从墓地到葬礼。

那是一场风光大葬,旧式而且隆重,暴雪般翻飞的纸钱里,苏恩曦独自扶灵,还是一滴泪不流。

村里人这才惊讶地说还是老人家看得准啊,苏家的女儿其实是聪明的,一点都不傻。


苏恩曦何止不傻,她早熟,早熟得匪夷所思,三岁的时候,应该就有个十几岁的智力水平。当时她还对自己的血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那种名为“天演”的能力虽然没有完全觉醒,却已经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她之所以不说话是懒得说,以她的智商,跟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言不发就揍人是因为她容易心烦,世界在别人眼里是蓝天白云车水马龙,在她眼里全都是信息流。她看一眼天上的云就知道风的流向,玩着魔方看电视剧每句台词都能记得。

从她记事起她就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流包裹,她无法忽略它们无法安静,只要她睡醒她就会本能地开始计算。

她很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如果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站定,凭着那过人的听力,无数的对话进入她的脑海,她能听出那里面的谄媚和欺骗。人类才是最庞大的信息流,他们是那么地善于尔虞我诈。

她也知道对于父母来说自己是个意外,这对风流倜傥的男女因为她这个意外不得不结婚,他们各有各的风流各有各的生活,只是迫于面子和没钱所以没有离婚。每当他们抱怨人生的不如意时,他们最烦的就是苏恩曦,他们吵架的时候手指并不指着对方而是指着苏恩曦,都是这个套索让他们不得不忍受眼下的生活,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苏恩曦甚至知道父母的相好是谁,就是住得不远的邻居,所以遇到他们的孩子苏恩曦就打得更狠一点。但她从不跟曾祖母说,曾祖母以为年轻人只是还没长大,两口子之间搞出误会来。

苏恩曦离家出走了,那年她五岁,心理上大概是十八或者二十。她出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她留在那座小城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她总是呆在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不是她害怕孤单,而是她得看顾那个孤单的老人,就像猫看顾它的饲主。现在饲主死了,她也自由了。

“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唯一值得留念的就是那首儿歌,真想再听一下,被那个老人抱在怀里。她是那么地干枯瘦小又那么温暖。

这是怪物女孩唯一一件无法分析理解的事,只有在曾祖母怀抱里的时候,世界是简单、干净而又清晰的,蓝天是蓝天,白云是白云,狂暴的信息流停滞不动,只有那首歌缓缓地流动。

从电视剧的逻辑分析,这似乎是“爱”的作用,但即使作为人形自走电脑,苏恩曦还是没法对爱做完整的解析。


苏恩曦没什么追求,只想去远点儿的地方看看,书上说世界很大,她想去看看。

靠着与生俱来的高智商,苏恩曦在流浪的日子里居然过得不错。

她一眼就能判断什么人对她是友善的,什么人对她存着敌意,友善的人她就跟人家撒娇卖萌,说点谎话。萝莉躯壳里装着老阿姨的灵魂,要想讨好谁那是太容易了,她困了累了想要找一张舒服的床睡上几天的话,总能找到某个好心的家庭,信了她的谎话。好几个家庭认真地想要收养她,但每到这个时候苏恩曦就会含泪答应而后连夜逃走。

她不需要什么人,她自己就过得很好,老装小女孩也蛮累的。

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湿鞋,人贩子她也遇到过几次,有一次还真是蛮危险的,但被她用纯真的笑容迷惑,然后用砖拍晕,事后还拿了对方的硬币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警察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写结案报告,受害人自己制服人贩子,把功劳送给警察叔叔,然后抽身离去深藏功与名,这报告递上去非得给上级骂死。

但苏恩曦还是太嚣张了,这个神秘的流窜女孩对警察来说是困惑,对某些人来说是诱惑。

她在一辆长途汽车上被人劫持了,对方对这个怪物女孩的高智商早有准备,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是一伙,等苏恩曦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178章 但为君故(82)

她被一条货轮带到了澳门,押解她的人知道这女孩是个怪物,蒙上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也不跟她说哪怕一句话。

等待她的是一场严格的智商测验,因为不配合就没饭吃,苏恩曦也没太抗拒,虽然也没怎么用心。

专家没测出她的智商来,因为每道题对她来说都是1+1。你给爱因斯坦做一张全都是个位数加减法的卷子,也看不出他是怎样的天才。

劫持她的老板很开心,就像在垃圾堆里淘到了雨过天青的茶具。

跟苏恩曦一样的女孩还有七八个,都是远超同龄人的智商,老板并不亏待她们,好吃好喝养着,还找了专门的老师教她们概率学和心理学,再是穿衣打扮和礼仪举止,跟古人养扬州瘦马差不多。别人上学是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十八般武艺,她们只学数学和魅力两件事,再加上天赋过人,出了师个个都是女神。她们是赌桌上的美艳刺客,美目盼兮的同时刀刀见血,穷的都得丢下几十万澳币才能离场,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其实开赌场本来就是赚钱的买卖,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所以苏恩曦猜测老板是个变态,他干这事儿大半是出于爱好。

那时候的苏恩曦还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词,但她能感觉到女孩们对老板的服从,她们徒然拥有很高的智商,都来自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老板毫无疑问是个心理学的高手,他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善解人意,一步步地消磨女孩们天生的自尊心,把她们变成精神上的奴隶。最后她们会把老板看作哥哥甚至父亲,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违背了老板的意思也该受惩罚,老板是世上唯一对她们好的人,她们甚至会为了博得老板的宠爱而争风吃醋。

她们的数学能力再好也难免会遇到赌运很壮的赌徒,总有一天她们会输掉自己而变成一件玩具。老板并不在乎,做生意原本就有亏有赚,何况多数时候还是他赢。这些女孩子也是他的玩具,他不介意偶尔借给别人玩玩。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逃走,但她们空有出色的计算能力却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从来没有人能逃出这座大海上的城市。

苏恩曦不一样,虽说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老阿姨的灵魂又臭又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不会轻易软化。

眼下她还是安全的,首先喜欢她这种小丫头片子的不多,而她的赌术又是女孩们中最好的,她在赌桌上赢那些恋童癖的钱,恰如她当年在村尾殴打小朋友。

至于逃出火坑的办法,天长日久她总能想出来,这里有吃有喝,当作暂时歇脚的地方倒也不错。她伪装得跟那些犯了斯德哥尔摩的女孩一样,甚至管老板叫爸爸,反正她对亲爹都没什么尊重可言。

今天这位少爷看起来并不像个恋童癖,通常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喜欢大姐姐才对。听到苏恩曦的名字少爷那慵懒的神色就变了,双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上上下下地打量苏恩曦。

“女儿啊,路少爷可是赌术的高手,专程上门,点名要和我们这里最高明的牌手玩上几局。”老板捏着苏恩曦肩膀的手隐隐用力,这种程度的猥亵苏恩曦还能忍,但她倒是明白这个小动作中的暗示。

老板在说这少爷是个肥羊,快点把他给宰了,下手不必留情。

“小神童倒是听说过,可真没想到这么小,赢了你会觉得有点欺负人呢。”少爷说。

老阿姨在心里残酷地冷笑,“少年呀,一会儿吃掉你的时候,是抹胡椒呢?还是抹腐乳?”

但优等生模样的苏恩曦却是精致地笑笑,说了那句标准台词,“我也可以算作赌注。”

“这话你得过几年再说,”少爷挠头,“你都没发育呢。”

以老阿姨的修为,也不禁羞怒了一下。

苏恩曦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牌官开始发牌。

他们玩的是德州扑克,对抗性很强的一种纸牌游戏,区别于那些全靠运气的赌法,它既考验玩家的计算能力,也考验玩家的心理素质。

桌面上五张明牌,每个玩家手里两张暗牌,七张牌中选五张凑成最大的牌面,谁的牌面大谁赢。

考验技巧的地方在于下注,开始桌上只有三张明牌,玩家可以根据自己手里的暗牌选择跟注、加注或者弃牌,之后每发出一张明牌还有一轮下注的机会,三轮下注完毕之后,开牌见胜负。

玩家一边反复地计算概率,调整下注的节奏,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态,判断对方的心理。你可以豪气地加注,用气势压制对方逼对方放弃,也可以诱敌深入,一轮轮地诈光对方的筹码。

总而言之,是个尔虞我诈的游戏。

少爷兑换了三百万澳币的筹码,赌厅也为苏恩曦提供了同样数额的筹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个级别的场面苏恩曦见得多了。

苏恩曦上来放了点水让少爷连赢了几把,扮猪吃虎,这是她的套路。少爷也没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边玩边跟苏恩曦聊天。

苏苏是哪里人啊?

苏苏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苏苏有没有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苏苏你觉得你的优点和缺点各是什么?

当年她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

赌钱就赌钱,还顺带查户口?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场面试,每个问题都关系到她能否得到那个神秘的职位,闯过去她就是黑色的天鹅冲天而起,闯不过去她还是那只来自福建乡下的丑小鸭,随波逐流,被浩荡的人海吞噬掉。

好在她认真地回答了每个问题。

她原本是抗拒的,老阿姨懒得跟别人分享自己内心的想法,可那个少爷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他随手推出几万几十万的筹码,输赢根本没当回事,跟苏恩曦讨论人生这件事倒是很认真的。

好像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苏恩曦的人生,连她自己都不关心,她从小就是个早熟的果子,熟得太厉害就该烂了,烂了之后就随便埋在哪里。她对理想和爱这种崇高的概念都没有兴趣,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东西。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已经被她埋在山里了,是那个老人干枯瘦小的身体,也只有她在意过苏恩曦的未来,她说苏恩曦一定会在班里名列前茅,去省城上中学,考上清华大学,还会出国留学,将来她会像电视里的女孩子们那样穿得体面又好看,在水晶般透明的摩天大楼里上班,办公室的窗外是漂亮极了的海景,也不知道那个乡下老太太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了这些东西,拼凑出了她的美好未来。

至于说到她未来的男人,老太太就唱起那首儿歌来,“天黑黑,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

她没有明说过,但在她的概念里,能娶苏恩曦的男人应该是那种从天而降的英伟人物,像龙王那样不可抗拒。

对于那个完全看不清未来的老人来说,反而一切都是可以想像的,也只有这样的信念可以支撑着她佝偻着背在田间劳动,支撑着多活一年,她在乎的小囡就会多一年有人照顾。

苏恩曦一边思索着桌上的牌面,一边思考着少爷提出的问题,偶尔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棵老茶树下。

面试完了苏恩曦和少爷之间还远没有分出输赢,少爷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满意地点点头,“大家桌面上的筹码差不多,不如我们抽一张牌比大小好了,我这边再加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我赢了的话,苏苏就跟我走,我输了的话,筹码和支票都归你们。”

老板的神情紧张又尴尬,“少爷,这样不好吧?您来这里是跟我们的小神童比玩牌,比大小可全靠运气。”

少爷看都没看老板,认认真真地盯着苏恩曦的眼睛,“实话实说呢,我想成立一家企业,但少一位CEO,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我这个人呢,对下属的要求又很高,而且龟毛得很,又得聪明又得漂亮,最好还有点变态。我今天其实是来挖人的,玩牌不过是顺便。”

这话根本没有逻辑可言,为了一家还未成立的企业,以几百万澳币作代价,要挖一个八岁的CEO。但他说得那么认真,让人不由得就信了。

“赌赢了人您自然可以带走,可如此重要的CEO,却靠抽牌来决定么?”老板还绷得住,毕竟输赢未定。

“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看缘分嘛,”少爷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如果缘分不到,也只好算了。”

“你还没问我想不想跟你走。”苏恩曦说。

“你当然想,你怎么会不想呢?以你的天赋,本该读最好的中学,上清华北大,去美国留学,在华尔街呼风唤雨,可你现在在这么一家破赌场里,给一个面目猥琐的家伙打工,你长不到十八岁他就会想办法把你变成一个妓女,即使你能想办法从这里逃走,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一天你死在什么地方就埋在什么地方,没有人会记得你。可我许诺给你的东西是让整个世界都记得你,他们不得不记得你,因为你一手掐着他们的喉咙,还用脚踢着他们的屁股,”少爷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了,安静得令人心悸,“人可以死去,但一定要被记住,不仅要被记住,还要让他们害怕你回来!”

苏恩曦凝视着眼前的那叠牌,一时间分不清这少爷到底是不是犯了失心疯,他说的是霸主的宣言还是疯子的呓语。

但她忽然之间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摸那副牌,好像那个枯瘦的老人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说,“我家小囡是最聪明的。”

那些困扰她让她烦躁的信息流忽然都停滞了,世界仿佛万古洪荒,而她心止如水,她伸手,抽牌,翻牌,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同书圣落下传世的一笔,剑客刺出破天的一剑。

她丢在桌上的牌是梅花3,一副牌中最小的牌,任何牌都可以打败它,少爷根本不必抽牌就已经赢了这一局,也赢走了苏恩曦。

老板眼中凶光毕露,周围的保镖们抽出了腰间的武器围逼上来,这时候苏恩曦才发现赌厅里其他的客人已经被清空了。

换了别人的话老板应该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恭恭敬敬地派劳斯莱斯送女孩和客人离开,但苏恩曦不同,因为老板就是苏恩曦见过的最变态的恋童癖,他跟玩恋爱游戏养成模式似的,每天都等待着苏恩曦长大,却被一个还不需要刮胡子的小少爷横刀夺爱。

少爷叹了口气,冲苏恩曦挑了挑下巴,此刻他已经流露出发号施令的嘴脸了,“去收拾收拾东西,衣服鞋子就算了,如果有重要的纪念物可以带着。”

然后他伸出手,尖利的啸声自下而上,黑色的三棱军刺突破地板进入他的手中,他把这支军刺缓缓地扎在了赌桌上,“今天我招到了手下,很开心,会比平常更有爱心。”

中二至极的嘴脸,本该有一记老拳轰上去,让这个看多了漫画的小少爷学习一下什么叫社会。可没人敢动,因为那男孩的眼底流动着熔岩般的光,像是地狱中的恶魔开眼,又像是海龙王从天而降。

小少爷带着苏恩曦扬长而去,他带来的澳币赌注就丢在了赌桌上,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招到了合适的手下,几百万就当付给猎头的佣金了。

老板放走小少爷和苏恩曦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虽然心里痛得滴血,事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修补地板,那柄黑色军刺并非穿透了一层地板,它是从一楼盥洗室出发,突破了所有楼板来到了小少爷的手中。

多年之后苏恩曦跟老板一起吃早餐,当然不再是澳门赌场那位。她没有借助笔记本或者任何打印出的报表,口述遍及五大洲的70多家机构的营收情况,精确到小数点之后。过去的一年里她在金融市场上四面出击,狙击了一个小国家的货币,炒作了一把原油价格,还促成了几家欧洲老派银行的合并,每个案子带来了惊人的高回报。

可老板看起来并不振奋,相反在苏恩曦汇报的一个小时里,他念叨了好几遍苏恩曦的着装搭配有问题,频频蹙眉,频频摇头。

“去年一年我帮你赚了85亿美元,”苏恩曦停下汇报,歪着头看他,“可就因为我穿了一双Louboutin的鞋子你就念叨我一百遍?”

“嗨!Louboutin没什么不对,但它不应该搭配Dior的套装!你是我的CEO,你控制着我上千亿的买卖,你不能穿一双夜总会妈妈桑的鞋!”老板严肃认真,“你赚85亿是很正常的事,我在澳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那种每年能给我赚一百个亿的妞儿!”

“可你却用一张牌来决定我的命运?”苏恩曦冷笑。

“我带着家伙啊,赢了我杀出来,输了我也杀出来,有什么区别?”老板耸耸肩,“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你还怀疑我是个土匪么?”

“而且,那张梅花3不是你自己换出来的么?”老板又说。

苏恩曦愣了一下,耸耸肩,继续汇报她的工作。

没错,一把抽出梅花3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她用自己藏的牌换的。并非老板赢走了她,老阿姨自己要上贼船,谁也拦不住。

胡扯的龙族世界设定:

很长的时间以来读者都对楚子航的母亲是不是混血种感到困惑,她生育了高级混血种楚子航,而她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雷娜塔的父母问题更大,如此平庸甚至愚蠢的两个人,何以生下拥有“镜瞳”这种超级能力的后代呢?

涉及到苏恩曦的血统问题,这个疑问重又被提起,这里我简单地做一些龙族基因学的解释:

学过中学生物学的应该都还记得,人类基因通常是二倍体(极少数三倍体),我们一半的基因来自父系,另一半来自母系,双方的基因纠缠为双螺旋结构。

当这些基因表达为外在特征的时候,就不是每一方贡献50%那么简单了,并非大眼睛母亲和小眼睛父亲一定生下中等大小眼睛的孩子。

基因分为显性和隐性,隐性基因只有在成对出现的时候才会被表达,而一旦一对基因中有一个显性基因,那么就是显性基因被表达出来。

而龙族的基因表达就要更加复杂一些,部分龙王的基因甚至是四倍体(更像是植物基因),而且有迹象表明它们可以在二倍体、三倍体和四倍体之间自由地切换。

关于龙族的进化方式,还有龙族基因对其他生物的侵蚀,我们下次再说。

总之,龙族基因携带者和显性的混血种是不同的,有可能你携带高比例的龙族基因,但它们呈隐性状态,你仍然表现得像个普通人。

这个道理有点像某人是某种病毒的携带者,但却未必是感染者,病毒静静地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在漫长的历史中,龙族基因就像是病毒的碎片那样被很多人携带着,但他们只是传递者却不是传承者。通常这些基因碎片会被稀释再稀释,稀释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正如欧亚大陆的居民基本都有1%-4%的尼安德特人基因,比例很小,我们也基本不会表现出尼安德特人的特征。但在很罕见的个体身上,龙族基因可能高度地富集,或者龙族基因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基因悄无声息地改写了某些携带者的基因链(基因突变),这时候就有机会生育出真正的混血种。

换而言之,混血种的出现有很大的意外原因。卡塞尔学院虽然由混血名门建立,却依然在全世界范围内筛选混血种学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所以苏小妍很有可能是个龙族基因的携带者,但这些基因在她身上呈隐性,而在她的儿子楚子航身上,龙血咆哮着释放出力量来。

雷娜塔和苏恩曦的父母也一样。

至于加图索家这样的混血名门,他们深知龙族的秘密,靠着混血种的优势不断地拓展着家族的势力范围,势必会要求每一代的家主都是杰出的混血种。因此他们会在挑选未来家主的配偶这件事上特别用心,通过层层的基因筛查把后裔中出现混血种的机会放大到最大,陈墨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选中的。

坑边闲话:

最近这段时间时而被宣传工作牵扯精力,时而为一些工作中的意外感到非常疲倦,自觉写书的状态是碎片化的。

比如苏恩曦的过去这段其实我早就想写,但我写完之后觉得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需要在修改中重新规划它。

小伙伴们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咋样啊?


第179章 但为君故(83)

奥金涅兹沿着天花板爬行,天花板上布满坚固的聚乙烯管道。他刚刚重获新生,灼热的血一遍遍地冲刷他的血管,唤醒他全身的细胞,更新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尽管每一次都支付了堪称惨烈的代价,但重获新生的这一刻,还是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1945年,那年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列兵,举着波波沙冲锋枪,在漫天飞机和漫天炮火的掩护下,冲进了柏林。

在激烈的巷战中他轻盈又矫健,像是猴子,跳跃翻滚着,射出一颗颗致命的子弹。国会大厦就在前面,他从死去的旗手手中拔出了红旗扛在肩上。那是正义的铁拳,要砸碎希特勒的最后堡垒,那是苏维埃的阳光,要照亮新时代,他把红旗举到最高,带着战友们发动最后的冲锋。

那种感觉可真是好极了,仿佛全世界都会为他让路,青春和热血是他不可摧毁的盾牌。

跟那种感觉相比起来他有点嫌弃现在的自己,空有年轻人的状态,却是一个鬼祟的潜行者,心中不时涌动着对血的渴望。

他不是想要吸食血液,纯粹只是想看到血从猎物身体里涌出来,像是大朵大朵的红花,感觉它们温热地在自己身上流淌,唯有这样才能宣泄那股血管中涌动的力量。

那是血清的诱导,在新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对血的渴望就会不时地冒出来。前一次新生的时候,他在莫斯科的街头游荡了好几个月,趁着夜色杀死酒醉的行人。

女人的血更好,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令他更有捕猎的快感,但那个女服务生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没在第一时间动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明智,这从那女孩敢于关闭电闸就能看出来。一个正常人,知道自己被危险的猎杀者盯住了后背,只会战栗着躲在有亮光的地方。

地下室里的黑暗不同于黑夜,即使在最深的黑夜中奥金涅兹也能凭超级视觉看到模糊的影子,因为大气层总会从某个遥远的光源折射一点点光过来,就那么一点点,烛光的几百分之一,对奥金涅兹来说都够了。但任何光都无法进入这个幽深的地下室,超级视觉也没有用。那女孩脱掉了高跟鞋,否则行走的时候总会有一点点声音。

那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可能受过严格的格斗训练。苏联解体之后,那些间谍学校里培训女情报员的教官都失业了,布宁招募了其中最优秀的那些,为他培养美貌的利刃。这女孩应该就是布宁安插在服务生里的。

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该喝那半瓶伏特加,奥金涅兹的嗅觉足够他追踪那淡淡的酒味。

伏特加是种味道很淡的酒,叛逆的孩子们总是偷喝这种酒,喝很多父母都很难闻出来,但在奥金涅兹的脑海里,那是一团再清晰不过的淡蓝色烟雾,它蒸腾着弥漫着,冲天而起。

女孩沿着墙缓缓地移动,这个策略非常出色,至少能确保靠墙的一侧不会出现敌人。但她不会想到奥金涅兹新生之后很轻,力量却跟成年的小伙子相仿,能毫不费力地吊在天花板上。

她还脱掉了裙子,这个举动很愚蠢,虽然能避免走动时布料摩擦发出声音,但地下室里的温度不高,不过多久她就会因为热量流失而行动迟缓。所以她应该会去某个暖风口那里加热身体,而她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奥金涅兹最好的机会,奥金涅兹舔着自己锋利的爪,想像这利爪掏出那颗心脏的一刻,快活得恨不得呻吟出声。

唯一值得忌惮的是苏恩曦手中那支透明的匕首,被扎中应该不会好过,所以最好一击结束战斗。

淡蓝色的烟雾停止了移动,果然是在一个出风口的正下方,奥金涅兹无声无息地抵达进攻位置,他最后一次深吸那美妙的酒精气息,甚至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美好的女人香。

他肆无忌惮地尖叫起来,松手坠落,利爪垂直地下刺!

利爪上传来的剧痛令他瞬间转为惨叫,他似乎刺中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而非女孩温软的身体,爪子骨折,连带小臂。

下一刻,他的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强化过的骨骼虽然坚硬,但新生的皮肤却是脆弱的,磕得他头破血流。

他刚刚一个虎跳起身,就被一只电筒照定,一只伏特加酒瓶横挥过来,在他脑门上粉碎。苏恩曦丢掉电筒,单膝压住奥金涅兹的后背,从背后抄出一根桌腿,劈头盖脸地暴打,恰似黑道少年挥舞他心爱的球棒。

老家具用的都是好木头,连砸几十下都不带断的,倒是苏恩曦自己没力气了,她喘息着把奥金涅兹的双臂抓在身后,用一根宽皮带扣死,再来一根把两条腿也扣死,两名被杀的格鲁乌战士,正好两根皮带。

奥金涅兹奋力地抬起头来,看见电筒的光束里,一双修长的小腿踩着芭蕾舞那样轻盈的步子远去了。

怎么回事?这样的韵律感和节拍,叫人忍不住鼓掌喊Bravo,可就在前一秒她还殴打自己,如同一个地道的俄国流氓。

苏恩曦又转回来了,她其实是去捡手电筒——那也是她从格鲁乌士兵身上摸来的——照亮了那张狰狞却稚嫩的小脸,

一巴掌狠狠地呼在奥金涅兹脸上,跟着一脚踹在他脸上把他踢翻,“跟老娘玩?你几年级?”苏恩曦满脸嫌弃。

她根本没有喝酒。

她是个酒场老混子,深通把酒藏在嘴里然后找机会吐掉这门学问。其实灯一黑她就小心地把酒吐在了自己的长裙上,所以她才要脱衣服。

她捧着长裙,在黑暗里溜达了一会儿,悄悄地把裙子放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奥金涅兹就上当了。酒瓶、皮带、桌子腿一顿招呼,既然猜到对方单凭体能未必胜得过自己这个宅女,这顿打应该足够他跪地喊妈的。

奥金涅兹大口地呕吐,脑袋里敲锣打鼓,晕得不行。苏恩曦把他拖到电闸旁,踩上高跟鞋,一脚踩在奥金涅兹的背上,摆弄了几下,恢复了供电。

奥金涅兹终于得以看清这个女魔头的真面目了,苏恩曦把贴在脸颊和额头上的假皮贴撕了,清秀可人的脸蛋,一头森女系的直长发披散下来,怎么看都是那种要跟世界和解的文艺女青年,没想到下手那么狠毒。

“女人!你会死的!不!生不如死!”奥金涅兹怒吼。

“这话你可以留着跟格鲁乌部队说,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准备送你上法庭。”苏恩曦冷笑,拾起毛呢裙子遮蔽身体。

“还真是个诱人的女人!把你撕碎的时候,我一定会兴奋地哆嗦!”奥金涅兹盯着身材曼妙的女孩,龇着带血的牙,说着最阴狠的话,只是刚刚新生,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

“看你妈看!回家看你妈去!”苏恩曦又是一脚踹脸,再用匕首挑起他的小脸,冷笑,“蠢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我知道摄入那种血清之后你的复原能力会变得很强,我就算在你身上戳几个洞你也能恢复,可我拿棍子把你头打烂行不行?我把匕首插到你脊椎缝里把脊髓切断行不行?没有枪也没关系,我还有手雷,想不想试试手雷在自己嘴里爆炸的感觉?怪物我见得多了,我敢保证你不是里面最难弄死的。”

奥金涅兹舔着流到嘴边的血,大口地喘息,果然凭空洞的威胁是吓不到这个女孩的,他错估了对手。

他自信,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河的战场上回来的,经验老道,单凭这份经验他就能轻松地格杀对方,即使用这具新生的身体。但他的对手比他更自信更老道,看她不过二十多岁,可说话做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盖世太保不过如此。

“凭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奥金涅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合作。”

“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跟你合作?”苏恩曦又赏了他一耳光。

拷问这门学问她是跟酒德麻衣学的,拷问不是谈判,双方地位不对等,没有条件可谈。如果对方心理上还没屈服,就先揍了再说。

“我杀了他们两个人,离开之前他们一定会找齐所有尸体,他们会派人回来,你躲不了多久。”奥金涅兹桀桀地笑着,一个小孩子发出这种笑声,说不清是恐怖还是搞笑,“凭你的战斗力,逃也没用,他们没准备留活口。”

苏恩曦脸色微变,即使用上了“天演”,她还是没想出完美的撤离方案。

入侵者人数众多,准备充分,这种时候她这种运筹帷幄的聪明妞没用,还不如某两个金牌打手。

“我有这里的地图。”奥金涅兹又说,带着诱惑的语气,但有点像小男孩邀请小姑娘分享他的糖果。

苏恩曦沉吟的工夫,奥金涅兹又桀桀地笑了起来,“我看你也不是布宁的人,你是谁?你也是来找那东西的么?”

苏恩曦毫不犹豫地抬手又是一耳光,“什么东西?别给我说隐语!”

奥金涅兹刚刚积攒起来的气场又被这记耳光打散了,他狂怒了一秒钟,却又收住了怒火,“血清的生产工厂,就在023号城市。”


第180章 但为君故(84)

苏恩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低低的吼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一看,浑身一层鸡皮疙瘩。一条浑身长满鳞片的猛犬正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金色的瞳孔时明时灭。

苏恩曦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条混有龙族血统的烈性犬,能不能称作犬类都是个问题。它的肩高跟苏恩曦差不多,体型和重量都不亚于成年的雌狮,搏杀苏恩曦和奥金涅兹是轻而易举,苏恩曦和奥金涅兹都算老贼,靠经验老道混饭吃,可对上这种嗜血的动物,经验没有用武之地。好在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腹部一个巨大的裂口,内脏流出体外,在地下拖出黑红色的血迹。

被伤到这种程度这猛犬居然还没有死,足见龙血把它强化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苏恩曦手里就一把透明的塑料匕首,但也只好紧握在手中,聊胜于无。

“天演”高速地运转,苏恩曦头痛欲裂。要她那么费脑子的情况真不多,这份脑力要是投资在华尔街,大概已经进账三四亿了。

但她还是想不出脱身的办法,这里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出入口就那么一个,在那条狗背后。

“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奥金涅兹先急了,“把我解开!”

“滚!不解开你我只要对付一条狗,解开你我要对付两条!”苏恩曦懒得理他。

松开奥金涅兹也没用,诸葛亮和司马懿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没脑子的上将潘凤,那条狗就是潘凤。

“至少把我的手解开!”奥金涅兹是真的很急,“腿捆着我也跑不掉!我知道怎么对付那条狗!”

苏恩曦犹豫了两秒钟,给他把捆手的皮带解开了。死马当活马医,奥金涅兹知道的应该比她多一些。

奥金涅兹蹦跳着窜进他自己“蜕皮”的房间里,苏恩曦愣了一下,那间房虽然有门,但这种程度的门经不起那条狗的爪子挠哪怕一下。

她也跟着跑了进去,指望着奥金涅兹在房间里藏了武器之类的东西。但奥金涅兹只是紧张地站在自己褪下来的硬壳后,双手搭在那具硬壳的肩膀上。

猛犬也跟进了房间,苏恩曦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恶心到了,它流着长长的涎水,走得一瘸一拐。

奥金涅兹双手用力一推,把自己的“遗骸”推向了猛犬,出乎苏恩曦的预料,猛犬不是闪避,而是扑上去玩命地撕咬,首先就是把那只干枯的水蛭咬下来,疯狂地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再是大口地撕咬那层硬壳,不同于蛇蜕只是一层干燥的皮膜,奥金涅兹褪下来的壳至少有十几公斤重,厚厚的皮质层随着猛犬的撕咬还被挤出血来。

危机暂时地解除了,苏恩曦和奥金涅兹喘息着躲在沙发后面,听着门口那恐怖的咀嚼声。

“但凡沾过那东西的,就像毒瘾那样摆脱不掉!”奥金涅兹低声说,“女人,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吃了你它也会很满足吧?”苏恩曦冷笑,“你刚刚摄入那份血清,对它算是最好的补品!”

奥金涅兹无话可说,因为苏恩曦的分析是对的。

他了解这种猛犬的习性,受了那么重的伤,它跟重伤的奥金涅兹一样想要活下去。水蛭和“残骸”里还含有少量的血清,猛犬对那种气息极其敏感。奥金涅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苏恩曦刚刚把他揍得遍体鳞伤他还来不及愈合。所以他才那么急,如果猛犬靠近他和苏恩曦,闻到了味道,首先肯定是撕咬他,苏恩曦只够资格在旁边欣赏。

“你脱下来的皮够它吃饱么?”苏恩曦问。

“当然不够啊老妖婆,如果那么一点量就够吃的话,我就把自己的遗体吃掉了好么?”奥金涅兹叹了口气。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它上主食?”苏恩曦上下打量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几分钟前他还盯着只穿贴身衬裙的苏恩曦看,以老怪物的口吻说着猥亵的话,想要吓唬苏恩曦。但是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羞涩少女而是心理素质过硬的老阿姨,相比起来,对方看他的眼神好像更有食欲的模样。

他弯腿曲臂,把重要部位遮挡了一下,“懂了,我去解决,借你的匕首用一下。还有,你得把我的脚也给松开。”

“不行。”苏恩曦慢悠悠地说。

“女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一个人去解决!你跟我说不行?”奥金涅兹狂怒。

“格斗的话,我没把握赢你。我松开了你,还把武器给你了,就算你真的去跟那条狗玩命,回来再给我一刀,我还是亏得不能翻身。”苏恩曦耸耸肩,“这样还不如先让那条狗吃了你,也许它吃完就饱了呢?我自然也就安全了。”

“老巫婆!跟那东西搏斗,就算活着回来我还有什么战斗力?”气急之下,奥金涅兹说出了自己心里对苏恩曦的想法。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很搓火的事。作为反复重生的老怪物,他经历过世界大战和冷战,有过荣耀的时刻也曾被克格勃审讯,跟无数纯情或者美艳的女人有过或真或假的感情,本该把一切都看得很淡,本该是当然的掌控者。可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面前,他像只躁动的猴子那样蹦来蹦去,却完全蹦不出她的五指山。

“你不是有这里的地图么?”苏恩曦笑得春花般灿烂,“既然还要随身带着地图,想来是地形太复杂你也记不下来,那就把地图交给我保管咯。你要对我凶的话,我就把地图毁了,大家一起死。你刚刚起死回生,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就要跟我这种老巫婆同归于尽,多可惜啊。”苏恩曦又叹了口气,“而你知道那么多的事,我想要逃出去也不会轻易丢下你的,对不对?”

奥金涅兹冷笑,他怎么可能相信老巫婆的话?她的糖果肯定都是癞蛤蟆变的。

苏恩曦微笑着补了一句,“听声音它可快吃完咯。前菜吃完不上主菜的话,客人会不会很生气?”

奥金涅兹脸色一变,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东西丢给苏恩曦,那是个火柴盒大小的设备,上面有个可供窥看的透镜孔。

苏恩曦从孔里看进去,蜘蛛网般的地图被刻在微缩胶片上,成像很大也很清晰。盒子旁边有个键可以翻页,一帧一帧的,这个建筑太过巨大,还分很多层,难怪奥金涅兹记不住。即使是苏恩曦,也需要至少几个小时反复记忆,才有可能牢记不忘。

苏恩曦盈盈一笑,解开奥金涅兹脚腕上的皮带,从他的咽喉处撤走了匕首,又把匕首丢给他。

奥金涅兹站起身来,从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上脱下迷彩服穿上,活动关节,缓缓地走向猛犬。

苏恩曦没搞懂他要做什么。奥金涅兹肯定不会是想牺牲自己,他逼近猛犬的姿势谨慎而且富于技巧,竟然是号称苏联特种部队瑰宝的SYSTMEA格斗术。这种由前苏联特种部队研发的格斗术凶狠、凌厉、高效,一度是国家机密,只有最高阶的特种部队骨干才能学习。奥金涅兹学过这种格斗术,苏恩曦又得重新计算两人之间的战斗力对比了。她虽然学过一些忍者技巧,但多数是花架子,刚才如果不是埋伏了奥金涅兹占据了先机,她的胜算应该很小。

可惜的是刚才把他一顿猛揍,差点连桌子腿都打断,虽说没断骨头,但是挫伤、淤伤、内出血的地方应该不计其数,战斗力削减到这个地步,就算学过SYSTMEA格斗术,也无法跟龙血猛犬对抗。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完整状态下的奥金涅兹,也一样没机会。

龙血猛犬还在埋头大嚼,根本不在乎悄悄逼近的奥金涅兹。单是水蛭和硬壳里残余的血清,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治愈效果,腹部的伤口太大,还没合拢但正在快速地蠕动着,而骨折的两条腿已经跟好腿一样了。苏恩曦从沙发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紧张地等待结果。也不知道奥金涅兹的心情怎么样,猛犬从脚开始撕咬,已经吃到了胸口处,硬壳那张灰白色的脸依稀还能看出他自己的模样。

奥金涅兹用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划过,血沿着小臂流淌。猛犬立刻觉察到了这令它兴奋的味道,丢下嘴里的硬壳,转身逼近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只是个少年的身形,在魁梧的猛犬面前真的就只是个猴子,但这个猴子满脸狰狞,龙血猛犬出于动物的本能也有些警惕。双方相互龇牙,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吼声。往复的几次试探后,忽然间猛犬就扑了出去,嘶嘶的威胁声立刻变为震耳欲聋的狂吠。奥金涅兹猛地仰身,整个人近乎平行于地面滑了出去,匕首划向猛犬的肚腹。

苏恩曦简直要为这惊险的战术鼓掌,猛犬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奥金涅兹要能一刀重创它外露的内脏,也许能结果它。

一人一犬交错而过,猛犬的利爪撕裂了奥金涅兹的军服,机会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可奥金涅兹刺偏了,匕首没落在脆弱的腹部,而是在胸口刺出了几点火星。

苏恩曦急得想跺脚,通常情况下,心脏部位当然比腹部更为致命,但龙血猛犬全身覆盖着坚韧的鳞片,连子弹都未必能贯穿,匕首又有什么用?

奥金涅兹被猛犬扑倒在地,双手合力勉强顶在猛犬的喉间,那张流着血涎的大口就悬在他头顶,大到能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犬牙一寸一寸地接近奥金涅兹的咽喉,他能看清那血红色的食道在蠕动,奥金涅兹忽然把流血的左臂整个地塞进了猛犬嘴里。猛犬没想到食物自己送进了嘴里,下意识地一咬,连苏恩曦都听到骨骼断裂的咔嚓声。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奥金涅兹抓住机会,又是一刀刺在猛犬的胸口。原来刚才那一刀不是他刺偏了,而是故意为之。

出乎苏恩曦的预料,匕首竟然刺了半截进去!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炼金古刀,也不算特别高科技的产品,哪来这么强的穿透力?

猛犬受了伤,却仍然不肯放弃嘴边的食物,奥金涅兹的血液中饱含着对猛犬来说也极其珍贵的血清,它拼命地咀嚼,拖着奥金涅兹四处移动,想把猎物撕裂。

“镇痛剂!镇痛剂!”奥金涅兹咆哮,“他们身上有镇痛剂!”

苏恩曦一怔,扑到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边,翻检他们带的各种东西。

特种部队往往会随身携带着高效的镇痛剂,基本都含吗啡成分,称作毒品也不为过,但在战场上却能救人一命。

果然找到了,苏恩曦抓起镇痛剂针管,冲到奥金涅兹背后,狠狠地扎在他的脊椎附近。

痛觉立刻被阻断,奥金涅兹不哆嗦了,他猛地发力,竟然扯断了自己的小臂!以他的力量原本做不到,但猛犬的牙齿其实已经咬断了他的骨头和肌肉,只剩少部分还连着。

苏恩曦想把他从猛犬面前拖开,奥金涅兹却摆脱了她,大吼着冲了上去,狠狠地一脚踩在匕首柄上,把它整个地踩进了猛犬身体里。

猛犬这才真的被重创了,创口中黑血喷涌,它绝望地哀嚎了好一会儿,倒地后又痉挛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无声无息了。它刚才摄入了少量的血清,多少也有了一点恢复能力,却无法治愈那把匕首造成的伤口。

奥金涅兹在墙角边坐在,面如死灰,大口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断腕,“没关系!没关系!还能长出来!还能长出来!”

苏恩曦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这凶狠狡诈的老家伙应该是没准备要赔上一只手作为代价,但在生死关头,这家伙凶性爆发,赌了一把。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至于是不是真的还能长出来,就要看那种血清的效力能持续多久了。

苏恩曦小心地上前,检查猛犬的尸体,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左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属,这层金属好像是直接焊在了它的肌肉上,倒像是一件护心甲,但也导致那一块长不出鳞片来。奥金涅兹前后两次都是想刺这块“护心甲”,可它的坚韧程度甚至比不上猛犬本身的鳞片,全力一刺,大约半米的长匕首穿透金属和肌肉,应该是把心脏也刺漏了。龙血猛犬还没强到连心脏也被鳞片包裹。它死于严重的失血。

“我们总是在地狱犬的胸口嵌一块钛金属薄板,那一块就不会长鳞片。我们管这个设计叫‘处决窗’,这样当我们想要杀死一条地狱犬的时候,用钢锥从处决窗里刺进去搅一下,毁掉它的心脏。”奥金涅兹低声说。

坑边闲话:

最近这段时间时而被宣传工作牵扯精力,时而为一些工作中的意外感到非常疲倦,自觉写书的状态是碎片化的。各位见谅!


第181章 但为君故(85)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它们是什么?某个组织的家养小精灵么?”“1979年,我们在阿富汗第一次投放这种武器,代号‘地狱犬’。它们跟中子弹差不多,投放在战场上之后就不用管了,过几个小时去清扫战场。它们只攻击有生命的东西,不破坏物资,枪支弹药车辆都可以收缴了立刻投入使用,曾被认为是陆地战场的决胜武器。”奥金涅兹用牙齿咬着从格鲁乌战士身上搜来的绷带,想要捆住断臂,“但没办法,它们实在太危险了,稍有不慎走失几只就能屠灭附近的村庄,驯养员也很难活过第一年。还不能让这东西落到美国人手里。后来出了几次大的事故,就不敢再用了。没想到今天用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1979年?”苏恩曦一愣。

根据零给的情报推测,苏联解体之后,那间研究所的核心资产,也就是那条巨大的黑蛇,半死不活地逃了出来,意外地被布宁捕获。

布宁从某种渠道得到了提炼龙王血清的技术,可能提供者就是幕后的老板,这种能够人工制造出低阶混血种的血清被卖给当时前苏联的高官们,正是这些人分割霸占了前苏联的遗产。这个神秘的拍卖会以这种血清牢牢地掌握着这些人和他们的家族,从他们身上榨取价值。可听奥金涅兹的意思,他早在1979年就接触过龙族亚种,而且他明确地说是“我们”在阿富汗投放了地狱犬。

他是参与者,这些人可能都是参与者,每个人都背负着原罪。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刚刚牺牲一条胳膊救了你!”奥金涅兹愤怒地龇牙,比那条狗更凶。

“你值得相信么?你杀了你的朋友,霸占了他的钱,为你自己买到续命的药,然后又杀了你朋友的老情人。”苏恩曦冷笑,“你是个老到没有感情的怪物,我这样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啊,最容易被老家伙骗了,我还是小心一点。”

奥金涅兹的眼神变了变,“我没杀维什尼亚克,我只是拿了他的钱。”

“索尼娅呢?她不也是你的朋友么?”奥金涅兹沉默了片刻,恢复了凶狠的表情,不再为自己辩解,“我们这群人,论罪行都该下地狱,索尼娅也一样!”

“你还知道自己有罪?”苏恩曦揶揄。

“不是你理解的罪,杀人算什么罪,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杀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奥金涅兹冷笑,“我说的罪是神不会宽恕的那种,惩罚早晚会来,只不过在天雷降临之前,我们还能躲躲。”

“你的罪是什么?”苏恩曦抓过奥金涅兹手里的绷带,帮他捆扎伤口。看他那样子实在费劲,何况也没时间浪费。

“永生,永生是最深的罪孽之一。永生是神的特权,我们从神那里偷到了这个权限。”

“你这种人还信教?”

奥金涅兹还是冷笑,“世传的宗教不过是虚伪的仪式,我怎么会相信那种愚蠢的东西?但我相信神的存在,但他不是任何一个已知宗教里神的模样。我可是见证过神迹的人。”

“可怜的家伙,靠着恶心的水蛭续命,就觉得自己见证过神迹?”苏恩曦不禁出言嘲讽,“只是恶魔的伴手礼而已。”

奥金涅兹面有怒色,“你懂什么?你对我们伟大的时代根本一无所知!那是……人力胜天的时代!”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折射出瑰丽的光,仿佛那个伟大的时代还在眼前,令他摒息,令他赞美。

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苏恩曦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苏恩曦没心思跟这家伙神聊,她是想从奥金涅兹嘴里挖出更多的情报。

“女人,你得为情报付钱!在023号城市,没有免费的东西。如果什么东西看起来是免费的,那其实是最贵的。”奥金涅兹诡秘地笑了起来。

孩子的脸上浮现出这种笑容,就像是魔鬼附体,很容易吓到别人。

好在苏恩曦的神经足够强韧,对于这个被自己殴成猪头的家伙,她也没必要害怕。

“这是个杀局,我们在同一个杀局里。设这个局的人还没现身,但至少不是你和我。我们合作,就有活下去甚至反杀的机会,我们对着干,只会死得更快。”

苏恩曦捏起奥金涅兹的小脸,把它拉到自己面前,“别跟我讨价还价,你少了一只手,不跟我合作你就会变成狗粮。”

奥金涅兹盯着苏恩曦看了好久,“总觉得什么时候会被你卖掉……好吧,反正我也不想这个秘密跟我一起被埋掉。你是个聪明女人,你的脑子对我有用。”

他沉吟了片刻,“当时在西伯利亚的众多研究所中,有三个最神秘。一个研究超级战士,一个研究永生,至于最神秘的那个,研究神学。你可以把前两个研究所理解为第三个的分支机构,超级战士和永生都是基于神学机构的研究成果,我参加的,是超级战士的研究。我们今天拍卖的货品,应该是研究永生的那个所的产品。”

“超级战士?你们造出了苏联队长么?”

“很多版本的苏联队长,但都是不完全版,各种各样的产品缺陷。反倒是地狱犬的完成度比较好,所以真正成规模投放过的,反倒是地狱犬。”奥金涅兹说,“我们无从知道技术的底层,真正的技术都来自那个神学研究所。研究永生的那个所也一样。据说研究神学的那个所在意外情况下得到了神的残骸,而且是一具有活性的残骸,所有的技术都是基于对那具残骸的研究。”

“说点有意思的。这些亚历山大·布宁也说过,只不过他把自己摘得更干净,好像这些事他都没有沾过手。”

奥金涅兹诡秘地一笑,“他确实没有沾过手,他看起来是个老家伙,其实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他是个服务人员,服务我们这帮人的,我们并不真的怕他,我们怕他,是怕他背后的老板。”

“接着说。”苏恩曦帮他处理好了伤口,开始研究那个存储着地图的小仪器。“意外的情况下,人类找到了通天塔,有的人走到一半停下来了,用通天塔里得到的技术做了点小事,但在世人来看已经是神迹了,至少极少数的人一直抬头仰望,一直往上走,最后升到了云端之上。这些技术曾经让高层极其兴奋,但他们兴奋的不过是超级战士和延长寿命这种小成果而已,有人用着他们的经费要登上天国,却没有他们的份儿。”

“你的意思是当时的高层对这个神学研究所很清楚?”苏恩曦一怔。

在她之前的情报里,资助黑天鹅港的是某个神秘的红色家族,他们把黑天鹅港的预算隐藏在了军事预算表的角落里,让它秘密地运转着。

“当然,克格勃连你自家饭桌上讲的笑话都能知道,一个苏联境内的研究所怎么会逃过高层的扫描?”奥金涅兹冷笑,“只不过傲慢的大人物们还以为那间研究所研究的是基因技术,而且真正花钱的项目反而是超级战士和延长寿命,这对大人物们来说也更现实。苏联解体的时候,超级战士项目和永生项目都关闭了,资料全部销毁,但没有人知道那间神学研究所怎么样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

“永生和超级战士这种能够改变世界格局的东西,说销毁就销毁?”

“技术始终不成熟,制成品也不稳定,还有伦理学上的麻烦,怕被外界知道。不过我想那些资料的拷贝还存在某个秘密的保险柜里。”奥金涅兹说,“地狱犬全部就地处决,我亲自执行的。可今天这东西又出现了,显然我们之后还有人接着养这种狗。”

“你的苏联队长们呢?难不成你是苏联队长之一?”

“所有的苏联队长都在1992年销毁了,就在023号城市。”奥金涅兹冷笑,“听过布宁的故事么?跳上火车去莫斯科追求电影里的女孩什么的?他总是给新来的人讲这个故事。”

“假的?”

“那小家伙是我们中最大的骗子,但这个故事并不假,只不过他隐藏了其中最血腥的部分。这座城市的废弃,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阻击过逃亡的苏联队长们。他们不能留下来,他们是不完整的产品,永远处在失控的边缘,跟他们比起来,地狱犬简直是宠物。他们不甘心被处决,逃离了营地,沿着铁路线来到023号城市。我们不可能继续放他们南下的,他们一旦进入人口密集区,就是灾难。023号城市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我们遥控启动了聚变反应堆。那是第一代的氘氚核聚变反应堆,会产生惊人的中子辐射,只有在超级磁场中才是安全的,如果磁场的强度不够……”

“会变成氢弹么?”

“不,只是会产生高强度的核污染,暴露在强辐射中,即使是苏联队长们也会严重虚弱……”说到这里奥金涅兹忽然停住了,神色紧张起来,“你有没有觉得磁场强度下降了?”

苏恩曦这才意识到他们说话的工夫里,那恐怖的强磁场似乎一直在减弱,眼下她已经没有那种严重的眩晕感,也不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那帮家伙重启磁场的时候,有没有重启聚变反应堆。”奥金涅兹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我的惩罚吧?或者宿命。”


第182章 但为君故(86)

“我还什么感觉都没有。”苏恩曦心里凛然。

奥金涅兹摇头,“023号城市的中心,是个超大型的托卡马克装置。用电能产生一个螺旋形的强磁场,等离子体在环形的真空室里被加热到很高的温度,核聚变就会发生。你可以把磁场理解为核聚变的屏蔽墙,磁场刚开始衰弱,聚变加快,磁场强度低于临界点,屏蔽墙坍塌,中子辐射瞬间爆发。细胞电解,造血器官衰竭,以苏联队长变态的体魄,也只能撑几个小时,正常人几分钟内就会死亡。”

“没有隔离服之类的东西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能没有防护措施?”苏恩曦看了一眼格鲁乌战士们身上的屏蔽服。

“人类还没有任何防护服能抵挡高速中子流,防护它至少需要十米以上的混凝土。”

“我们可以去防空洞。”

奥金涅兹摇头,“023号城市没有防空洞。”

苏恩曦一愣,“一个研究核聚变的秘密基地,怎么可能没有防空洞?”

奥金涅兹鄙夷地笑笑,“女人,你怎么变蠢了?西伯利亚是苏联的大后方,023号城市被建起来的时候,美国人还没造出能轰炸这里的战略轰炸机!要防空洞干什么?”

苏恩曦立刻检查小盒子中的地图,这些地图显示了这座建筑不同区域的细节,却不包括防空洞。那个位于办公室内的秘密入口根本就不存在。

她神色凝重地放下地图盒子,“你的地图是哪里来的,准确么?”

“当年档案库里流出来的,当然准确!”

“如果我跟你说我们脚下确实有一座防空洞呢?”

奥金涅兹愣了一下,“那只能是布宁后来造的,如果你的情报准确,我想血清工厂就在那座防空洞里。”

苏恩曦心说未必,布宁藏在防空洞里的东西可比血清工厂重要多了,但她当然不会把黑龙的事情告诉奥金涅兹。

“你为什么肯定血清工厂在023号城市?它可以是在别的地方制造的,然后被运到023号城市来。”苏恩曦问。

“如果023号城市只是交易地点,亚历山大·布宁根本没必要花那么高的成本维护这座废弃的城市,想要避人耳目,我们大可以带着帐篷在西伯利亚的任何地方做买卖。”奥金涅兹冷笑,“我猜格鲁乌部队也是为了血清工厂来的,永生的宝库,就藏在防空洞里的某扇门后。”

“看起来无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发财,我们都该去防空洞里看看。”苏恩曦在奥金涅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走,起来干活了!”


一路上都有格鲁乌战士持枪巡查,大厅里的每个死者身上都补了枪,这显然是一场清洗,没有计划留下任何活口。虽然断了一只胳膊,但奥金涅兹还是故技重施,诡秘地移动到两名格鲁乌士兵的背后,手刀切在他们的喉间令他们瞬间窒息。但他刚想捡枪,苏恩曦已经一个侧翻扑上,捡起其中一支的同时,把另一支远远地踢了出去,枪口指着奥金涅兹。奥金涅兹愤怒地龇牙却无可奈何。苏恩曦当然不能相信这个形态如孩子似的老贼,更何况新生之后的嗜血基因还没稳定,为了泄愤,在剥去格鲁乌战士的屏蔽衣之后,奥金涅兹还是把利爪刺入了他们的咽喉,冷笑着舔舐沾上去的鲜血。

到底是这个临时的盟友危险,还是那些地狱犬更危险,苏恩曦还没把握,她不能让武器落进奥金涅兹手里。

伪装成格鲁乌战士的模样,他们成功地通过了几个关键的路口。零曾经完整地给苏恩曦讲过那段经历,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间办公室。

“亚历山大·布宁的禁区,我们中还从没有人来过这间神秘的办公室,那么他在这间办公室里见的人都是谁呢?”奥金涅兹啧啧的同时,翻阅着桌上的各种文件。

苏恩曦则研究着办公桌侧面的老式控制台,按键之多,这个建筑的多数设施都能在这间办公室里操作,但并未包括那个强大的聚变反应堆,它应该有自己的控制室。

布宁并未给奥金涅兹留下什么线索,留下来的文件有的可以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这张办公室桌似乎很久没有被使用了。

但奥金涅兹诡秘地笑着,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纸的边缘签下自己的名字,给苏恩曦看。他的猜测是对的。

钢笔里的墨水都没有干涸,旁边红蓝铅笔的笔头也是新削的。这间保存完好的办公室还是有在用的,布宁得签字同意各种各样的事务,只是那些文件都在签完之后被挪走了。023号城市并非一座真正被荒废的城市,它一直有在运转,所以才需要管理。但奥金涅兹所说的血清工厂是否存在还是一个未知数,也许只是一个团队负责看管那条黑龙。

“打开防空洞需要密码。”苏恩曦抬起头来。

奥金涅兹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生日来,“试试它的不同组合。”

苏恩曦用试到第二个组合,通道口就传来了齿轮运转的声音。

“你对亚历山大·布宁的理解超过我的想像,这是谁的生日,她女儿?”苏恩曦看了一眼奥金涅兹。

“贝拉·利普尼特斯卡娅,莫斯科曾经很红的电影演员,她的生日不难查到。”

“布宁的妻子?”苏恩曦立刻明白了。“其实我们一直都以为关于那个女人的故事是他编造出来的。”奥金涅兹从办公室抽屉里抓出了手电筒。

防空洞杂,他们一层层地往下,沿路遇到了很多的岔道口。

隐隐有地狱犬的吠叫声,却没有遇到,可能地狱犬们距离他们很远,能听到是因为通道反复折射,也可能根本就是幻觉。

奥金涅兹走在前面,苏恩曦持枪在后。他们跟着水泥墙上指示牌走,但这些指示牌都语焉不详,在苏恩曦看来他们显然已经迷路了,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了,但奥金涅兹还认真地找着路。

“生命真是奇迹。”奥金涅兹的利爪在墙上刮擦,轻声赞叹。

原本以为水泥建筑是死气沉沉的,可防空洞的深处却长有苔藓和地衣,而且越往深处走长得越好,电筒照过去的时候像是一层厚厚的天鹅绒。

“我们没时间浪费!”苏恩曦冷冷地的结构远比苏恩曦想的复说,“一旦磁场降低到临界点一下,中子辐射会在几分钟内让我们完蛋,不是么?”

“浪费时间?”奥金涅兹冷笑,“地衣和苔藓也是生命,沿着生命的指示牌走才不会迷路,布宁留的指示牌才会把你带到死路上去。”

“这么巨大的空间需要多少工程量?023号城市建成是靠举国之力,布宁能调动那么大的资源么?”

“并不是全靠挖出来的,多数人都以为冻土层是石头那么硬的一整块,错了。因为被称为冰蚀的效应,冻土层中会出现大量的空穴。是冰,冰挖出了这些空穴,布宁只需要用水泥加固和支持就可以了。1918年,红军游击队进入西伯利亚,和白军交战,曾经误入过这样的地穴。等他们爬出地穴,才发现找到的是120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出口。”奥金涅兹顿了顿,“地衣苔藓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长的,它们还是会长在含水量比较高的地方,得有少量的光照,猜猜光照从哪里来?”

苏恩曦抬头看了一眼,通道顶端并没有安装任何照明设备,要隔很远的转弯处才会有一盏微弱的指示灯,此刻还是熄灭的。

奥金涅兹摇晃着手里的电筒,“这个就够了,提着灯的人反复从这条通道上经过,光把墙壁照亮,就这么点光就足够养活地衣苔藓,经常有人走的地方,空气中的水分含量也更高。跟着我没错的,布宁确实是个狡猾的家伙,但跟我比起来还是个小可爱。”

苏恩曦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知识和经验,这是一部狡猾、嗜血的百科全书,记录着苏联卫国战争到如今的各种轶闻。

“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活腻味么?”苏恩曦随口说,“要成为活到最后的人么?即使一个朋友也不剩下。”

奥金涅兹一愣,立刻桀桀地笑了起来,“愚蠢的女人!生命怎么会让人腻味?活着才能体会年轻女人的美好,体会小羊排中的血在你嘴里弥漫开的香味,当然还有莫斯科的秋天和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朋友,自欺欺人的词汇!所谓朋友,是一种关系,你和别人的关系,没有了你,这种关系就不复存在,有什么理由为了朋友舍弃自己?”

苏恩曦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也许这种无情的家伙才是人类最后的真正归宿,活到残酷无情,对一切不再抱有幻想。

“贝拉·利普尼特斯卡娅,是这个名字对么?亚历山大·布宁死的时候至少还能盼望着跟她在另一个世界见面。而你呢,你的朋友都在另一个世界里等着把你生吞活剥。”

“那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恶鬼了。恶鬼们就该撕咬,难道握着手说同志你也来了?”奥金涅兹冷笑,“贝拉·利普尼特斯卡娅,哼!那不过是布宁的借口,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不配拥有救赎!”

“有人!”奥金涅兹忽然熄灭了电筒,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听见各种诡异的微声。


第183章 但为君故(87)

真的有人,有人吹着口哨,鞋跟清脆地敲打着地面。

口哨声时断时续,一时好像就在背后,一时又像远在天边。

苏恩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紧张地环顾,再然后她竟然听到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婴儿的哭泣声,和悠扬的管风琴声,仿佛一场圣诞弥撒正在冻土层的深处举行。教堂的大门洞开,吹口哨的人踏入,人们集体欢呼起来,为了他的到来。他把哭泣的婴儿抱起来,念他的名字,亲吻他的额头,每一种声音都那么飘忽却又真实,又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就要开始,就在他们身边,只要拉开一层神秘的大幕就能看到。

苏恩曦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种情况下后脊还是升起一道寒气,她紧咬着牙关,但仍旧格格作响。

奥金涅兹猛扑过来,狠狠地捂住她的嘴,苏恩曦心中一惊,立刻反应,长匕首直戳奥金涅兹的下颌。

血沿着匕首往下流,嘀嘀哒哒地滴在苏恩曦的手上,两个人僵持着,苏恩曦没下死手,奥金涅兹居然也没下死手。

那声音又持续了片刻,终于慢慢淡去,奥金涅兹松开手,恶狠狠地低声骂道,“蠢女人!那么想杀了我?”

苏恩曦收回匕首,奥金涅兹已经重新点亮了电筒,但把电筒朝下扣着,只有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光圈,不过靠反光也够照明了。他的下颌多了一个血洞,好在不深,他混乱地扯了点绷带给自己做包扎。

“幽灵么?”苏恩曦回想刚才的声响,背脊处的那道寒气还在。

早已废弃的城市,西伯利亚的冻土层里,孩子、管风琴和欢快的弥撒,往下走怕不是连着地狱的入口么?

但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迅速地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来,这个推测源于一个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传说。

上世纪初,考古学家对墨西哥雨林做了大规模的探索,以便找到那些阿兹台克人留下的金字塔。一支来自英国的探险队幸运地找了一座小型的金字塔,已经严重风化,露出黑色的内芯。他们围绕金字塔搭建帐篷,准备做长期的测绘,然而在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忽然看见金字塔上升起了火焰,阿兹台克人的巫师围绕着火堆唱歌,用于祭祀的活人被割去头皮从金字塔上推下来,兴奋的人们围绕着金字塔高歌,金字塔下一片火把的海洋。

由于狂风暴雨他们根本无法接近金字塔,历史和现在仿佛被暴风雨隔开了,他们也不敢靠近,只是战栗着遥望。他们中会画画的人则记录下了巫师身上的图腾和贵族们高冠上的图案。

太阳升起的时候,金字塔回复了宁静,探险队员们惊魂未定,那场暴风雨中,似乎真的举办了一场千年之前的血腥祭祀,主持祭祀的人似乎是依然游荡在那座金字塔周围的鬼魂。探险队不敢继续测绘,毁掉地图撤出雨林,以免再有后来者打搅那些亡者的安宁。回到英国后他们把画下的图案跟阿兹台克神庙中拓来的拓片对比。全无二致,而他们描述的那场祭祀,也完全符合阿兹台克人的习俗。鉴于这些探险者并非真正资深的阿兹台克文化研究者,他们不可能撒这样一个完美的谎。

这个闹鬼的故事在考古学家流传了很多年,但再也没有人找到那座雨林深处的金字塔。直到1963年飞利浦公司造出了全世界第一盘磁带,才有了勉强合理的解释说,那座金字塔的塔芯其实完全由磁铁矿构成,这个天然的磁记录仪录下了千年之前的影像和声音,又被当晚的雷电激活,探险队围观的其实只是雨幕中的天然投影罢了。

她把这个猜测跟奥金涅兹说了,奥金涅兹却摇了摇头,“就算磁铁矿堆积的金字塔能录下当时的影像和声音,千年来那座金字塔一直暴露在露天里,每一次雷鸣电闪对它都是一种消磁,很难相信磁信号能保持那么久。你可以试着把一卷磁带丢在外面一年,看看它还能不能放出声音来。我宁愿相信真的是幽灵。”

“023号城市的幽灵么?”苏恩曦问,“如果真有这玩意儿,你的苏联队长们应该也在其中吧?”

“那他们也该去找亚历山大·布宁索命,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

“我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布宁,就是在这座城市。那时候这座城市里还住着最后一批居民,苏联队长们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把所有人聚集在礼堂里作为人质,我们根本攻不进去,他们每个人都能独自面对一个野战排。你知道最后是谁帮我们启动了核聚变装置么?亚历山大·布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年轻,其中的一个人质。他帮苏联队长们带口信给我们,苏联队长们想要一架直升机、两千万卢布和所有部队后撤五公里。可那个年轻人说,他能帮我们解决麻烦,他只要一千万卢布和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脸上贪婪的表情。”

苏恩曦愣了一下,“所以他的妻子……是个奖品?”

“可以这么理解,”奥金涅兹打着手电摸索在前,“一个从023号城市里逃走的孩子,多年之后跟自己从银幕上看到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多美好的爱情故事,美好得无法相信。没错,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是一件奖品,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年轻有钱有懂礼貌的男孩,兜里揣着一千万卢布,又有我们的帮忙,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玩具。”

“可他对女儿很好。”

“这是我们都不明白的,他绝对是个骗子,不然也不配成为这场拍卖的组织者,我很确定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对他来说只是个漂亮的玩具,他还有很多更漂亮的玩具,可他对那个小姑娘倒是真的很在乎。”

奥金涅兹忽然站住了,蹲下来用手指蹭了蹭墙角的苔藓,苔藓上有道若隐若现的擦痕。他把手指凑到鼻端闻了闻,“不久之前有人经过过这里。”

“怎么知道是不久之前?”

“在西伯利亚,你的靴子上最好抹点牛油,以免靴子干裂。我闻到了牛油的味道。”

奥金涅兹举起手电照射通道顶部。从发现苔藓开始,奥金涅兹一直就是跟着苔藓走,到这里苔藓长得越发好了,通道顶部也是青茸茸的一片。手电筒的光柱最后定在一个老式的灯泡上,奥金涅兹扭头看了苏恩曦一眼。

“女人,借你肩膀用一下。”奥金涅兹说。

“老怪物你站在稚嫩少女的肩上好意思么?俄国人都是不讲绅士风度的狗熊么?”

“我现在是十四岁的体重!”奥金涅兹气得脸都绿了,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蹲下,让苏恩曦踩上了他的肩膀。

苏恩曦摸了一把那个灯泡,灯泡微微温热,果然就像奥金涅兹说的那样,不久之前刚刚有人经过过这里。

苏恩曦摘下背后的自动步枪,这个时候奥金涅兹应该暂无反水的可能性了,她也丢给奥金涅兹一支。奥金涅兹苦笑,“这东西可不是一手能用的,给我你的匕首。”

前面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通道,越是往前湿度和温度都越高,像是接近了一处温泉。头顶挂满了水珠,不时地往下滴,通道中像是下着一场小雨。那是冻土层被融化了。

这时候穿着屏蔽服也没用了,热得恨不得把皮都扒掉,他们脱下屏蔽服,背靠着背,都紧张地喘着气。

他们看起来是在接近这座城市真正的秘密,生产血清的工厂?或者幽灵们永不结束的圣诞弥撒?也不完全是紧张,还有兴奋。

“蠢女人,还没问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呢。”奥金涅兹说。

“罗曼诺夫家族的十三号人物!”苏恩曦随口瞎扯,但承认了自己跟零是一条道上的。

她也不想最后跟自己一路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似幼齿的怪物,两个人从来没有信任过彼此,却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发现秘密的同时没准就该死了,对最后的盟友坦白一点也不是坏事。

奥金涅兹冷笑,“猜到了!罗曼诺夫家族怎么可能对这么巨大的财富没有兴趣?这才是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对半分怎么样?”

苏恩曦一愣。

“看前面,那扇门背后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能买下一个国家。”奥金涅兹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

苏恩曦原本一直盯着后方,这时才扭头看到通道尽头的门。它很难辨认出来,因为完全被苔藓包裹了,只有用于开门的金属转轮是闪闪发亮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奔向那扇门,他们都算得上老奸巨猾,却都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惜没有盖革计数器。”苏恩曦说。

奥金涅兹立刻听懂了。这扇门以及周围的苔藓如此茂盛,放射状的苔藓沿着通道顶部伸展出去,像是妖魔的利爪。

即使温度和湿度都适宜,苔藓也不会那么疯长,唯一的解释是放射性物质。核辐射会刺激植物的生长,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报废之后,如今植被已经茂密得像是雨林。

没有盖革计数器就不知道门背后的辐射有多强,但这俩都是够狠的主儿,合力转动转轮,把那扇厚达十公分的不锈钢大门缓缓拉开。

门背后真的就是一座热带雨林,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在扶梯、栏杆和金属设备的每个角落,末端吐出青色的细叶和触须,还有各色细小的花朵,中间那座巨大的散热塔看起来就是一根被鲜花缠绕的立柱,

这座建筑几乎没有应用任何金属,而这里到处都是金属,因为这就是这座建筑的中心,磁场的正中心如同暴风眼的中央,反而是最安静的,无论外面的磁场多么狂暴,都不会影响到这里。

管风琴演奏着低沉庄严的音乐,穿着白衣的孩子们围绕着管风琴唱歌,苗条漂亮的女护士怀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演奏管风琴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有着宽阔的后背和漆黑的长发。

地狱犬们就像宠物狗那样蜷伏在他的脚下,甚至孩子们也都没有恐惧这些流着龙血的猛犬,和谐幸福地聆听着管风琴的呜咽。


第184章 但为君故(88)

冻土层的深处居然真的有一场圣诞弥撒,在一个植物繁茂仿佛热带花园一样的封闭空间里。

这个空间比防空洞更深,呈巨大的环形,辐射状的通道前往不同的区域,中央区域的布置更像是一座森林教堂,东正教的圣像被藤蔓缠绕,护士和孩子全都是素净的白衣,被他们围绕的黑衣男子倒像是狷狂的魔鬼。

但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仿佛那是他们的主人和牧师。

苏恩曦端枪戒备,奥金涅兹则无声无息地沿着一根粗壮的树藤爬向高处,嘴里咬着他从苏恩曦那里得来的长匕首。

引他们来此的就是那个黑衣的男人,他的牛皮长靴上抹着厚厚的一层牛油。他吹着口哨来这里跟孩子们联欢,口哨声在通道中反复折射,传得很远。

密封门开启的声响够大,他不可能全无察觉,但黑衣男人仍然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护士和孩子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没有任何人看向们这边。

苏恩曦的手心出汗,一言不发,等着奥金涅兹爬向男人的正上方,还是之前他对付苏恩曦的方法,一跃而下的瞬间他能够刺穿黑衣男人的喉咙。龙血还在他体内沸腾,加上多年的战场经验,如果不是对上了奸猾如鬼的苏恩曦,暗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应该是手到擒来,苏恩曦的突击步枪也足以对整个空间进行火力压制,但苏恩曦没有把握,男子的琴声太流畅了,一个音符都不错。

他们包围了猎物,而猎物却好整以暇。

苏恩曦等着奥金涅兹发起攻击,她虽然也会玩枪但并不那么长于射击,可能会误伤到那些孩子。奥金涅兹到达了可以发动进攻的位置。但他那凶狠恶毒的表情忽然变了,仿佛见了鬼似的。

苏恩曦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奥金涅兹何以动容,因为在那个位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弹琴人的脸。

琴声停下了,黑衣男人带着所有的护士和孩子一起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苏恩曦,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温和地笑了笑。

苏恩曦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巨大的恐惧几乎能压垮她这个万事无所谓的老阿姨,因为那张脸,那张熟练的脸,活脱脱就是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

奥金涅兹笔直地坠降,一刀插向布宁的咽喉,他必然也被同样的恐惧感击中了,但他还是压住恐惧刺出了致命的一刀。

布宁高举右手,那只能弹奏优美钢琴曲的右手轻松地抓住了猿猴般敏捷的奥金涅兹,像是丢一块破布那样把他丢在地下。奥金涅兹吐着血,翻滚着,长匕首落在布宁的手中,他笑了笑把匕首折成两段,随手丢弃。

“不可能!不可能!”奥金涅兹大吼,“你们都被辐射杀死了!你们都被辐射杀死了!”

苏恩曦听懂了他的意思。零曾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视为低等的混血种,唯独亚历山大·布宁例外,但此刻这个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显然有着绝对压制奥金涅兹的血统优势。从他的身上,奥金涅兹看到的是曾经的那批“苏联队长”,而苏联队长的生产线,本该在几十年前就被销毁了。最后一批苏联队长就是死在这座城市里。

“奥金涅兹我亲爱的老朋友,”布宁缓步上前,踩在奥金涅兹的脸上,“好久不见。”

分明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却透着老成和狡黠,让人从骨子里不寒而栗。

苏恩曦一时间也傻了。她开始以为是亚历山大·布宁也在自己身上用了那种血清,但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像布宁,但气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是你!是你!你才是真正的亚历山大·布宁!”奥金涅兹咆哮。

虽然听不懂他在嚷嚷什么,但苏恩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此时此刻,豢养着黑龙的深槽上方,贵宾们聚集在水泥的栈桥,持有武器的人持枪指着桥的两侧,黑暗中满是地狱犬的低吼声。

它们金色的眼睛明灭,甩动身体的时候鳞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路明非低头看向正下方,那条黑龙不知是不是死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亚历山大·布宁紧紧地搂着克里斯廷娜,紧张得像是一个被人刨了窝的老地鼠。

路明非把怀里的零推给楚子航,提着短弧刀走向栈桥的尽头,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某个重要的人正沿着台阶下来,跟着他的人应该是数十名格鲁乌战士,他们的军靴声咔咔作响,只不过因为没有照明的缘故看不清楚。地狱犬们没有在围住它们立刻发起攻击,唯一的解释就是指挥者还没有下达最终的命令,它们虽然嗜血,却不得不服从脖子上的项圈。

那就意味着还有条件可讲,对手的目标还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他们团灭。

隔着成群的猛犬,那个人站住了,叼上一支纸烟,低头点火。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路明非的心里没来由地抽紧了一下,那活脱脱就是奥金涅兹的脸。

奥金涅兹笑了笑,“好久不见,我亲爱的老朋友们。”

“不,你不是奥金涅兹。”路明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很快就是了,当本体消失的时候,备份版本就会自动取得本体的名字和身份。”奥金涅兹微笑,“你们也一样。”

跟着他的格鲁乌战士们各自摘下头盔和夜视镜,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包括那些死在拍卖场里的人。

“亲爱的布宁,你一直担心的是在你卸下了拍卖管理人的身份后会被灭口吧?”奥金涅兹的声音温柔,“对,但是不准确,要被灭口的人是你们全部。”

“我们全都失去了价值么?”布宁的声音颤抖。

“布宁先生应该知道苏格兰人怎么牧羊的吧?养几只牧羊犬,每一只都能帮你放牧几百头羊,它们都是些聪明的精灵。主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牧羊犬喂喂食就好了。可等牧羊犬老了,跑不动了,主人就会替换掉它们,主人还是主人,羊群还是羊群,牧羊犬却不一样了。”

“我们是牧羊犬,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帮主人放牧羊群。”

“是的。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没有觉得过得很辛苦么?你们赚到的每一块钱都用去购买时间了,只要这样的拍卖会一直举办下去,你们这群人就会一直努力地工作。在你们之下是那些更卑微倒是不自知的普通人,你们把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转手交给主人,这样主人不用亲自动手就能收走俄国的财富。”奥金涅兹叹了口气,“可是你们老了。血清能够治愈你们的身体但不能治疗你们的心,你们在心里已经是帮耄耋老人了。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活够,就会足够努力和拼命,但等他们活够了,享乐和物质都会渐渐失去吸引力,这样的老狗也工作不动了。”

路明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群贵宾既贪恋着生命又在心里已经疲惫不堪,随时都会飞蛾扑火般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那个毅然发起刺杀的索尼娅。

而现在站在奥金涅兹背后的那个索尼娅却截然不同,她是年轻的、神采飞扬的,比路明非认识的索尼娅更加热情洋溢,眼角眉梢透出青春的欲望。

“主人要用你们接管所有的家族么?”布宁的声音平静下来。

“你们已经活得太久了,你们中的多数人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替换掉你们并不算难。”奥金涅兹叹了口气,“当一个人的朋友们纷纷老死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渐渐地死掉了。”

“然后就是你们会每年来继续这个拍卖会是么?然后再被你们的备份取代掉。”路明非说,“明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还是要为你所说的主人当狗么?”

“如果不能在草原上奔跑,牧羊犬将毫无价值,即使知道最后也难免被新的牧羊犬取代,还是不得不去咬死老的牧羊犬好取而代之。”

“主人到底是谁?”

奥金涅兹摇摇头,夹着烟卷的手指了指布宁,“没人知道,除了他。”


第185章 但为君故(89)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布宁,可这个男人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颤抖着的女儿,摇了摇头,“那是恶魔,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我真的知道,我早就死了。”

“即使替换掉了我们,你们也不过是继续当那家伙的奴隶!拼命为他赚钱,只为多活那么几年!”安娜的步枪指向伪奥金涅兹背后的女孩,因为那是另外一个安娜。

红色的瞄准点在那个安娜的眉心晃动,可那个安娜根本不闪避,眼神也平静得像个死人。

伪奥金涅兹摇了摇头,他捂着脸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秒钟后,这个笑声转为失控的大笑。

“活在人世间的你们,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备份的想法呢?你们觉得自己是奴隶,可如果你们不死,我们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他低吼,“你们不是已经活够了么?那为什么还不去死?让我们呼吸一下空气见见真正的阳光!奴隶?奴隶算什么?奴隶的脚下还有我们这种鬼魂!”

发聩震聋的呼吼,其中不知藏了多少的痛苦,路明非默默地看着那张疯狂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忽然间觉得那些人也算不上什么敌人,此刻023号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炼狱中的鬼魂。幕后老板打开一条前往人世间的通道,这些人就会丧心病狂地除掉自己的备份,踩着他们的尸体逃离这个鬼地方。

伪奥金涅兹回复了平静,耸耸肩,冷笑,“你们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是原来的自己么?”

贵宾们惊悚地相互注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忽然间散开了,每个人都本能地抓紧了自己的武器。

“别信那家伙的话!”马克西姆大吼,“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们怎么可能认错彼此?”

伪奥金涅兹依然冷笑,“你们真能记得自己的过往么?你们长达百年的人生,你们到底能记住多少?是不是有些事已经很模糊了?是不是有些人的样子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了?”

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赫拉克利特说,没有人能两次涉入同一条河流。因为当你第二次涉入的时候,河里的水已经不是之前的水了,只不过河道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人也一样,每一天早晨你醒来,昨天的你就死了。你认为自己还是昨天的那个人,只是记忆跟你玩的游戏。但记忆并非不可复制,尤其是老人的记忆,跟模糊的旧照片没什么区别。你们中每个人都使用过那种血清,血清让你们重回年轻的状态,在那个过程中你们每个人都神经错乱过,是不是?而在那个时间段,就是你们最容易被替换掉的时间段。”伪奥金涅兹说,“你们中的有些还是当初的本体,因为那些人够强韧和够贪婪,至于那些渐渐对生命丧失了欲望的人,就到了被换掉的时候了。”

路明非望向楚子航,楚子航说过类似的话,人脑是一块容易消磁的旧硬盘,当你治好的过去创伤,跟你曾经最讨厌的人和解,那样的你还是你么?

但眼下的楚子航并无这样沉痛的觉悟,他提着双刀,冷冷地注视着伪奥金涅兹,大概是想着什么时候雷霆般的一击先把这个带头的制服了。

“没错我亲爱的奥金涅兹,生命如你说的那么虚无。”布宁抚摸着克里斯廷娜的长发喃喃,“但在某时某刻,你爱着谁,那就是你活着的证据了!”

他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头顶上方传来无数支枪上膛的声音,数不清的暗红色瞄准光线投射下来,密密麻麻的光点笼罩了每个人每条地狱犬。

路明非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光点,又看向布宁,“所以这才是你的计划对么?除了你和你女儿,其他人都要死。”

布宁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了芯片,按照布宁的说法,安保系统不会攻击那些携带芯片的人,但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克里斯廷娜没有被瞄准。

布宁依旧凝视着怀中的女儿,“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你救了我女儿一命,但今天只要有一个活人从这里逃脱,我和克里斯廷娜就只有一直逃,逃到死的那天。”

“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手上沾过血腥的人,还想安逸地退休么?从我的退休申请被老板批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要被换掉了。”布宁幽幽地说,“替换我的不是别人,是另一个亚历山大·布宁。”

苏恩曦无法扣动扳机,因为那些孩子自动地聚集在那个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面前,勇敢地用身体当作肉盾。

“嗨,奥金涅兹,来这里看看你哥哥。”布宁冲某个孩子招手。那个孩子走到布宁身边,冷冷地俯视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奥金涅兹的脸。

那看起来简直就是奥金涅兹的孩子。以他的年纪,看到浑身是血的奥金涅兹,本该惊慌失措,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透着漠然。

“帮我踩踩你哥哥英俊的脸蛋。”布宁缓缓地抬起脚。

孩子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踩了上去,奥金涅兹受的伤不轻,但血清的强化效应还在,本该轻易地躲开一个孩子的踩踏。可那孩子的动作极快极准,每一脚都踩中了,而且第一脚下去就踩断了奥金涅兹的鼻梁。

“快一点!重一点!让你哥哥知道你比他更优秀!”布宁哈哈大笑。

孩子们也跟着他笑,好像这是一场足球比赛。这印证了苏恩曦的猜测,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天使,但也不是凶恶,他们就是这个布宁豢养在这里的动物,他们相信布宁跟他们说的一切,做布宁让他们做的任何事。他们是用某种基因技术复制出来的,其中有些孩子看着像瓦洛佳,另一些则像马克西姆,他们中不乖巧的那些个体很快已经被清理掉了。剩下的孩子把布宁看作父亲或者神,布宁说的都是对的,他们也可以随时为布宁去死。

苏恩曦本该立刻扣动扳机扫射,但面对那些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她还是下不了狠心。

男孩在布宁的鼓励下踩得更欢了,像玩足球那样左左右右地飞踢。鲜血糊满了奥金涅兹的脸,他翻滚着,跟一个破布袋子无异。

“够了,”苏恩曦低声说,“用不着在我面前玩弄凶狠,他算不上我这边的,我也不会可怜他。”

“罗曼诺夫家族的女人果然够狠。”布宁笑笑,手势示意,男孩中止了他的游戏,闪在一边。

“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混在我的侍从团队里,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侍从都有独立的编号,而你没有。”布宁微笑。

“你的侍从团队?”苏恩曦一怔。

“你一定猜测我也是个克隆出来的个体吧?”布宁摇头,“不,你错了,我是本体,你们认识的那家伙才是克隆体。”

苏恩曦一惊,疑惑到现在的事情忽然得到了解答,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奥金涅兹说是你是你,因为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亚历山大·布宁。他反复强调布宁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凶狠狡猾,其实是因为那个露面的家伙才是假的布宁。

在真正的布宁眼里,那个莫斯科的女明星只是个漂亮的玩具,而主持拍卖的布宁却是个女儿奴,为了女儿可以铤而走险。

一路上布宁并未对苏恩曦产生怀疑,因为他不是023号城市真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这个年轻的布宁,所有人对他负责,另外一个布宁也是他的员工。

他应该就是那个真正的老板,控制着这场黑色的交易。

“你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吧?”苏恩曦缓缓地说,“看起来我们对你还有价值。”

用脚丫子想也能明白,深藏在防空洞之下的秘密,奥金涅兹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出来,却被他们俩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不是什么幸运的事,而是安排好的。

“奥金涅兹可没有,但你有,因为你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布宁微笑。

“邀请我们来这里也是你的意思对吧?出面的那个老家伙只是听了你的命令。”

“当然,傀儡的用途就是这个。”

“罗曼诺夫家族能为阁下做点什么呢?”

“直接开始谈生意了么?我喜欢你的风格。”布宁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么先容我介绍一下我们的生意。”

看似修女的女孩捧来一把椅子,放在开满白色碎花的树藤下,和布宁遥遥地相对。苏恩曦合上枪的保险,缓步走下台阶,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

“你们的生意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苏恩曦耸耸肩,“不同的人说的,版本完全不同,我希望你的版本能有点新意。”

“你一定猜测我就是这桩交易的幕后老板吧?不,幕后老板谁也没见过,我只是他的代行者。1995年我在莫斯科和中国人做买卖,进口一些烈酒和日用品,但我的生意进行得不太顺利,快要破产了。于是我又想到了023号城市,我想那个聚变反应堆里应该有些零件是值钱的,它的图纸也能卖出一笔大价钱。但当时这里就是军事禁区,通往这里的交通线已经被废掉了,我沿着废弃的铁路线跋涉了几百公里,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找到一处死气沉沉的废墟。但我发现它是灯火通明的,像个梦境中的城市,只是空无一人。我在这座城市里转悠,回了我之前的家,在那里,电话忽然响了。”

第186章 但为君故(90)

“那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对话,老板慷慨地许诺了我今天的一切,金钱、地位、漂亮的女孩子、无限的时间。代价,不过是我成为他的代行人而已。他曾来过023号城市,我跟奥金涅兹先生的对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觉得我是可以培养的人。所有东西都是他给我的,防空洞里的黑龙、克隆技术、浓缩血清的技术、还有一份详尽的客户名单。这些家伙从公务员和军人变成了窃贼,窃取国家的财富,变成了财阀。每个人的家族都是一条触手,深入这个国家的肌体吸血,再用赚来的钱跟我交换时间。唯一的例外就是瓦图京陆军大将,我没能把他拉进我们的阵营里,因为你们先找到了他。”布宁说。

“所以瓦图京也参与过这个项目?”苏恩曦问。

“岂止参与过,他是核心成员,他是奥金涅兹先生的上级,期盼能有数以万计的苏联队长组成新的苏联陆军。当然,我亲爱的奥金涅兹不知道,他在里面的级别远远不够。”

“所以他死了,下命令的不是什么政府的机要部门,而是你。”

“也不好这么说。”布宁微笑,“我亲自打电话可是能调动不少机要部门的。”

“我理解你老板为什么雇佣你了。”苏恩曦点点头,“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团灭苏联队长,骨头里都流淌着贪婪,为了欲望什么都不怕,你是最好的魔鬼代行者。”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感谢我的魔鬼老板,如果没有他,谁能够驾驭我这种混蛋呢?”布宁笑笑。

“克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他我就会被牢牢地捆在那个位子上,金钱、地位和女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恰好老板交给我的技术中又包括了克隆这一项。那是个很努力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帮我服役了那么久。某种程度上说他跟我的儿子一样,我亲自训练他、培养他,教他怎么心狠手辣怎么当大人物。”

“但他迟早是要被替换掉的,所以你从没在他身上用过那种血清,却在自己身上用了。”

“当然,你们中国人的故事,猫教会了老虎所有的技能,唯独爬树例外,所以最后猫才能不被老虎吃掉。如果我的替代品也用上了血清,就该轮到他杀了我,而不是我替换他了。”

苏恩曦恍然大悟。这场拍卖的主持人是被禁止接触血清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委托路明非。

更为可怕的念头一瞬间闪过,那个亚历山大·布宁的替代品,他想要那种血清并不是为了克里斯廷娜,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的服役期结束,等待他的不会是轻松惬意的退休生活,而是一颗不知何处射来的子弹。他已经老了已经疲惫了,必须获得一份血清才能应付接下来的挑战。

但眼下她是管不着路明非了,这场谈判谈崩了她就得死,她一个文职干部根本对付不了这个正版的布宁,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把苏联队长的技术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必须全神贯注。她深呼吸,把混乱的思路收回来,仿佛又回到了混迹赌场的时候,面对的只是牌和筹码。

她还有筹码,如果她没有筹码的话,这个布宁根本不会留她到现在。

“换上一个新的克隆体?不怕引起怀疑么?”苏恩曦问。她纯粹是在拖时间,因为实在想不出对付这个布宁的办法。

“不不,我何必要自己出面呢?我选择的继承人是你啊,我亲爱的奥金涅兹。”布宁轻笑着踩了踩奥金涅兹的头,转过身抚摸那个刚刚折磨了奥金涅兹的孩子。

那个克隆体流露出仰望父亲那般的神色,望着布宁,小脸上的神情乖巧可爱。

“想用这家伙代替我么?”奥金涅兹嘶吼,“谁会相信?瓦洛佳会相信?索尼娅会相信?”

“索尼娅已经死了,动手的人是你自己,你忘了么?”布宁叹息。

奥金涅兹的脸色骤变。苏恩曦忽然记起他跟自己说杀死索尼娅并非他的本意,当时苏恩曦根本不信,分明他做好了引诱索尼娅来刺杀自己的准备,然后成功地反杀。

但现在想来,人在强烈的求生欲下,心理根本就是扭曲的,甚至超过了龙血带来的疯狂。他们在黑暗中只想着求生,甚至会忘记自己犯下的罪恶。

“你接受了血清,刚刚恢复成一个孩子,还处在心理上的不适期,记忆也有点混乱。”布宁接着说,“但你很快就会成长为合格的主持人,你那么年轻,可以服役很长时间。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更乖更听话,不会像另一个我那样,总让我失望。对你,我可是非常期待的。”

“这么说了,你自己的克隆体不是那么听话咯?”苏恩曦说。

“这可真是我尴尬的家事。”布宁苦笑,“在我培养我的克隆体时,尽量让他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我给他讲过023号城市、讲过浩瀚的西伯利亚,想让他理解我长大的那个时代。当然,我也跟他讲了我心爱的贝拉·利普尼特斯卡娅。我甚至把他送到贝拉的身边,去测试贝拉能不能察觉他身边的人换了,如果贝拉看不出来,那么别人也一样看不出来。那样只是得付出一些代价,就是我得同意他以丈夫的名义出现在贝拉的身边。我没想到的是,他爱上了贝拉,一个傀儡爱上了女主人。”

苏恩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奥金涅兹却狂笑起来,边笑边拍打着地面,好像看喜剧看到最欢乐的场面。

“你小时候憧憬的女孩最后爱上的不是你!是你的傀儡!”奥金涅兹喷着满口的血沫,“你知道她悄悄地去看过精神科医生么?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因为她觉得你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可后来她的抑郁症自己就好了,治愈她的人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傀儡!”

布宁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旋即又笑了,“那又怎么样?他只是过了一段本来属于我的人生!我从未允许他真的占有贝拉,克里斯廷娜还是我跟贝拉生下的孩子!”

奥金涅兹依然狂笑,笑得说不出话来,但苏恩曦说话了,“你从没想过她为什么要生那个孩子吧?明知道生那个孩子会害死她自己。”

“为什么?”布宁下意识地发问。

“因为她觉得她如果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得有个人陪着亚历山大·布宁。她觉得她的丈夫缺少爱,既不爱别人,也不被别人爱,除了她之外。如果有个他能爱的人陪着,他才不能掉进地狱里去。”

“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是为那个傀儡生的!不是为了你!”奥金涅兹终于吼出来了,“那个傀儡已经把你全部的人生都拿走了!是你冒充你的傀儡占有了贝拉!那个孩子……是你傀儡的女儿,无论她身体里流着谁的血!”

布宁愣住了。那张鞑靼人年轻英挺的脸起初紧紧地绷着,忽然间扭曲起来,再是眼角眉梢都急剧地抽搐,他忽然推开身边的孩子们,冲上去猛踩奥金涅兹的头。

奥金涅兹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有如此的反应,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布宁无奈,只得暴怒地以拳和肘打击他的后颈,发出敲击金属般的巨响,奥金涅兹的脖子像是随时会被敲断。

奥金涅兹根本不反击,只是死死地抱着布宁的腿,任凭他把自己打得狂喷鲜血。孩子们视布宁为他们的神和父亲,也冲上来围殴奥金涅兹。

一瞬间苏恩曦就看不到奥金涅兹了,只看到血从孩子们的脚下汩汩地涌了出来,多到让人怀疑一个人体内有没有那么多血。

“蠢女人!再不抓紧机会!我就要死了!”奥金涅兹咆哮。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朋友,你的帮助我很感激,但为了克里斯廷娜我只能做出选择。”布宁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眼神出人意料地诚恳而悲伤。

路明非瞥了楚子航一眼,楚子航把一手的长刀归鞘,从背包里拿出了玻璃瓶子。

“你只是拿到了箱子,但没有检查一下箱子里的货物。”路明非说。

布宁居然没有特别激动,而是苦笑,“所以你和我之间也并无什么信任可言,对么?”

“原本是有的,但我忽然意识到你的故事中有个很大的漏洞。”路明非也叹了口气,“你因为某种原因自己没法出面购买血清,所以才让我帮你买血清的,对么?”

“是的,作为交易的主持人,我是不能染指任何一支血清的。”

“渐冻人症一般都是从青年时期才开始病发,通常患者的寿命会拖到中年,对么?就像你的妻子那样。”

“是的。”

“可你和你的贵宾中,唯一一个没有沾染过龙血的人就是你自己,克里斯廷娜身上也有龙血的气息。”路明非缓缓地说,“你不是她父亲,她的龙血是天生的,她的父亲是一个混血种。”


第187章 但为君故(91)

布宁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或者愤怒的表情,只是笑笑,“是,我不是她的父亲,但她是我的女儿。”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听出了话里的温暖和悲伤。

“你仍然可以拿走这东西,”路明非说,“但先放下你手里的控制器。”

“放下那东西布宁!”安娜低声说,“我们是朋友,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

布宁苦笑,“可我们这条船就要沉了,你没明白刚才那位先生的意思么?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清除掉,我们只是老板的牧羊犬,帮老板管理着他的财富。现在新的团队要来接管了。”

“那就杀了新的团队,”马克西姆冷冷地说,“俄国,永远都是我们的国家!我们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我亲爱的马克西姆,我们的对手不是人,是神或者魔鬼,我们是不可能战胜它的。”布宁转向路明非,解开了克里斯廷娜的裘皮围脖,一只干枯的水蛭缠在她的喉间。

“谢苗买下的两份货品中,有一份还活着。龙的血清对水蛭这种生物也同样是有效的,它原本的再生能力就很强。”布宁缓缓地说。

路明非气得想骂脏话。这委实是他的失误,看到那只水蛭已经被子弹削去一半,就觉得那东西肯定完蛋了,可吸入了龙的血清,这低等的生物也能算作龙族亚种了。

布宁把克里斯廷娜扛在肩上,高举着控制器,缓缓地退后,离人群越来越远。这是为了避免被弹跳的子弹误伤,他已经横下一条心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了。

这时奥金涅兹的克隆体冷笑了起来,“亚历山大·布宁,你太天真了,老板怎么会把血清给你们这帮注定要死的人呢?”

布宁猛地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是个缜密的人,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会被替换掉,却没猜到老板的意思是把他们这群人全部替换。

没有人怀疑过血清的真实性,血清一次又一次地帮他们逆转生命,就像仙丹神药。

“不可能!”布宁低吼,“它在克里斯廷娜身上已经起了效果!她正在蜕壳!”

路明非这才觉察到克里斯廷娜身上的异样,那张明艳照人的脸蛋变得像是死人般苍白,像是套着一个橡胶面具。

“她不是在蜕壳,是正在死去。制备血清的技术,是要尽可能去除龙血中的毒性,如果制备得不够干净,就是毒药。”奥金涅兹的克隆体冷冷地说,“你们都已经若干次摄入血清,应该对毒性有一定的抵抗力,老板想在你们身上做一下毒性测试。而你亲爱的女儿,并没有摄入过血清,她扛不过剧毒的。”

布宁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儿,像是怕什么人忽然跳出来抢走她。他又紧张地左顾右盼,握着控制器的手颤抖不止,担心心神不宁的时候被偷袭。

他不愿相信那个克隆体说的话,但从逻辑上推论,那个克隆体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裹着厚厚的裘皮,他看起来更像一只老土拨鼠了,春天刚从冬眠里醒来的老土拨鼠,钻出洞来四顾,紧张又迷惘。

路明非心里有些不忍,可他没有可怜布宁的资格,这疯狂的家伙还抓着控制器,随时可以杀掉所有人。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向着布宁踏上一步,“按下那个按钮,就没人能救你女儿了。”

布宁迟疑着没动,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说明布宁并没觉得路明非踏上这一步是要发动进攻,两个人之间还有可谈的。

“即使那份血清真是剧毒,也还是有办法救她。我从某个学院来,我们专门解决这类问题。”路明非再踏上一步。

其实他对解除龙血毒性这回事完全没把握,对秘党来说,用龙血侵蚀普通人类是禁忌中的禁忌,那等于人为地制造新的、不稳定的混血种,因此相关的知识在卡塞尔学院也不会被教授。

唯一的例外恰恰是他自己,所谓“尼伯龙根计划”,正是提纯了龙王的血清,除掉了毒性,再注入他的身体里。

“不,你解决不了。”布宁摇头,“我们没人能解决,我放下控制器,那帮家伙就会进攻,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猜,你跟那些家伙一样是个克隆体对吧?”路明非接着说,“而克里斯廷娜的父亲,其实是你的本体。他才是这场交易真正的主持者,他也是要代替你的人。他难道没有办法救克里斯廷娜么?”

“他不会的。他会活很久很久,他人生里可以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失去了任何一个都不可惜。”布宁喃喃着,忽地吼了起来,“他手里有足够的血清!可他拿过一支出来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么?他知道我把这孩子带上火车是要带她走,可他没有阻止过!因为她不重要!克里斯廷娜对他来说不重要!这是我的孩子!是那个女人留给我的!只有我会在乎她的死活!如果我保护不了她,我也要带着她去地狱!”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用枪指着他的头让他救克里斯廷娜。”路明非说,“这种事情我很擅长。”

布宁盯着路明非看了很久,疲惫地笑了,“用不着骗我,你做不到。”

“师兄,我想要把这里照亮一点。”路明非说。

楚子航愣了一下,把手举向空中,在他的头顶正上方,一团火光亮了起来,旋转的火焰围绕它生成,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他仿佛手托着太阳,附近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光和热。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只是低阶的混血种,从未见过“君焰”这样高阶的言灵,在他们眼里这完全就是神迹。

这是君焰最原始的状态,也是最狂暴的状态,相比起来之前用来对付地狱犬的火流只是烛光罢了。

“你不用去地狱,如果我的朋友愿意,他可以把这个空间变成地狱。”路明非根本不回头看,楚子航这一手他见得太多了,不稀罕,“他一直控制着自己,只是不想伤到无辜的人。如果那些克隆体把他逼到没有选择,最后死的会是他们。”

懒得再隐藏了,如果放手一搏,他们会怕谁呢?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而已。他有点烦了,烦这个所谓“永生”的骗局,烦这群蝇营狗苟的老家伙,最烦的是那个藏在幕后的“老板”。

“死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大不了就是大干一场。”他轻松地笑笑,“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失信,对不对?那我现在再答应你说,我会救克里斯廷娜的,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世界上还有救她的办法。”

布宁惊讶地看着这个忽然认真起来的男孩,看了很久,忽然说,“靠近一点。”

路明非距离他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了。他说那么多话就是要接近布宁夺下那个控制器,没想到布宁却主动邀请他上前。

他谨慎地踏上两步,但仍然给布宁保留了两步的安全距离。以他的速度,两步距离根本不是什么障碍,但他没有立刻动手,他想知道布宁喊他走近是为了什么。

“老板给我下过一个很奇怪的命令,通过电话,让我务必确保你的安全。”布宁轻声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我本该是送你去那里的人,那才是我最后的一个任务。”

路明非忽然间打了个寒颤,东京雨夜中父亲的来电,这一路上的种种遭遇,还有这个受命送自己前往那里的亚历山大·布宁,一切都连在了一起。他看似狼狈地逃亡,可这一路很多人都在为他提供方便,冥冥中有一支强大的力量在护送他,便如护送王的车驾。

“我是谁?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下意识地追问。眼前这个卑微的克隆体知道的也许比他自己更多,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但布宁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顾说自己的话,“克隆体的寿命远比本体要短,除非得到那种血清,我之所以被允许退休,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我还要坚持下去,只是因为放不下这个孩子。我选择相信你,我的朋友,我把克里斯廷娜交给你,请务必遵守你的诺言。”

他解下自己的皮裘裹住克里斯廷娜,把她郑重地交给路明非。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倒是路明非有点手忙脚乱。他接过克里斯廷娜之后立刻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极快,像是连续注射了好几针肾上腺素的效果。

奥金涅兹的克隆体说得可能没错,这很像是龙血引起的中毒,这个女孩正在跟龙血的毒性战斗。

“抱紧她,你就不会被波及,用我的大衣罩住你的朋友,他们就会没事。”布宁边说边后退,手中仍然紧握着控制器,“杀出去,别去那个该死的地方,我的老板,是个恶魔。”

“混蛋!你疯了么?”路明非大吼,但他抱着克里斯廷娜,来不及反应。

“这个酒局早该结束了,我们中不该有人活下去。”布宁按下了控制器的开关。


第188章 但为君故(92)

暴雨般的弹幕从天而降,仿佛金属的狂流。

亚历山大·布宁张开双臂行走在弹雨中,仰望天空,像圣徒,又像忏悔的罪人。他是如此地悲欣交集,乃至于颊边流下两行泪来。

直到此刻路明非才明白他是有多么厌弃自己的人生,他根本就是个被铁链锁住的奴隶,服务于这帮长生不老的怪物。他想毁掉这场盛宴,应该已经想了很多年。

子弹打在他的脚边,水泥碎渣飞溅到一个人的高度,他居然分毫无损。老式枪械的准头不高,虽然有激光瞄准点来定位,但弹道还是漂移。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好几位宾客在布宁按下按钮的一瞬间就被打穿了胸膛或者颅骨,红和白的液体在黑色的空间里纵横飞射,像是死神在挥毫泼墨。

其他人惊恐地四散躲避,激光瞄准点就追着他们移动。

水泥栈桥尽头的新生代的克隆体们也措手不及,但他们立刻启用了血肉的盾牌。地狱犬群吼叫着人立而起,并排而立,用满是鳞片的身躯遮蔽主人们。老式枪械的威力还不足够洞穿它们的鳞片,但痛感还是有的,地狱犬们发出痛苦的吼叫,但不敢不服从静电项圈的命令。

唯一的例外是楚子航,他徒手在半空中挥出火红色的飓风,试图阻挡那些金属弹头。这份豪气毫无道理,理论上说极速的风和极高温的火焰确实能够产生类似“结界”的效果,但有个前提,他是青铜与火之王或者天空与风之王。如果他真是那种级别的存在,那么子弹打在身上也跟挠痒痒差不多了,不必费力阻挡。布宁按下按钮那一刻,路明非就把布宁的大衣丢给了他,他只需披着这件带免疫芯片的大衣就能在弹雨中闲庭信步,但他却把大衣盖在了零的身上,选择用君焰去对抗弹雨。

他也确实做不到,弹雨在穿越拿到红色飓风的时候,确实产生了少许的偏转,但红热的弹头依然具备穿透人体的动能。

楚子航急得满头都是汗,路明非知道他急的是什么,他不是急自己,而是想要撑起一道结界保护他附近的人。

那些长着年轻面孔的老人在弹雨中溃散奔逃,有的身手矫健左突右闪,有的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默默地望天等着死亡降临。正如那个奥金涅兹的克隆体所说,他们虽有年轻的外表,但心里已经是活了百年的老人,为了那种神秘的血清,他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像是叼住肉块两端的豺狼,但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些人却反而淡定下来了。有个年轻人点了一支烟,他只来得及对空吐出一口烟雾,子弹就从他的嘴里射入,随即他喷出大口的血雾来。一男一女跑着跑着,女孩中了枪,男孩又跑了几步,忽然跑了回来狠狠地抱住她。他们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接吻,一秒钟后他们都变成血人。路明非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鼻腔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安娜被子弹打穿了大腿,爬行了几米,又有几颗子弹命中了她的左半身,鲜血汩汩。她拉开自己拍下的那口箱子,抓出了其中的玻璃容器,里面的水蛭吸饱了古龙血清,虽然是有毒性的血清,但还是能激活她的细胞活性,而且令她进入蜕壳前的假死状态,她就有机会生还。但这份来之不易的血清是为她那已经低温保存的丈夫准备的,如果被她用掉了,那个男人就会永远沉睡在液氮气罐里。她盯着那个玻璃容器盯了好几秒钟,像是要把里面的水蛭生吞活剥,但她最终也没有杂碎那个容器,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喉咙。

她手中的玻璃容器滚到水泥栈桥旁,滚下深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

布宁也并没有被幸运女神的光环笼罩,走出几步之后,一枚子弹打碎了他的肩胛骨,他趔趄了一下,又坚持着走了一步,被一颗子弹命中了腰间,就此彻底倒下。

水泥栈桥上的人越来越少,激光瞄准点也就越来越多地去向栈桥尽头,地狱犬们构成的血肉盾牌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它们的吼叫渐渐地转为哀嚎,在密集的火力下,它们的鳞片开始迸裂,一头又一头的地狱犬倒下。但直到倒下它们都不敢逃走,因为静电项圈对它们更是恐怖的折磨。终于有克隆体无法忍受这份恐惧了,那些突击步枪的子弹仿佛无穷无尽,他们从地狱犬的背后逃离,但很快就被激光瞄准点追上了。

为首的奥金涅兹克隆体用俄语高吼着,意思大概是让大家靠近他,坚持下去。他在那群克隆体里确实是有威严的,分散开来逃走也没有生路,好些人向着他靠近,最后的地狱犬们围在最外围。至少有上百支枪对着那个最后的血肉堡垒连射,他们没能坚持到安保系统的子弹耗尽,那座血肉组成的堡垒坍塌了,血浆往深槽里流淌,那条被锁链困住的黑龙居然以为是对它喂食,努力地探头到槽边舔食。

枪声终于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路明非紧紧地抱着克里斯廷娜,楚子航紧紧地抱着零,身边密密麻麻地都是尸体。那是有人想要借着他们身上的免疫芯片逃生,但他们越是想要接近这两个携带免疫芯片的人,就越是被火力聚焦。安保系统这么做,是避免入侵者攻击携带免疫芯片的人。

路明非和楚子航各抱一个女孩,漫步在尸山血河间,谁也不说话,都觉得幻灭。

023号城市的神秘盛宴就这么结束了,为了永生而举办的盛宴,最后结束在地狱中。反倒是他们这些陌生人活了下来。

路明非在布宁的身边找到了那个控制器,关闭了安保系统,两个人这才各自放开了怀中的女孩,小心翼翼地。

免疫芯片在两个女孩身上,谁抱住她们就等于抱住了保命符,但安保系统并未再次开启,它是真的被关闭了,两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么?”楚子航指指克里斯廷娜。

“我不知道。”路明非摇摇头,“她现在摸不到心跳。”

他扫视周围,看到那两个被弹雨打成血人却依然紧紧抱在一起的男女。这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可没流露出这样的深情,男孩在女孩群里如鱼得水,女孩也跟几个男孩眉目传情。也许是很多年前的旧情人吧?旧得没意思了,就用买回来的青春去各找新的伴侣,可死神降临的时候,还是要挽着旧情人的手逃跑……仿佛挽住了自己的一生。

路明非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回想布宁临死时说的话,现在护送他去最终目的地的人死了,他又迷路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隐约的嘶嘶声,路明非敏捷地弹跳起来,袖中的短弧刀滑入手中。

那嘶嘶声竟然是从克里斯廷娜的身体里发出的,像是有蛇钻进了她的身体里,路明非正惊疑不定,一只苍白的小手从克里斯廷娜的袖管探出来,但迅速就消失了,路明非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接着克里斯廷娜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身体微微扭动像是要坐起来,路明非赶紧上去一把扶住的时候,克里斯廷娜的胸口忽然裂开,大片的黑血从中喷射出来。一个细瘦却矫健的身影从那个缺口里跃出,像是一道白光,速度之快连路明非都没看清。

倒是楚子航更加警觉,路明非凑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握蜘蛛切,那个身影一跳出来,他就横刀封在路明非面前。

像是金属之间相互刮擦的声音,以蜘蛛切的锋利,那东西撞上来应该是立刻化作两段,但那东西竟然能在短瞬间怎么格挡了蜘蛛切,然后像幽灵般隐入黑暗。

楚子航低头一看蜘蛛切,脸色骤变,蜘蛛切上,细细的四道划痕!像是用爪子抓出来的。

炼金古刀的坚韧远胜于普通金属,刀刃通常是不必维护甚至能自行修复,世上难道还有什么生物的爪子能对它造成伤害?

楚子航和路明非背对背地防御,两个人都心跳加速呼吸紧张。如果论面对面的攻防,君焰顷刻间就可以吞噬那个幽灵般的影子,但看她隐入黑暗的方式,竟然是极其罕见的言灵“冥照”。

这简直是为杀手天造地设的言灵,被她近身,可以瞬间摘走一个人的心脏。路明非也只在那个妖娆古艳的日本女孩身上见识过。

“克里斯廷娜!她蜕壳了!”楚子航低声说,“就像蛇一样!”

这也是路明非第一次目睹蜕壳,爬行动物特有的属性出现在了人类身上,古龙的血清竟然有着这样的用法。

卡塞尔学院的教科书中都不曾出现这样的记载,它却出现在荒芜的西伯利亚,到底是谁对龙类的研究那么深入?

“那份血清不是含毒的么?”楚子航接着问,“她会有神智么?”

“你记得么?她真正的父亲并不是这个布宁,她体内原本就是流着龙血的。她对带毒的龙血有抵抗性,那东西根本杀不死她,还帮她进化了!”路明非说。

这时候,高处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路明非和楚子航抬头看去,一根细细的钢缆上,端坐着浑身白色鳞片的小女孩,她是闪耀的、优美狰狞的,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垂下来,仿佛流淌着星光。

在/var/www/html/index.html 中写入 server3

在server1中:

vim /etc/sysctl.conf

net.ipv4.ip_forward = 1

开启路由功能
sysctl -p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2张图片

modprobe iptable_nat #加载模块
添加ipvsadm规则

ipvsadm -A -t 172.25.254.107:80 -s rr
ipvsadm -a -t 172.25.254.107:80 -r 172.25.31.2:80 -m
ipvsadm -a -t 172.25.254.107:80 -r 172.25.31.3:80 -m	#-m表示nat模式

添加ipvsadm规则

在server2中
添加网关,指向调度器的内网ip

vim /etc/sysconfig/network
GATEWAY=172.25.31.1

这里写图片描述

route -n

Destination     Gateway         Genmask         Flags Metric Ref    Use Iface
172.25.31.0     0.0.0.0         255.255.255.0   U     0      0        0 eth0
169.254.0.0     0.0.0.0         255.255.0.0     U     1002   0        0 eth0
0.0.0.0         172.25.31.1     0.0.0.0         UG    0      0        0 eth0

添加网关

在servre3中
添加网关,指向调度器的内网ip

vim /etc/sysconfig/network
GATEWAY=172.25.65.1
route -n
Destination     Gateway         Genmask         Flags Metric Ref    Use Iface
172.25.31.0     0.0.0.0         255.255.255.0   U     0      0        0 eth0
169.254.0.0     0.0.0.0         255.255.0.0     U     1002   0        0 eth0
0.0.0.0         172.25.31.1     0.0.0.0         UG    0      0        0 eth0

添加网关

在物理机中进行测试:


LVS-Tun模式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3张图片

LVS-Tun模型特性:

  • RIP、VIP、DIP全是公网地址
  • RS的网关不会也不可能指向DIP
  • 所有的请求报文经由Director Server,但响应报文必须不能进过Director Server
  • 不支持端口映射
  • RS的系统必须支持隧道

LVS/Tun原理和特点:

在原有的IP报文外再次封装多一层IP首部,内部IP首部(源地址为CIP,目标IIP为VIP),
外层IP首部(源地址为DIP,目标IP为RIP)

(a) 当用户请求到达Director Server,此时请求的数据报文会先到内核空间的PREROUTING链。
此时报文的源IP为CIP,目标IP为VIP 。
(b) PREROUTING检查发现数据包的目标IP是本机,将数据包送至INPUT链
© IPVS比对数据包请求的服务是否为集群服务,若是,在请求报文的首部再次封装一层IP报文,封装源IP为为DIP,
目标IP为RIP。然后发至POSTROUTING链。 此时源IP为DIP,目标IP为RIP
(d) POSTROUTING链根据最新封装的IP报文,将数据包发至RS(因为在外层封装多了一层IP首部,所以可以理解为此
时通过隧道传输)。 此时源IP为DIP,目标IP为RIP
(e) RS接收到报文后发现是自己的IP地址,就将报文接收下来,拆除掉最外层的IP后,会发现里面还有一层IP首部,
而且目标是自己的lo接口VIP,那么此时RS开始处理此请求,处理完成之后,通过lo接口送给eth0网卡,然后向外传递。
此时的源IP地址为VIP,目标IP为CIP
(f) 响应报文最终送达至客户端

lvs-Tun模式配置:

在server1中:

modprobe ipip  #加载模块,加载模块后会多出一块tunl0网卡
ifconfig tunl0 172.25.84.100 netmask 255.255.255.255 up  #添加虚拟IP

添加ipvsadm规则

ipvsadm -C
ipvsadm -A -t 172.25.31.100:80 -s rr
ipvsadm -a -t 172.25.31.100:80 -r 172.25.31.2:80 -i
ipvsadm -a -t 172.25.31.100:80 -r 172.25.31.3:80 -i
ipvsadm -ln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4张图片

在realserver server2和server3中做相同的操作:

modprobe ipip  #加载模块
ifconfig tunl0 172.25.31.100 netmask 255.255.255.255 up  #添加虚拟IP
sysctl -w net.ipv4.conf.tunl0.rp_filter=0 #临时关闭反向解析功能,若想永久生效,在配置文件中更改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5张图片
在物理机中进行测试: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6张图片


Full-NAT模式

论是 DR 还是 NAT 模式,不可避免的都有一个问题:LVS 和 RS 必须在同一个 VLAN 下,否则 LVS 无法作为 RS 的网关。
这引发的两个问题是:

  1. 同一个 VLAN 的限制导致运维不方便,跨 VLAN 的 RS 无法接入。
  2. LVS 的水平扩展受到制约。当 RS 水平扩容时,总有一天其上的单点 LVS 会成为瓶颈。

Full-NAT 由此而生,解决的是 LVS 和 RS 跨 VLAN 的问题,而跨 VLAN 问题解决后,LVS 和 RS 不再存在 VLAN 上的从属关系,可以做到多个 LVS 对应多个 RS,解决水平扩容的问题。
Full-NAT 相比 NAT 的主要改进是,在 SNAT/DNAT 的基础上,加上另一种转换,转换过程如下: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7张图片
在包从 LVS 转到 RS 的过程中,源地址从客户端 IP 被替换成了 LVS 的内网 IP。
内网 IP 之间可以通过多个交换机跨 VLAN 通信。
当 RS 处理完接受到的包,返回时,会将这个包返回给 LVS 的内网 IP,这一步也不受限于 VLAN。
LVS 收到包后,在 NAT 模式修改源地址的基础上,再把 RS 发来的包中的目标地址从 LVS 内网 IP 改为客户端的 IP。
Full-NAT 主要的思想是把网关和其下机器的通信,改为了普通的网络通信,从而解决了跨 VLAN 的问题。采用这种方式,LVS 和 RS 的部署在 VLAN 上将不再有任何限制,大大提高了运维部署的便利性。

官网:http://kb.linuxvirtualserver.org/wiki/IPVS_FULLNAT_and_SYNPROXY

下载安装包并解压安装

tar zxf Lvs-fullnat-synproxy.tar.gz
rpm -ivh kernel-2.6.32-220.23.1.el6.src.rpm

安装rpm-build
创建rpm的二进制软件包和源码软件包

yum install rpm-build -y
cd /root/rpmbuild/SPECS
rpmbuild -bp kernel.spec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8张图片

根据提示解决依赖性

yum install redhat-rpm-config xmlto patchutils elfutils-libelf-devel binutils-devel python-devel perl-ExtUtils-Embed hmaccalc -y

yum install newt-devel-0.52.11-3.el6.x86_64.rpm asciidoc-8.4.5-4.1.el6.noarch.rpm slang-devel-2.2.1-1.el6.x86_64.rpm -y

再次使用rpmbuild命令

rpmbuild -bp kernel.spec

再编译过程中会需要产生随机数,可使用以下命令生成

yum install rng-tools -y
rngd -r /dev/urandom 

打补丁

cd /root/rpmbuild/BUILD
cd kernel-2.6.32-220.23.1.el6/linux-2.6.32-220.23.1.el6.x86_64
cp /root/lvs-fullnat-synproxy/lvs-2.6.32-220.23.1.el6.patch .
patch -p1

在Makefile中写入版本号

vim Makefile
EXTRAVERSION = -220.23.1.el6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9张图片
安装

make
make modules_install
make install

更改默认启动,用安装的新内核启动,重新启动电脑

vim /boot/grub/grub.conf
default = 0
reboot

查看当前内核版本号是否是我们之前新安装的内核

uname -r

查看当前内核版本号

cd lvs-fullnat-synproxy/
tar zxf lvs-tools.tar.gz

安装keepalived

cd /root/lvs-fullnat-synproxy/tools/keepalived
yum install popt-devel	#解决依赖性
./configure --with-kernel-dir="/lib/modules/`uname -r`/build"
make
make install

LVS的NAT、TUNNEL、Full-NAT模式_第10张图片
安装ipvsadm

cd /root/lvs-fullnat-synproxy/tools/ipvsadm
make
make install

安装ipvsa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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