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日子(二)

今天格外不想工作,于是吃完晚饭回来,一直在店内的花房里咸鱼。

耳边一个很清亮的嗓音在唱《一生所爱》,粤语版,很好听。今天店里有音乐会,是商场四楼的橙子音乐来表演。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们来店里办了第一场,那场音乐会的名字叫《知返》——别真哭,别假笑。后来又有了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算下来,今天这是第九场了。古语说九九归一,书店归没归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归到了原点。

今天音乐会的名字叫《文轩BOOKS一周年生日快乐》(其实就是没有名字)。这样一想,我来成都已经15个月了。如果按开业的日子算,书店也一周年了。其实它还有三个月的羊水期。那三个月它在装修,放置书架。我们这些人无处工作,就一直培训。那段时间很热,我每天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培训地点,在一所大学里面。但除了热,其他都很好,尤其是可以拿工资这一点。没上班就发钱,这当然很爽。我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于是我对这家店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一直到现在。

一本书就是一个点,一个个点连成线,一条条线组成面,于是一面面的书墙耸立在面前。每个书架都很高,最矮的两米左右,最高的三个两米。选书的时候需要仰望,看书的时候需要俯首,对书要既敬仰又谦卑。博尔赫斯说:我想象中的天堂是一座图书馆,而不是一座花园。图书馆和书店还是有区别的。这两个地点,承载的东西是一样的,都是书,所以敬仰和谦卑的态度都会在这两个地点看到,但只限于对书。对人的话,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状态。在书店,来看书的是顾客,换言之,是上帝。拆书,涂画,折叠,污染,甚至撕毁,我们都要微笑回应,小心提醒。但如果在图书馆有人这样,估计他就会被交罚款,再被保安叉出来。这样来看,图书馆并不是天堂,书店才是。

这里有高高的书架,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店里就已经骚动了。以往这个时候,都是要值日收拾卖场的,同时满怀着即将下班的激动。今天不太一样,在下班的激动之上,又加了一个周年狂欢活动的激动,即闭店后大家可以用比员工价更低的内部价来买书,所以都比较兴奋。八点后大家就在卖场里到处寻找,一会敬仰一会谦卑。据说三楼儿童馆九点半的时候就已经清场了,太疯狂了。我们选书的时候还穿着工装,这样我们就有双重身份,既是顾客又是店员,自己为自己服务。

十点闭店,大家都在活动区集合。企划部月月主持活动,先请店总勇哥给大家做分享。他放了一个PPT,里面的照片是我们这一年的历程,包括培训时,布店时,营业后,还有去其他书店支援,给客户做陈列。照片上的人,有的已经走了,有的还在。我想,今晚参加活动的人,也会这样子吧,有的会走有的留。人生总别离。人与人道别,人与店道别。勇哥还罗列了一些数字,把书店的各个方面都客观的平均到了我们每个人身上,比如这一年平均每人接待客流量,平均每人销售册数。我记忆最深的,是我们平均每个人每天被100个人看。这个数字肯定比书的被看率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是最畅销的书。我记住这个数字不是因为它代表了我们客流量大,而是勇哥关于这个数字的总结方式让我心存疑惑。每天100个人来看我,那我是卖书呢还是卖人呢?这太变态了,甚至有点恐怖。而且我肯定没有书好看。每一本书都有它的归属,总会有人和它相识相恋相爱,读完之后也不会分开,因为它已经属于你了。我不一样,我没有归属,我不属于谁,谁也不属于我。所以被人看来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哪怕是漂亮的小姐姐看。

过生日肯定有蛋糕,我和行政的芯源姐姐一起去切蛋糕。因为我们两个都是最近两天生日,于是和文轩BOOKS一起,蹭一波庆祝。切完蛋糕后大家一起合影,像上面PPT里去年的那张合影一样。照片还是照片,人不一样了。这是为离别留下前提和证据。照完照片后,没人去吃蛋糕,全跑去选书结账了。有的抱着一坨,有的拉着筐筐,更有甚者推着书车,跟逛超市似的。看这个情况,闭店后的营业额能抵上一天的销售。我选来选去选了两本,《摩托日记》和《论游击战》,都是切·格瓦拉的。《论游击战》的腰封上写着:最后的理想主义者。

还有件事,勇哥分享完之后,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张卡片和签字笔,上面有几个填空,对文轩BOOKS的期望,对自己的期望,对生活的期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去年开业之前,总部给我们开动员大会,我们每个人也都写了一份这样的东西,展望一下未来。今天除了展望未来,还有一个回想过去。用小崔的话说就是,昨天今天明天。卡片分发完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思考并填写。我手里握着笔,没有动。并不是我不想写,我这样一个没有生活目标的人其实很需要这样的flag,这样可以让我行动起来,不再每天浑浑噩噩。我之所以不写的原因,是因为去年的那张卡片上我写的东西,今年还没有做到。这让我很尴尬,如果我再写一个,明年这个时候又多了一项没完成的任务,这更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我特么去年的那个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再完成了。因为我写的是,给我女朋友买一个订婚戒指。然而就在上个月,我和她已经分手了。我怀疑就是因为我去年立了这个flag,所以才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所以flag不能乱立,于是我决定今年什么都不写,以后也不写,继续浑浑噩噩吧。

成都是一座不错的城市,外界给它的评价是生活节奏慢,悠闲舒适,还是一个飞机没落地就能听到搓麻将声的城市。当然这也是这个城市闲适的一个表现。但我去年来成都的时候,并没有在飞机上听到搓麻声,可能是因为那时我我一心想着她,焦急的等待飞机落地,所以忽略掉了。当我提着大包小包把全部家当拉下飞机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归属,不,应该说我归属到了我的归属。那个时候,她,成都,都是归属。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只有成都是。具体来说其实成都也不是,而是因为上个月我把户口落在成都之后,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尝试归属于它,哪怕它带给我一些巨大的回忆。这些记忆无法抹去,甚至可能会带来一些影响,就像感冒高烧后不停的干咳。前面说到九九归一把我归到了原点,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在原点上,我要把自己归到拉着行李下飞机的那一刻,然后告诉自己,我并不是因为寻找什么来了成都,而是因为成都才来寻找什么。

今天晚上在店里选书时,我看到了很多封面有作者照片的书,比如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这个人很讨厌,我们以后在讨论他。当我看到太宰治的照片时,感觉他在向我眨眼睛,并且有一些话在对我说,或者是对他旁边的书说,他们在对话。然后我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书架上的书都在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我觉得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也许他们真的有生命)。又或许他们知道今天是店里一周年,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是店的主人,他们比我们更有权利享受周年庆的喜悦。然后我意识到,我已经来这里一年了,我服务他们一年了。这个店的地面上踩满了我的脚印,到处都有。每个书架前都有过我的身影,上架,调架,扫柜,整理库存。每本书上都有我的指纹,我为他们清灰,安置他们的栖息之地。我很满足,还有一点快乐。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感情淡薄的人,神经比较麻木。离开大连的时候,我哭了两次,一次在去机场的公交车上,一次在机场拥抱送别我的大杨哥的时候。七年的生活,七年的兄弟,崔哥东哥大杨哥,我用两次眼泪就把他们抛弃了,来了成都。然而在这家店一周年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有些许余热的能量,去重新拥抱一些东西。这让我很欣慰。

又想起了晚上橙子音乐那个小哥哥唱的《一生所爱》。我不懂一生,我也不懂爱,我只知道他唱的很好听。可我还是会想,什么是一生呢,什么是爱呢,什么又是一生的爱呢。问题太复杂了,我想不明白。

文轩BOOKS一周年快乐。

成都一周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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