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

或许,你我都认识一两个叫玛丽的姑娘。

当然,更可能是马莉或是马丽,或者是马晓丽马小丽马小莉等一系列被我们一厢情愿地记成玛丽的姑娘。

我认识很多个玛丽,有些很熟,有些不熟。有些说过几句话,有些只是恍惚地存于记忆里。

有一个,却明明地印在心里。

她是下村那个神秘的老中医的孙女儿,那个老中医可真厉害,专治那些莫名其妙的怪症,尤其是皮肤病。庄稼人每天在田里劳作,保不齐蚊虫叮咬或是什么过敏的,生些疮,疥,一般自己会煮些艾草涂抹,不好使的就会去找这中医了,他会给你开一张方子,再给几副自己配的药引,气味芳郁,不知是些什么,保你就好了,只是收费贵些,而且总觉有些精明的过分,不同于一般庄稼人的朴实。这一点,从你一进去他的屋子里就会知道了。

所以,邻人都给他起了个名号,“马老狠”,意在他高额的药费。

不知道,他本人知不知道这个名号呢?

总之,她是他的嫡亲的孙女儿,这个身份在我幼小的心里无疑给她又添了几分神秘,在那些气味芳郁又神秘的药引的熏陶下生活,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会不会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异香?

听人说,她可真美。美到还没见过本人我就想象出了无数个美人玛丽。在小时候睡不着的很多个中午或傍晚,我都会进行这样的幻想。有时候就睡着了,似乎梦见了她又似乎没有。

什么时候可以见她本人呢?这好像是我童年很长时间的一个心愿,也许没那么长,不过在那时候的我来感觉,真的很久。

有一天,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我终于看见了玛丽,我记得所有那天的细节,比如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其实很暗的天色了,天气有些凉,人们还点了些艾草来驱蚊,那种特别的气味,印象很是深刻。

玛丽那时候刚刚结婚,她的丈夫住得离我祖母家不远,他是出了名的不靠谱的人,不像一般人家的男孩子找份国企的工作,一干就是四五十年。他频频往返于广州和本地,做些说不出名堂的生意,并不被大家看好,可是也不缺钱花,甚至可以说是富裕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大在家,因而我并不很熟悉。

现在想想,那天大概是他不多的在家的几天之一。

他和一群人,也是本村的几个闲散人,在食杂店(我婶婶开的)门口打牌,玛丽就在他身边,偎着他,穿一条白白的长长的裙子,她的头发很长很黑,直直的垂下来随意地散在背后,胸前,两肩,我看不清她的正脸,也太害羞不敢直接绕过一些人去看她的正脸,这时她的丈夫对着食杂店里的婶婶说,给我两瓶冰红茶。

我掂起脚从婶婶的手里接了茶,递到了他们的面前,我看到了她,我屏住了呼吸。

她真的是太美了,我所有的想象在她面前显得那么匮乏与可笑。我的形容词用光了,我感到阵阵的恐慌。

后来我看了诗经,觉得也许那就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再后来我看了洛神赋,觉得那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往后,到了今天,我觉得那句话说得对,有些时候,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的美,真的是说不出的,与其说是容貌,不如说是那种神态,那种气质,那临去时眼波里一转。

那是我第一次见玛丽,我不会知道再见她要很久,我也不会知道,再见她时我们各自的经历。我只记住了那屏住呼吸的感觉,和艾草的气息混在一起,有很浓重的不真实感。对了,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那种芳郁的气息呢?我忘记闻了。。。

后来,我们搬离了祖母家,离开的时候,我和小狗小猫,还有后山里的我最喜欢的那棵老树都道了别,忍着泪,脚步沉重地离开。

我慢慢长大,关于玛丽,则很少再被提起。

其实时间一直在走,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和少数人有交集,其他人,多半是错身而过,缺席了很多曾经一度对我们很重要的的人的大日子大事件。这一点,我也是近来才理解。

玛丽就是,她不知道那个迷恋着她的小姑娘已经小学毕业,升入初中,而且成绩还不错,开始看诗经和洛神赋,并当上了学习委员。

我也不知道玛丽的丈夫很少归家,玛丽索性就和他一起下海。

我也不知道,玛丽那样的姑娘在那个时代的广州意味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原来广州是那样不同于我们这个小村的一个城市,在那儿,一瓶冰红茶可能要卖到30块一瓶,在玛丽后来工作的地方,在她丈夫生意失败之后。

我知道的是,玛丽作为一个已经远去的故人,会经常性的被提起,伴随着暧昧的笑容和一点点点复杂的情感被周围的女人们提起。

等到我初中也要毕业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公开地听取一些秘密或是以前不适宜听到的东西。

是的,玛丽“出去”了。

这是个很隐晦的词,在我成长的那个东北的农村里。

有很多女孩子会“出去”,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用一种更快捷的方式。

她们会回来,无一例外。

衣锦还乡或不是。无论哪一种,都减损不了她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和暧昧的笑容。

她们大都也会嫁人,过正常的生活。

玛丽也回来了,她的丈夫要她回来。

他说:“给我生个孩子吧,生完我就放你走。”

于是,我再见到玛丽就是她和她的孩子了。

也是个夏天,她没什么变化,就是臂弯里多了个孩子,她抱着他的样子,和每个母亲都不一样。

事实上,她也没抱很久。她的身边跟着她的婆婆,手忙脚乱地照顾着这个孩子。

难怪她和我印象里的每个母亲都不一样,没有狼狈没有疲惫。她还是她,那个精致的美人,仿若不食烟火。

她的丈夫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孩子不满周岁她就再次离家了。

据说,她的丈夫给她十分优厚的条件求她留下来。

“可是,他怎么能养得起她呢?”我妈妈说。

  玛丽去了哪儿呢?

  又过了很久一直到现在,玛丽的消息真的越来越少,零零星星地听说她的儿子已经要上小学了,她每年回来看他一次,带回来好多稀奇古怪的玩具和零食,只是他并不认她。只是哭着找奶奶。玛丽在周围人同情的眼光下,并没哭着离开。

至于她的丈夫,还在做着说不出的生意,好像最近因为诈骗被通缉。

她的爷爷,那个老中医,因为年龄的原因也去世了。走的太急,没能把药引的方子传下来。


我对叫玛丽的姑娘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对玛丽这个名字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为什么呢,我觉得它可能和夏天有关也可能其他的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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