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形物语

      大雨的运河边,鱼人望着她,缓缓抬起手,伸出了一只手指指了指埃莉莎,接着又指了指自己,将握紧的两个拳头并在了一起:“you and me,together. ”这是把他从冰冷,绝望,危险的实验室里救出来后,在她家的浴缸边,埃莉莎教他的手语,他记得。埃莉莎望着它,把两个握紧的拳头分开,把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我们不能在一起。”

      她的密友打电话通知她说:查尔斯——那个保安队长——都知道了,带着鱼人赶紧离开!埃莉莎扔了电话,飞速开车来到了运河边。本是一开始就计划借着今晚的雨夜掩护他从这里离开,因为雨季来临,水库放水的时候,强大的水流会把鱼人冲回大海,只是心里还会有犹疑和不舍,就像那天被撕下的日历上的格言说的:人生就是不断搁浅的计划(Life is but the shipwreck of our plans.)但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埃莉莎必须放他走。

      大雨把她全身都淋湿了,她裹了裹紧敞开的红色风衣,几簇头发湿湿地耷拉在额头。对她来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快要来不及回想,也来不及道别——砰砰!砰砰!几声枪响,他们应声倒地——他追来了,那个断了手指,自称“我从未失手”的家伙,像个幽灵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背后,用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大雨放肆地下着,狠狠冲刷着大地。她缓缓地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他,把手放在他的手指间连着蹼的手掌里,眼角泛起了笑意,他握住了,像出于本能一样。雨水可以冲刷泥土,冲刷血迹,却怎样也冲刷不净爱和回忆,透过大雨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像是被一场久旱后的甘雨洗礼过的一尘不染。一切都静止了,时间停格了,埃莉莎看到他身上——遍布他全身的发光器官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芒,如落入大海里的星辰般晃动着,摇摆着,凝聚又破碎,随着海浪起伏着,变幻着,越来越亮——他醒了,站起身来,脊背的曲线就像是无声,寂静,巍峨的远山的轮廓,那缓缓挺直的脊背重新恢复了精神。他真的是神,刀枪不入,走到了那个匆忙地想给枪上膛的家伙面前,“嚓”的一声,那家伙瞬间倒地,脖子上是几道深深的抓痕。

      那一天他被装在一个大水箱里送进了秘密实验室,埃莉莎被分配负责每天打扫那里。当时她正站在水箱边想往玻璃罩里张望,突然里面一阵很剧列的撞击声吓坏了她,里面关着的是什么,她没有看见,也无法想象,只听到工作人员说是从南美洲抓来的水怪。

      埃莉莎每天都会去那里打扫,水怪被囚禁在大池里。有天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了一只鸡蛋——她平时最爱吃的。她拿着鸡蛋敲了几下池子的边缘,没过多久,水里有阵骚动,接着水怪把头探了出来,看了埃莉莎几秒,接着缓缓站起身,埃莉莎这才看清水怪的样子,他像是个鱼人:高度约有1米9,有宽宽的肩膀,矫健的体形,全身布满蓝紫色的麟皮,除了脸的一部分——鼻子和嘴巴处,前胸与腹部的一部分,还有手臂内侧有着鱼肚白一样的颜色;脸的两侧各有两排鳃片,一直沿伸到脖子底部中间;在手臂和腿的外侧有鱼鳍;头顶部有两条对称的皮质突起。他站在那里看着埃莉莎,他有双大大圆圆的眼睛,没有眼睑,眨眼时能看到眼睛外包着层透明的膜。她走近了一些,用手语和他说:“egg”,他突然吼了一声,埃莉莎后退了几步,将剥好的鸡蛋放在水池边,转身走了。

      一天又一天,埃莉莎每天都会和他交流,渐渐地鱼人对她放下了戒备,她发现鱼人能理解她要表达的,他应该是种高智商的生物吧,她想。她每天都会带鸡蛋给她,当那些穿白大卦的科研人员都离开,她俩的独处时光就到了。埃莉莎会把藏好的唱片机从清洁车里拿出来,坐在池边,放浪漫,欢快的音乐给他听,那鱼人听到音乐就浮出了水面,拖着镣铐走向她,伸手拿鸡蛋吃。鱼人的出现给埃莉莎平静,单调的生活添加了色彩,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孤儿,哑女,能看懂她说话的只有她的好友兼邻居罗伯特,但那个鱼人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残缺,就像她对罗伯特说的:当鱼人看向她的时候,他看她的方式,他并不觉得她缺少什么,也不会觉得她是不完整的,他看到的她是真实的她。

      有一天,她看到实验室紧闭大的门突然打开,只见一个男人被左右两人拖着出来,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胸口已被鲜血染红。“赶紧把里面打扫一下!”沿着那人留下的拖出的血印,她走进弥漫着消毒水和咸湿刺鼻气息的实验室,湿湿的地面满是血迹。用桶接了水,她缓了缓神,将水桶倾倒,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随即被稀释,被冲刷干净了。埃莉莎突然想起这人就是那天她们在打扫男厕时碰到的,他是保安队长,当时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对她们打招呼,但埃莉莎发现他放过的警棍在水池的白色大理石面板上沾了点血迹,当时很疑惑。后来有一天,她在水池边正想给鱼人鸡蛋时,听到有人进来了,她慌忙躲起来,亲耳听到查尔斯用警棍虐待鱼人。这个带着权力者的优越,没有信仰的人,鱼人就是他抓来的,埃莉莎在偷听后终于明白,对于他们——保安队长和他巴结的政府上级来说,鱼人只是他们想通过科学研究打败苏联的工具,不是一个值得他们尊重的生命,更紧急的是上级已决定明天解剖鱼人。天哪!鱼人有危险,必须带他逃离,可要怎么逃离?埃莉莎揣着不安,紧张的心看着这间非常机密的政府实验室,门像铜墙铁壁般严实,每次工作人员转开把手,推动门禁总要费很大的力气。不光有这扇厚重严实的门,还有各处密集安置的摄像头,安保会随时巡逻查看……

      把鱼人救回家里对埃莉莎和她的邻居罗伯特来说经历了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她不愿再回想,现在她只愿鱼人能逃离实验室人员的魔爪。透过大雨,能看到远处河对岸的那片黑暗的上空,一片白茫茫的,不断聚集的水汽升腾着,翻滚着,伸出许许多多细小胳膊迎接另一片向它缓缓靠近的,薄薄的浮云,聚集在一起,它们属于另一片正浮向天际的云系。鱼人抱起埃莉莎,一起跳进了水里。花静静地绽放着,那朵火红色的花,在一片水绿色中溶化了。他轻轻抚平她的伤口,他吻了她,像王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吻了睡美人一样,她醒了,眼里满是爱意——“无法描述你的形状,我感觉到你围绕着我。因为你的存在,我满眼都是你的爱意,它让我的心变得柔软,你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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