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6

    补遗：因操作失误，漏发了《三里坝岁月》后面一部分，现补发如下，並致歉意。

    母亲真是位了不起的女子，在那战火连天的岁月，交通极其不便，她怀抱襁褓中的大妹，翻山越嶺，从大山中的三里坝经建始到宜昌，乘船顺江而下回汉口，然后又原路返回三里坝，其路途之艰辛，以前母亲聊天时曾笑谈过，但我没有切身感受，没有认真放到心里去，这次从三里坝回汉时，先坐半个多小时的巴士到建始火车站，再坐动车到宜昌花去一个多小时，沿途看到无数大山大川，才体会到在那落后半原始的时代，路途是多么兇险！而我母亲又是一个大城市优裕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子，竟然做出如此壮举！唉，母亲！

    三里坝岁月，有两件大事是必须记下的：

（1）祖父去世。

    我的老家在湖北省大冶市高河乡上胡家塆，家中有些薄田，早年，祖父以他精明的头脑和能干的双手，边种田边做些小生意，逐渐置下一份产业，为了谋求发展，他帶着我祖母和我大伯来到当阳淯溪河镇，我父亲就是出生在此，祖父先开了一间油作坊，做起了油生意，在那个年代，油作坊是非常赚钱的行业，经过几年的艰苦打拼，祖父的生意逐渐兴旺了起来，还开了一间絲烟铺，我父亲少年时，还曾为家庭看过店，所以，母亲曾取笑过父亲，说他是‘絲烟铺的小老板’。祖父的得力助手是大伯，他聪明能干，常年在外跑生意，联系客户、收账都靠他，然而，家庭的事业正在兴旺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大约是1939年底，我大伯在外面跑生意时突得重病去世，这给了祖父沉重的打击。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毁灭性的打击接踵而至，也就在这不久，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当阳，一颗炸弹不偏不倚，落到了祖父的作坊上，一场大火使我祖父的产业化为烏有，在这接连的沉重打击下，祖父病倒了，家庭生计断了来源，，祖母出于无奈，决定带着全家和病中的祖父返回老家（俗称老屋），並带信给父亲，让父亲回去主持大计，我父亲接信后急忙赶回当阳，于是，一张竹床上睡着病中的祖父，由两个人用一根大竹杠抬着，一家老小揹着大包小包开始了长途拔涉，这种情景正如有些电视剧中看到的一样。沿途还要应付敗兵、土匪，躲避日本飞机，其艰苦和狼狈可想而知！由于路途中的风餐露宿，祖父的病势日渐沉重，竟至在中途撒手人寰，含恨而去。在那战乱年月，有时还要经过敌占区，抬着棺木是不可能通过的，没有办法，我父亲只好将祖父就地安葬，並在那附近找了一户可靠人家，给了一笔钱，请求帮忙照顾，並约好，改年，战事稳定了再来移葬，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抗战一拖八年，胜利后，父亲回到武大教书，因忙于生计，无法去迁葬祖父遗骨，解放后，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政治气氛越来越紧张，父亲想了却这个心願已不可能，祖父只能孤寂地躺在异乡我们不知道的土地上。据母亲说，祖父临终前，手里握着我的照片，口里喊着我的名字“承暉哎，承暉哎，……”，我每念及此，不禁悲从中來！

（2）两位堂姐去世

    我父亲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大伯是家里的顶樑柱，父亲是家里的希望，大伯力主让我父亲读书，父亲读书的一切开支，都由大伯供给，父亲曾给我说过，读大学时，父亲很想买一套康熙字典，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那可是一个奢望！大伯知道后，立即给父亲买了一套，令父亲喜出望外，从此，这部康熙字典不曾须臾离开过父親。父亲98年去世后，那部康熙字典一直放在父亲的书桌上，然而，2001年，母亲到海南小住时，家中失窃，小偷除了翻箱倒柜，寻取财物外，家中收藏的书画一无所失，这说明窃賊并非雅贼，然而，奇怪的是，这部父亲最喜爱又最有记念意义的康熙字典却不翼而飞！此事的确蹊跷，令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家中遭难，祖父病倒，父亲趕回当阳，看到大伯去世后遗留下的三个侄女，格外心痛，料理完祖父的后事，将祖母等一家老小送回老屋后，父亲将正在唸书的两个侄女，也就是我的二位堂姐胡承淑，胡承睿带到恩施读书，以报大伯培养之恩。可是，不曾料想，这两位堂姐却都病死在求学的路上。那战乱年月，衣食不足，条件艰苦，疾病时有发生，许多流亡的学生学业未完成，就抱撼而亡。承淑姐是如何死的，父母曾谈过，我却没记住，承睿姐的事我知道一些，那时二位堂姐都在其它地方读初中，並不在三里坝，对承淑姐去世，父亲心痛不已。然而祸不单行，不久，传來承睿姐生病的消息，父亲非常着急，急忙赶去探望，护理，承睿姐得的是伤寒病，在那个时候可是很厉害的重病，经过父亲请医生精心治疗，病情稳定下来，並逐渐好转，因为要回校上课，父亲不能久留，只好将承睿姐交给她最要好的同学曹玉兰等人照料，自已回到了三里坝。可是不久，承睿姐就去世了。据玉兰姐说，承睿姐病情有了好转，一天晚上，觉得肚饿，想要吃东西，要求给她炒鸡蛋饭吃，在那年头，这就算是最好的食品了，拗她不过，也是一番好心，同学们就给她炒了一碗鸡蛋饭，哪知，这碗鸡蛋饭却送了她的命，当天晚上，她就去世了。母亲在谈起此事时，曾说过“饿不死的伤寒，胀不死的痢疾”，意思是说，得了伤寒要空腹，慢慢调养，少吃多餐，承睿姐就是犯了大忌，而且吃的是炒饭，硬，不易消化。

    承睿姐去世当晚，还发生过一件怪事。那晚，我母亲和我们兄妹俩睡下后，父亲一人在油灯下备课，忽然，油灯不断闪动，父亲抬起头来，看見承睿姐从门外走进来，站在灯后，父亲一惊，怎么半夜回来了？赶忙起身，正要发问，人却不見了，父亲赶至门外，也不見人影，父亲心慌不已，意识到大事不好，第二天即赶过去，得知承睿姐头晚去世的噩耗。父亲从来不信鬼神，可却多次对我们谈及此事，並说他当时很清醒，看得真真切切。

    对于两位侄女的去世，父亲多年来心里一直内疚，感到对不起他大哥，可是，在那国破家亡的岁月，事事难料，谁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呢？也许，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