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一半不苟且、一半瞎折腾

【十二年一个轮回。迎来、送往,遇见、放下,守护、折腾,生活充满了预设有序地周而复始和随机任性地新陈代谢,老调重弹中伴随着新曲谱韵。如果说,瞎折腾是出于对生活美好期冀追求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无奈,那么,且以不苟且来保持对生活最起码的敬意。】


仇大同慨叹道:“不知道是谁说生活像强奸,你说他看透了呢?还是没完全看透?这一波接着一波地折腾,分明是轮奸嘛!”


年重九揶揄道:“已过不惑的年纪又学会了说这些丧话,你的岁月用来养下水了?打个嗝都带一股子骚气!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们没经历过?”


仇大同道:“你大约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只是嘴上在教育别人,其实是心里在安慰自己。”


年重九叹口气道:“无论怎么样都要稳住心态,一日三省吾身、从不敢妄自苟且。未曾放过自己的自己面对那个没有被放过的自己只好一半是管教、一半是安慰。”


年重九大学毕业前在一次校园招聘会上向“大器集团”这家家具行业著名的集团公司投递了简历,被当时负责招聘的仇大同看中后录用进公司的销售系统从业务版块的区域市场开始做起,历经磋磨、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做到了集团公司第四销售部的部长。从年重九参加工作到这个秋天,数起来已满十二年。


期间时代进步行业变迁、企业兴衰风云无常、职场更是诸多恩怨是非与得失。但大浪淘沙淘不尽各种粉墨登场与黯然谢幕的繁杂往复,沧桑变幻变不完每日上演的耳濡目染与经历见证,年重九自觉早已折腾麻木却又不肯苟且,虽眼里看惯秋月春风,但心中无法波澜不惊。


年重九是个复杂的人。仇大同说年重九是花样男子——那种像花瓣一样,一瓣一瓣的多重性格组合而成的男子。


据说高超的人事工作者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将来。仇大同长期从事人事工作,看人总带着一种审视的眼神。人说他眼光挑剔、性格古怪不好接触,但他却非常欣赏年重九身上带有的复杂气质,觉得年重九颇有灵秀才气又有点固执不化,认真较劲却也洒脱大度,性格温和又不随意,筋骨秀挺、崖岸峭峻,尚不满三十五岁,显得意气风发却又老成持重。


可能复杂的人喜欢简单的人,两者容易成为朋友,年重九非常喜欢仇大同这个职场上的前辈,以前曾调戏仇大同道:“你是白纸一张又浅又薄,受尽揉搓也不改本色,心仍保持平和如镜、只揉出了一脸褶子。”


仇大同说:“你说的像好话又不像好话,简单一点不好吗?就好比江湖上的侠客,如果做不到游刃有余,便简单点只耍那三板斧。”


年重九道:“复杂的玲珑剔透的小聪明,终归难比简单的质朴的大智慧。我对你虽有无限羡慕,却学不来、做不到。”年重九与仇大同之间虽相差七岁,却彼此很交心。年重九经常调戏老仇,私下里开玩笑说自己跟老仇之间算是一种孽缘,拜他所招聘进入了这个公司,同时也拜他所赐有了这么多年的折腾。实际上俩人之间毫无芥蒂,也算是超越了友谊,一起共历风雨、相处甘之如饴十二年。而今秋,更是个多事之秋。


年重九笑着说:“刚才那顿牢骚发得莫名其妙,我也是虱子多了不知道哪里痒,你又听到什么风声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你们做人事的都是鸭性子。”


仇大同说:“秦山河要入阁拜相了,总裁任命书很快就会下来。”


年重九想了良久喟叹道:“遇见困难不可怕,就怕瞎折腾成困局。”


仇大同道:“他那才叫简单粗暴三板斧。去年他一进公司就凭着名企混过的出身指点江山,对我们各种经营和管理模式指摘弊端,像蹩脚不负责任的大夫一样拿着盒感冒药就敢说别人得了大病;又大吹大擂地造势,夸滔天海口、定宏伟目标,敲着个破锣就敢搭戏台;现在寻机钻营,马上就要攫取高位,准备驾着竹排兴风作浪了。他去年做了个名为《破冰、破局》的公司经营改革方案提交给老板,并承诺老板一年内将整个集团改革正规并初步实现二十个亿的销售额。”


年重九一哂,道:“他那叫改革?投机套路而已!隔行的门外汉,还没摸到北!我压根就不相信他所鼓吹的那个破冰还是什么破局方案。”


仇大同笑道:“别人看不透他,我还看不透?他懂个毬破冰破局,他只会破处!现在的人都是孙猴子,给他个天宫他就敢闹!他破什么冰了?只会折腾我和刘善存。刘善存去年就失守了,他这个运营财务总监现在财务版块已经快管不住了,运营管理工作早已被秦山河来的嫡系吴行之架空。老鳖翻潭鱼虾惊慌,刘善存是迟早要投降的。”


年重九想了想道:“我也是在想去年下半年吴行之跨行业招聘运营版块的管理人才,然后又粗暴地裁撤老员工的那场风波。我知道你自然不会为虎作伥,但刘善存态度确实晦暗不明、又很暧昧。”


仇大同道:“当横行霸道的螃蟹扛着为了公司发展的正义旗帜开始做着一些邪恶的龌龊事,他就顺势变成了一个同流合污的软脚虾,太不争气了!秦山河和吴行之先从刘善存的运营管理版块掘开口子,号召学习他们的老东家那个行业的先进管理和运营经验,把他们的嫡系队伍全弄进来了,掌控了运营管理后又推行市场高效转型战略,举着亮幌子下黑手、瞒上欺下行歪令,一直在瞄着一线市场的基层业务和管理人员先裁员再补上自己人。这给我们提了个醒,他们的套路就是开口子、拉帮凶、引洪水、新浪冲旧浪,在各机要岗位上填人铺路然后他们再自己上位,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却行鸡鸣狗盗之事,不踏踏实实地做实事创效益,位高权重全靠窃取,还敢说为企业改革甘心做商鞅、王安石。呸!什么玩意儿!”


年重九叹口气道:“二十个亿的销售目标怕是他提出来用作鱼肉销售体系的刀俎,集团公司销售上现有的这点家底怕是还不够他折腾。秦山河……嘿!自从他搞什么破冰和破局战略以来,第一、二、三销售部的业绩已经是山河日下了,今年我也开始撑不住,我心里清楚颓势已成,销量落差三月之内可见分晓。去年他一闹,我们第四销售部几个核心地域市场就变了天,他把运营上那些所谓的管理精英派到市场上做督察员,简直是放鬼子进村,那些人不专业、没方法、却心狠手辣贪婪无度,无理取闹见树踢三脚,闹得村村起火树树冒烟,客户意见很大不断流失,我到处救火一样,已经做了半年的消防员。我们企业目前遇见的困难不外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产品结构老化,另一方面是滞后于市场的发展趋势。公司搞什么破局、破冰,冰没破反而雪上加霜!这尊神佛是谁请进庙里的?按说老板也是经过风浪的。”


仇大同说:“我也搞不懂,可能在危机来临时就是小丑跳梁日。职场油子忽悠企业的那一套,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看他越搞越乱,他却很坦然,说是改革正规前的阵痛;你看他德才不配位,他自称极愿精忠报效、鞠躬尽瘁。最终草包之态原形毕露前你还得让他折腾,企业就是舞台,总要有人登台唱戏。”


年重九说:“这还不知道是出什么戏呢,只怕要强奸我们这些听众的耳朵。”


仇大同说:“时间不够做正事,全得用来玩套路,眼下你我欲做听众而不得。你说我是鸭性子,但不论春江水暖还是暗流汹涌,旱鸭子都难免得下水。以目前你我才智应该不至于淹死,就怕看不到岸边。我担心的并不仅仅是秦山河,而是他这种低级的偷梁换柱和瞒天过海何以能够招摇过市、高居庙堂的原因!难道世道真的变了?”


年重九道:“所以圣人历经修炼站在岸边,所有一切过往逝者如斯夫吧。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希望最终你我川上长叹,不要随波流走。”


仇大同道:“能怎样?快哉即快活,我老仇怕个毬?属鸭的不是做鸭的!企业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也不是东倒西歪的墙头草。”


其实公司即将有重大人事安排和管理变革的消息早已沸沸扬扬,已经不需要仇大同透漏。这个时代是一个渴望英雄的时代,却有着鱼龙混杂的世道,哗众取宠者常被奉为上宾,故作高深者常被尊为专家,锦鲤潜行、杂鱼遇龙门,岂有不跃之理?重器轻付、德力不能承载,哪能不瞎折腾?


仇大同道:“下班后一起找个地方下棋去?心烦得不想回家让花姐看我的苦瓜脸。”


“确实不要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看着窗外办公区员工突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年重九对仇大同说:“你且请回,晚上到‘那时花开’茶馆里见。”


下午上班就像跑到后半程的马拉松,充沛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但看看远处的目标,却一步都省不了,心中一懈怠,便产生出只期待结束不计较名次的念头。想起莫遇君的鼓励,年重九更觉得自己应该挺直脊梁。有人会让你的生活变复杂,但自己不要搞成一团糟,好主妇不会把一锅乱粥煮糊。


年重九站起来活动下肩颈,清空杯子里已经泡不出颜色、烫不出香气的茶叶,重新泡上浓茶,开始一件件思考、安排工作。繁乱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会让年重九偶尔觉得体力和精力取用短绌,但人又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停不下来。体力精神、意志心态、长远智慧,熬困难像挤牙膏,残酷时要挤出自己每一丝残存在身体里的力量。该有的修炼真是一分都省不得,惟有静心持重,年重九心想,也该锻炼下身体了。


临近下班诸事已安排妥当,年重九看着秦山河空空的办公室,知道他又出差去考察市场,心想他何尝不也是在熬?不过此人专爱收集一些肤浅的市场反馈、不做调研又常引用一些哗众取宠的案头文章来作为理论武器,心思可想而知,鬼知道他出差回来又要抛出什么课题来折腾。但学医两天就操手术刀的,偏偏能找到病急乱投医的。年重九正坐着养神,自己的助理杨广原敲门进来。


杨广原心思重重、一脸戚容地道:“九哥,对不起,我要辞职了。”


年重九显得非常平静,仿佛已经料到,倒一杯水递给杨广原道:“喝口水坐下聊吧,怎么了?”


杨广原道:“虽然公司有很多谣言,但我不是因为那个辞职。我并不舍得离开,九哥硬保了我一年,我也想撑起这个台面。但是我想回家陪父亲,他现在身体很不好。我不会走得不明不白造成不好影响的。”


杨广原人品正直、精明强干,严谨的时候密不透风,洒脱的时候四边不靠,年重九非常喜欢这个小伙子,但是心里也知道,眼下形势硬保是对他的一种折磨。公司去年开始乱套,秦山河以董事长顾问的职务介入企业管理工作后,吴行之主导的各种专项工作组开始出现,各部门架构及职能形同虚设,有人隐忍明哲保身,有人做了过江之鲫,也有很多人在闹剧中灰心失望离开了公司。


杨广原受牵连是因去年下半年公司销量下滑时吴行之主张裁撤四个销售部部长助理这一岗位引起。兜里没钱不敢横行,销售部门愈加如此,但不明不白地任由宰割又不甘不愿,年重九从来不吃这一套,况且人事主管部门并没有明确章程。却偏偏刘善存是烂泥,管薪酬结算却看吴行之脸色停发杨广原工资,年重九气得不嫌事大到刘善存办公室骂街:“人事的事,跟你运营财务有半毛钱关系吗?人事部没解除劳资关系,就是在岗人员,你不发工资是遵守了公司哪项规章?”


刘善存一脸小媳妇的委屈无奈,陪着小心道:“岗位虽然没有了,但是人不还是在为公司劳动吗?当然可以按月计算工资,但是得打报告审批啊!”说着还用手往上指了指。


年重九心里一阵鄙夷,心说你还是正经的集团财务运营总监呢,现在竟然仰望一个腿子的脸色。


刘善存是蒲公英,风往哪吹他往哪飞,没风就赖着。每次见面,年重九都奸笑着打招呼道:“老刘忙不忙?”按年重九的话讲,老流氓不忙,那是不顶用了。刘善存也吃这套,每次都回道:“兄弟忙、兄弟忙,先走一步。”这回应让问话听起来像“老刘,忙不忙?”答不忙便真成了“老流氓不忙”了。实际上是老刘已然是没得忙也不管用了。


年重九拍着刘善存桌子说:“我打个屌报告?人事和工资这不是我管的事!公司有制度、国家有法规,谁的事谁去办好!”


吴行之和刘善存本是欺软怕硬之辈,杨广原便留了下来。这一下戳了马蜂窝,第一、二、三销售部已经裁撤了助理岗位,三个部长心里吃味便纷纷去找刘善存和仇大同吵闹,又两头说着坏话、撺掇吴行之和年重九对立把事搞大。杨广原和年重九一度处在风口浪尖上,年重九懒得理会在乎,杨广原也争气,站得直、立得稳。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的内心总是害怕失去,期间惴惴不安地珍惜着,而到了失去的那一刻,却反常地坦然。


俩人谈了良久,杨广原动了感情,眼睛有点发红。父子人间至情代表着太多:家族大业的交接、品格意志的传承、理想胸怀的延续……年重九也很感性,搂着杨广原肩膀轻声道:“明天我安排给你送行,回家好好陪陪父亲,一切以后再说。”


第四销售部的员工下班后都没走,围着杨广原七嘴八舌地聊着,一起说着过去,聊着以后。说着说着就都笑了,笑着笑着又都安静了。多好的公司和员工,多可惜……年重九心中泛起一丝愤怒、一缕悲伤。


离别像墨水,一滴染遍了整个心境。年重九心里又想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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