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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裳茶》故事简介:
这是一个关于老青岛的故事。讲述了从清末到抗战胜利前,一户青岛村居民在德国入侵后被迫迁居台东镇创业的艰难历程。以主人公丁国毓坎坷的一生为线索,从德国占领胶州湾开始、经日德之战、五四运动、青岛回归、抗战爆发,到日本投降结束,全景式地展现了青岛的城市发展轨迹。国毓的成长、娣娘的爱情贯穿始终,一刚一柔,一明一暗,将半个世纪的青岛风云尽揽其中。
《大裳茶》014
胶澳军户之后,反抗德军入侵
丁永一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小心地推开家门,绕过一队巡逻的德国兵。出了青岛村之后,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抄近路直奔浮山方向。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即开始全国沿海一带的布防措施。洪武元年下诏,全国郡县设立卫所军事建制,浮山备御千户所由此而生。浮山所建制后,先后从全国调集武官,组建了水、陆驻军。军户聚集之处,即称军屯,并世代承袭。朝代更替,清初撤世袭军丁,浮山所随卫、所裁并,屯垦之军士焦、亢、毛、杨姓等军户后人都定居下来,成为浮山所十三户。村庄名称也沿用了屯名。
浮山所城西门外的西校场,曾有将台、辕门、射圃、钟鼓楼,是明朝浮山备御千户所操练兵马之地。按明兵制,各墩堡遇警,白日举烟,夜间点火。屯垦之军士和军户就会闻警聚起,共迎外敌,守土保疆。
离校场还有一段路,远远就看到了火龙一样的光亮,风中隐隐传来马的嘶鸣。
丁永一的心怦怦狂跳,脚步反而慢了下来。马上要面对这些已经聚集起来的军户之后,他需要稍事休息和调整。
丁永一远远地看到了丁廷武的身影。
“狼烟起!士子聚!”
丁廷武单手举刀,振臂而呼。校场马上响起一片激昂的回应。
西校场四周都陷入黑暗之中。不远处那棵银杏树已有五百岁,影影绰绰地只能看出树梢儿的轮廓。丁永一眼中闪着火把的映来光亮,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疾步而来,双手垂着,握拳时手掌明显能感觉到有些肿涨。速度虽然缓了下来,步伐却没有停止。脚踩在沙土、碎石块、枯枝断草上发出单调的声音,完全被校场方向愤怒而炽烈的呼喊声掩盖。
下午,丁廷武去后院取挑红的桃枝,趁机打开祠堂的门,偷出了金鬯与环首刀。他将二物包好,用腰带系了,藏在墙外的马上,才又翻墙回去挑红。丁周氏喊他去追言学梅,丁廷武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安排,正中下怀。打马离家后,他在衙门街踹翻章禹利,撕下告示,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送上银锁与药,他转诉了章老先生的交待。言学梅正在气头上,不仅不听,连药也一并扔了出来。丁廷武哪有心思与言学梅啰唣,一声大笑我是送到了的,便向车夫嘱咐了几句,丢下那娘俩儿,回马走了。
丁廷武快马加鞭,直奔校场。几个后生早已等候多时,他马上命人速去烽火台,分头举烟。
狼烟起。是战警,也是号令。
墩堡、军屯的军户后人从四面八方迅速赶来。四防堡滕氏和湖岛人武德将军之后王氏一族,带着主鬯来了。胶澳驻防清军退走,很多军人不甘心当逃兵。见到烽烟升起,几个胆子大的偷偷离开大部队,带着武器从四方村赶到校场。
众人举着火把和武器,分居两侧,中间一排并辔而立的是金家岭快马营。当年,快马营快速支援部队即墨营,初始设于金家岭,屡建奇功,亦称金家岭快马营。丁廷武浮山校场比武获胜后,执掌金鬯,按祖制重新组建,并任快马营之首。
祭天香案上面仓促、简单地摆着贡品。正中间置金鬯,一左一右是主鬯。
火光把丁廷武的脸膛映得红通通的。他高举环首刀,声音慷慨激昂地道:
胶澳军户之后,谨以至诚昭告山海神灵。
今率堂堂之师,保先祖艰守经营,遗于吾辈之地。
五百年前,吾辈之先祖戍边于此,诸子长大成人,仍当以军户之后,尽守土之责,精忠报国。
此战,名正言顺,鬼伏神饮,
此战,决心至坚,春秋存义。
华夏子孙,不为夷奴,古之明训。
今敌来犯,驻防之军不战而退,军户之后义不容辞。
今敌来犯,誓死痛歼,守乡护土,力尽不渝。
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先祖,必以吾辈为傲,并追之于后。
血战之际,生死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
吾坚信,朗朗天道,必佑忠诚。
此誓。
大清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众人热血沸腾,各举手中武器,齐呼,“保家卫国,誓守乡土。”
丁廷武欲下令出征,转身去取金鬯,却见丁永一正在身后。
“爹!”丁廷武一怔。
丁永一用身体挡住了香案上的金鬯,他盯着丁廷武的眼睛,“把刀给我!”
丁廷武立刻摇头,朗声道:“爹!咱丁家始祖从明太祖创业建功,洪武定鼎,敕封世袭,授以金鬯,分封鳌山卫。丁家历代先祖和所有军户一样,接战无数,血染沙场,才有今日之土。军户之后,承先祖之志,戍边于此,天经地义。今敌来犯,岂有袖手之理?”
丁永一的体内有一种熟悉的欲望在涌动,旋即又努力克制住自己。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丁廷武。他需要时间,需要竭力压抑那种涌动。
丁永一定了定心神,面如寒冰,上前一步。
他还是那句话,“把刀给我!”
“我不!”丁廷武退了一步,但他目光坚定。手中那把环首刀攥得更紧了。
丁永一的到来,让众人感到意外。他与丁廷武霄壤两极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丁永一扫了一眼众人,道:“知已知彼,方百战不殆。既然要战,你们可了解登岸的德军?”
丁廷武抢先答道:“今辰时,德军兵分九路,从前后海乘小艇登陆,分头占领了铁码头、挂旗山炮台、弹药库、电报局,并包围了四个兵营和总兵衙门……”
“那是早上,我问的是现在!”丁永一缓缓地道:“既然要战,你们可知道,现在岸上的德军有多少?舰上的德军有多少?他们有什么武器?海上有几艘战船?有多少登陆的小船?主力战船现在停靠在哪?战船上的炮能打多远?德军主将是谁?德军主将现在是在战船上还是在岸上?德军主将是什么样的性情?面对我们的反击,他会避其锋芒退守,还是调集军队全力迎战?开战之后,德军还会调多少战船来到胶州湾?”
丁永一神色如常,语气平淡,连番发问。他边问,边步步向前。丁廷武无从回答。面对咄咄目光,丁廷武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丁永一越迫越近,他只能步步退去。
很快,丁廷武就觉得不太对劲。丁永一的问题虽然一个接着一个,但语气平缓、语速缓慢,似乎有意给听的人留出了思考的空间。怎么四周一片寂静?丁廷武不喜欢寂静,战场上寂静往往是更猛烈、更残酷的战斗的开始,战前的寂静则意味着犹豫和变数。队伍已经集结,他不想被丁永一动摇军心。
“爹!今夜不战,就等于放任德军在这片土地上立稳脚跟。儿子也知道咱们武器落后,没有援军,但我们熟悉地形。我们已经用布包上了马蹄,借着黑夜的掩护,以迅雷之势冲上去。德军必乱。我们就趁乱,与敌军贴身肉搏,任德军火器精良也无法施展。德军没有骑兵,趁着立足未稳,拼死一战,纵无胜算,亦能重创德军。若是运气好,天亮之前,将敌军赶下海也是有可能的。”
“运气?可能?两军交战,凭的是实力。而非运气和可能!既然知道自己是军户之后,就应该知道,开战之后,会发生什么。德军有备而来,包围四个兵营和总兵衙门,占领炮台、弹药库,连杨家村的电报房都被切断。粗粗估算,兵力没有一千,六七百总是有的。这还不算留守在战船上的兵力。就凭你们这百十来号人,岂有胜算?就算今夜重创德军,将其赶下海。”丁永一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明天呢?当年的守御千户所,配备有大船、哨船、快船,也未必打得赢德国人的铁甲舰。你们,无船无炮,拿什么制海?只要敌军的战船还在,就会卷土重来。德军是坚船利炮,你们是大刀长矛,外加几杆生了锈的老枪。”
“那又怎样?当年,元军铁骑破长沙,岳麓书院数百书生,全数战死,无一降者,尽显华夏子孙之铁骨铮铮。我等大明军户之后,难道还不如赤手空拳的文弱书生?”在丁廷武的眼里,德军与倭寇没什么区别,都是入侵的敌军。他不在乎生死,他渴望一战。他不指望着在与德军的交战中建功立业,也不指望像保金鬯比武那次一战成名。他固执地认为,身为军户之后,守护胶澳,是天命。丁廷武显然被激怒了,眼睛在暗夜之中乌黑发亮。他几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当年,汉初刘邦称帝,诏齐王田横降,田横在赴洛阳途中自刎。岛上五百将士闻此噩耗,集体挥刀殉节,是将士之忠烈。我等大明军户之后,防寇戍边于此,今敌来犯,理应宁死不屈,以大义刚烈之魂昭日月。”
丁廷武不想再耽搁时间。他说完,绕过丁永一,去取案上金鬯。
倏然间,丁永一右手暴伸,单掌如剑,指尖直刺向丁廷武双眼。丁廷武大惊失色,退已经来不及了。他本能地身子后仰,迅速横刀护头去格。哪知丁永一早已料其于先,攻其双眼只是虚势。丁永一四指微曲,钢勾一般扣住环首刀的刀背。下面飞起一脚,正中丁廷武前胸。丁廷武向后飞了出去。丁永一并不追击,将刀把交到左手,轻挽刀花,环首刀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被敛在身后。
空手夺刀,电光火石之间。
丁廷武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双目充血,带着复杂的眼神,盯着丁永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他的脚步慢慢向后退去,突然转身,扑向一个后生,夺下了对方的刀。
他虎目圆瞪,不顾一切地吼道:“此战,胜无把握,死有决心。上马!”
丁廷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不苟且偷生的的气势,震撼并鼓舞在场所有的人。
立刻,众人跟随齐呼,“胜无把握,死有决心。”
众人纷纷应声而动。
眼看弹压不住了。丁永一他提刀快步,刀锋袭向香案。刀尖一挑,金鬯飞了起来。
丁永一收住身形,环首刀平展而出,金鬯稳稳地落于刀面的前端。
“站住!”丁永一面如沉水,大喝一声:“金鬯在此!”
虽然金鬯已经失去当年祭祀、号令将士的作用,但在军户后人的心中,它依然是神圣的。金鬯是不可冒犯,亦是不可违背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丁永一翻腕收刀,向丁廷武走去。丁廷武松开缰绳,绝望地看着丁永一。
突然,他双膝跪倒,双目含泪,悲切地喊道:“爹,过了今夜,一切晚矣!”
丁永一充耳不闻,将金鬯收入怀中,环首刀插在马鞍下,拿绳子将丁廷武绑了。
几个年长的军户后人大着胆子走上前,劝说丁永一,希望他能改了主意。四方村赶来的几个绿营兵脾气暴躁,忍不住开始大骂。
丁永一像没有听见一样。
丁廷武被缚了双手。
丁永一踩住马镫,上了马。
他看着远方的黑暗,声音略显疲惫地道:“都散了!”
众人惊惧,却无可奈何。你瞧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丁廷武被拖在马后,向青岛村方向走去。丁廷武不断地挣扎,希望挣脱逃走,但被马拽着,只能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突然间,他扯起嗓子,唱起了一首歌谣。
即墨营,狼烟起,
将士聚集旗杆底。
旗杆高,旗杆深,
旗杆底下铸军魂。
将军威,金鬯令,
铁胆将军他姓丁。
丁将军,真勇敢,
倭寇吓得破了胆。
战事平,赴京城,
威名响彻神枢营。
这是一首几乎所有军户后人都会唱的歌谣。
这首童谣,丁永一也会唱,小时候没人教过,半生已过,依然不忘,似深入肌髓。丁廷武小时候,丁永一没教过他,两个哥哥也没教过,不知怎么就会了。
胶澳军户后人的孩子们经常在一起玩耍,捉鱼摸虾、猎狐打兔,像先祖一样冲锋陷阵,是他们最喜欢的游戏。孩子们分队而战,都不愿意做敌寇,就从地里偷来白菜,用竹枪木刀劈削挑刺。丁永一依然清晰地记得,丁廷武一边唱着童谣,一边和小伙伴玩打仗时认真的样子。丁廷武小时候,丁永一让他熟读《史记》,就是希望儿子从历代经典中汲取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希望丁廷武长大之后文武兼备、有谋略、有气节。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梗在丁永一的胸中。它不断聚集着,慢慢升腾起来,直冲喉间。他哽咽了一下,感觉被压抑到了极点。
丁永一骑马走在前面,背对着丁廷武,背对着身后的光亮。泪慢慢从眼中盈溢出来,顺着脸颊划下,落到清冷的空气中。
丁家父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近村。
丁永一早早地跳下马,拉着缰绳,放轻了脚步。马的蹄子已被布包了,但踏在地上的声音依然沉闷,在无人的街上传得老远。丁永一回头看了丁廷武一眼。他被绳子扽着,没精打彩地跟在后面。一路拼命地嘶吼,早就没了力气。
此时的青岛村,显得异乎寻常地安静。
德国军舰来了,清军走了,特别是清军驻军家属的撤退,让青岛村居民更为惊惶。大家拖家带口,四散而逃。青岛村十室九空,没有逃走的居民也早早地熄了灯。村里一片黑暗,连一声狗叫声都没有。
父子二人如入无人之境。
远远地,听到一阵哭声。细听,是婴儿的哭声,似乎正是来自丁家的方向。越走近,婴儿的哭声越大。哭声声嘶力竭,在门户寂寥的冷清之中,显得异常刺耳。
丁永一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待续……
编辑 逄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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