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烟波浩渺啊,异国的深蓝小姐

现在是夏天,风信子叶已经枯萎了,把根球收到阴凉地方,终于松了一口气。它开始休眠,它现在很安全。

不知不觉,就养了五年的风信子了。这几年因上学的缘故,在各地辗转,在他乡客居。每到一个地方,过冬天,总要种几颗风信子,便觉得日子是有迹可循的。走到哪里种到哪里,到哪里都会开花,有时候错觉时间像是没有飞逝。那风信子是舶来的,更是远离了故乡还看不见归期的,比我还要落寞些。

我种的第一株风信子是深蓝色的。那时候还在上高中,学校在城市的最外缘,商店除了开在沿街的铺里,商贩还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聚集,大家管它叫“市场”,但那既不是菜市场,也不是“supermarket”,那里面实在什么都有,卖菜的,卖衣服的、宠物的、五金的,让人眼花缭乱而叫不出名字,但叫市场总没错了,前面再冠上一个地名。那里没经过什么规划的,里面各种摊位的棚子错杂,把道路挤得又窄又曲折,一进去就可以在那里逛一个下午。周末会多出许多流动的小贩,仿佛宋代的草市。它们临时搭起摊位,卖的多是自家做的酥糖,竹编的木质的玩艺儿,瓶瓶罐罐的植物等等,价格也是十分友好。

那时上课就是上课,下课就该放松,理应消磨朴素简单的周末。周末几个同学约好逛市场,一走进去,到处都要转转、看看。当我走到花卉片区时,灰蒙蒙的天快要下起雨来了,盆地之冬云雾浓重,天光灰扑扑的,把那簇深蓝的花衬得格外招摇。便一时移不开步子了,连忙走近去,蹲下,闻到一股香气,不是淡淡的香,而是很甜很浓很丰腴的一种气味。那是深得想要冒烟,快要融进紫色的蓝,蓝得亮晶晶的,像是谁洒了些碎玻璃屑在闪烁,甚至可以感觉出它丝绒般的质地。细看时,花朵是点缀在一杆主干上的,绿豆大,密密麻麻,攒成簇。十字花瓣每一片都往外翻,再往花心看,蓝色越深,以为深不见底,却又露出一截鹅黄色的花蕊。那杆长茎是从几片肥厚的叶子里长出来的,叶子也偏偏翻卷,遮遮掩掩地还是露出了最底下那颗紫色圆球,根球坐在一只大肚细颈子的玻璃瓶上,瓶子里蜷着长长的白根,细嫩。问了店家,我才第一次把早就听闻过的这个名字和实物对上了号,这是我对它的初识,是我第一次买风信子种球的情形,从那以后,便年年都买来种了。

我至今也没有离开过长江以南,在这样的亚热带季风气候里,我养的风信子一般在三四月就开花。但十一月市面上就开始有花球售卖了,十二月附近就可以把去年的根球搬出来,开始浇水,多留心那顶头的绿芽,时不时瞧上一眼,就可以知道它明显是在长高的,等叶子稍微长得壮一点,就能看到包裹在中间的花苞,像绿的石榴籽,尖上还晕出一两丝淡紫色,里面的颜色快藏不住了。花谢后叶子还会继续拔节儿,长到五六月间,叶子才开始枯黄,渐渐地落光了,那绿芽便又缩回球心去,根球仿佛是一颗反复孵化的蛋,实在是可爱得很。在夏秋季节,要注意加肥,保持干燥,保存得好,一个根球可以开好几年。

我种风信子不光因它好养活,还因为它让人省心。风信子在夏秋休眠,而那正是热闹的季节,我往往无暇想起它,也不用操心它要怎么度过那些灼人的炎热。而每一年冬天,正是它生长的好季节,我也不用担心它要怎么熬过这折煞人的严冬。在灰扑扑的冬天,风信子又会再次重生,悄悄地长得越来越茂盛,要让你一天天看在眼里,还是那个老朋友,送上一朵新面容。在暖和起来的日子里它就悄然离去,并不会让你感到离别的寂寞,便一直觉得它是一种可亲的花,是可以托付一些感情的。

我种的第一株风信子是深蓝色,当我看到那株深蓝的花,就对那种奇异的蓝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迷恋,后来给自己添了很多类似这种颜色的物件儿。这种深沉的蓝在我们那儿的花草中间是很少见的,是不属于这里的蓝,带着一种异国的神秘,而让人百思不解。

我也养过其他颜色的风信子,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挑种球,在开花之前,对颜色怀抱期待。我曾养过一朵粉红花的风信子,一开始我不大高兴它轻轻浅浅的颜色,觉得那是平日里常见的花的颜色,好在配有一只很相宜的淡绿瓦盆,一旦放在阳光里,就显得格外明媚,越看越欢喜。

我们所处的地形为盆地,冬季云雾浓重,有太阳时大家竟像过节一样活泼。我们种的植物这时候也能沾沾光,往往会在午饭后被搬到阳台上晒晒。阳台的围栏间刚好放得下一个花盆,把那盆粉红的风信子放进去。晒了几次后,不幸被一个同学碰倒,从楼上摔了下去,结果当然是瓦盆碎,另找了花盆来养,找的是一只原色的黄陶土盆,但总觉得不合适,显得丑,后来它自己也泄了气似的慢慢枯萎了。要说那种淡淡的粉色如何让人难忘,大概是那里的阳光太珍贵,落在上面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柔软。

其实最原始的风信子只有蓝白两色,经过后来的突变和杂交,才有了现在市场上的各种颜色。选种球和花色是有一些小小学问的,而卖花人总有他们的经验。风信子靠种球繁殖,种球是储存营养的容器,外面包裹着蓝紫或灰白的种皮,不同颜色的种皮开出的花色不一,蓝色和红色系的花是紫色皮,黄色和白色系的花则是灰白色表皮。而根球个头越大的越好。

风信子是能够水培的,买个玻璃瓶儿,在十二月把根球放在瓶上育根。但千万不应过分小心,水不能淹没根球,水面一般要在根球底部几厘米处。

风信子原本不是我国本土的植物,它的家乡在地中海沿岸和南美洲,直到清代才传入我国。所以史书典籍里没有关于它的描述,写草木山水的古诗里也没有它的影子,这不能不算是件遗憾的事。它是远渡了重洋来的,一想起它的名字,便总想到苍苍茫茫的蔚蓝,一片横无涯际的水波,让人忍不住要给它一些异国的乡愁,偏要找我国的句子,便也想起一句:目极烟波浩渺间,晓乌飞处认乡关。在这样的处境里,简直不知道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回哪里去,是失了方向也丢了来处。

在寂寞的冬天里,总得要一点颜色才让人好过,而无论在哪里,每一年我都要种几颗风信子,最好买一颗蓝色的,望着这蓝色花簇,隐隐约约,好像能听见异国他乡游离的乐声,好像又能追踪我那些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的时光。神秘又孤傲的异乡客,你也会沾染上乡关的思念么?

尽管你已陷入夏日长眠,但是明年,明年早春,又总会开出新的一朵,这让我对那些寂寞冷清,总是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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