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不起

        时间要追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那是一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那个时候各村的学校好像都设在村头的古庙中。我曾问过爸爸,为什么学校会在庙里呀?爸爸说,因为老师是孔夫子呀,只有老师才能降得了那么神圣而又神秘的地方。

        古庙是我们村的政治、经济、文化、娱乐中心。我的小学就在这个多功能的古庙中度过。这是一个方形的院子,在我的印象中院子很深,抬头只能望到四角的天空。正殿坐南朝北,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得上好几个台阶。殿里殿外都竖着不知刻着什么字的青石碑。我们上学时,正殿是村里的粮仓,脱了粒的谷子,小麦随意堆放在地上。与正殿遥遥相对的是一个戏台子,逢年过节村子里会唱大戏,而且隔三差五还会在这里放电影呢。东西两面是对称的两层楼房,一、二、五年级教室在东面楼下,三、四年级教室在西面楼上。两个教室遥相呼应,自习课上人声鼎沸,校园里显得异常热闹。

        那时学校就两个老师,教一、二、五年级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教师姓来,腿有点跛,走路不太方便。教三、四年级的是我们本村的一个女教师,人长得很漂亮。二十来岁,大眼睛,梳一条粗粗的大辫子。

        我上学要比别的孩子早一些,那时没有幼儿班,所以我就跟着一年级混日子。我想我之所以入学早,可能因为我生性顽劣,爬树翻墙,惹是生非,家里想让老师看住我(这是我老妈说的)。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和我同岁的孩子还在广阔的天地自由玩乐时,我已进了学堂。

        教我们的当然是那个腿有点跛的来老师啦。据说他在我们村任教已好多年了,村子里那些年岁大的人都亲切地喊他“老来!”我们则恭恭敬敬的叫他——来老师。来老师说话声音细而尖,有点像女人的声音,眼睛小小的,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他上课时右手总拿着一根长长的教鞭,还经常把教鞭放在左手上捋一捋,看上去很吓人。但他很少用教鞭打学生。我想,也许是学生年龄参差不齐,那些大学生经常逃课、打架,老师用来唬人的吧!反正他对我们小学生挺好的,冬天的时候,他会把我们抱到教室前面那个高高的砖炉上烤火取暖,课下他会讲故事给我们听……

        来老师的宿舍和教室相通,教室前面挂黑板的那面墙的左边有个小门,跨上一个台阶进去,就是老师的宿舍。屋子不大,也就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旁边砌了一个小火炉,冬天老师就在这个小火炉上做饭。院子西南角有一间小破房,冬天里面摆放杂物,夏天它就是老师的厨房。那个厨房上面的顶棚破了个洞,踩着下面的杂物可以钻到上面去,那是我们那群顽劣的孩子玩躲猫猫的时候发现的秘密基地。故事的发生就与这个破顶棚有关。

        那年我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小学生。那是一个让人喜悦的秋天,庄稼都收割回来了。和往年一样,玉米棒子、南瓜都堆放在学校的院子里,由一个名叫九州的老人看管。庄稼收回来后,村子里年岁大的,不能干重体力活的负责把玉米棒子外面的叶子剥掉,(有时候我们下课后也参加这项劳动)然后上称称了以后,按劳力、人口发分给每家每户。当时由村里的队长负责分粮这种差事。记得那个队长很凶,一双眼睛俩眼珠子老是突出在外面。我们到玉米堆上去玩时,他会瞪着眼睛吼我们,孩子们都不喜欢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金鱼眼”队长。

        不知为什么,那个金鱼眼队长给来老师分的瓜又青又小,而院子里明明堆着又红又大的瓜呀!按我老妈的教导,那些好东西不是都应该先给老师吃的吗!不知是出于对老师的同情,还是出于对金鱼眼队长的报复,我们四五个一年级的孩子,在我的撺掇下做了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件大事。那个中午天有点热,看场子的九州伯伯靠在大门墩子上睡着了。我们蹑手蹑脚的溜进院子里,搬了几个大南瓜(其实现在想想,那南瓜也没多大)偷偷塞到了老师厨房那个破了洞的顶棚上。

        那天下午,金鱼眼队长发现瓜少了,在校园里四处找寻。我怀疑那个金鱼眼的队长肯定有双孙悟空的火眼精金,居然在那个破顶棚上发现了赃物。他当时便断定那些瓜是老师藏的。慑于队长的淫威,我们几个做坏事的孩子,第一次当了胆小鬼。

        几天后,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老师背着他的灰色布包,拎着少的可怜的行李卷,离开了我们村,离开了他的学生,离开了和他相伴多年的古庙。

        我不知该为自己儿时的英雄壮举点赞,还是该为自己一时的胆小懦弱羞愧。这里我只想向来老师说声“对不起!’其实这声”对不起”,我已在心里说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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