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归期
一
十六岁的向阳上中专，个子高挑，喜欢打篮球。一天下午，向阳在学校篮球场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心情不错地往学生宿舍走，边走边哼着歌，手上拿着篮球转来转去，一不小心，球落到地上，向前滚去。向阳心想：糟糕，耍帅失败了！赶紧去捡球。篮球滚到了对面走来的一个少年脚下，那少年捡起地上的篮球，看到迎面跑来的人，将球递给他。
向阳接过篮球，说：“谢谢。”
对面少年说：“不用谢。”
拿回篮球的向阳不知道为什么，转身去看已经走远的那个少年的背影。他们是同班同学，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话，今天好像是两个人第一次说话。
“于飞。”向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少年的名字。他当时并不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简单又普通的名字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咒语，一旦想起就会痛心。
向阳开始或有意或无意地留意于飞。于飞个子不高，长得也瘦小，白净的小脸，是一个正在发育的少年郎。瘦小白净的于飞似乎特别容易被别人欺负，总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憨憨同学喜欢叫他“小白脸”，带有三分嘲笑三分调戏三分嫉妒，也许还有一分喜欢。于飞并不会理会这些憨憨同学，实在嫌他们说话聒噪，就离他们远一点。晚自习的教室里，向阳的目光穿过一个又一个身影，最后落在教室右前方那个身影上。于飞正低头写作业，白衬衣，黑裤子，清爽干净的短发，挺拔的鼻梁带有几分秀丽，眼角微微上扬，真好看。
向阳自来熟的性格让他很快就黏上了于飞。
“于飞，我们一起吃饭吧。”
“于飞，我们一起散步吧。”
“于飞，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于飞，我们一起去唱歌吧。”
“于飞，我们一起打篮球吧。你喜欢踢足球？那我们一起踢足球啊。”
被向阳黏上的于飞，从刚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后来的习惯成自然，向阳牵着他的手在人群中招摇地走过，引起一些人频频侧目，于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了。
向阳很喜欢和于飞在一起，只要于飞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心情格外愉悦，即使打比赛输了也会开心地奔向在篮球场外等他的翩翩少年郎，问他：饿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队友们都要怀疑向阳是不是故意放水，想早点结束去吃饭。
两个少年在一起过于亲密，早晚会被一些人说闲话。向阳觉得说闲话的人是神经病，自己明明是一个直男，哪里像个同性恋？他是喜欢黏着于飞，可是并没有想和男人谈恋爱啊。向阳想像自己和一个男人接吻的画面，刚一想就打了一个寒颤。向阳把模糊的男人形象换成了于飞，这一想，心脏突然强烈地跳动起来。向阳愣住了，用手压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二
“向阳。”于飞叫了几次向阳的名字，向阳才听到。
“什么？”向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到于飞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长高了不少，已经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这样的身高，亲上去应该不用弯腰吧？向阳被自己奇怪的想法吓到了，连于飞的脸都不敢看了。
“你妈妈来了，在教室门口。”于飞说。
“哦，好。”向阳心不在焉地回答，朝教室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手上还拿着洗过的苹果，又转身把苹果递给于飞，说：“给你。”
于飞很自然地接过苹果，没有说话。
向阳的妈妈看到儿子时，发现他脸色有点发白，作为医生，向阳的妈妈觉得儿子最近在学校的伙食不太好，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还是要再多给点生活费。
“这是生活费。我要出省培训，你周末放假去你姥姥家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向阳的妈妈说完话，给了钱，再看了一眼向阳，就走了。
他妈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说话言简意赅，从不拖泥带水，对儿子的关心一直都是多给钱。
向阳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会渴望自己的妈妈像别人家的妈妈一样温柔一点，多关心自己一点，但是自己是一个男孩子，也不好意思撒娇。在妈妈面前，向阳总是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害怕说错话惹妈妈生气。
向阳数了一下钱，一千元。加上自己最近天天喝稀饭省出来的钱，还差两百元，就可以凑足钱给于飞买手机了。向阳有点着急，去哪里再凑两百元呢？
“张帆，mp3借我听听吧。”
“不借，我姥爷刚给我买的。”
“你好意思说，骗自己姥爷买mp3学英语。你学了吗？”
两个同学的对话一下子点醒了向阳，找姥姥！向阳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姥姥一定会给钱。可是向阳从来不说谎话，想到自己打算去骗姥姥，向阳握紧拳头，忍住没有扇自己一耳光。
于飞一直在食堂旁边等，看到向阳进了食堂，才跟了进去。他坐在向阳的对面，看着向阳面前的稀饭和咸菜，皱了皱眉头，问：“你没钱了吗？”
向阳被抓个正着，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有钱有钱，我怎么可能没钱。我最近长胖了不少，正在减肥。”
向阳家境的确不错，妈妈给的生活费总是别人的双倍，他为人爽快，又经常请同学们吃饭，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小金主。
于飞也觉得向阳不可能缺钱，只是向阳最近都不约他一起吃饭了，下课后也不着急走，竟然坐在座位上写作业。于飞是一个很被动的人，向阳不主动约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习惯了向阳一天到晚陪在身边的于飞，最终学会了主动转身，陪在向阳的身边。
“你没有长胖，不用减肥。”于飞并不相信向阳说的理由，但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向阳不想说，他也不会逼他说。于飞将自己的菜夹给向阳，说：“菜打多了。”
向阳感觉五雷轰顶了！刚刚是于飞给他夹菜吗？于飞主动给他夹菜吗？没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吗？他真的是于飞吗？
向阳愣愣地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看对面的人，不太确定地吃了一口菜，不是做梦。
三
向阳拿着新买的手机，迫不及待地回学校，想立刻马上现在就送给于飞。
虽然向阳没有骗姥姥给钱，但是姥姥一见向阳就塞钱给他，心疼地说：“阳阳你怎么这么瘦？你妈妈是不是忙得忘记给你生活费？你是不是没有钱吃饭？可怜的娃儿，你没钱和姥姥说啊！”向阳以前从来不拿姥姥的钱，一是因为妈妈不允许他拿，二是因为他从来不缺钱花。可是这次，向阳犹豫了一下，收下了姥姥的钱。
“谢谢姥姥。妈妈给了我生活费的，我最近打球运动量大，可能瘦了点。没事，瘦点好看。”向阳心虚地解释，眼睛都不敢看姥姥。
还好姥姥并没有发现向阳的心虚，忙着去厨房多做几个菜，给向阳改善伙食。
向阳到教室的时候，只有零散几个同学，于飞不在。向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盼着于飞早点回来。
离上晚自习还有半小时，向阳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打算去外面洗手池洗干净。刚走出教室，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叫住，“同学，等一下！”向阳转身，看到一个女孩子害羞地低着头，颤颤巍巍地递给他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情书？给我的？这……多不好意思……哈哈……
向阳刚准备调整一个比较酷的表情，帅气地接过情书。女孩说：“请帮我转交给于飞！”向阳的手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表情也冻结了。
女孩疑惑地抬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右手抱着两个苹果，左手悬在半空，似乎正准备拿自己的情书时被定住了。女孩有些紧张，把情书塞在向阳抱苹果的怀里，说了一句“谢谢”，跑走了。
向阳心情复杂地看看怀里粉红色的信封，考虑要不要直接丢垃圾桶，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信封丢在了于飞的桌子上。
于飞最近桃花太旺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以前因为个子矮还不那么显眼，现在长高了，渐渐脱了稚气，翩翩少年郎让人如沐春风，走哪都招桃花，隔三差五就有女孩来送情书。
向阳心里有点吃醋的感觉，但是想到于飞从来都不看这些情书，心情又好起来了。
女孩们面红耳赤地送情书，于飞面不改色地接过来，放在课桌里，却从不打开，当课桌放满了，就用书包装起来，拿到校外去丢垃圾桶里。向阳刚开始还会在情书被丢垃圾桶之前打开看看，好奇女孩们的情书会写什么，无非就是：你好帅，听朋友说你好帅，看你照片你好帅，你踢球好帅，你唱歌好帅，你跑步好帅，你吃饭好帅，你什么都好帅……对你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可以交个朋友吗？爱心爱心爱心……向阳虽然是一个学渣，但是看过这些千篇一律的情书后，有了一种迷之自信，要不搞个副业，代写情书，保证质量！
向阳拿着洗干净的苹果回教室，于飞已经来了，正将桌面上粉红色的信封放进桌子里。向阳心情很好，递给于飞一个苹果。于飞接过苹果，看到向阳对自己笑，也微笑着，问：“你笑什么？”
“送你一个礼物。”向阳说。
“什么礼物？”于飞问。
向阳将新买的手机拿给于飞，以为于飞会很惊喜，毕竟这是于飞说过的想买的东西。于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一下，说：“谢谢，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向阳更开心了。
“嗯，我很喜欢。”
向阳并不知道，于飞的书包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而于飞终于知道了向阳天天吃稀饭的原因，感动自己无意中说的话被向阳记住了，又后悔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四
向阳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包里是最近于飞收到的情书和各种各样的礼物。向阳走得有点累了，用手拉了拉书包的肩带，对身边的于飞抱怨：“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再接女生的情书了？你又不看，每次都是我去丢。”
“不是你让我接的吗？”于飞反问。
向阳仰头翻了一个白眼，苍天饶过谁。
一天，于飞和向阳一起吃饭，旁边一个女生一直偷看于飞，暗送秋波实在太明显了。坐在于飞对面的向阳都感受到了女孩含情脉脉的眼神，可惜于飞一点都没发现，向阳也就假装不知道。女孩看他们吃完饭要走了，终于鼓足勇气，在于飞后面喊他：“于飞同学！”
不过女孩声音小，于飞并没有听到。本来就留意女孩的向阳听到了那细微的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于飞，说：“后面有人叫你。”
于飞回头，看到一个局促不安的女孩，双手捧着一个折得很漂亮的心形信纸，没有反应。
向阳又用胳膊肘碰了碰于飞，说：“接着啊！”
于飞犹豫了一下，伸手从女孩手中拿过那个心形信纸。
女孩看到于飞接了自己的信纸，开心地走了，就差一蹦三跳了。
向阳带有一点揶揄的口气说：“小飞飞长大了，都有女孩送情书了。”
于飞直接忽略了向阳酸气十足的揶揄话，举起手里的心形信纸，问：“接了怎么办？”
向阳心想：我又没收到过情书，怎么知道？当然不能告诉于飞这么丢脸的事，要装出一副收到过无数情书的样子才行。
向阳开始胡诌：“这个简单。这些女孩子写的情书其实都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但是不接的话，女孩子脸皮薄，会很伤她们的自尊心。我一般都是接下来，然后带出校丢掉。”
于飞觉得向阳说得很对，点点头，问：“你收到过很多吗？”
向阳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也没多少，也就……几十个。”向阳自知吹牛有点过头了，心虚地眼睛朝右看。
于飞并没有发现向阳说谎。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女孩给他送情书，于飞按照向阳说的：接下来，然后拿到校外丢掉。
向阳刚开始因为好奇女孩子的情书到底写的什么，主动帮于飞丢情书。当发现自己胡说八道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情书真的千篇一律，他好失望。于飞来者不拒地接情书，越来越多的女孩送情书，向阳变成了一个忙碌的清洁工，负责偷偷摸摸丢情书。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向阳仰天长叹。
找到一个隐蔽的垃圾桶，向阳将书包里一大袋子的情书塞进去，背着空书包，终于可以缓口气。
于飞递给向阳一瓶汽水，指着远处的福利彩票店，说：“买一张彩票怎么样？”
向阳有些疑惑地问：“怎么突然想买彩票？”
于飞说：“我觉得最近运气不错。”
“那就买吧。”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买。”
向阳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点点头，坐在超市门口的凳子上，喝汽水。
于飞刚离开，一个女孩子手里提着向阳刚刚丢掉的一大袋子情书，站在向阳面前，非常生气地瞪着正在喝汽水的向阳。
向阳一看那一袋子情书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再看看一脸气愤的女孩，一下子不知所措。运气有没有这么糟糕啊？人赃俱获被抓啊！
“同学，你听我解释。”向阳无奈地做最后的挣扎。
“嗯，我听你解释。”女孩继续瞪着他。
……
“我……我只是个帮忙丢垃圾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帮忙丢垃圾的？我的一片心就只是一个垃圾？你……你太过分了！”女孩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向阳真想钻地洞啊，也不做最后的挣扎了，很愧疚地低着头，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以后再也不丢情书了。”
女孩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向阳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愣了几秒钟，突然惊醒似的，去翻书包，找到纸巾，蹲在地上，递给女孩。小心翼翼地说：“你别哭，擦擦眼泪吧。”女孩没有理他，脸埋在膝盖里，隐隐的抽泣着。向阳不敢多说话，蹲在女孩面前，手里拿着纸巾，一动不动。
女孩哭了一会，也许心情平静了一些，抓过向阳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看到和自己一样蹲在地上，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向阳，突然破涕为笑。
女孩站起来，又不解气地瞪了一眼向阳，咬咬嘴唇，说：“我叫丁可可，以后不准丢我的情书！”
“不丢了不丢了！我发誓再也不丢情书了！”向阳恨不得指天发毒誓。
丁可可委屈地撇撇嘴，没有再说话，一边擦眼泪一边走了。
看着丁可可捡回来的一袋子情书，向阳真是觉得自己造孽了。幸好自己没有去买彩票，就自己这运气，真是倒霉到家了。
五
于飞买了彩票回来，看到向阳垂头丧气盯着一袋子情书。
“怎么了？”
“我再也不丢情书了。”
“为什么？”
“我刚刚发誓了。”
“被逼的？”
“嗯……也不是……我自愿的。刚刚有一个女孩把袋子捡回来了，我说错话，把她惹哭了。”
“所以呢？”
“要不把情书拿回去？”
“不要。”
“要不你先看看？”
“不看。”
“看一下嘛，你都没看过。”
“千篇一律。”
“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千篇一律？”
“你说过。”
我说你就信啊！我是瞎说的！虽然最后发现真的是千篇一律……
“要不，看看丁可可的情书？”
“丁可可？”
“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活泼可爱，很特别，情书肯定不一样。”
“是她捡回来的？”
“是……不是！你怎么知道？”
“这很好猜。”
“看一下吧，拜托了！”
“不看。”
向阳怎么软磨硬泡，于飞都不答应。他又不能再丢情书，只能把一袋子情书又装回书包，苦逼地背回了家。
向阳从一袋子情书里一封一封地找丁可可的情书，却一封都找不到。向阳猜想也许她已经自己拿走了吧。
自从向阳偷偷摸摸丢情书被丁可可抓住以后，于飞不再来者不拒地接情书了，可是女孩们还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将情书塞给他。于飞准备直接丢垃圾桶里，向阳拦住他，无可奈何地认命了，说：“你还是接吧，我来处理。”然后向阳将一袋又一袋情书背回家。
虽然向阳很想将情书丢垃圾桶里，但是一想到丁可可蹲在地上哭，立刻就怂了。而且，向阳沮丧地发现丁可可就是隔壁班的，还和他住同一个小区！以前没发觉，现在真真正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遇见丁可可。每次遇见，向阳总有一种人赃俱获被抓包的窘迫，想绕道而行，却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的运气能不能好一点啊？向阳心里叹了一口气。远远地，视力很好的向阳已经看到对面走过来的丁可可，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向阳在心里默念。
“于飞！向阳！”丁可可远远地就朝他们打招呼。
于飞一向不理会，向阳却总是硬着头皮回应。
“吃饭了吗？”向阳努力挤出社交礼仪般的微笑。
“吃过了。”
“这么巧，我们也吃过了。”
一般来说，打招呼的客套话到此就该结束了，丁可可今天却不按常理出牌，问：“你们要去哪里？”
“就随便走走，散步嘛。”
“那我们一起吧。”
不好吧！向阳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委婉又不失礼貌地拒绝，只能尴尬地笑。
丁可可就当他同意了，拉着身边女孩的手，走在向阳和于飞前面。
向阳不好意思说拒绝的话，跟在两个女孩后面慢慢地走。于飞也没说什么，和向阳并肩走着。
两个女孩个子小，走路慢。向阳已经很努力放慢脚步，但是跟在她们后面，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她们的脚后跟。
丁可可突然转身，向阳慌忙停步，同时伸手拉住了身边的于飞。丁可可看着差点撞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向阳，闻到了向阳身上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于飞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牵着于飞手的向阳被带着也退后了一步。
丁可可有点尴尬，指了指她身边的女孩，说：“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的好朋友，吴小敏。”
向阳礼貌地说：“你好，我叫向阳。”又指指身边的人，说：“这是于飞。”
吴小敏也礼貌地说：“你们好。”看到向阳和于飞牵在一起的手，吴小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向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牵着于飞的手，犹豫了一下，松开了。
为什么两个女孩牵手，很少有人觉得奇怪，但是两个男孩牵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向阳不知道答案，只是知道他牵于飞的手要注意分寸。向阳没有意识到，其实刚认识于飞的时候，他为了拉近和于飞的关系，整天对于飞勾肩搭背，一点都没有想过注意分寸。
六
当于飞送手机给向阳时，向阳以为是于飞将自己送给他的手机退给了自己，毕竟一模一样啊。
于飞知道向阳误会了什么，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说：“上次彩票中奖了，所以买了一个手机。”
“上次？我们出去丢情书那次？”
“嗯。”
“不会吧！你就买了一张彩票，这都能中奖？”
“嗯，运气不错。”
“奖金多少啊？”
“挺多的。”
“五百万？？”
“……”
“五块钱？”
“……”
于飞并不回答，将手机塞到向阳手里，说：“打开看看。”
向阳看看自己手里的手机，再看看于飞手里的手机，好像情侣款，心里莫名开心。
“到底中了多少啊？买这么贵的手机，怎么比我还败家。”向阳语气中三分嫌弃，却遮挡不了十分欢喜。
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阳紧张地问于飞：“你是不是没钱了？”
向阳为了买这款手机，喝稀饭喝到都有条件反射了，现在一看到稀饭就感觉饥肠辘辘，太苦了。
“放心，我有钱。”
“真中大奖了？”
“嗯。”
“哈哈！那我不客气了！以后就靠飞哥养我了！”
“好。”
向阳不客气地吃了一顿大餐，好好慰劳了一番前段时间被自己虐待的五脏庙。他真的很好奇，于飞到底中了多少钱？可是问了很多次，于飞一直闭口不谈。于飞从不说自己的家庭，向阳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于飞的家境一般，不贫穷也不富裕。饱餐一顿的向阳悄悄地去收银台结账，被告知已经付款了。其实于飞早料到向阳会去结账，尚未点餐提前付了钱。
“我说过我请客。”于飞站在向阳后面说。
向阳转身看着于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他习惯了当最后付款的那个人。
吃完饭，两个人慢慢散步到河滨公园。夏天的夜晚，站在河堤上，阵阵凉风拂过面颊，即使是浮躁的心情也会变得平静吧。
“我爸妈离婚好多年了。”于飞平静地说。
向阳很意外，于飞突然提起自己的父母。
“他们离婚时我10岁。那时我爸生意越做越大，很少回家，我也很少见到他。我妈经常打电话给他，可是打电话就是吵架，她吵架了就摔东西，家里的东西都被她摔烂过。不过最后他们离婚时，两个人都挺平静的。我爸给了我妈很多钱，法院问我愿意跟谁一起生活，我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跟我妈。我以为我不会想我爸的，毕竟他一直很少在家，我本来也见不到他几次。可是他们离婚后，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甚至不能在我妈面前提起他，我竟然……很想他……很想……”于飞仍然是一脸平静，只是本来就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了水光，眼眶微微泛红。
向阳心疼地牵着于飞的手。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他轻轻地安慰他。
于飞只是静静地看着向阳，向阳的心跳却一下子乱了，像触电似的松开了于飞的手。
“你……嫌弃我？”
“不是！我……我……我爸妈也离婚了……”
向阳犹豫了一下，说：“他们离婚十多年了，那时候我只有5岁，记得不太清楚，离婚后我就跟我妈一起生活了。我妈带着我搬离了原来的城市，我见不到我爸，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有一次，我真的很想他，一个人逃学出去，凭感觉地走，想去找他。走了一天一夜，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又累又饿又困，就在路边睡着了。幸好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了我，把我带回家，第二天我妈就来接我了。我妈当时急疯了，看到我时，抱着我哭得特别伤心，全身都在发抖……是我太不懂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去找我爸了。”
向阳说到伤心事，不由自主地低头，眼睛盯着地面。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不敢在我妈面前提我爸，可我真的想他。我无数次幻想我妈和我爸复婚，幻想我爸回来找我们。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妈和我爸离婚，是因为我爸打我妈，我也恨我爸打我妈，男人怎么能打女人！”
向阳感觉眼睛要流泪，又仰头，看着天空，努力将泪水憋回去。
于飞主动牵着向阳的手，也仰头，看着天空。
两个男孩第一次向对方坦白了自己内心的秘密。原来，无论是沉默内敛的于飞，还是活泼开朗的向阳，有着同样的渴望和绝望，不可为外人道。
七
向阳在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丁可可，丁可可叫住他，将几封情书拿给他，让他转交给于飞。
向阳拿着情书，有些为难，思考怎么措词可以让她知道于飞从来不看情书又不会伤她的自尊心。
“其实，你可以当面和他说，我觉得比写情书更有效。”向阳尽量委婉地说。
“当面和他说？拿着情书一封封念给他听？那女孩子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你转交给他就好了，不准丢垃圾桶！”
“不会不会！我再也没有丢垃圾桶了！”
全丢在我家床底下……
“周末你有空吗？”丁可可问向阳。
“有吧。”
“我请你看电影，就当谢谢你帮忙送情书。”
“不用不用！”我其实不是送情书的，只是丢情书的……向阳心虚地想。
“你有空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看电影吗？”
“不是啊……要不，我问问于飞去不去？”
“你们两个真是形影不离。”
向阳心想：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创造机会？
“行吧，你问问于飞，正好我也约了小敏。”
向阳回到家，看着丁可可拿给他的几封情书，发现每一个信封的字迹都不一样，他拆开信封，惊讶地发现这些情书是不同的女生写的，却没有丁可可自己写的情书。搞了半天，她是帮自己的情敌们送情书啊！向阳不得不佩服丁可可，这女孩心真大！
向阳听到了开门声，知道是妈妈回来了，赶紧将情书全部塞到床底下。
“阳阳你回来了吗？”妈妈看到门口向阳的鞋子，朝屋内问。
“我回来了，妈！”
向阳藏好情书，立刻从房间出来，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有些疲倦。他给妈妈倒了一杯水，妈妈接过水杯，说：“谢谢。”
向阳坐在妈妈身边，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很快就削好了，递给妈妈。
妈妈没有接向阳递过来的苹果，说：“不用了，你吃吧。”起身去了厨房。
向阳和妈妈的晚餐又是面条。妈妈平时都很忙，能为他下碗面条已经很辛苦了，向阳并不会抱怨总是吃面条。
“阳阳，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妈妈看着面前的向阳，有些犹豫。
“什么事？”向阳突然开始紧张，妈妈很少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我打算……再婚。”
晴天霹雳。
向阳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可能复婚，可是他真的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一个新的父亲。从内心深处，他一直期望着父母有朝一日可以复婚。
“阳阳？”
向阳一想到自己会有一个继父，突然觉得非常烦躁。他很想对妈妈说：“我不同意！我不想要继父！”可是他不想伤害妈妈，他知道这些话说出口，妈妈一定会伤心。他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的。”向阳眼睛低垂，不想泄露自己内心的烦躁。
妈妈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谢谢。”
八
周末的电影院人很多，向阳一只手抱着一大桶爆米花，一只手提着装饮料的袋子。丁可可和吴小敏站在影院门口，手里同样拿着饮料和零食。双方看到彼此，都愣了一下。
“你干嘛买这么多东西？”丁可可有点不开心地说。
向阳抱歉地笑笑，说：“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一样买了一杯。”
“于飞怎么还没来？”吴小敏问。
“快到了，他家离这比较远。”向阳答。
没过一会，于飞就来了，四个人一起检票进场。
丁可可买的是连在一起的4个座位，向阳很自觉地坐到最里面的座位，于飞准备挨着他坐，丁可可却抢先坐在了向阳旁边，于飞只好坐在丁可可旁边，吴小敏坐在了最外面。
向阳有点惊讶丁可可坐在他的旁边，看到于飞挨着丁可可坐下来了，又有点失落的感觉。
向阳问大家：“要喝什么？”
“柠檬茶。”丁可可说。
“柠檬茶。”于飞说。
向阳为难了，一杯柠檬茶不知道该给谁。
“柠檬茶是冰的，要不你喝热奶茶？这里冷气开得大。”向阳犹豫了一下，做了决定。
“我不喜欢喝奶茶。”丁可可说。
“那喝红茶吧？红茶也是热的。”
“我为什么要喝热的？我又不冷。”丁可可知道向阳要将唯一的一杯柠檬茶给于飞，心情很不好。
吴小敏递过来一杯柠檬茶，向阳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接过来放在丁可可座位的扶手上，然后将自己买的柠檬茶递给于飞。
于飞好像故意炫耀似的，很惬意地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丁可可真想一巴掌打在于飞那张漂亮的脸上，一个大男人和她抢饮料，不要脸！
“吃爆米花吗？”向阳特意问丁可可。他能感觉到丁可可有些生气，对于自己的偏心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吃！”丁可可赌气地说。气都快被你气饱了。
从电影院出来，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向阳说：“我们一起吃饭吧！”大家都没意见，找了一家客人不太多的餐馆，免得排队。
这是一家新开的店，没几个客人，老板看到4个人走进来，热情地拿来茶水，问他们想吃什么。
向阳觉得老板说话的口音有点熟悉，问：“老板是哪里人？”
“我是B县的。”
“好巧！我也是B县的。”向阳并不是经常遇到B县的人，遇到了，感觉很亲切。
“原来是老乡啊！那今天一定要给你们打折！”
向阳开心地笑了，说：“谢谢！我以后经常来吃。”
丁可可问向阳：“你是B县的吗？你说话一点B县的口音都没有。”
“我五岁搬家了，小时候全家都住在B县。”
如果不是父母离婚，也许他还会在B县长大，说一口地道的家乡话……向阳又想到妈妈要再婚了，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但是他立刻将低落的心情藏了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好低落呢。
九
向阳的妈妈果然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告诉向阳自己打算再婚后，很快就安排了双方的见面。妈妈特意化了妆，穿上修身套裙，配一双细高跟鞋。向阳发现，原来妈妈也可以这么美。只是，女为悦己者容，而作为儿子的他，永远不可能是妈妈的“悦己者”。向阳不断地在心里说：向阳，你懂事点，妈妈再婚是好事，你要开心！开心！
可是，为什么开心这么难……
妈妈在路上跟向阳简单介绍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工程师，丧偶，有一个女儿。两个同样单身带孩子的男女，彼此很有吸引力，没过多久就打算在一起组合家庭。
向阳心不在焉，很努力地想表现出为妈妈开心，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餐厅服务员领着母子两人来到一个包间，推开门的瞬间，向阳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丁可可。丁可可同样看到了门口的向阳和他妈妈。向阳心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丁可可却惊讶得直接站了起来。她爸爸看了一眼有点反常的女儿，起身迎接向阳的妈妈。
“你终于来了。”丁可可的爸爸接过向阳的妈妈手里的包包，左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带她入座。
向阳似乎从未在妈妈脸上看过如此温柔的表情，而在面对这个男人时，他干练强势的妈妈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竟然会柔情似水。向阳最近心里挥之不去的低落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的妈妈终究是需要一个丈夫的，而他无能为力。
“阿艳，你今天真美。”男人看着向阳的妈妈，由衷地赞美。
妈妈的脸颊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眼眸低垂，更增几分娇艳。坐在妈妈旁边的向阳，觉得妈妈的美太刺眼，刺得他的心一阵阵失落。
“我不同意！你们不准结婚！”丁可可突然说话。
在座的三个人一齐看向从他们进门就一直站着的丁可可。她爸爸脸色尴尬，说：“阿艳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她其实很高兴的，听说你有一个儿子，还很高兴自己有哥哥了，她一直特别想要一个哥……”
“我不要哥哥！不要！”丁可可眼泪汪汪，绝望地看着向阳。向阳看着这样的丁可可，于心不忍。他虽然不想妈妈再婚，但是远远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丁可可太可怜了，自己这一点点失落算得了什么。
“可可，坐下！”她爸爸生气地呵斥她。
丁可可绝望地坐下了。如果早知道即将成为自己哥哥的人是向阳，她又怎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爸爸再婚，甚至开心自己捡了一个便宜哥哥！
“阿艳对不起，可可平时不是这样的，她来的时候还很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这样……”她爸爸又向向阳的妈妈道歉。
向阳的妈妈没有说话。
向阳看看一脸生无可恋默默流泪的丁可可，主动打破了四个人之间非常尴尬的沉默，说：“丁叔叔，没关系。我和可可认识的，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我刚进来看到她时也很惊讶。”
“原来你们认识啊！怪不得呢！可可是不是因为太惊讶了？”丁可可的爸爸看着女儿，期望她不要胡闹了。
丁可可艰难地点点头，说：“对不起，我太惊讶了。”
“傻孩子，都惊讶成这样了。”她爸爸松了一口气，宽慰地摸摸女儿的头发。
向阳拿出一包纸巾，起身走到丁可可身边，将纸巾递给她，说：“对不起。”丁可可抬头看着向阳，苦笑一下，接过纸巾，说：“谢谢。”
向阳看着丁可可的爸爸，说：“丁叔叔不要怪可可，其实都是我的错，可可才会这样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我乱丢东西被可可抓住了，我还说话气她，她都被我气哭了。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
“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也是缘分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没事没事。”
向阳心里的失落在丁可可的绝望面前变得不值一提，向阳心想：以后要多照顾丁可可，当一个好哥哥。
十
吴小敏突然约向阳单独见面，尤其强调不要告诉丁可可，向阳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向阳来到约定的地方，吴小敏已经在等他了。吴小敏递给向阳一封信，封面空白，让他打开看看。
亲爱的向阳：
展信颜开~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早就认识了你。十年前，我在姥姥家遇到一个小男孩，他离家出走去找爸爸，因为太小不认识路，所以迷路了。姥爷在回家的路边发现了睡着的小男孩，将他带回家。他特别乖巧懂事，起床自己穿衣服叠被子，吃饭不需要大人喂，还会系鞋带，他系的蝴蝶结特别好看。我觉得他好厉害，缠着他教我系蝴蝶结，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我却总是学不会。不知道他教了多少遍，我终于学会了。我说我要吃苹果，但我不要吃苹果皮，他说他给我削苹果皮。他削苹果皮也好厉害，从头到尾削下来，一条苹果皮细细长长，特别好看。我又要他教我削苹果皮，但是他说小刀太锋利了，会削到手指的，等我大一点再教我。我吃着削了皮的苹果，觉得真好吃，想要他天天给我削苹果皮。我问他能不能做我哥哥，他想了想，说可以。我特别开心，我有哥哥了，哥哥可以给我系蝴蝶结，削苹果皮，太好了！
可是，他只在姥姥家住了一天就被他妈妈接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教我削苹果皮，我只学会了系蝴蝶结。
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高高瘦瘦的，喜欢打篮球。我听到别人叫他的名字：向阳，他转身，对着别人开心地笑，比小时候开心了很多，真像一个太阳。
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你好，我是丁可可。
“可可本来把这封信送给你了，你却直接丢垃圾桶里，她自己又捡了回来。”吴小敏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写给我的信，我以为……”
“以为是写给于飞的情书。”
“是……”
“这是写给你的情书。”
“这……也不算情书吧？”
“你怎么这么木头！”
向阳心想：情书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啊，我看了那么多女孩子写给于飞的情书，千篇一律无一意外。
“周末你们双方父母见面，她表现那么失常，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能理解她的，我其实也不想我妈再婚。”
吴小敏真是无语了，她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向阳都不能看出丁可可对他的喜欢。
“可可喜欢你！想要你做她男朋友的那种喜欢！”吴小敏真想翻白眼。
向阳被这句话砸得愣住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吴小敏搞错了吧？
“我告诉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理解可可的心思。你放心，可可也知道你妈妈和她爸爸是两情相悦想要结婚，她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去阻挠，她会调整好心态的，请给她一些时间。”
“我应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不知道吧。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哥哥。可可小时候想你做她哥哥，没想到你真成了她哥哥，也算心想事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