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爱,所以怨恨。
因为有爱,所以勇敢。
1.
我换上剪裁精良的紫色连衣裙,裙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前凸后翘的身材,看着镜子中装扮一新的自己,我满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拎着包吹着口哨出了门。
尽管我已经时时注意约束自己的言行了,可是这些小动作总是不经意间跑出来,暴露我女汉子的本性。
今天,我要去相亲。至少今晚,我要化身为淑女,总不能一见面就把人吓跑吧。
其实,这是我第五次相亲,不是我每次都把人给吓跑了,而是我那个倒霉蛋前夫,每一次相亲都会和他偶遇,真不知道是前世的孽缘太深还是这世上真有那么多的巧遇。
我摇摇头,算了,不去想那个倒霉鬼了。今天我要迈开脚步走向新生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这些年来受的罪吃的苦。
空窗五年了,我今天要一举拿下相亲对象,不是我太饥渴,而是我要证明我自己,我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过,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饥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对爱的渴望。
来到咖啡厅,一个中年男子向我招手。我一打量,成熟稳重,儒雅大气,气度不凡。
男子贴心地为我点了咖啡和甜点,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李华,教师,40岁,妻子病逝,有房有车。我心里乐开了花儿,男人不卑不亢的语气,温和的笑容,都让人感觉特别地舒服。
我也向对方介绍自己:何露,35岁,自己经营一家花店,离异五年。看得出男子也很中意我,他的眼里有盈盈的笑意。
很久没有和男人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里聊天了,我感觉好极了。我终于意识到,我也有女性的魅力,我会也有人喜欢。
正当我们聊兴正浓的时候,前夫廖翊从天而降。他大大咧咧坐在我旁边,拍拍我肩膀说:“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呢?还不赶快跟我回家!”
“你又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看着阴魂不散的前夫,我的眼珠都差点掉出来了。
“巧遇,巧遇啊!”廖翊嬉皮笑脸地说。
我一时控制不住,原形毕露,发起飙来,“每一次都是巧遇,你都巧遇了多少回了?”
相亲的男人发现情况不妙,告辞先走了。看着廖翊的那张恶作剧得逞后的笑脸,我真想上去揍他两拳。我忍住了揍他的冲动,生气地拂袖而去。
2.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幕幕闪过,城市霓虹灯的光芒映射在我的脸上,连眼里滴下的眼泪都变得五彩斑斓。
生活刚露出一抹霞光,似乎又被夜色的黑暗笼罩,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我捂着脸,不愿意让人看见我的狼狈,不愿意让人看出我的脆弱。可是,眼泪依然从指缝中悄悄滑落。
夜风很凉,凉得我的心都快要结冰。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这一年来,我相了五次亲。前四次都无一例外,就像今天一样,无疾而终,被前夫搅和了。
第一次,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相亲,我和相亲的对象正在饭店里吃饭,前夫出现了。他站在落地窗外看着我,给我打电话。本来就不够自信的我,落荒而逃。
第二次,我铆足了劲儿,我就是要找一个男人,给你看看。约会中途,前夫又出现了。我没有理睬在周围转悠的他,他竟然搬来了儿子。当儿子走到我面前喊我妈妈的时候,我再一次崩溃,拉着儿子逃离相亲现场。
第三次相亲,前夫竟然手捧一束鲜花出现,深情表白:“老婆,我们复婚吧!”我愤然离席。
第四次,前夫又故伎重演,准时出现在了我相亲的现场,成功破坏了我的相亲。我气极了,和他大声争吵起来,他却不气不恼,没皮没脸地笑。
这一次,我累了,不想和他再吵了,只是觉得身与心都异常疲惫。
我想起了那些痛彻心扉的日子。
3.
五年前,我生下了儿子,嘟嘟。生产后,我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原本就很丰腴的我,心情一郁闷就用食物来填补心里的空虚。暴饮暴食的我,很快就长变了形,体重暴增。
廖翊劝我减肥,要我出去运动。而我总觉得丈夫不理解我,只有食物才能给我满足和快乐。每次提到减肥这个话题,我们都会争吵。
丈夫对我无可奈何,只好任由我自弃式的生活方式。后来,我明显感觉到丈夫的嫌弃,他不再带我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不再和我牵手散步,在任何场合都尽量避免和我一起出场。
我原本就阴郁的心情变得暴躁,争吵成了家常便饭,家里成了战场。在一次剧烈的争吵过后,廖翊摔门而去。
我独自在家,看着镜子中那张胖得如同吹得鼓鼓的气球似的脸,看着争吵过后的一地狼藉,看着熟睡中的儿子的小脸,我觉得自己在焦虑和自弃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子夜时分,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朦胧中,廖翊回来了,脚步沉重,呼吸中有一大股刺鼻的酒味。
廖翊把我叫醒,他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何露,我们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了呢?我过不下去了,我们离婚吧。”
我呆住了,我陷入泥沼无法自拔的时候,那个自己最爱的男人,意欲抛下我一走了之。
我的反应一定在廖翊的意料之外,没有翻天覆地的争吵,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没有寻死觅活。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一天一夜,然后我平静地走出来,对廖翊说:“我同意离婚,唯一的条件,把孩子留给我。”
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的廖翊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同意离婚,愣住没有说话,神情难辨悲喜。
然而,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一场争夺孩子的拉锯战就此打响。
儿子是我的命,我没有工作,没了丈夫,没有了家,再失去儿子,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为了争夺儿子的监护权,我苦苦哀求,四处奔走,最后孩子依然判给了廖翊。我拎着一个行李箱,净身出户。
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我昂着头走出了我曾经生活了六年的家。
但是,我的天塌了。
达姐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我再一次陷入抑郁症的漩涡,开启暴饮暴食的模式。没有人能拯救我,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只有面对姐姐的眼泪时,我有那么一丝清醒,愧疚得想勒死自己。
在我昏昏噩噩地过了三个月时,体重由两百多飙升到了三百多。我不再照镜子,只是从姐姐忧虑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没有人在乎我,这个世界上,我是多余的。只有姐姐,对我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让我躲在避风港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我的体重飙到了四百斤,连行动都有了障碍。换衣服,洗澡,都需要大姐的帮助,成了一个十足的废物。
终于,大姐病倒了。不要说照顾大姐了,我连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大姐病了一个月,我就吃了一个月的泡面,一个月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澡。
我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姐姐的累赘,我无地自容。万般羞愧下,我拿出了积攒了多日的安眠药,准备彻底放弃自己,放弃丑陋的失败的自己。
在关键的时刻,姐姐发现了我轻生的念头。她苦苦哀求,“我知道你很难,再坚持一下,好吗?”
这天夜里,儿子打来了电话,“妈妈,我想你。等放暑假了,我就去看你,你一定要等我!”
我彻底醒了,一直以来,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儿子的话犹如一记耳光,打醒了在绝望中迷失心智的我。我是母亲,我不能放弃,我不能让儿子失去妈妈。
4.
我开始踏上漫长而艰难的减肥之路。
为了减小长期以来养成的惊人的食量,我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
我参加了一家减肥机构,开始系统的减肥。从饮食到运动,每一天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高强度的运动让我感觉累到了极限,但是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逐渐变小,心里的斗志又燃了起来。
一年以后,我脱胎换骨。看着镜子里神采奕奕的自己,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终于重新找回了自信。
我在大姐的帮助下,东拼西凑筹到了一笔资金,在小城里开了一家花店。凭着天生的一股执拗的劲儿,我钻研有关各种花的知识,根据每一种花的花语和意义搭配花束,潜心学习插花艺术。很快我就可以根据每一位顾客的需求搭配出让她们满意的花了。
花店的生意渐渐红火,我每天一边打理着花店,一边坚持健身,生活得充实而愉快。
愉快的生活中唯一不和谐的音符,就是前夫廖翊。在他搅和了我第五次相亲之后,我回到家,气得咬牙切齿,“为什么每次我相亲都能遇见他,真是奇了怪了!”
大姐坐在一旁,轻声说:“是我告诉他的。”
“姐,你疯了吗?你是看见的,他把我害得有多惨!”
“露,这些年来,廖翊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只是我都瞒着你的。廖翊知道你固执的脾气,要我不要告诉你。”
“我不需要他的帮助!你为什么要接受?”我咬着牙说。
“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廖翊在背后默默地帮助我们。我赶了他很多回,他每一次来都埋头干活儿,什么也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姐觉得廖翊也不容易,你好好想想,当初离婚你也有很大的责任。”
我沉默了,我始终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不愿意去回想那些痛苦的经历。
这一晚,我辗转难眠。记忆中,除了产后抑郁,离婚时的无助和痛苦,其实也有着很多的美好。
我与廖翊初相识时,我开朗大方,廖翊厚道踏实,我们有过很多美好的时光。婚后,廖翊努力挣钱养家,我每天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子的降临给这个家增添了更多的快乐,然而经济压力也越来越大。
孩子一个月的奶粉钱需要一大笔钱,再加上家庭的开销,廖翊一个人挣的钱,有点入不敷出。
有一天,儿子的奶粉没了,离廖翊发工资的时间还有一周。最后,我无奈之下含着泪把结婚戒指拿去当了,换了钱给孩子买奶粉。
经济的焦虑,再加上儿子夜里常常哭闹,晚上很难睡上一个囫囵觉。最后,我患上了抑郁症,彻夜难眠,暴饮暴食,脾气暴躁。
每天廖翊下班回家,面对着蓬头垢面的我,是什么心情,难以想像。无端的负面情绪,一触即发的争吵,更是让我们彼此身心俱疲,最终导致了各奔东西。
我最痛恨的是廖翊夺走了孩子,让我没了生活的动力。其实转念一想,患抑郁症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没有收入,他怎么会放心把孩子留给我呢。
我第一次梳理开了自己的心结,解开了多年内心深处的怨恨。
因为有爱,所以怨恨。
宽恕别人,就是宽恕自己。放下过往的怨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5.
早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妈妈,我放暑假了,我要来看你,你在家等着我!”耳边传来儿子欢快的童音。
我忙乎了一天,做了一大桌儿子喜欢的菜。傍晚时分,门铃终于响起。儿子欢快地扑进我怀里,“妈妈,我想死你了!”
儿子拿过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妈妈,这是我送给你的,爸爸还有礼物要送你呢。”
跟在儿子身后的廖翊,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缎面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枚闪亮的戒指。
廖翊单膝下跪,举着戒指,“老婆,当初你当掉的戒指找不回来了,我给你买了新的戒指,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呆立在原地,眼里渐渐蓄满泪水,心里五味杂陈。
见我迟迟不肯答应,儿子也学着爸爸的样子,单膝跪地,“妈妈,你就答应我们吧!”
这个小家伙,一定是早早地和他爸预谋好了的,这应该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看着单膝跪着的一老一小两个求婚的男人,我破涕为笑。
我拉起了一老一小两个我心中最重要的男人,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为了你们,我愿意放下怨恨,敞开心扉。
为了你们,我愿意鼓起勇气,再次面对生活的风雨。
因为有爱,所以勇敢。
齐悦社群第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