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二)

八十年代的我,看到弯弯山路的尽头还是山路,山上是成群的牛羊,路两旁是一块块庄稼地,拉着架子车去田地劳作的父母总是起得比太阳还早,在牛铃叮当声,哞哞、咩咩咩的牛羊声中,拖着疲惫的身躯,任夕阳把微驼的脊背拉得又瘦又长。

弯弯曲曲地山路通向家家户户的庄稼地,金黄的麦子比太阳还好看,乡亲们正挥舞着镰刀收割着,汗水濡湿了他们的脊背……打麦场上,尘土飞扬,牛拉石磙正在场地上不断转着圈……我们小孩子跑过烙脚底的小路,给家人们送水喝,遇到挂在路边枣刺上的麦穗,也要赶紧捆成一小把一小把送到打麦场。

当我们家的麦仓一年年鼓起来时,我也可以肩上挎着布书包,一摇一晃地跟在哥哥姐姐和村子里的大孩子们后面,穿着母亲新买的塑料凉鞋,翻过一个又一个陡坡,上学了!

九十年代,我第一次知道弯弯的山路尽头是学校,学校有朗朗的读书声,有学识渊博的老师,有求知若渴的同学们,还有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老师告诉我们说:弯弯的山路尽头是太阳的家,要想到达那个美好的地方,需要用好好读书的行动作为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总有一天会走出大山,找到自己的梦想。

弯弯的山路,一走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我们走在小路上的鞋子由布鞋变成了旅游鞋,往日挎在肩上的布书包变成了双肩包,书包里装馒头咸菜变成了方便面和面包等小食品。

上学的路,最怕遇到洪水,我们只好绕远翻过好几座山,才能回家。上学路,也怕遇到雨雪天气,一走一滑,总看不到路的尽头……

我渴望弯弯的山路变成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骑上自行车可以一路飞跑,很快到达学校。

弯弯的山路旁,父母和乡亲们春种秋收,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下,收成一年比一年好。父母在田地里劳作白了头发,驼了背脊,岁月的沧桑刻在脸上,弯弯的山路记住了一年比一年沉甸甸的收获。

种烟、豆、西瓜,养殖牛羊猪,我们家和乡亲们一起,终于搬出了昏暗的窑洞,盖起了高大宽敞的四间瓦房,很多家庭也拥有了三轮车、摩托车、手扶拖拉机。

弯弯的小路不再寂寞,突突响的机械化设备代替了过去的用扁担挑和牛拉肩扛。

一九九八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到家乡教书。腊月的一天,当我翻过弯弯曲曲的山路,在周日回到家中,看到刚洗的衣服搭满了绳子,母亲正在厨房烧水做饭……看到我,母亲笑容僵在脸上,嘴动了一下,却无法再说一句话……我哭喊着母亲,母亲依旧不说一句话。猛然醒悟过来的我,跌跌撞撞地去喊父亲和哥哥。父亲和哥哥摇响了家里的三轮车,铺上厚厚的豆杆和棉被,让母亲躺上,往乡卫生院而去。

三轮车一路颠簸,终于在深夜时分到达……第二天,请来县医院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母亲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再次出现脑出血……我永远失去了最疼我、爱我的亲人!

如果山路不陡峭弯曲和坎坷难行,如果车子能够平稳快速和如履平地,如果家里的生活条件不至于让母亲操劳过度……

我在熟悉的山路上寻找着母亲的踪迹,那里有我蹒跚学步的回忆,有母亲送我上学时的不断张望,有一年四季母亲操劳的身影,有看到我走出大山时母亲那甜蜜的微笑……

恍惚中,母亲微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我突然明白母亲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过得好,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放心。

2000年,318省道通车。又过了两年,家里安装了自来水,每个村子都通了柏油路。

弯弯的山路不再尘土飞扬,也不会再泥泞难走,光滑平整得如同一条带子出现在我的瞳仁中,上边行驶着大型机械化设备、小轿车和拉货车,特色农业、精准扶贫项目、扶贫小区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车子又快又稳,往日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家乡,十多分钟就可以赶到。

弯弯的山路,承载着我的欢乐和痛苦,也留下了成长的足迹和永远的回忆,更是改革开放到新时代家乡变迁的一个缩影。

弯弯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家乡希望的田野上,走向新的时代,更书写着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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