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风云录 第四章(闹客)

众宾客中的江湖豪杰听得“苍穹宫宫主”几字,莫不勃然变色,其中惊色有之,惧色有之,更多的却呈迷惑之色。
原来那苍穹宫为西域苍穹山上一支神秘门派,从宫主到门徒再到仆人,个个皆为女子,平日里除了下山采购物资外,不与外界打什么交道,也不鱼肉乡里、为非作歹,更不与中原武林往来纠缠。因此苍穹宫虽然神秘,倒非邪魔外道,江湖中人提起苍穹宫,也只是觉得好奇,并不敬畏。直至十年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才使人们转变了态度。
其时,宫主媚娘子派出门人,前来中土打听禁区秘宝的消息。苍穹宫门人因常年居于高山,个个肌肤如雪,虽也未必真的貌美,却是一白遮了三丑,其中有一门人年方十八,即被派下山来执行任务。那门人孤身途经中州时,被一泼皮盯上,欲行非礼,便使出武功,把那泼皮打得个屁滚尿流。本来事情至此也就作罢,谁知苍穹宫门规极严,门人与男子接触者,不管有心或是无意,要么杀了对方,要么嫁予对方,那门人自是不肯嫁给泼皮的,便要杀之。正巧玉清派掌门山有木女道长前往中州派作客,半途中撞上那门人要杀泼皮,便本着仁慈之心出手拦阻了,又劝说那门人只须惩戒小恶之人,无须赶尽杀绝。不料那门人刚烈异常,说是既无法杀了泼皮,又不愿嫁予泼皮,那么是自己右手打了那泼皮,与泼皮有了接触,右手便不要也罢,说着就用左手将右手连腕折断。山有木道长大吃一惊,忙拿出伤药要为那门人接骨,那门人却忍着痛,毫不理会山有木,径自离开了。
不过一月时间,苍穹宫宫主媚娘子便亲自下山,闹上玉清派山门,说是要给门人讨个公道,不能叫徒儿右手白白折断。山有木女道长自是好言好语与媚娘子解释了事情原委,媚娘子却道:“若是我徒儿不会武功,若只是个百姓女子,岂不叫那泼皮得逞了?你这牛鼻子女道却来颠倒是非,助纣为虐,叫天下多少好女子白白被人糟践!”
此话倒也在理,一时说得山有木不能辩驳。良久,山有木才道:“众生有难若称名,大士寻声来救苦。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媚娘子冷哼一声:“说不过理,却拿斗姆元君的宝诰来压人!可惜媚娘既不礼佛,也不修道,只信自己这身武功!你既害得我徒儿断手,便也断你一只右手作赔偿吧!”
说罢,媚影一晃,欻欻欻连出三招,分上中下三路打去,逼得山有木女道长难以招架,踉跄连退三步。媚娘子乘胜又递出三招,一招打落山有木手中拂尘,一招擒住对方右臂,一招顺势折断其右手腕骨。只此六招,便挫败了一派掌门。
江湖规矩,若非深仇大恨、利害攸关,只一般比武,或是因小事口角而引发斗殴,那么不管输赢,在打前打后总要说几句场面话,说上几句谦辞,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留个余地,他日再见,也不至于分外眼红、你死我活。可媚娘子折断山有木手腕后,半字不说,只冷笑一声,便扬长而去。想那玉清派在武林中也立足已久,是为一方名门正宗,掌门山有木女道长侠义仁心,更是人人敬重。却因一时之仁救下一个泼皮,招致江湖同道踢馆,还被人踢馆成功,负伤倒没要紧,及时接骨便能痊愈,颜面扫地却难挽回,当晚便气得发了寒热,之后又大病七日,方得康复。
山有木女道长道学修为颇深,伤病好了之后又连看几日道家经典,想通了无为而为的思想,就想作罢此事。三清剑盟中的太清派掌门令狐孤道长、上清派掌门难得糊涂道长,却觉得苍穹宫折辱了玉清派,便是同样没把太清派与上清派放在眼里,是欺侮了整个三清剑盟,就游说山有木女道长,随他们一起赶赴苍穹山,去把馆子踢回来。出发前,他们还担心苍穹山地处偏僻,即便打赢了苍穹宫宫主,天下人也不得知,那这一架就白打了,便相邀了素来交好的中州派掌门洛阳纸贵,一同前往作个见证。消息传出,大批江湖客想要瞧个热闹,也是为了一睹苍穹宫的神秘,纷纷跟着三清剑盟上路。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倒像是奔着攻占人家山头而去。
人多走得便慢,行了两月有余,方到苍穹山脚。那苍穹山巍峨连绵,叠嶂层峦,比之中原山脉以险、峻、奇、秀而闻名,其则以磅礴气势而见长。山顶上终年覆着白雪,山脚下却是碧草葱葱,另点缀了几片针叶林,显得更加静谧悠远。众江湖客来到此间天地,均不觉心头一畅,有的甚至吆起了山歌。只是兴奋了半日,又都愁眉苦脸起来,苍穹山广阔无垠,却去哪儿寻那苍穹宫?正为难间,一个弱冠少年站了出来,向众人作了一揖,道:“咱找不到苍穹宫,便不能叫苍穹宫来找咱们吗?”
这弱冠少年,便是日后的百晓生子非梦鱼。众人看着梦鱼,均感不解:“咱们是来踢馆的,她们躲还来不及,如何能来找咱们?”
梦鱼:“这些苍穹宫女子素来孤高得很,你稍微激一激她们,她们便要受不了的。”
说罢,便高声喊道:“媚娘子,你爷爷找你来啦!”
喊声遥遥传了出去,在山峡之间回荡。众江湖客一听,纷纷大笑起来,便一齐喊道:
“媚娘子,你爸爸找你来啦!”
“媚娘子,你亲亲的哥哥找你来啦!”
“媚娘子,你舅老爷找你来啦!”
“媚娘子,你亲儿子找你来啦!”
那最后呐喊之人,被众人扇了好几个耳刮子。不过不出梦鱼所料,众江湖客才叫骂了两个时辰,媚娘子便领着数个贴身宫女现身。太清派掌门令狐孤持剑喝道:“小妖妇,你终于出来领死了!我三清剑盟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辱我玉清派尊严,伤我师妹山有木道人?你倒是说个……”
令狐孤一句话未说完,媚娘子身形一晃,如魑似魅,倏然就窜到令狐孤跟前,啪啪两个耳光打得他唇破齿落。令狐孤忙倒跃两步,拿袖拭了嘴上血迹,道:“小妖妇,你怎地不懂规矩?我话还没说完你便出手,叫我全无防备!”
媚娘子微一侧首,斜睨他道:“我媚娘子尚未婚嫁,如何便是‘妖妇’了?不打你这臭嘴,又该打谁?”
顿了顿,好似提醒了自己,又问:“方才是谁带头叫骂的?”
群豪见识了媚娘子痛打令狐孤,自忖武功尚远不及令狐孤,便更不是媚娘子的敌手,刚刚叫骂之时,一个个嘴上豆腐吃得起劲,眼下秋后算账,都害怕被打掉牙,便全不吭声了,齐齐望向梦鱼。
梦鱼见势不对,一下滑入了人群,与身畔之人团团作揖,要他们保他周全。便在此时,上清派掌门难得糊涂道长提剑而出,沉声道:“令狐师哥,山有木师妹,摆阵!”
难得糊涂道长平日里寡言少语,却最能审时度势,见媚娘子身形奇快无比,便知己方三人全非敌手。立时又想到唯有使出“三清剑阵”,方能与之抗衡。三清剑阵是三清剑盟三代以前的前辈高人,以后天八卦为根基而创的一套剑阵。剑阵面世近百年,几乎战无不胜,只在数十年前,由三清剑盟上代三个掌门与空谷大师比武切磋时,才战了个平手。故江湖中人只要听到三清剑阵出击,正派中人莫不欢喜雀跃,魔道中人无不望风而逃。眼下难得糊涂说出“摆阵”二字,众江湖客便明白了是要摆三清剑阵,便个个喜上眉梢,心想此番千里迢迢没有白走,不是看看媚娘子打三清剑盟几个耳光就散场了,果然还有一出大戏好看。
媚娘子却无动于衷,仿佛丝毫没把三清剑阵放在眼里,只向后伸出一只手,道:“鞭子拿来。”
她贴身宫女便呈上一条丈余长鞭。媚娘子持鞭在手,等待对方摆好剑阵,便娇叱一声,跃入阵中。此时令狐孤位于阵中开门,居西北乾宫;难得糊涂位于生门,居东北艮宫;山有木位于景门,居正南离宫;成八门伏吟之势,利主不利客,利静不利动。媚娘子居中五位,三面临敌,也便以静制动,凝神观测。令狐孤见阵势已成,便使出太清剑法中的起手式“无观其妙”,以剑在自身周围划了两个圈,并不出击。媚娘子却知这招看似无害,实则杀招便在后手。果不其然,令狐孤使出第二式“有观其徼”,那第一式中划出的两个圆圈,即化为两匝剑气,朝媚娘子罩来。在圆形剑气之中,令狐孤挥剑平刺而出,朝媚娘子袭来,直叫人防得住剑气,便防不住真剑,架开了真剑,又要为剑气所伤。媚娘子却不为所动,一鞭挥出,正是她生平绝学之一“媚影得色”。所谓媚影,即是她的鞭法秀媚而又无影,所谓得色,是指她一鞭既出,必定见红。长鞭在空中飞舞,仿如一条灵蛇,转了两个圈,就把剑气全部打散,接着又一匝一匝缠绕在了令狐孤的剑身上,像是灵蛇缠住了猎物。令狐孤一惊,赶忙想要收剑而回,手背上却猛地吃痛,现出一条小口子,渗出血来。原来媚娘子那一鞭的鞭梢,正似灵蛇的头部,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媚娘子回鞭一笑,刚要讥讽两句,忽地听见身后异响。赶忙回身,却见银光一闪,近在咫尺,却是山有木挥剑向她头颈抹来。媚娘子一声惊叱,脑袋朝后略微一让,避开了剑刃,躲过了被割喉的下场,却因长发飘逸,被割断了几缕青丝。她暗道一声:“好险!”
又道:“什么大悲大愿,说得好听!我不过折了你的手腕,你却要我人头!”
同时灵鞭挥出,也是一记杀招,鞭梢直指朝山有木的一对招子。山有木见鞭子来势既凶且快,忙用长剑招架。灵鞭却在中途变向,同样往山有木喉头打去。山有木见招架不住,忙往右踏了两步,进入巽四位,乃为杜门。难得糊涂与令狐孤却从艮宫、乾宫同时发动攻击,两柄长剑直指媚娘子两侧后肋,剑势极猛。媚娘子听得身后长剑破空发出的啸声,便知转身招架已然不及,只得跨前两步,踏入离宫。如此一来,却正中三清剑阵下怀。位于巽宫的山有木,早已递出一招“虚心实腹”,媚娘子前脚才入离宫,长剑后脚已至。慌乱之中,只得凭直觉挥出一鞭,架开了山有木的剑招。令狐孤却飞身而起,一招“不生长生”,当头劈下,却像是把剑当作了刀使。媚娘子冷哼一声,也飞身而起,用鞭卷住了对方长剑,左手同时使出绝学“玄穹九苍手”中的一招“拨云见日”,一掌打在令狐孤前胸。令狐孤闷哼一声,想是受了些微内伤,跌落在中五位。媚娘子落地之时,难得糊涂却也一剑疾刺而至,正是朝着丹田而来。媚娘子灵鞭一收,正好挡开长剑,瞥眼却见山有木也举剑刺来,灵鞭忙不迭又往那边挥去。
如此又过了上百招,三派掌门屡次欲将媚娘子逼入坤宫死门,却叫媚娘子一一化解。难得糊涂忽地猛喝一声:“变阵!”
三派掌门便在阵中游走起来,使得五行八门也随之转换。媚娘子一阵眼花缭乱,却不知怎地踏入了兑七位惊门之上。三派掌门见状,一齐踏入离九位景门,又齐施三招,一招“上善若水”,一招“载营抱魄”,一招“莫之能守”,朝媚娘子眼、心、脐三大要害攻来。三招本就厉害无端,加之媚娘子正位于兑宫,兑宫属金,三派掌门却在离宫,离宫属火,火能克金,那三记剑招便像是三昧真火般烧来。媚娘子心中一凉,暗想今日竟要毙命于此阵中。
在此紧要关头,人群之中忽然传出老大一声喊:“臭不要脸!”
却是那梦鱼所喊。三派掌门闻听此声,各自心中一愧,暗想己方仗着老祖宗传下的无敌剑阵以三敌一已然不对,算起年纪来,三人也都比那媚娘子大了二三十岁,正是三个长辈欺负一个晚辈,不要脸得很!何况自己是出家之人,当以慈悲为怀,眼下这三记杀招过去,媚娘子是如何逃不了生的。想那媚娘子也不过骄纵了一些,却未曾听闻她犯过什么大恶之事,实不该招此杀身之罪。再者,三派掌门也隐隐有了惜才之意,瞧那媚娘子也才二十来岁,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将来还会达到何种成就,实在不可预测,就此杀了,未免可惜。
念及于此,三派掌门便齐齐收了剑招,又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撤去剑阵。之后倒提长剑,各作一揖,道:
“承让!”
“见笑!”
“献丑!”
媚娘子明白对方饶过了自己性命,还给了台阶下场,心中不免也为当初折断山有木女道长的手腕而生一丝歉意,便缓了口气,将长鞭交与随行宫女,也抱了一揖道:“媚娘鲁莽,还望三位道长见谅!”
群豪在观斗之时,皆屏息凝神、鸦雀无声,待得武斗结束,便齐齐爆出一声好来,接着掌声如雷。媚娘子虽略输半筹,但武艺低微之人却看不出来,还道双方打了个平手;一些能看出端倪的高手,如中州派掌门洛阳纸贵等,又不免暗暗心惊,以人推己,都想自己若是踏入三清剑阵,怕不是拆不了十招就要缴械,而那媚娘子不过一介年轻女流,却来来回回打了上百招,还伤了令狐孤道长,逼得三派掌门险象环生,差点就破了剑阵。自此,苍穹宫媚娘子在武林中名声大噪,人们提起时,不是敬佩,便是畏惧。
三清剑盟踢馆成功,找回了面子,心里一口恶气便也顺了,又说几句场面话,便与中州派掌门一道回去中原。其他群豪也看得心满意足,不留遗憾地纷纷上路。梦鱼骑着一头跛脚驴,夹在人群之中,一道往回赶。可群豪所骑都是骏马,脚程很快,梦鱼骑的跛驴,脚程极慢,散去时又不像赶来时那样一致行动,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他一人孤零零地落在最后。
眼见天色向晚,梦鱼下驴,找了块大石头歇息一会儿,又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馒头想要果腹。才张开了嘴要往馒头上咬去,却不知从何方飞来一片针叶,打落了他手中馒头。梦鱼一哆嗦,暗道好险,若是那针叶打的不是馒头,而是他的脑袋,他眼下已经与黑白无常会面。
一个身影飞掠到他面前,却正是那苍穹宫宫主媚娘子。媚娘子冷哼一声,道:“不愧是做爷爷的人,半日里光只瞧了热闹,还有馒头吃。孙女儿与人苦斗半日,却仍饿着肚子!”
梦鱼忙拱手道:“误会!误会!那带头叫骂之人,已随大队人马远去!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如何敢有胆量做苍穹宫宫主爷爷?”
媚娘子:“哼!无耻鼠辈,敢做却不敢当么?媚娘我耳朵记性都好得很,听过一声骂我的话,便是决计忘不了、寻不错人的!”
梦鱼见无可抵赖,只得讨饶道:“我喊你一声姑奶奶,让你占回我便宜,可还成?”
媚娘子:“谁要占你便宜!再说你喊我姑奶奶,我有那么老么?”
梦鱼:“那我喊你好姐姐。好姐姐你肚子饿着,我请你吃馒头,可还成?”
媚娘子:“谁要吃你馒头!谁要做你姐姐!凭你这等狗东西,却想与我同辈?”
梦鱼:“那我总不至于喊你妈妈吧?你要做我妈妈,却也要经我爸爸同意不是?”
媚娘子:“你!”
举掌便欲劈下,要了梦鱼性命。梦鱼两眼一闭,抱头一缩,双腿一软,倒翻在地。媚娘子见状,不由地一笑,又忙收笑道:“瞧你这副怂样!我且问你,你不会武功,瞎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梦鱼见媚娘子似无意杀害自己,便起身拍拍衣衫尘土,道:“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热闹么,要不白活了。”
媚娘子冷哼一声,又道:“我再问你,刚才喊出那句‘臭不要脸’的,是不是你?”
梦鱼:“是呀!不知哪个混蛋,趁你们打得热闹,趁我瞧得起劲,趁谁都不曾注意,竟然伸手摸我屁股!我便大喊一声‘臭不要脸’,那混蛋便缩手不摸了。”
媚娘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谁要摸了你的屁——谁要摸了你的臀部,那手岂不是要臭一辈子了!”
梦鱼:“姐姐此言差矣!我的屁股不臭,丐帮帮主风之翅的屁股才是臭得很,他每回方便之后,提裤便走,从不见收拾一下的。在下每回方便,却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虽不至于很香,却也不会很臭。在下臭的是嘴巴,而非屁股。”
媚娘子:“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不过以后在我面前,你休得再提那屁——休得再提那些字眼,嘴巴也给我放干净些!另外,我好像说过,你不配做我弟弟吧?还有,你与那丐帮帮主认得?”
梦鱼一揖到底:“在下遵命!不喊姐姐,不提屁——不提尻字。至于那丐帮臭屁股,非但与在下认得,还交好得很呢!”
媚娘子:“哼!怪不得胆大包天,原来有人给你撑腰!不过你那句‘臭不要脸’,不管是有心所喊,还是无意而为,反正确是救了我一命。媚娘子恩怨分明,你救我一命,我今日便饶你一命。只是你骂我那事,我却饶你不得,非要打掉你几颗牙,出一口气不成!”
梦鱼忙捂住嘴,嗡嗡说道:“此言差之极矣!我救你一命,你要报恩,自然是也得救我一命,而非饶我一命。你眼下饶我一命,我投桃报李,将来必当也会饶你一命。救与饶,差别可是大得很呢!再者,我骂了你,固然是我不对,可你打掉我牙,便是你的不对了!买卖上讲究一分钱对一分货,一吊钱只能买十斤肉,你不能强买强卖,非要一吊钱买一头猪。眼下你便是强买强卖,我骂了你,你骂回我便是,不能我骂了你,你却要打我回本,那与强盗土匪何异?比如你门人的手腕乃自折而断,你却跑去玉清派问罪,把山有木女道长的手腕也折断了,这即是强盗所为。如若你是君子,你便当对山有木女道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自折手腕赔罪,这才公平。再比如方才令狐孤道长不过是骂了你一句‘妖妇’,你大可骂回一句‘莽夫’,如此便合情合理。你却偏把人牙齿打落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人家虽是方外之士,要不要脸不太打紧,可人家要吃东西、要说话呀,你把人家牙齿打落,人家以后吃饭便也不香了,说话也要漏风。再说你眼下同样要打落我牙齿,吃饭不香倒也罢了,说话也要含混不清,口水也要喷人一脸。我没了牙齿,变得丑了,说话还要乱喷口水,将来却如何去讨老婆?我讨不到老婆,便要找你来赔个老婆,你倒是愿意嫁给我做老婆呀?”
媚娘子怒目一瞪:“你!”便又要举掌劈下。
梦鱼忙喊:“小姨,别!”
媚娘子“咦”了一声,道:“你喊我什么?”
梦鱼:“我喊你姑奶奶,你嫌把你喊老了。我喊你姐姐,你又不肯与我同辈分。我喊你妈妈,我爸爸同不同意且不说,我自己也是不大甘愿的。若是喊你姑姑,猜你也不肯做我爸爸的妹子,便只能委屈你做我妈妈的妹子了。小姨,你且饶了外甥的牙齿吧!”
媚娘子一笑:“江湖中这个称呼倒也稀奇。嗯……那么我再问你,你与那丐帮帮主如何互称?”
梦鱼:“我喊他臭——臭尻,他喊我臭嘴。”
媚娘子:“这么说来,你与丐帮帮主也算是称兄道弟吧?行!我便饶了你一副牙齿,做你小姨了,你也乖乖做我的好外甥吧!”
说罢,哈哈一笑,便又飞掠而去。
此后十年间,梦鱼倒也再来拜会过媚娘子数次,只是那苍穹宫却一次也未踏足,每次梦鱼都是站于苍穹山下大喊“小姨”,媚娘子才下山现身。梦鱼也曾抱怨过媚娘子待客不周,只在野外找个偏漏小屋招待他,媚娘子却道:“苍穹宫从未出现过男子,你要入得苍穹宫,便须先做一件事,要么净身,要么杀头,你选哪一件?”
回头再说今日,儒山大侠心雨亭府上正其乐融融间,苍穹宫宫主媚娘子却来闹事。本来心雨亭与苍穹宫素无瓜葛,苍穹宫又极少涉足江湖,心雨亭便没有给苍穹宫发去请柬,即便想要发去请柬,也不知具体发去哪儿。苍穹宫却如那巫仙教般不请自来了,可巫仙教再不如何敬重儒山大侠,只派来一个侍女贺寿,却也并未闹事,只太太平平吃酒,那苍穹宫一来,却先将把守在府外的众多士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众宾客讶异之际,龙太子也霍然起身,一掌拍在太师椅扶手上,怒道:“何人以下犯上,胆敢伤害孤王侍卫?”
却见媚娘子身着一袭靛青色长袍,领了一个宫女跨入府院大门,袍袖一挥,便将一个追至的士兵拂远。那士兵惨呼一声,跌在一丈开外,再无声息。龙太子更加震怒,手指媚娘子道:“来人,将她擒下!”
府外却无声息,只隐隐绰绰见有数十名白衣女子严阵以待,原来苍穹宫已将龙太子数百士卫尽皆打倒。心雨亭面色微变,却仍保持风度,低声与龙太子道:“太子殿下暂且息怒,此间有老朽主持,更有数百英雄豪杰在场,谅那苍穹宫也闹不出大动静来。”
说罢,便往前几步,抱一抱拳,朗声道:“老夫素闻苍穹宫及宫主媚娘子大名,实在是敬仰已久,只憾始终不得一会!如今一会,本乃幸事,却不知老夫在何时何地又因何事,冒犯了苍穹宫,以致在老夫宴请当朝太子及天下诸位英雄时,苍穹宫不以礼而来,却来大动干戈?”
媚娘子还以一揖,道:“儒山大侠今日寿宴,媚娘本也以礼而来,只是府外鹰犬太过蛮横,媚娘偏偏又是最见不得呆鸟疯狗的,便顺手清理完了。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龙太子大怒:“你可知晓孤王是谁?孤王乃当今龙太子!”
媚娘子:“龙太子也好,虫太子也罢,在媚娘子眼中,并无分别。”
龙太子本想再度发威,一想侍卫都被料理完了,便强按怒气,对心雨亭道:“今日在此,大侠是主,孤王为客,客人受辱受损,还望主人主持法理!”
心雨亭回转身道:“太子殿下请放心,只要有老朽在,任他神魔也好,邪祟也罢,都动不得太子殿下分毫,也决计容不得他人破坏我大龙朝天威律法!”
说到律法,霜竹作为本地捕头,本想挺身而出,质问擒拿媚娘子,却隔了两席桌宴,看见梦鱼朝她急急摇手。霜竹聪慧,立即明白了梦鱼是要她不可轻举妄动,又想起梦鱼曾与她提及过,媚娘子是他小姨,且武功超凡入圣,眼下如果贸然出手,既得罪了好友梦鱼,又因武功远不及媚娘子而徒取其辱,实在是一件办不得的案子。何况此时还有儒山大侠作为主人坐镇,又有各路豪侠撑场面,她一个小小捕快何须强出头?
媚娘子呵呵一笑:“好一个大龙朝天威律法!我倒要请教请教儒山大侠,那漠北白马帮半道劫了我苍穹宫合法购得的大批物资,却当作贺礼转赠于你,此种作为,倒是合不合大龙朝的律法?”
白马帮帮主破帽猛地站起,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白马帮何时劫过你的镖了?”
媚娘子秀眉一蹙,与身畔宫女道:“浮萍,掌他嘴!”
那名唤浮萍的宫女便身形一晃,窜到破帽面前,啪啪啪啪啪,连抽了他五个嘴巴子。没等破帽拔拳还击,浮萍身形又是一晃,已然回到媚娘子身侧。群雄无不耸动,齐齐长“噢”一声,均想:“瞧那浮萍的身形动作,已然是个一流高手,若与名门大派的掌门过招,只怕也丝毫不虚,在苍穹宫中却仅仅做个宫女,由此可推,那苍穹宫宫主是何等可怕!”
破帽擦擦嘴角血痕,又骂:“臭婆娘,趁老子不备偷袭老子,算得什么好汉?”
媚娘子与浮萍道:“再掌他嘴!这次掌得慢些、狠些,好叫他晓得,苍穹宫从不暗算于人,也叫他长个记性,不是对谁都能满口喷——污秽之物的!”
浮萍道:“是,宫主!”
便缓缓走到破帽面前,又徐徐举起手掌,果然十分迟缓。破帽大怒:“他娘的也太瞧不起人!”
说着,也不顾及男女之别,当胸一拳朝浮萍打去。说来古怪,那浮萍仍是慢悠悠动作,不避不挡,破帽一拳却打了个空,拳头离浮萍身体还差一寸。同时,浮萍却啪的一声极为嘹亮,着实又打了破帽一个耳光,打落他一颗大槽牙。照理说,破帽七尺大汉,浮萍却矮小得多,两者臂长相差甚远,可浮萍慢悠悠地打得到破帽,破帽拳风虎虎却打不到浮萍。
破帽掉了槽牙,脸颊鼓起大包,又觉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便果真不敢再打再骂,连退几步,却是退到了邻桌上观庵庵主顶敏师太的身旁。那顶敏师太系名门正道,原本是很瞧不起破帽这类“江湖豪客”的,可破帽退到她身边,似是寻她庇护一般,她如装作视而不见,反倒像是怕了那苍穹宫一个区区宫女,便一声喝斥:“邪门外道,嚣张至极!”
说罢,双脚一蹬地面,跃上半空,在空中回旋个身子,顺势拔出长剑。群雄一见顶敏师太露了这手功夫,纷纷叫好。顶敏师太一得意,在半空中又舞了个剑花,耍了个花腔,才直直朝浮萍刺来。原来这顶敏师太虽是个出家人,脾气却火爆异常,也好大喜功,浮夸得很。一般僧尼不使用剑作武器,意在不轻易伤人性命,这顶敏师太却反佛道而行,偏爱使用剑,也杀过不少人,其中自然恶人居多,却也不乏被她不分青红皂白而冤杀的好人。
浮萍全身未携兵刃,竟随手往身畔酒桌上抄起一只酒杯,朝顶敏师太面门掷去。酒杯中还有半杯酒水,去势极快,却竟不洒出一滴。顶敏师太见酒杯来势凶猛,不敢怠慢,可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也躲闪不开,只得用剑格开。只听叮的一声,酒杯被顶敏师太切个两半。群雄正要叫好,不想那杯中酒水却无法切割,兜头便浇了顶敏师太一脸。
浮萍笑道:“师太,这酒可还美味?”
出家人最忌吃酒,哪怕是身在江湖,可以打人杀人,却不能犯了淫戒酒戒,否则必要沦为笑柄,被人唤一声淫僧淫尼。群雄方才是要叫好,听得浮萍如此一说,倒也没错,顶敏师太确实是“吃”了酒的,便改叫好之声为哄笑之声。那顶敏师太极要面子,见众人嘲笑了她,脸微微一红,便贯劲于长剑,定要一击击毙浮萍。浮萍眼明手快,随手又从酒桌上抄起一双筷子,对准顶敏师太的来路,摆好了架势。待得顶敏师太一剑刺到,浮萍双筷一夹,居然把剑给夹住了。本来筷子碰到利剑,是要即刻切断的,但儒山大侠府为了此次寿宴,特为定做了一千双紫檀木筷子。那紫檀木却是极硬之物,加之浮萍催动真气入筷,便也能与利刃相抗了。浮萍以筷夹剑,顶敏师太却还握着剑柄,身形也还保持着由上而下的飞窜姿态,直直地腾在半空。如此一看,倒像是浮萍把剑和顶敏师太一同搛在了筷子上。群雄见此状况,又爆出一声彩来,此彩当然是为浮萍而喝,绝非为顶敏师太而喝。
浮萍搛着顶敏师太,又是微微一笑:“师太,我请你吃酒,你却请我吃剑,难道你便只有一个‘贱’能招待人么?”
群雄闻听此话,又是哄堂大笑,有的甚至拍桌击腿,乐不可支。其中三清剑盟的令狐孤、难得糊涂、山有木三位道人,也是捋须的捋须,抚掌的抚掌,显得格外得意。原来那顶敏师太与三清剑盟也有嫌隙,说三清剑盟的武艺是源自少摩寺,少摩寺是佛家,三清剑盟是道家,自古佛道两家表面和气,暗地里却不对头,三清剑盟如何肯接受这般说法?当即要向少摩寺及上观庵请教,少摩寺主持万谅方丈是有道高僧,马上否定了顶敏师太的说法,并婉拒了比武。顶敏师太接受了比武,却挑了三清剑盟中武功最弱的山有木女道长比试,拆招了几百回合,仗着宝剑锋利,将山有木女道长的长剑砍卷了刃,便四处吹嘘自己胜了三清剑盟。三清剑盟再邀她比武,她却不接受了,躲在庵中让小尼姑出面周旋。故如今顶敏师太受挫,三清剑盟自然是高兴得很。况且,三清剑盟曾凭三清剑阵小胜苍穹宫宫主一事,是天下皆知的,而今顶敏师太连一个苍穹宫宫女也打不过,武艺孰高孰低,便是一目了然了。
顶敏师太脸色血红,方才想到要使双脚落地。可落地之后,想要抽回长剑,却被浮萍一双筷子夹得死死的,如何也抽出不得。浮萍一手用筷夹住剑,一手却自得地在桌上拿了空杯倒了酒,一面端起酒吃,一面道:“酒是美酒,剑是‘好贱’,美酒配上好剑,真是‘下贱’得很呢!师太,你说是也不是?”
群雄一听这话,又见浮萍那姿态果然是在搛‘剑’吃酒,便齐齐笑弯了腰。顶敏师太面红耳赤,却也怪人不得,谁叫她爱出风头,自己把‘剑’送上门,却技不如人,被人家搛住了,使‘剑’变成了一道‘菜’呢?
顶敏师太急怒攻心,发了狠的往后拔剑,姿态倒似泼妇闹街。哪知浮萍一松筷,顶敏师太重心朝后,没了前方借力,便连连往后倒退。浮萍笑道:“师太使了一手好‘贱’法,果然不愧一代‘贱’宗!”
就在顶敏师太差点一个倒栽葱摔倒之际,猛然一股劲气从后方传来,托住了她,使她稳稳站定。原来却是心雨亭不动声色地暗一运气,真气从前胸膻中穴传出,凭空便抵达了顶敏师太后背,却又不轻不重,整好使她站定,不至于再叫她朝前跌倒。旁观之人却不知如何回事,还道是顶敏师太自己运用了“铁坠功”定住的。
方才心雨亭见浮萍打破帽耳光,是把浮萍的身手看得清清楚楚的,如若他要出手阻止,也尚来得及,可他心想浮萍不过一个宫女,破帽却是一帮帮主,他若出手,便有瞧不起破帽之嫌。又想破帽斗一个宫女,即使较难取胜,撑上几个回合总没问题,到时他再出手,便也问题不大。哪知破帽如此不济,几个耳光便被扇懵。待到顶敏师太又出手,他便更加不能插手,想那顶敏师太心高气傲,如何肯叫旁人相助?再说顶敏师太系名门正宗,总不至于像破帽那般无用,哪料却是个半斤八两,同样被苍穹宫一个宫女戏弄得晕头转向。
心雨亭心中盘算了一把,便对媚娘子拱手道:“既然是因老夫寿诞而起的祸事,那老夫代破帽兄弟向宫主赔罪了!”
转首朗声吩咐下人道:“去把白马帮所赠礼品悉数抬出,全部奉还于苍穹宫。”那下人得令,匆匆便去操办了。
媚娘子却一拂袖,道:“不用了!那些物资,就权当是苍穹宫敬赠于儒山大侠的祝寿贺礼。至于那白马帮黑马帮、破帽子破裤子什么的,媚娘也从没放在眼里过。今日媚娘冒昧登门,却是想跟大侠讨一个人去!”
心雨亭:“请问宫主所讨何人?”
媚娘子微微侧首,望向宾客之中,道:“我外甥,百晓生子非梦鱼。”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是群雄没想到媚娘子如此大张旗鼓而来,其真实目的却是想讨要那百晓生去,而百晓生在江湖上除了歪理多、学识广外,也无甚奇异之处,甚至武功半分不会,却不知媚娘子要了他去,又是为了作甚;二是群雄也没想到,媚娘子却是百晓生的姨母,见二人容貌不像,岁数也相差无几,媚娘子却又如何会是百晓生的姨母?
心雨亭微一凝眉:“不知宫主要我贤——要百晓生去,却又为何?”
心雨亭本想说贤弟二字,一想那媚娘子自称是梦鱼姨母,如若自己称梦鱼为贤弟,岂不也一同变成了媚娘子的外甥?
媚娘子:“我要我外甥去,自是有家事要谈,却不劳外人费心了!”
心雨亭转首望向梦鱼,道:“百晓生兄弟,你可愿意随苍穹宫宫主而去?”
心雨亭此人说话做事严谨至极,他问梦鱼的话不说“你可愿意随你姨母去”,是因为他还不能确定梦鱼与媚娘子便是姨甥关系,却又不能直接问“苍穹宫宫主是否你的姨母”,那样便在公开质疑媚娘子的话。他现下这么问法,如果梦鱼愿意随媚娘子去,那么他们便果然是姨甥,事情便比较棘手;若梦鱼不愿意去,那事情就好办了。
梦鱼却不答话,只挠挠头,苦笑一下。他心里却在奇怪,为何今日人人都要抓他,连一向不理世事的小姨也要抓他。
心雨亭向媚娘子道:“百晓生兄弟不回话,显然是既不想令宫主难过,却又不想随宫主而去。依老夫之见,不如宫主就随各位英雄一道入宴,喝几杯老夫的寿酒,吃一碗老夫的寿面,其他事情,可待宴会之后再行定夺。”
心雨亭如此说法,一层意思是梦鱼不会随你媚娘子去了,你今日便死了心吧;另一层意思却是,你杀了龙太子如此多侍卫,非但带不走梦鱼,你自己也别想脱身。所以他用了语气较重的“定夺”二字,而非“商议”二字。至于与谁定夺、定夺何事,自然是与龙太子定夺如何处置你媚娘子的事情了,而非与你媚娘子定夺梦鱼的去留问题。
媚娘子却仿佛毫不介意心雨亭的心思,她冷笑一声,道:“今日谁也拦不住我带走我外甥,包括他自己。”
梦鱼终于开口道:“小姨,你此言差矣。你说我不能拦住你带走我,这话没错,我确实没法拦阻。可你这话却是把我与你对立了起来,这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你要我跟你走,我自是乖乖跟你走了。只是眼下寿宴未完,我便跟你走了,老哥哥面子上挂不住,不如等我吃完寿宴,再随你去吧。”
媚娘子又冷笑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外甥?等你吃完了寿宴,你还走得了么?”
梦鱼刚要提问自己为何走不了,心雨亭抢道:“呵呵,宫主此话又是何意?难不成老夫府上便如此可怕,叫人进得来便出不去?”
媚娘子:“好一个‘进得来便出不去’!我媚娘子倒要试上一试,到底能否出得去!”
说罢,站于原地,纯使内力,就向心雨亭凭空一掌打去。心雨亭其时已运气行了两轮大周天,浑身罡气正劲,便也要凭空拍出一掌,与媚娘子比试下功力高下。却见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斜刺里窜入,为心雨亭挡下了那一掌,却正是丐帮帮主风之翅。
风之翅嘿嘿一笑,道:“今日儒山大侠寿诞,不便与人过招,不如就让老叫花来代为出手吧!老叫花也是许久未与女子相斗,心痒得很呢!嘿嘿!”
梦鱼急道:“臭屁股!小姨!你们别打架!小姨,我随你去便是了!”
媚娘子:“傻外甥,你如今便是想随小姨去,也是走不脱了!你就在旁好好见识下小姨的手段,待小姨把这些人都打倒了,你才得还自由!”
又对风之翅哼哼笑道:“本来你与我外甥是好朋友,我媚娘一般也不与晚辈动手,可你皮痒,争着要挨打,媚娘也就不客气了。”
风之翅:“嘿嘿!老叫花就晓得你们女子最爱薅男人把柄,眼下老叫花的把柄就被你薅住了,这架不打可睡不着觉呢!嘿嘿!”
媚娘子喝道:“下作!”
猛地使出玄穹九苍手中的一招“盘古开天”,腾身而起,双手双足齐齐向风之翅攻去。此招端的厉害无比,是玄穹九苍手中的一记厉害杀招,身在半空,却不需手足平衡身体,四肢能够同时攻击对手,仿佛自身一分为二,以二敌一,是近年来媚娘子武艺大进之后,又自创出的新招。风之翅嘿嘿一笑,心下却不敢怠慢,忙施展开绝学“龙角功”中的一招“御龙遨宇”,双掌直上直下舞动起来,片刻功夫,双掌化为四掌,四掌化为八掌,八掌又化一十六掌,四面八方全是掌形掌风,便如一条蛟龙飞入府院,翻翔腾舞,叫人避无可避。媚娘子身在空中,须臾间便运转先天真气行了三轮大周天,施展开“阳清神功”护体,硬生生以气罩接下了一十六道掌风,又照准了风之翅一对实掌,以开天辟地之势,将双掌推去。四掌相接,真气溢流,震得房梁屋瓦、桌椅杯盏嗡嗡作响,二人心头也各自一闷。媚娘子却以阳清神功迅速畅通气血,同时双足踢出,直取风之翅一对膝盖。
风之翅大喝一声:“好辣个女子!”
忙又施一招“青龙破天”,直直往上飞了开去,躲过了那足以废掉双膝的一击。媚娘子双足踢空,足尖劲气却激射而出,将风之翅身后两丈远处的一桌宾客全部打翻在地。登时府院之内一片大乱,本来偷着瞧乐子的,也纷纷收起窃笑,东逃西窜,避免殃及池鱼。
梦鱼一早也躲到了角落,霜竹却跑来对他道:“小鱼儿,你快逃吧!这里成了是非地,你又不会武功,不能自保!”
梦鱼:“臭屁股和我小姨正斗个你死我活,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小姨当心,青龙破天了便要邀月!”后一句话却是对媚娘子喊出的。
媚娘子边腾转攻守,边咯咯笑道:“傻外甥倒有良心,晓得维护自家人!只是老乞丐这招青龙破天,却是冲着我苍穹宫来的么?”
风之翅不理媚娘子,对梦鱼大闹道:“臭嘴巴,老叫花十五年前请你吃鸡,叫你没得饿死,你便是如此报答的么?你真是个淫虫上脑、见色忘义的臭书呆!”
梦鱼曾把自己在苍穹山下认了一个小姨的事情告诉过风之翅,所以风之翅知晓他二人并无亲缘关系,便大骂起来。大骂的同时,果然使出一招“苍龙邀月”,双掌划了个满圆,朝媚娘子顶门罩下。媚娘子却并不变招,仍是以那招盘古开天应对,可这一招之内又有九个变化,每个变化截然不同,正如大神盘古开天辟地后的一日九变。
梦鱼忙道:“臭屁股当心,我小姨要变了!这招有九个变化,分别为日、月、山、川、星、云、风、雷、雨!要变雷了!”
风之翅:“嘿嘿!老叫花方才错怪你了,待老叫花生擒了你小姨,再请你去吃鸡!”
媚娘子:“傻外甥,你到底帮谁?”
话音方落,媚娘子果如雷电一般,出手速度骤然变快,叫风之翅一下不能适应。待到风之翅适应了,媚娘子又变化为“云”,减缓了攻防速度,却虚虚实实,叫人难以琢磨。
又拆打数十回合,风之翅却猛地一惊,发觉自己的招式在不觉之中,已随着媚娘子的变化而动,是被人牵了鼻子在走,便迅速闪开一丈距离,同时运了三轮大周天的内力,使内力贯于双掌,使出一招“盘龙唤霖”,却并不击向媚娘子,而是击向了斜上方。登时,无数掌气如万军射出的箭矢,又如那绵绵淫雨一般,从天而降。媚娘子忙变化为“山”,一掌朝天护住顶门,一掌当胸护住心门,又辅以阳清神功护体,周身上下便毫无破绽。
媚娘子硬接下了这招盘龙换霖,众宾客却遭了老难。府院中本有七八十桌酒席,只此一招,便毁去了十之八九。酒吃不成了倒还事小,受伤丢脸才最糟糕。一些武功高强之人尚能自保,武艺低微的或是官员商贾,一个个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有人甚至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风之翅见此惨状,心下涌起阵阵愧疚,不禁长叹一声,倒跃两步,喊道:“不打了不打了!老叫花自知老矣,不中用了,连个女子也斗不过了!嘿嘿!媚娘子,算你赢了!”说罢,便跑去替人运功疗伤。
媚娘子傲然一笑:“还有谁来过招?媚娘不怕车轮战!”
梦鱼忙喊道:“小姨别打了!我这就随你去!”
心雨亭袍袖一拂,一鼓劲风向梦鱼刮去,逼得梦鱼倒退三步,却未受伤。心雨亭道:“事情原委未察清之前,贤弟且莫随人出走!”
又道:“便让老夫来领教领教苍穹宫的高明!”
言罢,催动体内真气行了九轮大周天,运使出“五常神功”,周身竟隐隐泛出金光。
梦鱼喊道:“小姨,当心!五常神功,天下无敌!”
媚娘子一面说道:“废话!当你小姨看不出厉害来么?不过是否无敌,还要叫你小姨来检验一番!”一面也运气行了九轮大周天,使阳清神功提升至第九重功力,周身亦即耀出淡淡青光。
顶尖高手过招,往往不拘泥于招式,甚而化有招为无招,功力到家时,便是平平一拳一脚,也能打得寻常高手重伤毙命。眼下心雨亭与媚娘子便是如此,二人相对缓缓靠近,至拳脚相及之处,心雨亭左手朝上,五指如花冠绽开,意为“春意盎然”,右手比作落叶,徐徐挥下,意为“秋意萧瑟”,正是儒山春秋掌中的起手式“先声夺人”。此招路数无甚奇妙之处,春掌为攻,秋掌为守,双掌分工攻守,乃寻常武学套路,但若以五常神功催动此招,便形神相契,平淡中可见惊天之势。媚娘子不敢托大,忙以“盘古开天”中最为厉害的“日”一变化应对。只见她抱元守一,双掌合拢于胸前,真气激荡,便有噼啪作响之声,更有灼人热气弥漫,转眼间,整个人都由微耀青光而化作一团白光,就如那晌午日头一般。
风之翅见状,心中一凛,暗道侥幸,方才媚娘子若变化为“日”,自己恐难敌手。又知那两大绝世高手只对一招,便有火山爆发之势,而院中伤员颇多,难免有人遭受波及,便施展开独门轻功“鹤足功”,在府院中往来游走,又施展开“鹰爪功”,一手一个如提鸡般提了伤员,就往屋宅里递送。少摩寺万谅禅师、三清剑盟三位掌门、铸剑山庄庄主自行者、烈山山庄庄主民公等武艺高强之人,也随风之翅一道搬运伤员进屋。
霜竹喊了一声“师姐”,叶落归根与妍寒便齐齐而至,询问何事。霜竹道:“二位师姐,请护得小鱼儿周全。我去保护太子!”
叶落归根与妍寒对瞪一眼,却也齐声答应了霜竹。霜竹往龙太子那厢一跃而去,对龙太子微一躬身,道:“属下乃本地捕头,特来护卫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入屋避险。”
龙太子却傲然道:“不用,孤王自可应对局势!”
霜竹无奈,只得双持铁尺,摆好守势,立于龙太子身前护驾。
众人方才忙定,猛地里听见一声巨响,便如天也塌下来一般,不由皆被震得耳鸣目眩、手麻脚软,一颗心突突地往嗓子眼跳。众人朝发出巨响处望去,原来是心雨亭与媚娘子已对上了掌。二人掌心却未分开,仍紧紧对在一起,同时一人金光大盛,一人白芒刺目,正以毕生修为相抗。接着又是两三声响,却是府院三面围墙被二人真气鼓动而震塌。
梦鱼在屋宅内听得屋外惊人动静,忙脱开叶落归根与妍寒二人的保护,跑到屋门前,大喊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哥哥、小姨,你们赶紧收去内力,如此对耗下去,怕是要同归于尽!”
心雨亭及媚娘子二人正全力运功相抗对方,半点作声不得,心下却也自焦急,如此消耗先天真气,必然是要油尽灯枯。可若是自己收力,对方却不收力,自己即刻便要经脉寸断,不死也成废人。为今之计,只能是拼得一时是一时,指望对方内劲先于自己消耗完,虽也会导致功力大损,可至少不会毙命或残废。
梦鱼往前又跑两步,想要去拉开二人,叶落归根与妍寒猛地一左一右拉住他手,都道:“你不要小命啦?你半点内力没有,一靠近他们,就要被震得心胆俱碎!”
话音刚落,楼阁上忽然响起一个死样活气的怪声:“心碎了倒不要紧,胆破了可要胆汁四溢,肉便苦了,不好吃了。你还是保全好身子,留给老子祭五脏庙吧!”

作者简介:吴荣,男,上海人。著有长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垮掉》;中篇小说《骨冷秋梦》、《永恒的记忆》。
《禁区风云录》是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这部小说人物众多、性格鲜明、故事背景复杂、情节跌转、语言风趣。可见其写作功底之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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