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发廊做学徒

大二那年暑假,瞒着母亲去了一间发廊体验生活。每天清晨,父母一上班我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因为当学徒的日子真是有趣极了,每月还领500元工资。

早晨八点钟,我顶着灿烂的阳光准时走进“珍姐美发屋”。屋内装饰印象深刻的是墙上那面大镜子,光的效应将美发屋的空间足足扩展了一倍多。

最大的靓点是三位师姐,各有性格一个赛一个漂亮。还有老板珍姐,一位38岁的大美妞,她用风情万种妩媚多姿的笑容迎接我:“早啊,小丫头!”

我风风火火放下背包问好:“珍姐早,师姐们早!”

二师姐性情沉闷,刚满18岁就少年老成。听说她第一天去夜总会上班,就被珍姐领回来了,学艺已满三年整。她麻利的挽起棕色的秀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插上热水器、收拾屋子、备刮刀、刷肥皂沫、检查剃头推子电量是否充足,最后再把用过的毛巾敛在一起扔进洗衣机。

珍姐说第一眼看上去,我与二师姐性情相像。但深入接触就会发现我只是不爱讲话,说起话来就调皮可爱外加风趣幽默。20岁的人依旧孩子心性,跟二师姐的成熟练达没法比的。这个评价精准我举双手赞成。

大师姐23岁,有事没事喜欢逗乐了。她正对着单面镜,捋着满头黄得扎眼的蓬蓬卷自我欣赏着。

三师姐只有16岁,人长得小巧玲珑。头顶侧歪一根冲天辫,幸好头发长没能逃脱地心引力的作用,不然那造型一定很夸张。她拍拍大师姐的酥肩:“好好的直发非要弄成‘方便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大师姐用右手小指轻轻扣着下巴上的青春痘:“这不是为了婚礼上凹造型嘛,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不要让婚姻成为爱情的坟墓,百变保鲜法,这都是跟师傅学的。”

珍姐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婀娜的身段:“不要跟我学,我是自我感觉良好型,老公外面养了小三都不知道。你这刚结婚就想被动恢复单身啊?”

见我抬头看,珍姐会意的笑:“老掉牙的故事了,再给你说一遍?”我不回答继续看她,心里说着:“师傅,请开始您的表演!”

珍姐一边往脸上拍着润肤水,一边开始了嬉笑怒骂的演讲:

“那时我三十出头性子烈太要强,接了老爸理发店,总想将生意做得更好。起早贪黑不着家,结果当厂长的老公寂寞难耐,出轨单位的女会计了。那女人当时的岁数跟我现在差不多,没什么姿色,也不知道我前夫看上她什么了?

我一心扑在挣钱上,他们一同出差还带着我儿子,几次三番我都没多想。直到有一次儿子告诉我说‘妈妈,爸爸和那阿姨Kiss啦’。

当时我有点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想想可能是老公一时糊涂,过段日子就收心了,全当不知日子继续过。谁知我老公憋不住来劲了,不到一个月主动跟我提出离婚,说我样样都行就是没有女人的温柔。

他奶奶的!我下午7点之前美发屋老板,8点之后夜总会领班,说我没女人味心里真是不爽气得慌!懒得跟他们纠缠好聚好散嘛,一张小红本,“结”字变“离”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堂堂一大美女,有钱有事业还愁没人要?哈哈哈!”

大师姐一屁股坐在转椅上:“要我说呀,你是侠女风范,跟温柔确实不着边,前任姐夫真压不住。一个发屋不够你折腾,晚上还要去夜晚会当领班,财神爷就快住你们家了。”

提到钱,珍姐真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她在市中心买了个门市,总房款95.8W。那时普通百姓的存折没有大额转账功能,需要提前三天与银行预约才行。她胆子也大,单枪匹马用外衫把这钱一罩就扔上了车。那可是一大兜子钞票,男人拎着都不轻巧,师傅处理起来眼睛都不眨。

珍姐说她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掏空了,以后还是要挽起袖子加油干哪!

三师姐问她:“师傅,你挣那么多钱干啥呀?”

珍姐一扬头故作潇洒:“离婚时孩子主动跟了他爸,说妈妈太累太苦了,就不给我添麻烦了。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谁陪伴的时间长跟谁亲嘛?儿子指望不上,所以我要多攒点钱以后留着养老用啊!”

说说笑笑,美发屋一天的工作开始啦。

上午的第一位顾客,是经贸委的老干部,去年已经退居二线了。听说是珍姐父亲时的老主顾了,早晨来刮一次脸,顺便洗洗头,每隔20天再来修理修理头发。

这几天老爷子盯上我了,对师傅说:

“这小孩不错,不多言不多语。才十几天的工夫,刮脸的手艺就学到手了。古人说贵人话语迟,她的性子我喜欢,不如介绍给我的小儿子认识认识吧?”

听珍姐说他的小儿子才25岁,西南政法毕业,这么高的学历我可高攀不起呀。心里琢磨着,老人家这是要娶回一个天天给他刮脸的儿媳妇吧?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嘛。

可惜我自小颜控心理比较重,看着老爷子一米七的身量,福气多多的面庞,估计儿子应该也是易胖体质吧?我一青春无敌美少女,还是幻想街头巷角偶遇“耶律夫假面”的,哈哈哈!

珍姐开始只是打哈哈,后来发现老爷子认真起来的,无可奈何之下计谋来了。她呵呵一笑:“老爷子眼力就是好,我这小徒弟确实没话说。但,她才16岁呀,和您家贵公子年龄是不是差得有点多呀?”

哦,师傅金口一开,我那四年的好时光就转瞬化为泡影啦。更雷人的是两位大神下面的对话。

老爷子一脸慈祥:“不着急不着急,我那小儿子还要继续考研的,硕士学位拿下来这丫头也就成年了。”

师傅面不改色:“您这想法倒是没错,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您家小公子这么优秀,那学校的姑娘还不排成队呀?”

老爷子被夸的开心了:“倒是有不少姑娘喜欢他。但现在的女孩子,书读多了就有个性了,娶到家里不好养活呀。珍儿啊,我和你讲,女孩子有没有素养,和文凭其实没啥太大关系的。我家你阿姨大字不识几个,和我过了一辈子,有些事处理得我都得佩服。”

原来这老爷子对文化高的女生有偏见哪!不可思议的是他还经贸委退下来的?奇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对付呢,只见师傅越说越不像话:“老爷子,您的苦心珍儿明白。但说出来有点为难呀?”

瞧,师傅这就和老爷子卖起了关子。老爷子自然要接下话:“有啥为难的?说吧。”

师傅脸不红心不哆嗦:

“老爷子,不瞒您说,我儿子这两天从部队回来探亲了。来店里说是看我的,一进门就和这丫头瞧对眼了。

您说,我这当妈妈的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他,到了处对象的年纪总不能拦着呀?这不也是顾虑重重嘛,毕竟这丫头才16岁,怎么也要等他们过了20再说呀?”

老爷子倒实在:“哎呀,这好孩子人人都惦记,珍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喽。”

师姐们躲在一旁捡笑话,我在心里把个木鱼,放在珍姐头上敲了一万下。这两位大神你一言我一语的,没经本人同意就把我的终身大事给定啦?真是江湖套路深,会游泳的都未必能上岸哪。

送走了老爷子,珍姐又是打扮一番,出门办事去了。留下我们四人看家吧。

师姐们都是成手,师傅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大师姐负责女活,盘头、卷发、刀削、烫染各式造型。二师姐负责男活,背头、中分、不等式、板寸、毛寸等老中青通吃。三师姐负责带我刮脸、洗头、吹风、干洗加头部按摩。

下午两点钟,珍姐回来了。一进门就给我们发喜糖,说是她儿子给大家带回来的。天哪,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珍姐还向我抛了个媚眼:“丫头,还不亲自出门迎接一下你师哥?”我顿时无语,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虽然我对兵哥哥一向仰慕,但这位年龄与我差不多,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人家女孩喜欢的是学长级别,成熟稳重又超帅的。

站在门外瞧着,师哥正从珍姐的车上往下拿东西,大兜小兜很是夸张。我们礼貌地打了个照面,师姐们也都争先恐后的出来迎接。说实话,那还是我除了授课老师以外,见到的最能说话的人呢,真是领教了。

先是军人式的握手:“你好,这就是妈妈提起的小师妹吧?果然是聪明乖巧又漂亮!”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看着他一米八的身高却瘦得像根麻杆似的,细皮嫩肉的手上根本没长老茧。

心中开始狐疑他当的是什么兵嘛?完全颠覆我对军人崇高的想象。不过师姐们似乎很喜欢他的侃侃而谈。

部队被他说得整日就是喝酒抽烟,称兄道弟的。还说等从部队转业回来,就接管他老爸的加工厂。先小试牛刀一把,日后就将走向国际化。

我听着听着开始假想出一个所谓的部队来,里面全是初中以下文化,整日不学无术的吹牛士兵。夸夸夸其谈畅想着自己伟大的抱负。

那场面令我胆战心惊,开始担忧起祖国的未来。有一天,我们13亿人口会不会很快被俄罗斯这个军事强国控制呢?又或是被太平洋那一头的美国,投掷原子弹什么的?

他或许是在部队憋坏了,回到家来真是滔滔如水口若悬河。就连络绎不绝的顾客,也没能让他沉默一会,喝口水歇歇也行啊。

师姐们应该很喜欢这类看似博古通今的小帅哥,一直陪他话唠到下班时间。那军号一般嘹亮的笑声,在我耳畔全程的聒噪。我对他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嘴皮子工夫也是赞叹不已的。

我背包要回家了,他问珍姐能不能送我一程,还说路上坏人多。我条件反射的跳脚又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师哥。我出门过街走几步就到了。”

好在他只是喜欢神侃,并不是什么流氓,最后礼貌地把我送出门外。

好了,耳朵总算清静一会,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都不显得喧闹了。这位师哥让我发现,自己原来更中意沉默寡言的男生,帅不帅都是次要的。心里祈祷着他明天不要再来发屋了,好在师哥几日后就回部队去了。

比较难缠的还有百米之外,那座贵族学校的男同学。这也恰恰是珍姐的高明之处,她专门招聘年轻漂亮的女孩做学徒,每月发给几百元工资。随着手艺纯熟工资也相应增加,待出徒后愿意继续留下的,就月薪三千加提成了。

这样的经营手段真是绝了,令人佩服!漂亮的姑娘人人爱呀。这群小贵族也就十六七岁吧,对这间美发屋可是趋之若鹜。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屋中美人也。

他们经常三五成群的来,手夹香烟一身名牌。为了师姐们甜甜的一笑,不惜办理上千元的VIP年卡。每次套餐消费都要200元左右,他们支撑着美发屋1/3的收入来源。周末不回家的,还会堵在师姐们下班的必经路口,女孩爱潇洒男孩爱漂亮嘛。明知玩一玩不会有结果,还是像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的。

一次,有个小屁孩躺在洗头床上眯着眼睛,就像吐烟圈那样朝我吹口“仙气”。当时我实在没忍住就笑场了。然后我十指用力搓他头发,再拿水龙头最大压强的冲。他还一脸享受的强撑着,惹得三师姐好生心疼,连忙接过我手里的活。

小屁孩临走时对三师姐一脸的宠溺不舍,到了门口回头朝我坏笑:“这位姐姐,看过韩版电影《我的野蛮女友》吗?”不等我说什么,就一甩头发扮着酷相扬长而去了。再以后就与三师姐频频约会如胶似漆了。

还有那种招猫逗狗讨人嫌的顾客。有位洗浴中心的经理,一脸横肉络腮胡子,满嘴的黄色段子。他经常来刮脸,见我不说话,就问珍姐:“你这个新徒弟是聋哑人吗?”

珍姐一耸香肩:“NO,怎么了?”

他就自以为是的分析:“我这些天就没听过她说话,还有不管说什么笑话她都没有反应呢?”

珍姐一阵呵呵:“我这个徒弟呀,耳朵装了过滤器。该听的一句不漏,不该听的绝不入耳的。”

二师姐给他理完头发,轮到给他刮脸了。我心中暗喜,一定给这讨厌的家伙一点颜色。将椅背放倒,毛巾往他短粗的脖子上一围,再用力一掖。唰唰唰,肥皂沫涂了他半张脸。

然后我咔咔咔磨磨刀,学着屠夫的样子吹吹刀刃,故意挥舞着锋利的刮刀在他头上晃。他从闭目养神状态惊得睁大了“牛眼睛”,肥皂沫沾在嘴角又不便开口说话。见他这副模样,我心里笑得跟拨浪鼓似的,原来是个五大三粗的胆小鬼呀!

刮脸流程结束,他洗把脸接过我递的毛巾,居然破天荒的说了声:“谢谢!”要知道这么多天,在我面前都是螃蟹过街一脸神气的。

他用胖乎乎的蛤蟆手拢着稀疏的头发:“老板,你这小徒弟记仇啊?”

珍姐为了缓和气氛抛个媚眼给他:“嗯哼,很有个性吧,以后可要注意喽?”

不过还真的很有效。他照常来,对我的态度也收敛客气多了。说黄段子之前还顺便瞟我一眼,可能是看看我的反应吧?

最有趣的是,一位戴着高尔夫球帽的朝鲜男人,35岁左右,身高目测不超一米七,本事倒不小。半个月内来三次,每次都带不同的老婆。

这三位老婆都是花容月貌,娇滴滴水灵灵的。老婆们一套做头流程下来,都要五六张百元大钞,他都是非常慷慨从不啰嗦。

送走这位财神爷珍姐感慨道:“看看,咱们这都是光耍嘴皮子不敢动真格的。人家才是行动派,牛!”

大师姐修着指甲:“万年不变的铁律,男人有钱就学坏。结婚后,一定要把他们搜刮到一毛不剩,兜比脸干净才行!”

二师姐看不惯的口气:“这就是周瑜打黄盖,双方自愿的事。我就不信那些女人不知道他偷腥?”

三师姐年纪虽小脑洞却不小,小眼皮儿往上一挑:“嗨,人家是各得所需,大把的钞票到手了才不关心那么多呢!”

珍姐嗔怪:“咦,小小年纪可不能学这些歪风邪气。你和那个‘奶奶灰’的男生拉拉手可以,千万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哦?”

三师姐噘着小嘴:“知道啦,师傅。都什么年代了,兼职夜总会的领班也没改变你的老思想!”

二师姐不高兴了:“说什么呢?师傅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听师傅的不许胡闹。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咱们女孩子。”

大师姐打趣:“还是你二师姐说得对,你呀都没新来的小师妹机灵。以后多学着点,别男孩子给你买件衣服买个包包就找不到北喽?”

三师姐拍拍屁股准备下班了:“好了好了,我以后注意就是啦!”说完挎上小包一溜烟的飞走了。

珍姐看也不看一眼,转过身去摇摇头:“唉,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管喽!我教你们自力更生,她却偏偏痴心妄想走捷径,有钱人家的门槛那么好进啊?我们这行业在旧社会那叫下九流,现在也一样。

有条件的孩子都去读书了,没能力的家长才舍得让你们到我这来吃苦头。好歹出来是个手艺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记住,永远不要学做什么小三或是夜总会的小姐。

我就是希望你们聪明点多长本事,知道社会的阴暗面,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不是让你们随波逐流跟着堕落。真希望这孩子能像你们三个一样,就能听懂为师的话喽。”

师傅说的话我是理解的。在美发屋这段日子,经常会有粗俗的愣头青闯进来,寻找特殊服务。师傅和师姐都会严肃的告诉他们,这里是正规店面。还有人赖皮的问:“你们这窗户上不是贴着干洗加头部按摩吗?我会给小费的。”

师傅收起风花雪月换上僵尸假面,再右手做个咔嚓抹脖的动作:“是脖以上,看不明白吗?”看着他们灰溜溜的狼狈样儿,我们就忍不住给师傅拍手叫好。

珍姐开始扭动着腰肢,自带节奏的跳起狐步舞。然后叹口气开始发表见解:“你们瞧瞧,一看就是从哪个偏旮旯子,进城打工挣俩糟钱的。也不想想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一个个缩头缩脑,就跟毛坑里的老鼠一样四处乱窜,好的不学非要跟风做嫖客!就该把太监这套酷刑传承下去,专门用来对付这些只会下半身思考的渣滓!”

我们端坐一旁聆听她的慷慨激昂。

因为珍姐做夜总会领班的缘故,附近酒楼的小姐们也经常来做头发。有清纯可人的二八少女,也有风韵犹存的不惑阿姨;有肤白貌美明艳似水的,也有丰乳肥臀令人作呕的;有欢歌笑语呼朋引伴的,也有愁眉不展独来独往的。

珍姐说现在的小姐与从前的娼妓是同一种职业。她们就像店里的商品,有高中低档、名牌极品之分。

记得一日,飘来两位南方佳丽,冰肌似雪唇红齿白。真丝旗袍尽显华美的风情与古典的神韵。她们与珍姐礼貌的打招呼,很有名媛的味道。抽着细长的香烟,烟盒上印着“金陵十二钗”字样。

做好头发将她们送走后,师傅告诉我们这是夜总会新请来的台柱子,只坐台不出台。不过遇到帅气的金主也能领走。听说她们并非生活所迫,而是看破红尘游戏人生罢了。

还有一位“杨贵妃”我们也看走了眼,一直以为她是哪个饭店的老板娘,却原来也是出身风尘。年岁渐长愈发温婉端庄,被日本商人包养,就是传说中的“二奶”。

珍姐说这个行业出身的,能有几个像她这般好命?要知道“一入青楼终身为妓”的说法,就跟作奸犯科一样污点终身洗不掉的。一张白纸泼了墨,就永远都是黑的。

有点惨的还在后头呢。

有位面容憔悴的美人来找珍姐。进了店门就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又突然大笑起来,弄得我和师姐们毛骨悚然的。只有师傅非常淡定的拍拍她:“行了,想好今后的退路吗?”

那位美人轻启朱红,贝齿衔起一根香烟,珍姐亲自为她点上。云雾缭绕之间她跷起二郎腿晃着脚尖:“他妈的,老娘这些年挣的钱是一个子也剩不下了。病是一定要治了,不然后半辈子怎么办呢?以后换个地方,找个老实人嫁了,不再整天迷迷瞪瞪做梦啦。”

师傅说小姐的钱没有几个能攒下的,有的是为了家人被迫走上这条路,有的是纸醉金迷自我挥霍的。很显然刚才痛哭的美人是后者。

有时警察也会来到美发屋,通常他们都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当我为他们刮脸时就会胡思乱想,如果警察年纪轻轻就长了脂肪肚,那还能打击犯罪抓坏人吗?

但转念想想是自己无知了。现在都是高科技破案,哪里还用得着锻炼体能百米冲刺啊?又想起那些酒楼的小姐们,难道没有警察知道她们的存在吗?

然后就听珍姐说,有的警察家属就是开旅店养小姐的。但每一次扫黄大行动都没他家什么事儿。这可真是奇怪?想了很久我都没有想明白。

有一次因为神思恍惚,我把警察叔叔的脸刮出一道小口,还渗出血来。当时真是担心他会起身收拾我,不过见他洗洗脸照照镜子压根就没理会我的意思。

后来经历得多了才明白,大人物是不会因为小事情斤斤计较的。

每当趁着夕阳的余辉还没光顾前,我就匆匆忙忙的往家赶。那一刻,我总是禁不住望一眼那道路两侧,令我困惑迷茫的一座座酒楼。它们在我的思想中,披上了二战后日本作家笔下的阴郁和癫狂。

“天上仙女难寻,地上小姐成群”,这句话就像颓废的魔咒,隐藏在都市最繁华的角落。不知道哪一间里穿梭着醉生梦死堕落的灵魂?

也有让人感到欣慰记忆犹新的人,就是珍姐的一位铁杆粉丝。他四十岁左右,风度翩翩,堪称儒雅的典范。

用师傅的话来形容,见他一眼如沐春风,念念不忘。能做他的红颜知己,那真是三生有幸。

他每隔几日就会来,师傅便亲自上阵为他理发或洗头,连刮脸这等小活师傅也会一并代劳。他也特别知心,每次都会在柜面放上一张百元大钞,在我看来可以剪十次头发啦。

第一次见到我,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还是对着镜子里瞧,让我感觉不舒服。理发结束时他温和的问我:“听说你是这里刮脸功夫最好的徒弟,能否为我展示展示?”

师傅心领神会立刻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真是不爽,嘴上不说心里暗自怼他:“您这不是讽刺我嘛!这里最小的活就是刮脸,我不干难道还要师傅师姐们做呀?”

当椅背放倒时,他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瞧着我。我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场面,就礼貌的说:“请先生放心,闭目养神吧。我是绝对不会碰着您的。”

我的意思是不会伤着他,他却故意逗我:“你不碰我,怎么给我刮脸啊?”说完就呵呵的笑起来。看着他明明来发屋之前,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我就被气得满脸涨红,然后默不作声。

走走形式刮了一遍,他的面庞白皙光洁、轮廓分明、五官立挺,是位充满艺术气息的美男子。当我放下刮刀去提椅背时,竟然被转椅轮拌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急忙起身扶了一下我的肩膀。

待我站稳竟然不识好歹地,做了表示抗议的动作。我两只手迅速的抬起,郑重的理一理衣肩,表现得跟个贞洁烈女一般。现在想想都幼稚的可笑。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悠闲自得的向我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还是个孩子嘛。”

虽然很是沮丧,但我没再说什么。等我再低头看时,发现他修长的手指很美。但令人遗憾的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都已不见了。

他见我盯着发呆,便重新插回了裤兜里。又礼貌的询问:“没吓着你吧,丫头?”

我突然很难过的说了句:“对不起,先生。”

师傅已经递过来一条崭新的热毛巾,他点头谢过用左手熟练的净面。然后笑着看我:“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傻傻的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后师傅告诉我,他是一位出色的国画家,28岁就获得了全国美术界,最高奖项“齐白石奖”。曾经举办过多次画展,名噪一时。

他最后一部作品是七年前的《鲤鱼戏莲》图。观赏时,让人有素雅清幽,舒适宁静之感。看鱼儿潜游在清波碧荷间,就会使人陶醉于平静祥和的神奇境界里。此乃最高的精神享受,也起到了净化心灵的作用。

从传统意蕴上讲,这幅画作也有招财富贵,避灾纳福的寓意。

很不幸的是,这幅画创作完成后,女儿竟被查出败血症,仅八个月就离开了人世。安葬好女儿,他从墓地开车返家途中又遭遇车祸,妻子当场身亡,他在ICU重症监护室住了28天才转入特护病房。

从此画家再也没有动过画笔,在那次车祸中他失去了妻子,还有两根手指。

上天给了他绝世美颜与旷世奇才,却剥夺了他幸福美满的人生。

珍姐看了我好一会,才缓缓的说:“丫头你别紧张。其实,你刚来发屋时我就发现,你长得特别像他女儿,尤其这双眼睛。所以今后对他好一点,也算是一种宽慰吧?”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并且告诉自己,一定对他常常微笑,对他服务周到,总之要比其他顾客更好就是。

可惜我的美好计划,没能等到开学季就夭折了。当我可爱的母亲大人,走进美发屋的那一刻,就是宣布我的学徒生涯彻底结束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给画家洗头。母亲大人与一位阿姨有说有笑的走进来,我立刻将头转过去给她一个背影。

师傅迎上前去问好,师姐们依照惯例围着母亲各种VIP推荐。就听母亲说单位举办联谊活动,需要盘个发髻配演出服就可以的。

呼呼啦啦,母亲已经入座,画家提醒我已经冲了三遍热水有点凉了。我极不情愿的将毛巾,慢悠悠地敷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然后他便起身,坐在了与母亲临近的靠背椅上。

等了两分钟不见我过去,就打招呼:“丫头,该给我刮脸喽?”

他这一说话引起了母亲侧目,躲在镜子里的我只好捏着鼻子走过去。

画家看到了我的表情,有点担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不说话只是背对着母亲向他眨眼睛,他摇摇头表示没有理解。这时坐在一旁的母亲搭话了:“现在的女孩子能有什么事,就是养尊处优久了不舒服,出来蹦跶蹦跶心情就畅快啦!”

咦咦咦,不得了啦!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聚焦过来。看看这位端庄可人的大婶,怎么突然这么没礼貌?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掉了,反倒不紧张了。我清了清嗓子和画家开起了玩笑:

“啊,您有所不知。我呀,本是紫竹林里豢养的一只小妖。趁我家主人去天庭议事的空档,偷偷下界来人间体验体验生活。

今日观音大士云游至此,无意将小妖逮个正着。恐怕是很快就要现出原形,要被重新带回紫竹林继续修行去了。”

大家都云里雾里的看着我。画家正想坐起身来,被我按躺回椅子上:“就让小妖为您,做最后一次刮脸服务可好?”

画家点头笑了,然后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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