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昨天,我下班回家,几个邻居聚在一起闲谈。邻居大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脸上堆满了笑容,那一道道深陷下去犹如蛛网的皱纹,把岁月的痕迹都网在其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闲扯,生怕我脚步匆忙地离去,使她含于口中想对我说的话语,又只得生吞回去。待其他人走散,大妈低头避开与我的对视,看向她那因中风而偏瘫的右脚。嘴在喃喃地蠕动,声音压得很低。好在我离得近,能够听得清她说的话:“小韦,晚上我把门留住,你抽空过来给我把脚指甲剪一下好吗?我的脚痛死了。”

“不是刚剪过不久吗?”我快人快语。努力在脑中搜索上次给她剪脚指甲的日子,距今天好像没有多长时间。在我的记忆中,依然清晰地记得上次给她剪脚指甲的情形。就是在她今天坐的这个位置上,我俯身捧起她的脚,微肿的脚面上起了一层红疹子,像是生出的一片癣,我还以为是她洗脚时不慎烫伤的呢。因为每次为她修剪脚甲前,我都会让她事先用热水把脚多泡一会儿,那样老硬厚实的脚甲会稍稍软化,我剪的时候,也可少用点力气。另一层就是脚上的汗臭味也能淡化,这样我也能剪得从容些。

上次给她剪的时候,她的指甲已长得厚实硬挺。前段时间我每天躲在家里,码我的那些字,很少有时间跟邻居们闲谈,和大妈见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那天家中闷热异常,我心绪烦躁,就走出家门,想享受一下外面晚风轻佛的舒爽。大妈见了我,就央我给她剪脚甲。她怪不好意思地说脚已洗过,请我到她家里去给她剪。我贪恋门前舒爽的风,就让她到门口来,她坐高凳,我坐矮凳。一边乘凉,一边给她剪脚指甲。长时间没有修剪的脚指甲,就像一个个牢固的城堡,长得和肉紧贴在一起。又像穿山甲身上的壳,又硬又厚实。我拿着剪子,捧着那僵硬麻木的脚,有点无从下手的踌躇和犹疑。嘴中还在责怪大妈:“你女儿来看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她给你剪啊,长成这样,我可剪不动,出血了不能怪我哦。”大妈叹了一口气,神情陡然变得落寞。我于心难忍,不再说别的。专心于研究如何下手,完成这趟修甲任务。那次大妈的两个脚指被我剪得破了点皮,血渗出来。我的心“格登”抽动着,疼的感觉蔓延开去。十指痛连心,我嘴里忙不迭地叫着“不好,不好。”心中生出了歉意。大妈从口袋中掏出擦眼睛用的红霉素眼膏,对我说:“姑娘哎,没关系,淌点血没事,只要指甲剪掉,不勾住肉痛,我有办法对付这点破皮。你能给我剪就已是莫大的人情了。人老了,没用哎,连弯下来穿袜子都够不着。”大妈伸手揉了揉昏花混浊的眼睛,那似有泪珠无声滑落。声音中的苍凉,让我鼻子起了酸涩的感觉。我的思绪被触动,仿佛手中捧着的脚是母亲在时的那只脚。那时候,我也是这样陪在母亲的身边,为她摩梭时常发痒的脚后跟。如果母亲今天还在。。。。。。泪已经滑出我的眼眶,就把大妈当母亲吧。这样,我接过大妈手中的药膏,上到了破皮流血的地方。

“怎么才剪过又要剪了呢?你该到澡堂请专业修脚的师傅给你修剪。”上次的情形让我还留下印象。我给邻居大妈修剪脚甲已变成是约定俗成了。自从邻居大伯去世后,大妈就一个人独居,依靠左邻右舍的你帮一把,我捎一次地维持着。她的儿女们都在外面忙生计,无暇顾及于她。我原先没上班时,空闲时间相对较多,和大妈也处得比较好。经常听她们拉家常,给她们做顾问。她们也都对我亲如儿女。只要我有求,她们也会尽已所能,给我帮助。照理说,有机会回馈她们对我的情谊,我还是相当乐意的。可大妈的脚指甲,真的需要一次全面系统地修整了。大妈却舍不得花钱,她的儿女也没有过问,这算什么呀。就算我有诚心带大妈去,大妈也未必肯。由着我笨拙地剪出血,又慢慢结痂。唉,这世道。

这让我想到了早上上班时,办公室同事谈起自己家中八十多高龄的太婆,思想和行为都难以让年青人理解和接受。家人和太婆之间,除了供给她吃喝外,根本就无法与之沟通。太婆像个皮影人,整天自说自话,做出一些令家人哭笑不得的麻烦事。这样的活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这世道,那些正值妙龄花季的青年,不是得病就是意外丧失了生命;那些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的风华正茂的中年人,也被剥夺掉生的权利。而这些无用的垂暮老人,对社会他人已没有了任何价值,却依然康健,白白地消耗着资源。言下之意,世事就是如此不公正,不平等。上天的用意何在?

我们都惧怕老去,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年华似水流失,空留一张枯槁的躯壳存活得像一尊熟视无睹,僵直默然的雕像?这样想来,我们这些还没有出生就注定拥有残缺身躯的特殊的人,就更不该存活下来,平白地给社会增添负担和麻烦。人活着的意义何在呢?健康和高贵者就存活得有意义?残缺和卑微者就存活得没意义?初生的婴孩子,人们都对他们寄托以厚望,对他们笑脸相迎,愿意在他们的身上花费和消耗物力精力。年老色衰者已失去了希望,一步步走向死亡,就把他们当成是一种累赘,负担,弃之而后快。这是自然规律,还是人为传承?如果我没有父母亲人的呵护,或许命运之迹早就烟消云散,早就灰飞烟灭,怎会有这以后的诸多经历和境遇?人生的走向是不是同样有无限多种可能?

再想到我的父母和我的公婆,他们的人生经历与境遇完全不同,他们只得按照他们的人生轨迹走完他们各自的人生。他们都已离开了我们,除了他们的儿女,在缅怀他们的时候偶然会忆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又有多少人记住了他们?他们各在存活的意义在失去生命之后,似乎也是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生前的富贵贫贱,平淡辉煌,又有何区别?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骛地追求富贵,金钱,名利,地位,使尽手段,用尽计谋,都想着获得要大于付出才心甘,这又是何必呢?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和片断。人到底是受什么来支配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是付出能够使人愉悦,还是获得使人开心呢?安逸幸福,还是劳碌更幸福?。。。。。。贤人智者各持已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眼中的愚痴,在另一个人眼中却变成是蠢笨。你眼中的善念,在别人眼中或许就等同于傻!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培养?说不清,道不明。

看着大妈,我除了答应她的要求,别无选择。如果我可以做到而拒绝,我会感觉不舒服。晚上,我如约而去,为大妈修剪了她的脚甲。大妈告诉我,儿子回来过了,要接她过去同住,怕她一个人,什么时候睡死在家中,会把儿子媳妇的名声败坏掉。

大妈新买了本电话本,让我替她把旧电话号码抄上,说会想念我。问我会不会去看她?会不会想念她?我也没法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也不知道她此行是不是福气?我宁愿相信,凭大妈的智慧,一定会结交到新的朋友,邻居,过上新的生活。人生的种种境遇或许就是一个过程,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不同于别人的一世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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