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见过109410次日落
阳光落在藤椅上,暖暖的,鲭寒坐在床边,靴子跟太阳捉迷藏,圆桌、沙发、橱窗、吊兰……靴子定住了,像个鞋子一样。太阳落山了,黑夜那么可怕吗?是的。打开卷轴又添了一笔109410道杠,我看过109410次夕阳,却从未见过日出。
“鲭寒,该走了。”低沉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一字一句,不容拒绝。
“可以不去吗?”对黑夜司空见惯,还是有些害怕。
“咳……”爷爷没说话,胡子一翘一翘的,心也跟着咚咚跳。好吧,太不近人情了。拐角的灯笼还亮着,虽然我不情愿的那么明显,它依旧亮着。“爷爷,晚安”回应我的只有关门声。他讨厌我。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苍白的脸,裹紧斗篷,鞋尖也要藏好了。我,准确来说,是我们,是见不得人的,必须时刻隐在黑暗里,为来往孤独的人亮一盏灯。这是我们的工作,从生至死,没有例外。来的是个男子,比我高许多,可惜,看不清长相。静静地在前面带路,他一言不发的跟着,这是多年培养的默契,就像爷爷不说话,我知道他要干嘛一样。又是无聊的一夜,就这么走吧,等太阳升起,我睡我的觉,你去你的未来。切。
“你听不见吗?还是不会说话?”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存在,我的秘密是否安全。
灯笼暗了一下,被吓到了,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话,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一切归为平静,“刚刚他开口了吗?”我在心里问。一簇火苗儿窜了出来,哈,真的?竟然是真的!
“被我猜中了。你也别难过,人活着,背负的苦痛太多,能说出来的都不是秘密,心底的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年轻的声音里,藏着和爷爷一样大的心事,“我挺羡慕你的,两耳不闻俗人事,没有许多烦恼,要是我是你就好了。”脚步慢了下来。
“其实,我也有烦恼,喜欢太阳,可以无限接近,却始终到不了,一直在路上,没有一段是为自己走的。我若是你就好了!”可惜我不能说,这些话只有自己懂。
“啊!”突然,火光摇晃,夜色中,有双手扯掉了斗篷,抢走了灯笼,灭了,又亮了,只一瞬,我,不是我了。长发凌乱地散着,身形暴露在空气里。
夜,燃尽了。他静静地走在前面举着灯,我默默的跟着。头顶的影子越来越淡,慢慢的,消失了。无聊吗?不知道!太阳从海中央露出头来,群山也羞红了脸,海水是橘色的,沙滩是黄色的,原来,这就是日出,他不会后悔吧?我转过头,什么都没有。鸟儿掠过蓝天,留下一点白。
(二)以为离太阳越近,越幸福
沿着海岸走,朵朵的浪花打在脚上,痒痒的,还送来一枚贝壳,爷爷说要懂礼貌,别人送你东西要说谢谢。“谢、谢谢!”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真好,“谢谢你的贝壳~”用喊的,更容易听见吧!
“你吵到我了,小姑娘。”原来是条鱼。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继续。”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不时摆摆尾巴,真可爱。
“你要去哪儿?”鱼儿问,好像刚才问罪的不是它。
“我,我想去太阳哪里。”语气不自觉的降低,原来我也会心虚。
“咕嘟……你去哪儿?”一个泡泡浮出水面,啵儿的破了
“喏,哪里。”我站起来伸手指着太阳。那是我梦了几百年的地方。
“老龟也要去那边,”鱼儿转了转圈,“哎,你去哪?”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输了!“谢谢。”故意不看它疑惑的表情,匆匆离开了。
上帝很体贴,知道我时间不多,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去,顺利的找到了老龟。说是老龟,也没比我大多少,它说这样才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孩子能达到的高度就那一点,我不懂,也不重要。
“鱼儿说你要去太阳那边,可以带上我吗?不方便也没关系。”我问的小心翼翼,爷爷说,别人帮你是他善良,被拒绝也要心怀感激。还是很紧张,心砰砰乱跳。
“既然是小鱼儿说的,那行吧。不过,别捣乱啊。”正愁路上无聊呢。
“嗯,谢谢。”心里乐开了花,连忙答应,生怕它下一秒反悔。真不容易!一旦决定了远行,出发是一瞬的事。转眼,离海岸很远了。
“为什么要去太阳哪里,又不是夸父,不怕烤熟了,哈哈”老龟摆动着四肢,笑的爽朗,惊的飞虫嗡的逃走。
“呵呵”我不说话,也跟着笑。爷爷教我如何成为合格的引路人,却没告诉我如何与人交谈。也用不上,大家都习惯了沉默。为什么追太阳呢?大概是嫉妒靴子可以和阳光捉迷藏,而我不能;藤椅可以晒日光浴,我不能;来往的人因为秘密躲避阳光,而我没有,却始终活在黑暗里;我为别人举灯,没有光照亮我……
“其实,只要太阳升起,哪里都有光,海边就挺好,不灼人。”当你得到一些的时候,必定失去一些。我怕代价太大,你会后悔。
“不一样。”我一直觉得,靠近太阳的地方,肯定更幸福,“谢谢你,”老龟。
(三)你的眼睛太小,看不见星星
太阳的热情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老龟有厚厚的壳,长了几百年,也怕有个万一,小命不保。“再往前点就是太阳谷了,人间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你自己去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保重。”还没开始就预料到了结局,上一次去哪儿的人是夸父,唉,都是傻子。
“嗯,代我向鱼儿问好。”反正没人会记得我,就圆了这个梦吧,不知道爷爷...算了。
时间过得真快,黑夜又来临,太阳收敛了光,削减了热,温柔的抚摸着山石虫鸟,轻哄着万物入睡,静悄悄的。呼吸变得慢,和它们保持一致,在这里,打个喷嚏都是罪恶。海水晒了一天暖暖的,泡着很舒服,除了有些咸。成群结队的鱼从我身旁游过,不忘吐个泡泡,转个圈,或许眼里还有疑惑,可惜眼睛太小,看不见星星。我也跟着游,它们回家,我旅行。
好累,呼哧...呼哧...鱼儿别催我,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哦……
我做了个梦,梦里天朗气清,爷爷拆掉了玻璃窗,坐在藤椅上对我说,“鲭寒,来,到这儿玩。”一点一点的靠近,用手挡着眼睛,阳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恍惚中,爷爷笑了……
“嘿嘿,爷爷~”
“嗯,爷爷在。”变瘦了,黑了些,才几天不见。
“爷爷?”我揉揉眼睛,是真的,“爷爷,我刚做梦了,梦里我们在家里晒太阳。”迫不及待的分享快乐。
“是啊,你看,太阳出来了。”爷爷摸摸我的脑袋,抬头看着远方。
“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呢,”真美,拉着爷爷的衣袖,“我们,可以见光吗?”虽然不是第一次看日出,还是想确认一下。
“不要想太多。有爷爷在呢。”爷爷又笑了,从未有过的慈爱。
太阳慢慢的挪到了头顶,它不是我一个人的。“爷爷,我们回家吧!”不知道兰草还好吗?小灯笼有没有恨我?
“你先走吧,我想再看会儿,”从怀里掏出件斗篷,“穿上吧,以后要好好保管。”我照做了,不疑有他,可能这是我最配合的一次了。
“爷爷,怎么回事?快帮帮我!”斗篷突然飞了起来,以前不这样啊。
“乖,别回头,回家去吧,很抱歉,不能继续陪你了,我的鲭寒...”挥了挥手,斗篷消失了,带着小姑娘一起。回去好,家里安全。
(四)当时厌倦的,却是最珍贵的
“鲭寒,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了,别害怕,我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陪了你那么久,也该陪陪伊雅了,再不去,她会吃醋的。
你生来就与众不同,喜欢说话,爱笑,贪恋阳光,不像他们,从生到死,说不过几句话来,大家都习惯了。小时候,你可以玩,在家里我护着你,可你终究要长大,像我一样穿着斗篷,举着灯,不能说话,不能见人,这才是正常的。所以,很抱歉,私自结束了你的童年,原谅我,大家都是这么过得,或许有更好的方法,在未来,等着你发现。
那天晚上,你没回来,虽然穿着斗篷,也举着灯,但我知道他不是你,我假装不知道,希望你是安全的,如果在阳光下可以存活,我希望你快乐。事实并非如此,你每在阳光下多待一分钟,我的躯体就多透明一分,慢慢的,直至消亡。我们之间有诅咒,我活着,你就不会受伤,可我消失了呢?希望你健康,但我怕有万一。
所以,当你看到这信是,不要怨我,伤心、难过、或是生气,持续一分钟就好!你的未来还很长,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祝安好,我的鲭寒!”
太阳落山了,黑夜又来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拿起墙上的小灯笼,“爷爷,晚安!”回应我的只有关门声,还和以前一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脸,鞋子也藏在裙子里。来的是位妇人,安静的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路,无事。
愿你珍惜所有,不负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