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焕的爹是古龙的老粉丝了。
在那个武侠小说和TVB横行霸道的年代,风流倜傥的小李探花成了李老爹的人生目标,赵敏白衣白马的那回眸一笑,生生笑痴了李老爹一颗芳心。
所以李洵焕被叫做李洵焕了,新一代的李寻欢了。他虽然名叫李洵焕,却并没有小李探花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命。他没有考上探花郎的哥哥,也没有官拜尚书的父亲。他爷爷是街口糊糖人的,这份奇妙的职业让小时候的李洵焕倍感欢心,也是他向其他小孩炫耀的重要资本。这个时候的李爷爷和名满天下的老李探花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他们一样神通广大,你永远无法想象,冒着白烟颜色蜜似的糖水充泄在案板上被三下五除二切割成漂亮的凤凰是多么的神奇。
他爹是古龙的老粉丝了。古龙一直是不平淡的存在,他笔下的江湖似乎也因此充斥着别样的魅力。他开了一家拳馆,教一些不知什么来路的老拳法,TVB最辉煌的时代,也是他最风光的时候。门下弟子二三十人,在掉漆的老木门下齐齐抱拳喊一声师父,那一刻真正的李寻欢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那是书中的人物。而在那个古老破败的小院子里,他是唯一的武林盟主。
真是没有比这再风光的事了。
李洵焕是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孩子,尽管一出生就被老爹寄予厚望——骨骼清奇、身板结实想必是个练武的奇才。
李洵焕虽然是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孩子,但他的童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太阳还没升起就被他爹从床上拎起来扎马步。小小年纪的他毫无怨言。因为他爹说的,他生而不同,他爷爷是老李探花,虽然没有哥哥,但他爹是李探花,他命中注定要成为那个“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小李探花。
江湖已经落寞了。他爹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倚在屋门口这般感概。李洵焕懵懵懂懂,看着电线杆上的麻雀笑。江湖等着一个小李飞刀呐!他爹突然转过头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火光。
李洵焕哇的一声哭出来,他爹声音太大了,麻雀咻地一下,一只都不剩了。
他爹不过是做了一个关于江湖的美梦,而且似乎醒的比同样做过这些梦的人醒得更晚些。
到了快上学的日子,李洵焕在冲出重围重振江湖这条路上还没走几步,就被拦腰斩断了。
因为他娘实在是个顶厉害的人。
按照他爹的设想,李洵焕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他不会因为沉迷学习而没有经历青春的美好时光,他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他从小练武,飞檐走壁,拜在个顶厉害的师父门下,然后接手拳馆,重出江湖。
虽然那个顶厉害的师父还不知道身在何方,但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他早晚会出现的,书里头都是这么说的。
有个绝世高手命中注定出现在他儿子的生命里。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顶厉害的人出现地实在有点过早,早到从始至终都贯穿在他的生命里。
他娘就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厉害的人,尤其是厉害且长得漂亮的女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有话语权的。
他娘在家里一直是有绝对话语权的。
“小李探花”的身份从未来的翩翩公子武林高手,真正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孩子,每天穿着带肥皂味的白衬衫和红领巾上学去。
他爷爷每天早上把他放在自行车前的篮筐里,呲溜呲溜骑开了。李洵焕每天早上依旧是开心的,爷爷总是会给他糊一个糖人,有时是关二爷,有时是关云长。他爷爷不知道这两名字指的其实是同一个人,因为他的师父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他师父的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李洵焕曾吮着手指头,看着胡同巷口每一天的晨光。
他爹的梦终于还是醒了。
他一个人的奋斗挽不回TVB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
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的。
唯一值得些许欣慰的是,李洵焕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
他爹眼中的闪烁的光彩暗淡了,越来越长久地倚着院门口抽烟,烟雾飘飘缈缈,直直吹到夕阳上头。
他娘花也似的容貌暗淡了,每天对着窗子发呆,因为她突然间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男人了,又不高,又不帅,家里还一穷二白,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了很久,因为他眼睛里有光啊,傻傻地开拳馆,傻傻地做梦,看着她和拳馆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啊,真是藏都藏不住。
他娘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可谁都没有错。
他爷爷的糖人再也无法像儿时一样讨得他的欢心,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他平凡而普通,将来也极有可能平凡而普通的走完这一生。
这世上芸芸众生,有几个李寻欢那?
这世上千百万年,又有几个李寻欢?
他的父亲为之努力过,他被动地为此努力过。
他希望他能再聪明点,作文不要总是不及格;
他希望他能再勇敢一点,公交车上看见小偷从来都不敢说;
他希望他能再帅气一点,不要喝几口红酒就脸红;
他想要一个像阿飞那样侠肝义胆的朋友,不需要刻意装作合群却孤独地站在一旁。
他想要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份量,没有人接话总是很尴尬。
他微如鸿毛,他重于泰山。
世上没有人不敬佩李寻欢。
孙老先生说,少林寺纵有八百弟子,无数好手 ,却又有谁敢抢先出手?又有谁敢去接小李探花的第一刀?
心树喃喃道,义气当先,生死不计,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
阿飞说,说有些事你知道做了没有用,可还是非做不可。
李洵焕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红毛怪,除了他之外,又还有谁幻想着成为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