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散文之《女儿》

@陈镜

生女儿那年,我30岁。

时令不经意间到了仲秋,风里带着丝丝寒意,吹到人脸上有些冷。就在10年前一个飘着黄叶的晚上,街上静悄悄的,没有多少行人,我和媳妇带着老家母亲给孩子做的衣服,去了兰州的一家最好的医院。

晚上11点多,媳妇的大姐也来到了医院。有亲人在身边陪着,我和媳妇心里踏实了许多,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凌晨1点多,医院的大门关了,岳父在外边敲了一阵门,焦虑地恳求医生说:“大夫,姑娘在你这里生小孩,开开门吧?”医生很严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是医院的制度,你回去吧!”老人无可奈何,只好回家了。我知道,那个晚上岳父肯定是没有睡着觉的。

凌晨3点05分,伴随着一声婴儿揪心的啼哭,女儿降临到了人间。那个时刻,我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一种喜悦的心情油然而生:我要当父亲了。我想:再过30年后,女儿也会自己的孩子。一旦孩子生下来,做父母的就会把心操到老的。此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个任性的无拘无束的孩子。父亲,这个神圣的称呼,顿时使感觉到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的责任是多么的重大。

对于女儿的到来,我和媳妇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甚至说有些惊慌失措或措手不及。那时候,没有房子,也没有任何经济基础。

就在女儿出生前5个多月的一个晚上,媳妇和我躺在床上,老半天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后来,媳妇吞吞吐吐地给我说:“咱俩别要这个孩子了吧?!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让孩子来到世间,是我们的不是啊!”听到这些话,我也很难受,心里在默默地流血,经过激烈而复杂的内心深处的思想斗争,痛苦地向媳妇点点了头,表示我多么不忍心地同意了媳妇这个现在想起来是很荒唐的想法。那个晚上,我和媳妇没有睡着,默默流泪到天明。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鼻子酸酸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和媳妇饭也没有心思吃,不知道怎么走的,媳妇穿的还是拖鞋,竟然来到某医院的妇产科专家门诊。到了那个地方,照例是排队、挂号、等待。那个时刻,我感觉到时间停止了。我和媳妇的心突突直跳,我想孩子的肯定也在激烈地跳动。我们怀着愧疚的心情对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说:“孩子,爸爸妈妈对不住你了啊!你原谅我们吧!如果有下一辈子,你还做我们的孩子,好吗?”

手术室一阵阵刺鼻的气味传了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完成了一例手术,一个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结束了。这个时候,我流泪了,摸着媳妇的头发,说:“咱俩回家吧!”媳妇也哭了。一个要做人流的中年女人对媳妇说:“姑娘,是第一个孩子就留着!要个孩子不容易的。”医生则用的是职业化的语气,冷冷地对我和媳妇说:“回去考虑去,考虑好了再来!”我们哪有家可回啊!?

下午1点多时候,我和媳妇回到租住的所谓的“家”里。媳妇的大姐整个一早上没有找到我们,好像她预感到那天会要发生什么似的(也许是由于血缘而有的一种心电感应吧?),给远在乡下的岳母打电话把我们可能不要孩子的事情说了。老人很怪罪我和媳妇,生气地说:“孩子,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啊?”多么善良的老人,她可以原谅自己孩子的一切,哪怕是犯了“错误”的孩子。10年过去了,我还在深深地感激岳母,尽管她不认识字,但我知道,她是好人,是对我们恩重如山的好人。

女儿出生后,媳妇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我从内心里感谢上天,给了我们很心疼的一个女儿。几天前来医院的时候,还是两个人,而在几天后我们回“家”的时候,竟然成为三个人,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媳妇,还有女儿三个人就要相伴此生,要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也许我们前面的路坎坎坷坷,很艰难。我们三个人能够走到一起,不知道是修了多少年才修来的。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

后来,给女儿的名字事情,可忙坏了我这个“文化人”,因为“名正”才“严顺”。一天黄昏,我在地摊上买了一本取名的书。从此,翻阅那本“宝”书,成了我每天下班后的功课,就像十几年前的五六月备战考大学那样,孜孜不倦。这样一个月过去了,把那本书翻得像字典一样,书边都卷了,女儿的名字还是没有去出来。我暗暗地恨自己:“你咋就这样笨呢?连女儿的名字都去不出来,还当什么爸爸啊?赶快靠边站去!”父母的心啊,全在儿女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花这么大的心思给女儿取个好名字,不就图个女儿这一辈子能够和顺、平安嘛!

有一天,媳妇神秘地对我说:“你看,女儿的眼睛像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女儿眼睛长得真像我的父亲。女儿的身上流着我的血液,而我的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液,怎能不像呢?这就叫“血浓于水”。在我们的身上,显现的是我们祖先的影子啊!

说老实话,女儿的长相取了我和媳妇的优点,长得比我们俩谁都好看。几年前,不止一次,媳妇抱着女儿,陌生的人甚至是熟人都会问一个相同的问题:“这是你的女儿吗?”弄得我和媳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我们也有时候和女儿,开玩笑说:“女儿,你是爸爸妈妈从乡下抱养的。”不料女儿不中计,干脆就不相信我和媳妇编的谎言,偏着脑袋撅着小嘴说:“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在我的记忆中,性格很温和的我,也打过女儿一次。那是女儿还不到两岁时的一个晚上,媳妇去看从遥远的新疆来的舅舅,10点多还没有回来。女儿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想妈妈了,一个劲儿地哭。我怎么哄也没有明显的效果,就在女儿小屁股上用力地打了几个巴掌。女儿哭得更厉害了,哭的同时还使劲地跳。媳妇回来后,看见女儿屁股上的红手印,一脸的不高兴。其实,那时我已经很后悔了。女儿和我相比,是弱者,我怎么能够欺侮弱者呢?再说,你虽然是爸爸,但你又什么资格打女儿呢?难道上天给你派来女儿就是让你打的吗?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竟然那么狠心。好多年过去了,当我提起这件事情时,女儿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的冲动,并为自己“以强欺弱”的行为而感到悔恨、痛心。

女儿的头发是卷卷的,好多人都说她像个新疆维吾尔族的姑娘,她的小朋友也把她叫作“小狮子”。对于这个称呼,她很不喜欢,从她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有一次,女儿冷不丁地对媳妇说:“妈妈,我要到理发店把我的头发拉直!”站在旁边我哈哈大笑,心想:“这小家伙怎么还知道这些门道呢?”女儿管的事情可多了,一件事情就是不允许媳妇烫发,她威胁说:“妈妈,你要是烫了头发,我就不叫你妈妈,叫阿姨!”在女儿的严管下,多少年来,媳妇竟没有敢去烫头发。在这一点,我和女儿是一条心,中国人嘛,为什么硬要把头发烫得卷卷,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只内蒙古的大绵羊。

我刮胡子的时候,女儿在身边静静地看。让我吃惊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我刮胡子的样子,竟然和我一模一样,滑稽而好笑。女儿是不知道男人脸上的毛发叫胡子,她以为也是叫头发呢!我吻她的时候,她总是躲得远远的,一边逃跑,一边大声喊叫:“爸爸,扎!扎!”一次,媳妇把女儿领到她的单位,女儿居然对媳妇的同事说:“叔叔,我爸爸脸上的头发真扎!”媳妇同事也会开玩笑,说:“你妈妈肯定喜欢你爸爸脸上的头发扎呢!”媳妇听到这样的玩笑,脸上烧烧的,羞得低下了头。

女儿有个愿望,就是想要只宠物小狗,为了达到目的,费尽了脑筋。媳妇有一天收到了女儿的一封信。信中说:“妈妈,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但我还是说出来,我想要一只宠物小狗!”我就问女儿:“你知道小狗有哪些作用吗?”她不假思索地说:“看家守院,帮猎人追小兔子,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就是逗主人玩!”

我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女儿要宠物小狗是要向我和媳妇表明:她长大了,要成为小小的主人。

在我和媳妇的眼里,女儿永远是长不大的,不管她将来走得多远,也不管她将来走到了哪里,她都是我们一生一世的牵挂。

                      (2008年2月28日—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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