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岭南,老天爷竟然大发脾气,暴雨一通猛砸,砸痛了灯都小镇的神经,以此警告偷排废弃物造成管网堵塞的人们。
老蔡的小工厂属于家庭作坊类型,连家人在内合共六七个人,七八百平米厂房,十几把螺丝刀,几张装配台面,敲敲打打,拼拼凑凑,组成一个小型的灯饰厂。
老蔡是六年前到的灯都,起先在妹夫厂子里帮工,几年功夫,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妹夫发了,房子买了几套,好车买了一台又一台。
之前的老蔡是一名小学民办教师,转公办无望后,携妻别子跑来了广东。
妹妹妹夫什么水平他一清二楚,念了个初中,但胆大,跟乡邻跑到广东,折腾了不少名堂,最后一头扎进古镇,短短几年时间风生水起了。
老蔡是个有心人,跟着妹夫东奔西跑看出了门道。眼见妹妹妹夫三天两头往人家门市跑,假扮客商假模假样看灯,实则是处心积虑的偷版,偷得样板后依葫芦画瓢照着做,什么好卖卖什么。三无产品,竟也大卖特卖
妹妹妹夫不懂营销,人家卖200,他卖190,人家降到180,他杀价到170,以价格战抢夺客户。价格一再下降,质量自然是越来越差,没了底限。老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出言相阻,妹夫一口否决。
当年年底,妹夫在距离老门面五六百米远的地方另租了一间门市,改头换面,另起炉灶,之前的售后一股脑甩手不管了。
妹夫的这招金蝉脱壳之计把老蔡看得心惊肉跳。
打工的第四个年头,老蔡终于下定决心脱离妹夫单干。
从内心上讲,老蔡非常反感妹夫的所作所为,有违良心,有悖商业道德,他决意守信经营,品质至上。妹夫笑话他小题大作,小心得不偿失。
老蔡依然决然地将门市选在了时代广场背后的外贸街,这里地处灯饰商圈,业态成熟,外商云集,品质和口碑有别于古镇车站范畴。
灯都曾有人概括地划分过,古镇车站至供电公司一带,基本以杀价为主的低端货;供电公司到温州街一带,品质相对有提升;星光联盟及华艺广场等卖场则集合了实力灯饰大户。高中低端客户,对应上述区域自行分流。
老蔡投身灯饰业头一年,内销外销十分红火,赚了个眉开眼笑。
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形势直转直下,头年的利润吐个一毛不剩。
2018年到2019年,一年比一年难做,老蔡焦头烂额,折进去七八十万亏空。
2020年疫情爆发,老蔡架不起连年折腾,工厂陷入奄奄一息中
前几天好不容易接的几万块钱订单,节骨眼上,小货车坏了。客户催货电话一天轰炸数轮,电话里杨言,不能及时发货就取消定单了。面对客户的催促,老蔡只能冒雨出门,叫货拉拉东一家西一家组织配件了。
风疾雨猛,雨水越积越多,街道上形成了河流一般的波澜壮阔,积水漫过大门口第一级台阶,直逼门阶而来。
一个礼拜前,老蔡重感冒,久不见好转,午饭后找着感冒药准备服药,甫发现整板的药丸被老鼠给祸害了。不仅如此,数张物流公司代收代付凭证也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走出车间时,老蔡窝火地踢了一脚铁门,以此泄愤内心的愤怒。
突话实说,老蔡对未来一片迷茫了,同时面临着弹尽粮绝。年初以来,好不容易挺过疫情,资金一点点枯竭,从不办信用卡的他,不得不同时申请了数张信用卡,学着妹夫的办法透支,几张卡倒来倒去,苦苦挣扎。年底前市场若无触底反弹,自己则深陷泥潭,回天无力了,后果不堪设想。设想
妹妹妹夫循着住年的套路,故伎重演,今年九月终于尝到了恶果,退货堆积如山,材料供应商逼债,一夜之间倒闭跑路了。
老蔡披上雨衣戚戚然出门,眼前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出门左拐,淌过四五十米长的积水路段,前行二三百米拐到大街上,不远处乘公交车前往配件市场釆购配件。若涉水前行,低洼处水深不明,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另一条路则是出门右拐,直行七八百米,拐上大道,再回走1.5公里到达公交站,费时费力。
老蔡权衡了一下,甩了把清鼻涕,选择了淌水前行。弓腰冲进大雨中的一瞬间,雨水毫不客气地泼了个劈头盖脸。
老蔡坚持向前探行了三五米,目光被邻居门前的一窝老鼠给惊到了。定睛看去,这窝老鼠大大小小七八只,浑身湿漉漉地困在一方台阶处,前后大水包围,根本无处可逃。老鼠惊恐地望着缓缓逼近的人类,吱吱直叫
老蔡想到被老鼠咬坏的药丸还有凭据,恨由心生,左顾右盼寻找砖头,决心一锅端了,以绝后患。
几只老鼠见势不妙,不要命的逃窜,转眼间狂风骤雨中不见了踪影。剩下的二三只不逃了,围在一只肚子鼓胀的母鼠周围,与人类对望,少了先前的恐慌。
老蔡挥舞手势试探了几下,几只护花老鼠一动不动,视死如归地守护着身后的母鼠。老蔡犹豫了两分钟,毅然决然捞起一根飘浮在水面上的木棍,挥向了鼠群。
几只老鼠被砸中,四肢朝天抽搐着。母鼠失去了保护,一脸绝望地望着人类,等待着屠杀。
母鼠个头不小,看样子要生了,人与老鼠居高临下的对视着。
不远处一声惊雷,人和鼠惊恐万分地收缩了身体。
人类面前,这只老鼠随时毙命,生命微不足道;换个角度,老蔡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宿命。人类面对大自然,面对厄运的时候,不是同样地遭受着屠宰吗?不是同样的不堪一击吗?人与动物,都是小小的个体,殊途同归,命运一体!
老蔡忽然间收敛了杀气。
母鼠支起上身,前掌交叉,向人类连续做出叩首动作,老蔡被惊到了,片刻后,恻隐之心顿起。
落难的母鼠落入老蔡手掌心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异常的柔和了。老鼠温顺地趴在掌心里,发抖的身体慢慢安静了下来。
老蔡继续向深水区进发。暴风雨不为所动,依然肆虐地狂叫着,呈现出狰狞的面孔。
前行十余米的时候,母鼠开始不安地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同时急促地叫唤起来,试图挣扎着想要挣脱老蔡的束缚。
老蔡恼了,松手,母鼠嗖的一下冲进滂沱如注的大水中。母鼠拼命地游向相反的方向,游到二十米处,体力不支,挣扎着沉入水底。
老蔡冲了过去,命悬一线的母鼠重返掌心,大肚子一缩一鼓着,显然是精疲力尽了。
老蔡重新考量了一下,决定舍近求远,放弃涉水前行的冒险想法。他慢慢退回到安全地带,找处隐敝处放下了母鼠。母鼠恢复体力后,抖净身上的雨水,再一次立起前叉,向老蔡行了个俯体投地的大礼,尔后消失在拐角处。
晚些时分,老蔡拉上配件回到小工厂时已经是下午的五点,暴雨已经停了,积水排放得差不多了,低洼处露出了原貌。
街面上围了一群人在议论着什么。
老蔡走近前打听,原来半小时前,一名青年男子涉水途经此处,一脚踩到路沿的下水道盖板,盖板一分为二,行人差点被水流吸入下水道,幸得同伴用力拉住,方幸免于难,人受了轻伤,送去了医院。
老蔡仔细丈量了一下断毁盖板的距离,后退一步,正是先前老鼠挣脱的地方。
老蔡一脸煞白地呆立在原地
街道的一边,惊魂未定的老蔡发现了一窝老鼠陈尸路沿,走近前,大的是母鼠,其余的则是一窝刚刚出生的幼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