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在新加坡,Wes在纽约。快整点的时候,收到来自他的消息,「新年快乐,婷婷!」
「新年快乐,Wes!」
隔了10分钟,又收到Wes的消息,
「我问你,2016年你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我被他这么一问打了个激灵,好多画面从胃里涌上来却一帧一帧卡在了喉咙口,不自禁得咳嗽起来。再一抬头的时候过了整点,当无数条「新年快乐」消息涌进手机,我又忽然之间好了这伤风。
2016最有意义的事情大概是机缘巧合学习到了快乐的反面 — 痛苦是什么。
10月份的时候,我回到巴厘岛的长谷继续冲浪,练瑜伽,与陌生人吹牛逼。那天练完瑜伽,瑜伽老师Joyti让我们留一会,她说今晚会做一个小讲座,主题是瑜伽经里面的「The Five Kleshes」,中文翻译过来叫做「痛苦的五大根源」
Asmita|自我
受制于人,正好这个人是自己。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由本我,自我,超我三个概念构成。婴儿时期的生命只有本我,由天性需求控制着一切喜怒哀乐。当某一天小朋友对着镜子看自己,开始疑惑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便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有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开始这段人类才有的自我探寻。而这是人的一生中 最漫长又最痛苦的阶段,我们需要经历「我是谁」的困惑,我们需要解决「我能做什么」和「我想做什么」之间的矛盾。这个时候的我们,更多的是受制于历史、受制于社会、受制于周围的环境。在肉体上我们承受着本我和自我矛盾的折磨,在精神上我们随波逐流,直到某一天我们发现「超我」,一种泛道德,伦理角度的我,被至善原则支配,指导自我,限制本我,是其二者摩擦中的和谐状态,一如儒教里的「随心所欲不逾矩」,老子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2016年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关于自我,
「 婷婷,你是做什么的?」
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问题也发生在这一年,Pocket来上海出差,早上6点推开我家门,蹑手蹑脚爬上床,我在被惊醒后又快要失去意识间听到她问我,
「婷婷,你的超能力是什么呀?」
Raga|贪恋
得不到,已失去。
我的冲浪教练Suny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中活得最轻盈也最富足的那一个,他没怎么读过书,从来没出过国没坐过飞机,4块冲浪板,一辆小车,还有他那顶无数次被浪打走又找回来的棒球帽,这些便是他从11岁至今31年来的所有生命。Suny不仅教我学会了冲浪,我更享受和他之间的对话,最稀松平常的你问我答,却总在不经意间,他便浑然天成得把我本该蹉跎了光阴后顿悟的道理都讲完了。
「Suny你今天好吗?」
「好啊,今天很完美。」
「Suny, 你是第一个用完美来和我形容生活的人」
「婷婷,我有好多学生被浪冲走以后就没有力气爬回来,像个布丁,还好你不是个布丁。
你要是能坐在这块板上闭上眼睛等浪,四平八稳,哪都不偏,浪不来都很刺激。」
「Suny, 你为什么冲浪老是要戴着这烦人的帽子」
「我在沙滩上捡的,要真掉了,就还给后面再捡到它的人吧」
「Suny如果有一天你要是不能冲浪的话,你会做什么?」
「我可能帮别人组装摩托车吧,我最近也在建一个小房子,就离你住的地方不远,我可能会用这个小房子来卖摩托车和零件,这是一个男人的生意,you know? 」
Svesa|反感
没人喜欢负面情绪。
夏天某日,嘿店有个项目推动过半,我打完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电话后一屁股摔回椅子,满肚子牢骚,向合伙人李博抱怨电话对面那个得寸进尺又咄咄逼人的合作公司负责人。
「我最不喜欢没有礼貌的人了,实在烦人还要忍她两星期。」
在和我一起同仇敌忾了两毛钱以后,李博突然凑过来说,
「我妈总和我说,你可以不去主动喜欢谁,但也尽可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因为最不愿意走的路,到头来很有可能要走三遍 ;最讨厌的人却总有机会狭路相逢。」
Abhinivesah|对死亡的恐惧
不愿接受的结局。
我的人生最接近死亡,从而对生命充满敬畏的时刻便发生在这个讲座的前一周。
那几天我在印度洋里学习曾被福布斯杂志称为世界上第二危险的运动 — 自由潜水。
不带任何装备也没有氧气瓶,憋一口气,靠着一根绳子作生命线一米一米下沉,每多10米,潜水员的肺就会被缩小得只有之前的一半大最后瘪成一个拳头,血液里氧气越来越少,仅在心脏与大脑两处缓慢移动。上升的时候更是凶险, 如果不能稳定控制速度,肺太快扩张到原有大小,血液会迅速离开大脑回流四肢,最容易发生脑缺氧,导致昏厥。
而我,泡在晃眼的大海里整整两天,没有重力,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也始终没能通过1级自由潜水员所有考试项目。至今记得最后一次尝试下潜,倒立踢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扶绳,深不见底的大海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一丝一毫抽去我胸腔里仅存的最后一口氧气,越来越重的水压铺面而来最终汇入我的耳朵,感觉再下潜几厘米耳膜就要穿孔了,一分多钟过后,胸腔因为缺氧开始上下起伏自行模仿呼吸频率,理论上这时候还剩下一半的安全时间,我却因为窒息感到害怕从而再一次选择了放弃。
这是一场令我很难过的失败,还败北于我如鱼得水的大海。回来讲给Jan听。Jan却扑哧一笑,唏嘘不已,
「哎呀,学费白缴了!不过换句话说,一个人是有局限的,有些事情就是无力,接受也是一种美德。只要你还是你,始终有着这颗披荆斩棘青鸟一般的好奇心,再飞出去,换个方向不就好了。」
Avidaya|无知
流逝的不是时间,是我们。
年末的时候受邀利程坊参加一场为期两天的工作坊,主题叫Hack the Future /破解未来, 和70位来自世界各国不同领域的怪咖们一起烧脑两天到头发倒立,被放出来后约了Tom喝酒,不料「未来」这个宇宙话题又被整晚安可回响,临走时Tom说,
「当人类全面进入严肃AI时代的时候,一切有重复性重机械力的工作都会被机器替代,10%有高度创造力的人会适者生存,留下90%的傻瓜,政府会发他们统一的工资,却又怕他们得知自己被世界这台永动机淘汰,自我价值无法得到肯定而发疯或搞破坏,最后结果一定是长期被注射药物来做镇定管理。」
「更可悲的是,根本不需要机器人的竞争,已经有大多数人眼神空洞思想混沌,已经有糖衣炮弹的操纵,已经有若无其事的总统。」我又不由自主跟了一句。
瑜伽经里说,无知才是人类最大的痛苦,无知是种下其他四种痛苦的因,他们是果。其实人啊,活着,可以快乐,可以悲伤,可以恐惧,可以自负,却唯独不可以没有意识,任情绪随波逐流,也许某日触礁,也许藏着暗涌,也许兜兜转转,很容易就这么惶惶一生困于一扇旋转门。
2016这一年,一路上捡到了不少令人费解的石头,在与朋友们对话的寥寥数语中落地开花成了道理。瑜伽老师Joyti在讲座的最后说,如何令意识更敏锐,态度更通透:
冥想,闭上眼睛,观察呼吸,思想是头顶上的云,经停飘散,不被带走也不带走。
内观,静坐十日,不言不语,观察如此本然,身心不断变化,体验无常的实相,终究可以达到解脱。
又或者,又懵逼的时候,让朋友冲自己大喊一声:
XX, WAKE THE FXXK UP!
文字来自 tingting | 上海 | 嘿名单发起人 | 潜水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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