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今晚不想睡覺

人總得做錯點什麼。廢話。

室友的鼾聲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一片黑暗中錄下姑爹的鼾聲的事。


手機屏幕是唯一的光源,不一會也就黯淡熄滅了,黑暗像鼾聲湧來,淹沒他的七歲。

他保持著舉起手機的姿勢,雙腳岔開,站在主臥與走廊之間的門口,一動不動,凝固在大人的睡眠里。

姑爹是個怪人。肚皮大大,偏混血的五官,隨口又刻意的玩笑——是個怪人——他又對自己重複了一遍,是個怪人。

他曾在書房看見過姑爹的小提琴和姑媽說起丈夫時的驕傲。

怪人。

到現在他也這樣覺得。甚至有點害怕他,但恐懼感隨著時間逐漸削弱直到現在。

不過是一位好久不見的故人。

父親那邊的人。

而他已經沒有了父親。

他被拋下了。


他想起姑爹厚厚的筆記本電腦上總會搭著的一塊真絲方巾。二十一世紀初。黑底紅花黃蕊的無限複製粘貼。

這張薄薄的絲巾一直讓他覺得方巾下的空間是尊貴的,不染一塵的,深不可測的。

幺爸那時也有一台電腦,不過是傻傻的大頭。

他又想起了幺爸,對了,這是個高高瘦瘦的腦力型男子。有一個美麗且無知的妻子。

父親那邊的人。


......

他覺得眼睛有點酸澀,不如睡覺吧,他想,有點欣喜。

肉體疲乏而靈魂亢奮。


那時候錄的音還在嗎?

姑爹和姑媽的主臥有股奢侈的樟腦丸味,後來他曾在一家書店的書架上聞到這個味道。

主臥中間的鋼架床上是厚厚的席夢思。

席夢思。一個精瘦外國老頭的臉一閃而過。


他的下舖這兩天不停地放屁。

他快被臭死了,不,這味道太噁心了,最有可能的死法是在睡夢中被嗆到氣管中的嘔吐物窒息休克。

他又聞到了那股氣味,在他入睡前的又一次。

他很煩,但無從下手。

就像不能阻止下舖的兄弟以拆床為目的的翻身行為。


他睡眠確實存在問題。且神經脆弱暴躁。

十分奇怪的是,他總是可以忍而偽裝。

這件事可能使他更生氣。但沒人知道。


鼾聲停止了嗎?

他帶著耳塞,無從知曉。

德國製造,並且這是他用的第二盒耳塞,一盒有十個,五副。

現在還剩三個。柔軟緻密。


突然的,他失去自主意識。

他在惱怒中睡著了。

在鼾聲洶湧,屁臭猖狂,床震如塌時。


他會做夢嗎?

他應該做什麼樣的夢呢?

他今晚不想睡覺,但是他還是願意每天都說,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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