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刺身与海盗船


日本刺身与海盗船_第1张图片
图片来自tumblr

"你就是那个铃晓啊”

“你好,我就是那个David。你就是那个铃晓吧!”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难掩拘谨。所谓的“那个”,是指前些天在交友app上的那些私聊。

这次见面不过是这个城市中千万孤独灵魂碰撞的其中之一。从宏观角度来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太多男男女女在app上因为第一眼看中了头像照片而引发私下聊天,从线上再约到线下见面,过程中的落差足以击溃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吃完饭、看完电影、聊完天、喝完酒之后,这些男男女女如北冰洋迁徙的鱼群,鱼贯而入至各大交通枢纽。

“你好啊!”虽然对这次见面不抱什么希望,但可以缓解一下铃晓对阿迪的思念,同时又可以免费吃一顿饭,何乐而不为。

菜上齐以后,没话可说的时候便可以慢慢吃饭,或是喝面前的那杯水。没什么可聊的,加上彼此对对方照片和真人差别都有些惊愕,因此,吃完饭礼貌的收场才是较为正确的选择。

“那我就不送你了。”走前中年男子客套地说。

“嗯嗯,没事的,我家就在这附近。” 铃晓急着走,但仍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一直等阿迪的消息。回到家也快10点了,大约在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发来了信息:最近挺忙的,不过她们已经回老家了,你要不要到我家来住几天?

“她们”心照不宣地指他老婆和他刚满三个月的小孩。

当初是怎么认识阿迪的?铃晓有些恍惚。


“全身阿迪达斯的男人”

有天玲晓加班到9点,刚到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楼道的灯光昏暗,无法看清楚男人的脸。她应激反应般地叫:“你是谁?”

男人因为太过专注地等在门口,被一声呵斥吓了一跳,讲话也结结巴巴:“我是来找佳佳吃夜宵去的,但一直给她电话也没人接,门铃按了很久也没反应。”

“哦哦,我们的门铃早坏啦,你要这样拍门里面的人才听得到!”玲晓一个箭步上前就一阵猛拍门,果然不出一分钟,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有人来门的声音,“来嘞来嘞!吵死嘞!”

一开门,佳佳先是看到了玲晓,再把目光移到了男人身上,一脸不耐烦:“你来干嘛!”

“我来带你去吃夜宵的呀!”

“不去不去,老娘现在在减肥!要么让玲晓陪你去好嘞,她最喜欢吃了!”

话音尴尬地落在了玲晓的身上,玲晓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鼓起的腹部。然而食欲在短短几毫秒之间战胜了理智,她发挥自己是狮子座自来熟的优势:“好啊,那我和你去好了!”

男子一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这个胖乎乎,但面相单纯的女子,只好自找台阶:“好,那我们一起去吃咯!你要想来可以晚点加入我们的呀!”

于是他们两个陌生人默默地下了楼,在道路灯光的照射下,玲晓才发现那个男人全身穿着阿迪达斯的运动装。

于是她给他起了一个外号,阿迪。


“河马进食”

“你问我为什么不和阿迪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他!而且他是有老婆的人诶!我干嘛要和这种人在一起!”玲晓从佳佳口中了解到了更多关于阿迪的细节。

“不过他人还是蛮好的,经常请我去吃饭,送我小礼物什么的。不过你懂的,男人嘛,就是这些路数。”

玲晓点点头,心虚地想自己其实并没有遇到过太多主动且热烈追求她的男人。

“下次他请我吃饭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好嘞,反正是他请客。”佳佳说完就回自己屋了,留下玲晓一个人呆呆地在客厅里。

她也不知道为何每次和同性聊天时,遇到强势的对手总是回不了话。但在异性面前又总是逞强似的表现得非常强势,很容易与对方顶嘴。

之后,他们三个人吃饭的次数多了起来,不过随着佳佳交往到了新男友,三人聚餐逐渐成了两人饭局。

聊天过程中,阿迪和玲晓发现对方也爱跑马拉松,平时都喜欢在小区里夜跑,而两个人家的距离也很近,于是约了若有空就一起去跑步。

以及,阿迪喜欢上了铃晓吃饭的样子,从她身上总能收获一种从别的女人身上无法获得的满足感。她完全不挑食,面对喜欢的食物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没有淑女的包袱,总是狼吞虎咽下一切在她眼前的食物。她对食物的热情给人一种奇妙的正能量。“好吃吧?好吃的话下次再带你来吃!”阿迪每次都笑着对玲晓说,如爱抚一只小动物般。

她像河马进食般,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夹起、咀嚼、吞咽、打嗝,使吃饭的整个过程变得真实无比。

怀揣着猎奇的心态,像在观察实验对象般的,阿迪看着铃晓吃饭的样子不知不觉入了神。

逐渐,玲晓对阿迪的了解也多了起来,比如知道他有一份很清闲的工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炒股;他的婆家非常有钱,家里的房和车都是婆家出钱买的;老婆是学心理学的,对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能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数年来,他出轨不断,但他老婆似乎从来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照她的说法,他不过是因为童年太缺乏母爱而需要在各种女人身上找到安慰和补偿。

自从他们有小孩以来,他老婆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小孩的身上,也会时不时地带小孩回娘家休养,于是阿迪开始邀请玲晓去他家坐坐。

当然,从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到床上的缠绵悱恻,用了不到一支广告的时间。

因为长期健身,他的身材算是不错,而她则像抱着一尊沙子塑像般享受每分每秒的感觉,虽然她时刻感到,抱得越紧,沙子从她指缝中流逝的速度越快。

她有点喜欢上他了,而他明确表示对她没什么感觉,关系最多算是炮友。


“三线小城市来的女人”

从三线小城市的家乡H市来到上海以后,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虽然公司很小,她的上级还总找她麻烦,但总算工资接近一万,虽然永远满不了她的购物欲,每天都是卡债催着她上班别迟到;有一些外国朋友,虽然交流得不是很流畅,但依然可以在听完对方讲话之后假装会心地放声大笑;自从与上任男友分手以后,就再也没有稳定的恋情,不过炮友情人不断;跟着潮流开始健身和跑马拉松,加入了数个健身群,认识了很多不错的朋友;和一个室友合租一套房子,虽然离公司远,在老小区,但性价比高;养了一只流浪猫,在无数个通宵工作,生病发烧起不了床,失恋哭得没有力气的时候,这只猫给了她极大的安慰,远过她的父母给她的。

当玲晓朋友们的朋友圈逐渐开始晒娃的时候,她想象自己一直留在H市的场景: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早早生了孩子,当家庭主妇,每天往返于菜场和小姐妹的家常之间。

她庆幸自己来了上海,庆幸自己对人生还有一定的掌控权。再说了,她老家可没上海那么多美食。各国餐厅,各色料理,各类饮食男女。这些都是她一直向往着的。

食物能带给我们的慰藉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每当她工作出错被上级骂,或者发现暧昧对象对她根本没兴趣,又或者坐地铁时手机被偷(且是数次)而工作人员对她的焦急爱理不理的时候,她只想回家痛哭一场,再大吃一顿。如今,整个流程已经简化成只有大吃一顿了。无论是喷香辛辣的咖喱牛肉,或嚼劲十足的鸡柳汉堡,又或汤底鲜美的日本拉面,都能有效缓解负面情绪,比止痛剂还灵。最不济的时候,煮一大锅粥,配上腐乳、榨菜等小菜,咸咸酸酸地畅快喝下,不知有多暖心。

而她最爱的,是刺身。

其实她最开始是不懂日本刺身的好吃的。对刺身的最初印象,是吃不饱且贵,加上之前看到关于刺身有寄生虫的新闻,令她不堪。但她逐渐发现,身边那些有品位的“高级”朋友,朋友圈里食物类内容,大都与刺身有关。于是她明白,这一切和单纯的好不好吃、健不健康已无太大干系,它更多是一种彰显身份价值的工具。

于是,男人约会是否带她去吃高级日本刺身,便成了评价男人质量的标准。她还记得第一次被请去吃人均两百的刺身的激动和震撼,连坐在她对面的那个面相猥琐的男人也没那么讨厌了呢。

她希望告诉自己未来的小孩,妈妈曾经也是见过世面,吃过高级料理的人。


“我准备结婚了”

又是加班晚回的一天,室友佳佳主动邀请铃晓去吃夜宵。在她心满意足地吃着烤肉喝着啤酒的时候,佳佳说:“我下个月就准备退房了哦,你可以开始找新室友嘞。”

“什么!为什么啊!”铃晓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

“不要激动嘛!因为我准备结婚了,之后肯定和我老公一起住了咯,他房子已经买好嘞。”

铃晓才想到佳佳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家住了,估计和男朋友同居已经有一阵子了。

“喂,你现在和阿迪还在好么?”佳佳一边把烤肉叉到自己的碗里,一边轻描淡写地问。

“恩,有时还会一起吃饭的。” 铃晓心虚地回答,低头默默啃鸡脆骨。

“哦,我是觉得嘛,他毕竟是有家庭的人,未来肯定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你嘛,也要快三十的人了,应该找个固定的男朋友,差不多也可以稳定下来嘞。”

“嗯嗯,是的。” 铃晓微笑着应和,心想,未来的室友一定别再找一个说话尾音是“嘞”的人了。


“海盗船”

又是一年生日。阿迪请铃晓去吃饭。

果不其然去了一家她一直很想去的日料店,点了刺身套餐。

拍完照,她贪婪地夹起一块肥厚的三文鱼,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你看你,慢点吃啊!” 铃晓这才意识到,只有在看她吃饭的时候,阿迪眼神中会流露出些许温柔和惋惜,而大部分时候,都是不耐烦和蔑视。

吃完饭,他们去附近的商场逛街。铃晓心想着要是自己喜欢什么,阿迪应该也会买给她。

突然,阿迪的新女友打电话找他去看电影。

有一阵子没见阿迪了。再次见到的时候,他精神焕发:“我和你说啊,我最近在和一个小姑娘谈恋爱!我觉得在她身上完全可以弥补我想找的那部分。”

“哦。” 铃晓内心一阵疼。

“那个小姑娘和你蛮不一样的,需要我去照顾,人也特别温柔。”

“恩,软妹子咯。” 铃晓假装无所谓。她羡慕那些从小条件不错,被家人宠着的女孩们。日后在生活中只需撒个娇就总有男人排队来帮她们。她做不到。她的家庭给她的只有严厉、讥讽和嘲笑。

某次和包括阿迪在内的一行人去爬山。队里的几个小姑娘爬到一半就觉得累了,开始哭天喊地,于是男人们主动帮她们背包,扶着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完了后半程。她走在最后,保持呼吸和行进的节奏,虽然也背着很沉重的包,但就是无法像那些小姑娘们一样求助。这似乎不在她的性格里。于是也没有人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隐约听到小姑娘撒娇和阿迪妥协的声音。

“诶呀,没办法呀,小姑娘一定找我去看电影,否则就作。那我接下来就不陪你咯,先走了。” 

望着阿迪离去的背影,她又一次自责自己无法挽留住男人。任何男人。

若有所失的走到了人民公园,坐上了海盗船,花十五块钱连着体验了三次瞬间失重的感觉,下来的时候虽然已经站不稳,但纠结失落空虚难过交织在一起的奇怪情绪已经平复。

这是她作为一个有尊严的穷人的秘密消遣。

她忍住不吐出刚吃下的昂贵刺身。


ps:

这是片段化写作的一次尝试,灵感源自Woody Allen的电影和最近特别痴迷的尤·奈斯博的小说中的描写手法(虽然还差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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