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安静！

      有段时间，报社安排我做时政记者。这个工作看起来貌似高大上，其实很琐碎。镇日里，穿梭在省委省府人大政协，熬煎在各种会议调研中 。这类稿子 ，基本是规定动作，个人色彩几近于无。做久了，感觉自己不过是政务活动中的一个路人甲，除了混个脸熟，背会了大小机关的门牌号，更多的时候是辕门听宣，做些等因奉此的八股文章。要说这个工作完没有好处也不尽然。最大的收益是有机会近身观察人事百态。当年，很多事情属于一晃而过，未曾留心，现在隔着远了，反而，咂摸出滋味无穷。于是，有了讲几个故事的念头。

                              一

      省长某，作别山西的时候，曾召开他离任前最后一次会议 ，会议主题单纯，我记得是关于全省信息化建设工作的部署。省长说，按照中央要求，他即将调整。在此期间，人财物，均已无权支配。但，拜托在座各位将今天会议各项工作，无论是资金还是工作安排落实到位。

      那天的会，开在梅山会议厅。那天的天，是个阴天。省长言辞垦切，声音回荡在古朴的梅山会议厅内，两厢端坐的部门负责人无不慨然承诺，可谁都知道，所谓的落实有多苍白，千年的衙门流水的官，变革在即，心底里揣摩的，我想，应当是各自的前程。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工作人员席位，虽然看不清各位官员的颜色，但，一样能感受到那份流淌在空气中的凝重。那天的会，很短，开的很安静，甚至，让我突然想起徐志摩的诗句:轻轻的来，我轻轻的走，我轻轻地作别西天的云彩.......

      我对这位省长印象很深，此公，身躯高大，仪表堂堂，态度和蔼。尤其和记者们在一起，全无省长的官威。非常谦和。省长嗜烟，尤爱芙蓉王。一次，调研间隙，省长走到记者们身边，问大家吸烟吗？然后开始派烟，我记得很清晰，是那种金黄色烟盒的芙蓉王，烟味醇和，当然，心里还有几分小激动。

    省长是外派入晋，书记是本乡本土，如此一来，很多时候，父老乡亲是主旋律，省长多少有点客居一方的意思。于外界的观感，省长不过是书记的侧影。因此，大家都觉得省府这边寂然无声。貌似无为。有个小事，我感触很深。还是开会，很漫长的会议，记者们都呆在休息室等候新闻通稿，省长秘书也在，一位和省长一样态度温和，性情安静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书记秘书昂然直入，看着正在看文件的省长秘书，言语间充满调侃，我们几个记者都听不入耳，省长秘书却是微微一笑，处之泰然。我当时就觉得此人胸怀难得。果然，多年后 ，他升任西南边陲一个大省的副省长。而书记秘书呢，仕途庸碌，现在已经是一脸风霜。

      毕竟，我只是个小记者，宦海波浪，我能感受到的顶多是几朵浪花。

      即或如此，我眼里的省长，始终是一位关心民生，勇于任事的好官。举个例子，很多年，我们的建筑材料都是传统的实心砖，对土地资源损害很大。为此，省长以省长令的形式，要求全省各建筑使用新型墙材。不但节约了土地资源，还使很多工业废弃物变废为宝，此一德政，遗泽至今。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静默不等于无为，有一种力量会在安静中酝酿，发酵，乃至爆发。或许，永远无人懂得，静待花开的那份寂寞和守候，不怕，只认得各中真味，时间会给予最好的馈赠。后来，省长在京城，境况极好，荣任某大部部长。大家都说是天佑善人。

                      二

    大人物有大作为，小人物也有自家天地。处长某，说是处长，不过是大家客气，他一辈子都是闲职，这个处级也不是实缺，是处级调研员。

      他这辈子，属于一屁股坐在一个部门，纹丝不动的主。人性格很好，做事很认真，是个同事眼里的老好人，领导心中极本分的下属。我差不多是眼看着他一头乌发变青丝。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副永远安然的表情。

      他的办公桌，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文件书籍码放的有条不紊。什么时候见到他总是安静地坐在哪里，看书报，做琐事，不温不火，不急不忙。到点来，到点走，到点退休。

        有段时间，我很是有点看不起他，想不通他怎么就活的如此甘心？看着身边年轻的干部嗖嗖地成长，有些还成为他的领导，这日子过的，太乏味了太无为了。

    后来，院里散步的时候，一位退休多年的老人和我聊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人在单位的起落。这个老人，在我看，也是一个个性鲜明，非常人可懂的人。有一年，有省领导意欲安排他去某大机构任职，他婉言谢绝。他对我说，人得自我清醒，我这点能力呆在现有的部门，管点闲事做点杂物很好，我驾驭不了太多的事，活的安静点就挺好。当年有同僚很是为他叫屈。可这世事吊诡，他这位同僚在被双规前，很忧伤地对他说，还是老哥哥你清醒，我......那份无言的悔不该，让老人每次回忆都唏嘘不止。

    老人对我说，单位好比一台机器，做好一颗螺丝钉，一样是对党对自己负责。安静守常，是大多数人职业中的常态，如果人人都争先，谁来做基石？

      仔细一想，很浅的道理，很深的触动。处长某清淡的人生，是不是他内心的选择，我们无法知道，起码，因为他这样绿叶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会有百花竞放。成大业者毕竟凤毛菱角，安静本分的过着自己的小生活，少一点争心，守一份恒心，做一株无公害绿色植物，也是很养眼的。

                          三

      一次，一位在我眼里活的很风光的好友，居然说活的没劲。这话让我觉得他有点矫情，想想看，每日欢宴，坐上无白丁，事业顺风顺水，何来此言？这不是纯属于在我等草民面前嘚瑟吗？

    他看出我的不屑，很坦白对我说，我知道你们会觉得我无事呻吟，吃饱撑的。可是 ，你们无法知道我面对我的生活有多茫然。是，我的日子在你们眼里，花团锦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是，做到今天的代价是我找不到自己了。我越来越觉得独处时候，手足无措，一切都很好一切有都那么不如意。

    心里总觉得纠得慌。或许是奔跑的速度太猛，望着没有尽头的跑道，心里虚浮，没有根源的乏力。直到，有一天参加好友野游，在乡间，眺望着满天的星斗，听着农家犬吠声，我才恍然，我丢了安静 ，不，是宁静生活的姿态。我已经不习惯静静得享受生活，忙，不停地忙，然后一身疲惫的失眠。

      好友说，老兄，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虽然没什么大富贵，可这日子过的是自己喜欢的日子。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是吗？我只有勉强地报以理解的态度。事实是，他人的生活永远是最美好的。我相信大多数人，更想过好友这般日子，好友不过是饱腻肥腴后希望来一碗棒子面糊糊。真让他过我们这些人的凡俗日子， 他会疯的。

    不过，有一点，我赞同，要想不迷失在生活中，那就要时时提醒自己，腾出空间，给自己一个安静的所在，暂停一下，休息一下思考一下。

    或者，当自己无法选择的时候，默认当下，把一件件小事做好，把一步步脚印踩实。或许走着走着就到了柳暗花明处。您说对吗？